《如果可以這樣第十章

是驕傲的,也是盲目的,所以我們才會落到這麼慘,而傷害過后的疼痛遠比我們想象的來得猛烈和持久。

耿墨池院后不久,他的經紀人韋明倫和瑾宜就從上海趕來,等他的病稍稍穩定后,瑾宜便特意來家里看我,跟我說了很多關于耿墨池的事。

客廳的沙發上,瑾宜端著我給泡的茶,慢慢地說著:“考兒,墨池很擔心你。你可能不知道,你上次被大雨困在車差點兒沒命,昏迷的那幾天墨池都快急瘋了,天天守在醫院誰都拉不走,后來米蘭過去跟他鬧,他跟米蘭大吵一架后回了上海,不回去沒辦法,他不想米蘭擾你。可是回去不久他為了緩解焦慮整日酗酒又發病了,病比之前的兩次更嚴重,好不容易有點好轉他又嚷嚷著要回星城,我和達爾文被他吵得頭都疼了。盡管我們看得很,他還是半夜趁護士沒注意地飛星城去看你,他一直放心不下你。”

我愕然,“什麼時候?”

瑾宜想了想,“我有看你的微博,應該就是你跟祁先生開飛機的那天。我看到微博的時候墨池已經去星城了,我和達爾文都快急瘋了,因為他的病非常不穩定,他連藥都沒帶就跑了。”

“……”我目瞪口呆,說不出話。耳畔似有輕微的碎裂聲,像是冰封的河面裂開了口子,有湍急的河流在心底奔騰,我只覺得冷,冷到心臟都在一陣陣,原來是那天!

“考兒,墨池對他做過的事很后悔,他也是一時沖。現在墨池的病加重,米蘭還在糾纏他,聽說連班都不上了,整天守在醫院,不是照顧墨池而是墨池跟正式注冊結婚,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地要產。”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個人真是瘋了!

瑾宜說到這里哽咽起來,“今天我來看你之前墨池都在跟我說,他這是咎由自取。考兒,我不是要為他開,我只是心疼你們,明明相為什麼要鬧到這步田地?”

是啊,我們怎麼就落到這步田地了!我仔細回想事的來龍去脈,當我跟耿墨池吵架時,我忘了他是一個病人,我甚至忘了我他,那時候我不認為我還他,我唯一明確的是我恨他,我恨死了他,只想把他給予我的傷害千倍百倍地還給他,所以多狠的話都說得出口。

這就是見鬼的!明明相卻互相傷害,彼此都把當作了傷害對方的武,肆無忌憚,不分青紅皂白,寧可玉碎不肯瓦全。是驕傲的,也是盲目的,所以我們才會落到這麼慘的地步,而傷害過后的疼痛遠比我們想象的來得猛烈和持久。

瑾宜告辭后許久,我一個人在客廳哭,天黑了都不曉得開燈。窗外呼呼的風聲像是魔鬼在嘶吼,無邊無際的絕讓我即使在夢中也沉浸在那樣的悲傷里。

漫長的黑夜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天亮得很遲,城市的天空堆積著烏云。

我胡洗了把臉,去醫院探視已經轉至VIP病房的耿墨池。因為我聽瑾宜說他馬上要回上海去治療,我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到他,這一別,也許是永訣。

耿墨池現在的心臟已經不堪重負,日益衰竭,終極的治療方案只有心臟移植,可這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沒有人可以知道等到一顆健康的配型合適的心臟需要多長的時間。瑾宜告訴我說,醫生早就給耿墨池宣判了死期,即使他保持目前的狀態不再持續惡化,他的生命頂多也就延長兩到三年。換句話說,如果等不得心臟移植,他只能活兩三年了,三年后他剛好三十六歲,他真的要追隨他父親的腳步而去了。

“考兒,我害怕那天的到來。”昨天瑾宜一跟我說到這事就泣不聲,“你去看看他吧,我跟他通電話的時候,他一直在念叨你,他說他對不起你……”

很意外,我剛出電梯就看到米蘭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跟耿墨池的私人律師黃鐘在談,為避免再次沖突,我避到拐角沒有讓看到。

因為是VIP病房區,走廊里很安靜,米蘭的說話聲一字不地傳了過來,我聽見質問黃律師:“為什麼不讓我看囑?我是他太太,我有這個權利!”

黃律師可不是吃素的,跟韋明倫一樣,他也是耿墨池的死黨,因為這層關系所以多年來他一直擔任耿墨池的私人律師。我在上海見過他,非常厲害,據說是上海灘首屈一指的名律師,外號“鐵黃”。面對米蘭咄咄人的質問,他不卑不,回答得滴水不:“米小姐,很抱歉,我現在還不能稱您為耿太太,因為您只是和耿先生舉行了婚禮,并沒有去民政部門辦理正式的結婚手續,也就是說在法律上你們的婚姻關系是不被承認的,甚至連耿先生本人都不承認,他對外都是稱您為友,而不是太太,所以您本無權過問他的囑。退一萬步說,就算您是他的太太,在未得到他本人許可的況下,您也是看不到囑的,還需要我進一步說明嗎?”

“你們合伙在耍我!我明明跟他結了婚,怎麼不是他太太啊?不就是一張紙嗎,我現在就要他去跟我登記!”米蘭被揭下耿太太的份,惱怒。

看來瑾宜說得沒錯,米蘭現在是狗急跳墻,著急落實耿太太的名分了。

我遠遠瞥見黃律師上前兩步走到米蘭跟前,語氣既不失禮貌,也不失強,“米小姐,請保持克制,這里是醫院。耿先生現在病重,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對您本人是沒有任何好的。”

米蘭腳都邁出去了,只得又停下來。

黃律師繼續說:“米小姐,您真是讓我到很憾,耿先生現在病這麼嚴重,馬上要轉到上海去治療,您不關心他的病卻惦記著他的囑,您讓病床上的耿先生怎麼想?您這不是明擺著向世人昭告您嫁給他不是因為,而是因為他的財產嗎?米小姐,他現在還沒死,就是死了,他產的置也會由他指定的律師團全權理,如果您確實想在未來的產分配上占據有利位置,我奉勸您最好保持沉默,否則以我對耿先生的了解,他就是一個子兒也不給您,您也申訴無門,懂嗎?”

米蘭啞口無言。

“現在,請您還是離開這里吧,您在這里多待一分鐘,耿先生的病就會加重。上次您在醫院打傷白小姐的事耿先生已經知道了,他很生氣,您這不是著他把您從產繼承人的排序上撇開嗎?”黃鐘不愧是鐵黃,那氣勢,足以震住囂張的米蘭。

米蘭的聲音頓時低了好幾度,“那我有沒有在繼承人之列,排在第幾位?”

黃鐘聳聳肩,“無可奉告。”

“那白考兒呢,有沒有在繼承人里?”

黃鐘竟然笑了起來,“米小姐,我覺得您真是個中人,我倒是很佩服您敢于直問的勇氣。至于白小姐有沒有在繼承人之列我同樣無可奉告,不過可以提醒您一點兒的是,您在耿先生心中的位置決定了您能獲得多利益,所以,您現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在他眼前消失,特別是不要再刺激他,OK?”

“是我刺激他的嗎?明明是白考兒把他氣這樣的,關我什麼事啊?”

“請自便,我還有事。”黃鐘本懶得繼續理會,徑直朝病房走去,都走出好遠又轉過頭,角浮出嘲弄的笑意,“白小姐能讓耿先生這麼惦念,足以表明在耿先生心中的位置無可替代,您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說著推開耿墨池病房的門徑直走了進去。

米蘭還在原地跺腳,“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會把產留給白考兒繼承!那個賤人有什麼好,人盡可夫,是把耿墨池害這樣的,憑什麼怪在我頭上!”

值班護士馬上出來,發出警告:“小姐,請您保持安靜,如果您再這樣我就要保安了,不要我再警告第二次吧?”

米蘭風度盡失,站在那里仰著面孔流淚,過往的醫護人員無不對出鄙夷的目,最后只能憤憤地離開,十分狼狽。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場廝殺沒有贏家。我們都以為自己站在多麼正義的立場,去爭取自己想要的,帶著玉石俱焚的決心拼盡一切,可是到最后發現我們最最在乎的,從來就不屬于自己。去爭,去搏,哪怕去死,不過是因了那份不甘心。

米蘭不甘心,我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我進病房的時候,黃鐘正在跟耿墨池說著什麼,我一進去他們齊齊地朝我投來驚訝的目。黃鐘很得地跟我打招呼:“白小姐,你來了。你沒見米小姐嗎,剛剛都在外面。”

“我沒讓看見我。”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不敢靠前。

“墨池,那我先走了,回頭我再跟你詳談。”黃鐘很識趣地起告辭,跟我點點頭,輕輕帶上了門。房間只剩下我跟耿墨池,我低著頭仍然沒有向前。“站那麼遠干什麼,我看著累,過來。”耿墨池的聲音聽上去很虛弱,“我又不會吃了你。”

“對不起。”我捂著,不爭氣的眼淚說來就來。

“過來,讓我看看你,我后天就要走了。”耿墨池近乎央求地說,“讓我看看你的臉,怎麼傷得這麼重,都怪我,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考兒,我總是讓你傷,難怪你離我越來越遠,我明明想靠近你,不知道怎麼總是把你越推越遠……”

我向前幾步,這才看清他,穿著藍條紋睡半躺在床上,臉蒼白,樣子非常虛弱。他的手背正在輸,鼻下也正著氧氣管,床邊上放著心電圖,顯示屏上起伏的波紋線條說明他的生命還在繼續。我想象不出如果離開這些儀,他是不是就真的停止了呼吸。這個病弱的男人,他一直是拿自己的命來搏殺,放棄了一切拯救自己的方式,可是我們的從一開始就不完整,支離破碎的開始,注定了到最后是這般凄涼的下場。

“別哭,我不想看你哭。再靠近一點兒好嗎,我怕我眨下眼睛就看不到你了。我每天早上醒來都要反復幾次驗證自己是否還活著,我就怕我不在了,跟你連聲招呼都沒打。謝謝你今天來看我,有些話我想跟你說,你愿意聽嗎?”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你現在需要休息,有什麼話以后再說吧。”

“以后?”他,似乎想笑,卻怎麼也不出笑容,“我還能有多個以后啊,過了今天就不知道有沒有明天。考兒,真是對不起,一直以來我都是以自己的方式來你,卻總是給你帶來傷害,你說得對,我不懂得,也不配擁有,所以我注定要孤老到死。我想過了,我都這個樣子了還拽著你干什麼,不甘心又怎麼樣,我只能活這麼久,我給不了你要的幸福,所以考兒,我決定給你自由,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吧,無論你跟誰在一起我都沒有意見。祁樹禮說得對,一個人就是讓幸福,而不是蠻橫地占有……”

“祁樹禮?”

“嗯,他來看過我,跟我說了很多話,就這句我是認可的。所以只要你能幸福,我什麼都可以放下,只是很可惜,我可能看不到你幸福。事到如今我實在沒臉說后悔的話,婚禮后瑾宜就跟我講了,說我一定會后悔,沒想到這后悔來得這麼快。我每天晚上站在‘在水一方’的臺上看著湖對面的雅蘭居,心里難過得不行……哦,你還不知道吧,我把雅蘭居對面的‘在水一方’也買下來了。我總希能看到你房間的燈亮著,可是你從沒有回來住過,那些夜里,你不曉得我有多寂寞,我想你肯定是恨我的,于是連盞燈都不肯給我……”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

“來,讓我握握你的手……”他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我這才發現他是真的瘦了好多,修長的手指因過于消瘦指關節突兀地暴起。他吃力地呼吸著,“我想握你的手,就一會兒,一會兒。”

我走到床邊,出手,他一下就拽著我,眼角下淚滴,“考兒,我你,記住我你,哪怕我現在只剩下一口氣,我也還著你。謝謝你陪我走過的這段路,雖然滿是傷痕,可是你到底讓我了什麼是真正的。在認識你之前除了瑾宜,我沒有過別的人,而我瑾宜與你是不一樣的。我跟有很大一部分是從小就培養起來的親,所以我你才得這麼毫無保留,死而后已。考兒,我知道你也是我的,是不是?”

他的手因為輸冰冷似鐵,輸管中的并不能給予他生命的熱度。我俯伏在他的前,抱著他病弱的軀,泣不聲。

“耿墨池,我恨你!我恨死你!”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我只說得出恨。這個可惡的男人,拿著命跟我搏殺,到我豁出一切與他相,他卻要放手!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一個結局,我就應該跟他好好相,讓著他,遷就他,給他溫暖讓他幸福,可是我這麼不珍惜,不但不珍惜,還將我所的傷害又殘忍地反擊給他,于是讓自己徹底墜萬劫不復的深淵。

“對不起,我來不及好好你,來不及了。”他著我的頭發,到如今,只說得出這樣一句話。

兩天后我在機場送別耿墨池,我連給他一個擁抱的勇氣都沒有,因為米蘭就站在他的邊,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他上飛機。我蹲在候機廳的玻璃幕墻邊號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我被周圍同的目包圍著,像一只被拔去羽翼的小鳥,他給了我自由,可是我遍鱗傷,從此再也沒有了飛翔的可能。他說要我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什麼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從來就不知道。

此后我沒有再住在自己的公寓,而是搬到了彼岸春天的雅蘭居。想想真是悲哀,他住對面的時候,我的房子空無一人,當我終于為他亮起燈,他的房子卻陷黑暗。

這就是宿命吧,我知道我跟他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一面湖。

但我每晚仍會在臥室留一盞小燈,我堅信如果他有應,他一定可以看得到。住進雅蘭居的第一個晚上,我給他發了條短信,“我為你留著燈,等你回來。”后來他回了條信息,只有一句話,“忘了我吧,好好生活。”自此以后,無論我給他發多短信,他再也沒有回過。我聽瑾宜說,他在上海做了手,現在正在恢復中。

“他的心臟功能衰竭得厲害,完全不行了,做了手也只是暫時緩解。”瑾宜知道我掛念他,經常會給我打電話匯報他的況。耿墨池手后恢復得不錯,可是瑾宜的憂慮卻一點兒也沒減,“米蘭還是老跑過來鬧,墨池在手前已經與正式分手,給了一大筆錢,足夠下半輩子生活得很好,可還是不甘心,堅持要跟墨池登記結婚。我真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唉……”

瑾宜是個善良的人,不太會指責別人什麼,只能嘆氣。

我原本打算去上海探耿墨池的,一聽說米蘭在那邊鬧,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我不想讓這原本就復雜的三角關系雪上加霜。以我對米蘭的了解,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到了黃河也不死心見了棺材也不會落淚,就跟以前在商場買東西一樣,凡是看中的,就是借錢也要買回來,哪怕明天沒錢吃飯了,哪怕買回來箱子,也在所不惜,這讓我很為墨池的境擔心。

但是很快,我開始為自己擔心了,因為就在我搬到彼岸春天不久,我意外地在小區到了祁樹禮,當時我趕去上班,他則穿著運服在跑步。

“早啊,考兒。”霸道總裁看上去神清氣爽,那的名牌運服讓他一下年輕了很多。我卻像是見了鬼,瞪著他,“你怎麼在這兒?”

“我住這兒呢,剛搬來的。”

他的語氣再平和不過,我卻駭得不行,“你,你住這兒?”

“沒錯,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那棟樓。”他瞅著我笑得云淡風輕,“這個小區就是我公司開發的樓盤,很高興我們能為鄰居,希我們相愉快哦。”

我兩眼發黑,耿墨池,你買樓不看開發商的嗎?你為什麼買他的樓盤啊!后來我猜想祁樹禮肯定是那次在我家看到了樓盤畫冊后留了心的,這家伙真是深藏不,當時他要是吭個氣兒,說樓盤是他名下地產公司開發的,以耿墨池的格肯定會換房子,現在好了,我竟然跟他做起了鄰居!

祁樹禮所住的那棟樓是整個小區面積最大的一棟獨別墅,有四層樓,前后花園是雅蘭居的兩倍,因此價格不菲。在我搬進來時他其實已經拿下了房子,偏偏這棟樓的名字就“近水樓臺”,用櫻之的話說,真應景。

從此以后我每天都能在家門口到他,他也不客氣,有事沒事就經常過來串門,期間我生了一場病,我媽過來照顧我,他倒好,立馬就讓我媽倒戈過去了。他很會討我媽歡心,又禮貌又謙卑,噓寒問暖的,還經常送東西。我媽是那種別人對好,就恨不得掏心窩子回報的人,沒幾天就把祁樹禮當自家人,每次做了好吃的就要他過來吃飯,祁樹禮很忙經常在外面應酬,有時候趕不回來吃飯,就親自將煲好的湯給他端過去,讓祁樹禮的保姆熱給他吃。

當然,我承認祁樹禮不單單會討好老人,他還很會照顧老人。只要不上班,他就會過來跟我媽聊天拉家常,或駕車帶我媽上街購,比我這個兒還孝順,我嫌我媽啰唆,他不嫌棄,我媽要是有個頭痛腦熱,他比我還張,馬上會召來醫生給我媽看病。我媽那個啊,一天到晚就在我耳邊念叨,旁敲側擊的,好像我要是不嫁給祁樹禮,我就是狼心狗肺。

其實在剛剛送走耿墨池時,我曾經跟祁樹禮攤過牌。我說:“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不是不激,可是我沒有辦法選擇一個跟我過去有著千萬縷聯系的人,我一看到你就想起祁樹杰,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就是因為你最親的弟弟祁樹杰,我想拋下過去重新開始可就是沒辦法接你,你邊的選擇那麼多,何苦跟我過不去?”

祁樹禮說:“考兒,我知道無論我怎麼做,你都不會我,可我你跟你是否我沒有關系,這是我自己的事,我的心由我自己支配。至于我跟阿杰是兄弟這層關系,這不是我可以選擇的,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姓氏以及親人,我不會你,我只會等你,你明白嗎?”

我跟他說不清楚,他的理由總是比我充分,他的道理總是一套又一套,誰讓他走過的橋比我走的路要多,吃過的鹽比我吃的米多呢?

我休完病假繼續上班,我媽也回了湘北,對我是百般不放心,對祁樹禮是百般不舍。祁樹禮也是不舍,了我媽,他就沒有登門造訪的正當理由了,也沒有人幫他旁敲側擊說好話了。他真是不舍啊,借口去湘北看地順路陪我媽回湘北,我閉著眼睛都能想到這一路上,他怎麼給我媽吃定心丸,承諾一定會好好照顧我云云。但我還是松了口氣,心想我媽走了,他該沒有理由過來串門吧,我又不要他孝敬。結果我又失算了,祁樹禮返程時竟然將我妹妹白葳給帶了過來。白葳在北方讀大學,暑假回來不陪爸媽跑過來陪我,其名曰是給我做伴,哪知這正是我噩夢的開始。

祁樹禮討好老太太很有一套,討好年輕孩子那更是不在話下,因為他有錢!那些只能在時尚雜志上見到的名貴首飾和服裝讓白葳毫不猶豫地把姐給賣了,張口就起了姐夫,得祁樹禮很用,哈哈大笑,全然不顧我由白變青的臉。祁樹禮對白葳也真是疼有加,一有空就載著滿城兜風、購、嘗食,自己沒時間,他就會派公司的書和司機全程陪同,后來又安排白葳去香港和馬爾代夫玩了一圈回來,他甚至還表態白葳畢業后可以送出國留學,死丫頭當時就跳起來了,拽著祁樹禮的胳膊姐夫姐夫地得那個甜啊,讓我恨不得兩下。

好在暑假只有兩個月,白葳要返校上課,比我媽還舍不得祁樹禮,我拎著大包小包送上車的時候,小姑娘哭得稀里嘩啦,就是沒有一滴眼淚是為我流的。

祁樹禮對白葳千叮嚀萬囑咐,又是哄又是抱,那掩飾不住的寵溺讓我這個做姐姐的都塵莫及。我琢磨著這家伙是什麼材料做的,老通吃。

但我不可能就此被祁樹禮吃定,那陣子我把自己弄得很疲憊,每天早出晚歸。我沒有坐祁樹禮給我安排的車,而是趕公車,我寧愿坐公車,那樣我會覺得比較有安全(那輛倒霉的法拉利被我退還給他了)。我也沒有要他給我安排的保姆,那肯定是他的眼線。我托人從老家找來一個小姑娘,十七歲,因家里窮輟學了,想進城找活干,正合我意,我就收留了。小姑娘聰明又勤快,因為在家排行第四,我就小四。我很待在家,白天晚上搶著做節目,到了周末就呼朋喚友,上一大幫人到家里鬧騰,通宵達旦,把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

好在祁樹禮也很忙,也是早出晚歸,他本沒時間糾纏我,就是偶爾來我這兒坐坐,也只是說說話,喝喝茶,并沒有過分之舉。有時候晚上我做節目回來晚了,他也會派人送來夜宵,隔三岔五的,還會送些名茶、洋水果、國外帶過來的音樂碟(他知道我喜歡音樂)。他并不急于把我干掉,他有的是耐心跟我兜圈子,我也就只能很小心地陪著他兜。我必須很小心,他越是表現得彬彬有禮,就越讓我覺他潛在的危險,就像櫻之說過的,哪怕他在笑,你也得小心又小心。

櫻之那陣子也很忙,祁樹禮把調到工地管賬去了。工地是二十四小時施工的,櫻之雖然不用二十四小時守在那兒,但基本沒多私人的時間,用的話說,上廁所都得跑。我知道這又是祁樹禮使的心眼,他是存心不讓櫻之有時間過來看我,他覺得櫻之礙事。我很疚,想讓櫻之辭職算了,櫻之不肯,說不想失去這份工作,這工作目前是累點兒,不過待遇很高,以的資歷,到別的地方是絕不可能有這麼高的薪水的。我知道,還是沒有放棄奪回旦旦的養權。

這時候已經是秋天,省文聯要舉行一次湘西采風,主題是“重拾沈從文的足跡”,邀者都是省乃至全國知名的作家、畫家等,活規模很大,各大也都要派記者隨團采訪。我們電臺自然不能落后,可是湘西很多人都去過了,再去已沒什麼新鮮,所以臺里沒有一個人愿意去。我一得到消息馬上主請纓,臺長老崔對此大加贊賞,說我很有敬業神,回來后一定嘉獎我云云。在臺里開完會回來已經晚上七點多,我前腳剛進門,祁樹禮后腳就跟了進來,一便裝神清氣爽地坐到了我的旁邊。小四趕去倒茶,真夠殷勤的,我琢磨著小四是不是也被祁樹禮收買了。

“最近很忙吧?”祁樹禮和地問我。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不打算搭理他。

他目探究地看著我,“聽說你明天要去湘西?”

我愣住,“你怎麼知道?”

“聽說的。”他答得很從容,好像打聽我的向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的消息靈通哦。”

他又是從容地一笑,“關心你嘛,你看你又不會照顧自己,工作又忙,難怪你媽對你很不放心。”這時小四端來茶,他笑地逗了小四兩句,又開始旁敲側擊了,“其實邊有個照顧自己的人有什麼不好呢,一個人生活很寂寞的,你不寂寞嗎?”

“忙起來不覺得。”

“可總有閑下來的時候,一個人守著空的屋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什麼都不缺,卻覺一無所有,繁華,心底荒涼,唉……”他嘆口氣,很認真地看著我,鏡片背后的那雙眼睛深不見底,“考兒,你是不是老覺得我是壞人,所以才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

“Frank,我從來沒有說你是壞人,而且從心來說我認為你是個難得的好人,至比很多為富不仁的有錢人要好太多,可能就是因為你人太好了,所以才那麼寂寞吧?”

祁樹禮更加一頭霧水了,“你,你這是什麼邏輯,我是不是好人跟我寂寞有什麼關系?”

“哦,原來你是在說寂寞。”

“……”祁樹禮的臉不大好看了,“考兒,我是很認真地在跟你說。”

“我有不認真嗎?”

“你老是轉移話題,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傷我的自尊?我知道我歲數是大你很多,可能讓你覺得有代,但我覺得這些代是可以通過彼此的相磨合掉的,可你老是不給我機會,老是逃避,還跑去湘西……”

我有些不高興,“我那是工作需要好不好,你想哪兒去了?而且我為什麼要逃避,我房子在這里,我能逃哪兒去啊?”

“可你每晚亮著的那盞燈,又是為誰呢?”

“Frank!”

“你不逃,不過是因為在等待,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晚在臥室的窗口看著你房間里的這盞燈,心里有多難過,因為那燈里沒有一一毫的亮是給我留的。近在咫尺的你不要,相隔萬里的你偏惦念,難道真的是距離產生?”

我冷冷地別過臉,“我累了,明天還要趕車,請回吧。”

祁樹禮也是滿臉霾,悶坐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起,也沒有告辭,自行離開。他一向把這兒當自己家,出自由。都到門邊了,他又回過頭來,看著我說:“我想你還是不了解我的格,我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你可以為他留著那盞燈,我也可以為你留著這顆心。”

好文縐縐的話,真不像是從他里說出來的。

我看著他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心里五味雜陳,很不好。那一瞬間,我幾乎有些,雖然我一直覺得這個人并不是什麼善類,但想想從認識他到現在,他好像并沒有對我有過直接的傷害,心積慮也好,老謀深算也好,他其實連手指頭都沒過我的。于是我相信了某本書上講的一句話,真正能對你造傷害的只能是你最在意的人,比如耿墨池。

事實上,祁樹禮對我不僅沒有過傷害,他還幫過我很多,可我始終還是排斥他的姓氏和他的份,潛意識里對他一直帶著很深的見,而且我從不在他面前掩飾這種見,對他充滿敵意,說話也從來沒有什麼好語氣,客觀地說我其實是有些不厚道的。我在想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但想歸想,我跟他之間始終是有隔閡的。在某些時候我可能被他,但不可能就此放松對他的戒備,跟這麼個“寂寞”的男人做鄰居可是件不能掉以輕心的事,連我房里每晚亮著燈都知道,他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我就像是門前湖里的一條魚,我的一舉一都逃不過他的視線,指不定他什麼時候就收網了。魚死網破的結局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我的生活已經是一團糟,又多了這麼個麻煩,要不是因為房里的這盞燈,我早就逃之夭夭了。

這盞燈,才真的是寂寞啊,總也等不來它要等的人。而燈下的人更寂寞,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那微弱的亮并不能照進我的心底。

第二天一大早,我趕去約定的地點集合,果然都是知名人士,浩浩的二十幾人里有不面孔。其中有一個攝影師就是我認識的,他高澎,是我在電臺做節目時采訪過的一個嘉賓,當時省里正在舉行一次盛況空前的攝影展,他作為圈卓有就的年輕攝影家,我費了很大工夫才把他請進錄音棚。采訪完后我跟他并沒怎麼聯絡,我甚至把他給忘了,這次的湘西之行他也是邀藝家之一。這個自稱是地球上最酷的男人,在湘西疲勞而又新奇的二十多個日日夜夜里,帶給大家數不盡的歡聲笑語。我就是在這段時間里注意到他的。

在星城啟程集合的那天,高澎在一大幫人里發現了我,驚喜萬分,拽過我大聲吆喝道:“死丫頭,是你啊,還記得我不?”

我當然也認出了他,嘻嘻笑道:“高老師……”

“不要我老師,我有犯罪。”高澎瞇著眼看著我,呵呵地笑。他的樣子不難看,皮有點黑,可能跟他的工作質有關,長年都在室外拍片,沒有黑焦炭已經是奇跡了,而他最大的特征則是那雙足以跟臺灣搞笑明星凌峰相媲的小眼睛,很勾人,什麼時候都是瞇著的,怎麼看都覺得他這人不正經。事實上也是如此,一路上他基本就沒說過幾句正經話,二十多人的大隊伍里,他是最能活躍氣氛的興劑,總是源源不斷地制造笑聲。

在接下來為期十天的采風中,我們到了很多地方,先是到沈從文先生的故居參觀,然后又游覽了沈老先生筆下的凰城。這是個古樸原始的小城,每個角落都散發著人的人文懷,東門的石板街、沙灣的古虹橋、萬名塔、吊腳樓,還有古老雄偉的凰城樓、南長城和黃橋古城都顯現著湘西特有的地方文化。我最喜歡在北門的古老碼頭坐上烏篷船游覽麗的沱江,沿岸的青山綠水和吊腳樓群盡收眼底,聽著聽不懂的土家話,嘗著又辣又甜的湘西特產姜糖,心頓時放松下來,很多該想的和不該想的事我都可以暫時不必去想,我覺得此次湘西之行很有意義。

但我并不是來玩的,其他人也不是,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畫家喜歡在沙灣取景寫生。作家詩人則整天混跡于城中的各個角落,探訪民驗生活,跟我同房間的作家羅羅每天晚上回到客店都會向我們展示收羅來的各種小玩意兒,各種繡花鞋墊就收羅了一大堆。搞音樂的兩個人很辛苦,跑到吉首那邊的德苗寨去收集民間音樂素材,苗家人男個個會唱,音樂很有特,他們帶著錄音設備去那邊好幾天沒回來,看樣子收獲不小。搞攝影的只有高澎一個,他是最忙的,天舉著照相機到拍,拍景也拍人。

我們記者有五六個人,自稱是游擊隊,今天到這兒收集報,明天到那兒挖新聞,晚上回到招待所就撰寫采訪稿發給各自的報社或電臺,有競爭,也有合作,大家相愉快。我跟高澎是接最多的,沒法不多,他就像個影子似的到哪兒都跟著我,跟我聊天,也給我拍照。他這個人很難用一句話形容,說不上有多正派,但也不下流,開玩笑也是點到即止。我很欣賞他的率直,有什麼說什麼,想干什麼就干什麼,跟他在一起覺不到力,因為他太會逗人樂了。也許是苦悶太久,我迫切地需要釋放心的力和痛楚,我的心沒有防備,完全是一種開放狀態,正是這種狀態讓高澎對我的進攻毫無障礙,對此我一直是不置可否的態度。

返程的頭天下午,高澎帶我去了王村,也就是電影《芙蓉鎮》的拍攝舊地拍照,我們在那里有過一次長談。此前我們也經常在一起談心聊天,對他的生活狀態有了個大致的了解。他不是湖南人,老家在哪兒他一直沒明確告訴過我,他就是個不太明確的人,做什麼事都不明確,比如他搞攝影的初衷,先是說好,后又說是為了謀生。至于他的學歷,怎麼創業的,怎麼名的,乃至現階段的狀況和未來的打算他都說得很含糊,總是一句話帶過,說:“也沒什麼了,先是在一家影樓里打工,后來自己弄了幅作品去參加一個全國的比賽,很偶然地就獲了個狗屁獎,回來后找了兩個哥們兒單干,很偶然地就今天這個樣子了。”

他只字不提他名的艱辛,肯定是艱辛的,一個外鄉的打工仔,舉目無親,要贏得社會的認可談何容易。他不說并不表示他沒經歷過艱辛,真正的苦是說不出來的,這是我的理解,因為他看似無所謂的調侃中總是不經意地流含的滄桑和傷

高澎一直過得很含糊,看問題含糊,做事也含糊,而對于他的含糊我有另一種理解,覺得他其實是在用自己的含糊對外界的紛擾做著最頑強的抵抗。因為他很誠實,既不恭維別人也不抬高自己,即使是最敏的話題他都可以說得很直白,比如人,他說因為工作的關系,找他的各種人很多,卻很有固定的朋友,他常常頭天晚上還和對方一起過夜,第二天一分手他就忘了們的面容甚至是名字,如此周而復始,惡循環,生活就這樣變得渾渾噩噩,沒有目標沒有方向,也沒有終點。他停不下來,他需要那些安和刺激填滿腦子……以前我沒有接過這樣的人,到他,我沒有厭惡,反而有一點點的同,不知道為什麼。

“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在王村我故意問他。

“你給我的覺蠻特殊的,很單純,卻又有點墮落……你讓我忍不住去思考你分析你,此前我已經很去思考什麼了。”高澎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我說。

“沒有思考很好啊,沒有思考就沒有痛苦和煩惱。”

“可是我很厭倦現在這個樣子,我想改變,你……讓我突然有了改變的力,”他嚴肅地看著我,“而且我覺得你也很厭倦很疲憊,你也想改變什麼,不是嗎?”

我看著他,只笑不語。

“我們是同類,都過得稀里糊涂。”高澎肯定地說。

“何以見得?”

覺,就是覺,”高澎以藝家的敏銳視角分析我,“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你是個混日子的人,想爭取什麼,又好像要逃避什麼……”

我心里暗暗吃驚,高澎的那雙小眼睛好厲害。

“所以我覺得我們很適合在一起。”高澎終于不再暗示,而是挑明了。其實這二十多天里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跟我挑明了很多次,我一直當他是開玩笑說瘋話,并沒往深想,搞藝的都有點神經質。我寬容了他的放肆,而就是我的寬容給他制造了循序漸進的機會。

“兩個人都糊涂,在一起豈不更糊涂?”我笑著說。

“錯,正因為我們都對生活沒有目標,如果在一起了反而可以從對方上尋找到可以改變彼此的因素。換句話說,我們都是心里很黑暗很茫然的人,我們需要有人給自己點燃一點兒亮,不至于讓自己一直這麼掙扎彷徨下去。”

就為這樣一句話,我忽然有些容,“高澎,我一直以為你生活得很好。”

“你覺得我很好嗎?”高澎反問,“每天麻木地工作,麻木地生活,沒有方向,沒有目標。我早就想找個正經人過日子了,真的……我很希自己可以過得正常些……”

“你覺得我正經?”我也反問。

“你不正經嗎?”他瞇著眼睛瞅著我笑,“比起我接過的人,你簡直比水晶還純潔明呢。”

我哈哈大笑,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純潔。

“試一試吧,我會讓你快樂的,即使你不會喜歡我,最起碼我能讓你快樂。”高澎充滿期待地看著我說。

“高澎,我并不缺,我也不期待。”這是我的真心話。我早已過了隨心所的年紀,而且這東西太費神,我現在只想單純地生活,不想因為所謂的“”又讓自己陷兩難的境地。高澎兩手一攤,“可是你讓我有了期待,不知道為什麼。”

回到星城的那天下起了雨,當我們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從豪華大上走下來的時候,猛然發現火車站廣場的一角豎了一塊嶄新的廣告牌,是一幅巨大的人肖像,一個著碎花短袖衫的長發子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排吊腳樓前仰天空,畫面好像正在下著雨,那子整張臉都被雨霧籠罩,潤鮮活得像剛從水里撈起來,而讓我目瞪口呆的是,畫面中的子正是我!這張照片是剛到湘西時高澎為我拍的,怎麼會弄到火車站來了,而且畫面下方的那行白字更醒目:“你知道我在等你嗎?”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湘西歡迎您。”

很明顯這是一幅旅游觀的廣告牌,從其畫面的清晰度來看,顯然是剛制作完的,高澎哪兒來那麼大的本事,我們人還在湘西,他就可以遙控指揮在星城制作出這樣一幅超大的廣告牌。我馬上在人群里尋找高澎,人來人往中,他正瞇著一雙小眼睛朝我笑呢。

其他同行的人也看到了那廣告牌,一片驚。后來我才知道,高澎通過電腦將照片傳給星城工作室的朋友后,他的那幫哥們兒就連夜加班加點制作了這幅廣告牌,并換下了火車站原來那幅舊廣告。他的用心良苦讓我吃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件事很快地傳遍了電臺,不傳遍都不行,那麼一幅巨大的廣告牌豎在那里誰會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拿我開涮,說我的湘西之行實在超所值,而高澎又老是到電臺晃悠,于是就不了被那幫家伙宰,又是吃飯,又是玩,那陣子沒讓高澎破費。但我覺得出來他很興,不僅應酬我的同事和朋友,也隔三岔五地帶著我到他那幫狐朋狗友面前顯擺,因為在他的朋友中只有他的“朋友”是良家子,這讓他覺得很驕傲。

“總算找了個正經人過日子了……”這是他對朋友見面必說的話。

每當這時我只會靜靜地微笑,不否認也不承認他對外界所宣稱的我們的關系,說不清為什麼,我覺得高澎看上去沒心沒肺,實則很敏自卑,讓我很不忍心打擊他跟我在一起時真心流出來的興。我很清楚高澎興的原因,他是真的想改變了,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了。他對正常生活的超乎我的想象,其實我跟他在一起并沒有多麼的不同尋常,也就是一起吃吃飯、逛逛街、看看電影,或者到南門口吃一頓辛辣無比的口味蝦等等,當然也喝酒,有時候喝醉了也談談心,不過第二天一睜眼什麼都忘了,該干什麼還是干什麼,一切都不會改變。

我知道我過得很麻醉,什麼事都懶得想了,人反而輕松了許多。我努力地想忘卻那些在心里令我不過氣的思念和苦痛,試圖換一種全新的方式生活,而高澎天生就是個玩樂的高手,一周他總能想到不同的方式去消遣,郊游、釣魚、冰、游泳、去鄉下度周末等等。順便說一下,他在鄉下也有個工作室,是租的一個農民的房子,土墻泥瓦,高澎很喜歡那里,房子里掛滿了他的作品。他在攝影上確實很有天賦,拍出來的東西總能捕捉到畫面的靈魂。我喜歡他的作品,也很欣賞他的灑和隨,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像個孩子,明得不帶一點兒雜質。

高澎的夜生活富,一周有三四個晚上都在酒吧里度過。我偶爾也被他拉去,使我興趣的是周圍每個人對他的闡述都不一樣,有說他破過產的,有說他進過號子的,有說他吸過毒的,還有說他販過盜版書的,甚至還有人說他開過地下賭場……就是沒有一個人說他是搞藝的,在那些人的描述里高澎簡直就是五毒俱全無惡不作,對此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半信半疑。

只有一樣東西可以確認,那就是他的調手段的確名不虛傳,可以斷定,他確實是從人堆里爬過來的,他在湘西時跟我說的那些話看來一點兒也沒有夸張。這也使我理解到他為什麼如此過正常人的生活,而我居然了將他從混中解救出來的人,我真是誠惶誠恐,一點兒也不介意他過去做過什麼樣的荒唐事了。

話說我之所以這麼逍遙,很大程度上是我的那個“寂寞”的鄰居近期不在國,聽櫻之說在我去湘西不久他就回了國。了個人盯著,果然要自在很多。可是我沒有想到祁樹禮會這麼快就回來了,而且恰好讓他撞見高澎送我回家。當時我跟高澎在湖邊的臺上聊得不亦樂乎,因為彼此都太,所以拉手擁抱是常事,覺上高澎更像我的一個哥們兒。他好像說了件很可樂的事,我踹他一腳,他就將我攔腰抱起作勢要往湖里扔,我被他嚇得又又喊,引得過路的鄰居紛紛側目。我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妥,毫沒有注意到剛剛下班回家的祁樹禮就在旁邊看著。

高澎走后,我正要進屋,祁樹禮已經換下西服穿了舒適的針織衫站在我家門口,冷冷地跟我打招呼:“考兒,很久不見了!”

“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剛才我顧著跟高澎打鬧,沒注意到他。

“我什麼時候回來的你有這麼關心嗎?”他眼鉤子似的盯著我,“這麼快就移了,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剛剛也不跟我介紹下?”

我懶得理他,自顧進屋。祁樹禮跟著進來,小四系著圍正在廚房里忙,聞聲迎出來驚喜不已,“祁叔叔,您回來了?”

如果是往常,祁樹禮肯定會跟小四寒暄兩句,可是今天他只是點點頭,樣子非常難看。小四很會察言觀,忙默不作聲地進去倒茶了。

我徑直上樓,以為祁樹禮會就此打住,沒想到他也跟著上來,我頓時就有些警惕了,因為他從未與我單獨在一起時上過樓。我轉站在樓梯口瞪著他,“你干嗎?”

“你說我要干嗎呢?”他一步步地走上來,板著臉,鏡片后的那雙眼睛冰碴似的刺人,“考兒,這麼久不見,你也不表示下歡迎?”

這時候我也察覺到氣氛有些異于平時,于是努力出一笑容,“都這麼了,還用得著這套嗎?”說實話,我覺得我的笑容可能有些假,臉上僵僵的。

祁樹禮走上樓,站到我跟前,咄咄人,“是嗎,我們很嗎?那我們可不可以有些親的舉止,就像剛才你跟那小子一樣,可以嗎?”

我被問得倒退兩步,顯然他在我臉上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目刀子似的一閃,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在寂靜的房子里回旋,讓人骨悚然。我不敢直視他,退到墻邊,這時候我已經意識到危險的來臨,強迫自己鎮定,“你這是怎麼了,我又沒得罪你,干嗎呀你……”

“你說呢,你跟那個小子才認識幾天,居然就跟他摟摟抱抱的了,我就住你隔壁,挖空心思地對你好,可是你連張真誠的笑臉都不肯給我,你自己去照鏡子,你剛剛笑得有多假!白考兒,你還要我怎麼樣對你呢,是不是我把心掏出來,你還會不屑一顧地踩上一腳啊?我的心也是長的,也會疼,也會傷心,你懂不懂?”他止住笑,說變臉就變臉,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冷酷眼神審視著我,“你說話啊,怎麼不說話了?這麼久不見,我每天都在想念著你,忙完公務我連服都沒換就趕最早的航班飛過來,我是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嗎?”

“謝謝!”我冷冷地答,恢復了些平靜。

誰知我話音剛落祁樹禮就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惡聲惡氣地沖我吼:“你知道我這麼想你為什麼還這麼對我,我不過離開了一個月,你轉就跟別的男人勾搭上了,就那麼個爛人,你可以毫無顧忌地跟他摟摟抱抱,你把我放在哪里?你說!你說!你說啊!”他拼命搖著我的肩膀,恨不得碎我。我被搖得眼冒金星,尖起來:“放開我,放開我,你……你弄疼我了!”

“考兒,為什麼你還是不能明白我的心,即使你不我,難道一定要用這種毫無誠意的假臉面對我嗎?我在你眼里真的一無是嗎?你知不知道你好殘忍,居然用這種方式來辱我,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辱我?我不是銅墻鐵壁,我也是有臉面的人!”

祁樹禮急速地說著,臉漲得通紅。我被他彈不得,張著大口大口地呼氣,突然我的被堵住了,祁樹禮暴地吻住了我的。他像只貪婪的蟒蛇纏住我吮吸我的舌頭,我掙扎著,又踢又打,卻毫無退路,直至被他到了臥室的門外。他將我推進屋,然后將門帶上沖著樓下嚇傻了的小四吼:“你馬上給我滾出去,你要敢上前一步或是打電話我就人殺了你!”

說完他又轉我的臥室,我想用門抵住他,卻哪是他的對手,他一腳就把門踹開了,撲上前抓起我將我摔到床上。我從未見過如此暴的他,便本能地反抗,又喊又服的扣子一顆顆被他扯掉,他完全失了控。廝打中我翻下了床,他也滾到了地毯上,床邊就是開著的落地窗,直通二樓的臺,我連滾帶爬地跑出去,不等他追上來,一只腳便已經搭上圍欄,指著他,“你別過來,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我死給你看!”

祁樹禮這時候大約已經清醒過來了,著氣,“考兒……”

“別過來!”

“好,好,我不過來,”祁樹禮雙手舉起,“你別沖,我不過來。對不起考兒,我剛剛也不知道怎麼了,我不是存心的,你下來,我這就走……”

“滾!”我大

祁樹禮狼狽地轉,走出幾步又回過頭,目陡然變得,剛才的兇悍殘暴已然無存,他看著我,那麼無助,聲音幾近哽咽,“考兒,你的心真的那麼遙遠,讓我終其一生也得不到嗎?我們明明距離這麼近……你真的讓我很絕,這麼多年來我從未如此絕過。考兒,我是認真的,如果有傷害到你,我很抱歉,對不起。”說完他就轉,緩步朝屋外走去。

我順著圍欄坐到地上,將頭埋在膝蓋上泣不聲。

……

晚上,我給很久沒有消息的瑾宜打電話,詢問耿墨池的近況,現在我要知道耿墨池的消息只能通過瑾宜。

“他最近在忙基金的事。”

“什麼基金啊?”

“哦,你還不知道吧,他立了一個個人的音樂基金會,用以培養和獎勵在這個領域有突出才華的年輕人。他在忙這些事的時候我總覺得他是在安排后事一樣,他一向不大管自己名下實業的,最近我也看到他多次召集財務經理和律師清點財產,起草各種各樣的文件,他最近都很忙。”瑾宜說話的聲音輕輕的,總讓我想起恬靜的樣子,可是我一聽說“后事”就不了了,又嗚嗚地哭起來,“瑾宜,他的病真的沒治了嗎?”

“也不是沒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等到配型合適的心臟。這真不是錢可以辦到的,而且墨池本人也不大期待這種手,他總覺得把別人的心弄到自己的里讓他難以接,我跟他的私人醫生一直在做他的工作,他始終很排斥。”

“我要去見他,瑾宜,我要見他!”

“你別過來,你來了他也不會見你的,他現在有很多事理,為了應付米蘭耗了他不力,米蘭現在都長住上海了,前陣子吵著要住墨園,墨池滿足了,上周說要去歐洲旅行,墨池也給做了安排,前天才剛走。墨池現在就是在拿錢買清靜,他實在是被米蘭吵得不行了,你要再來,他就更不好理了。”

一連數天,我緒低落。周末高澎約我去江邊吃消夜,我沒什麼胃口。高澎察覺我緒不太好,瞅著我直搖頭,“你總是太憂郁,我已經很努力地要醫治你的憂郁了,可你自己不努力,我也沒辦法。”高澎對于我反復無常的緒很有意見,他一直就說我太憂郁,說我這個樣子遲早會把自己困死,“老實說我不喜歡憂郁的人,我也沒有太多的力去改造一個人,我試過了,太吃力,我自己都改造不了自己更沒有辦法去改造別人。”

吃完飯后我們去酒吧,其實我并不想去,但實在害怕一個人回家守著空落落的屋子,那不是寂寞,而是深深的絕。我真怕我控制不住會跑去上海,我實在太想他了,挖空心思地想,搜腸刮肚地想,把回憶當了賴以生存的空氣,我每時每刻都在回憶,比如此刻在酒吧,我神思完全游離在現實之外。其實周圍很嘈雜,空氣污濁,不大的舞池滿了在一起跳慢舞的男,在昏暗曖昧的燈和極盡調的音樂的催化下,那些男摟在一起糾纏熱吻,好似他們已經好了幾個年頭了,其實他們有可能兩個小時前還是陌生人。

“怎麼了,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高澎一邊給我斟酒一邊試探著問。我端過酒杯一飲而盡,埋著頭沒說話。

“別想用酒來澆愁,”高澎拿過我手里的酒杯,“我試過無數次,沒用。”

我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告訴我,高澎,我該怎麼辦,你會過度日如年的覺嗎?就是那種了無生趣的覺,因為無休無止的思念讓自己陷,活著比死去還難,怎麼辦呢,你說怎麼辦呢?”

“考兒……”

“你只需告訴我該怎麼辦,什麼也別問,我也什麼都不會說。”

“又是一個失人。”他嘆著氣直搖頭。

“我沒有失,”我糾正道,“這個東西,只有自己才可以放棄,即使對方不你了,你不放棄,就還在你心里……我現在的況是,還著他,他卻不要我靠近,他說要我過自己的生活,可是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他從來不知道……”我煩地擺著頭,“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哪怕遠遠地看著他也行。見不到他我恨不得死,我現在就想死,活著太難了……”

“考兒,你要我說實話嗎?”高澎搭住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跟我談心,“要說生不如死的覺,我想我最有發言權,因為這些年我一直就是生不如死。我經常跟朋友說我是個躺在棺材里過日子的人,活著就像死去。當然偶爾也會出來氣,可是在最疲憊不堪的時候,我還是選擇躺進去,雖然里面的覺一點兒也不好,但躺進去后心會靜下許多,我會養足了神再出來,繼續生活,折騰生活……”

我瞪著眼睛看著他,不大明白他想跟我說什麼。

“聽明白了嗎?”他也看著我,用手指了指口,“在我們心里,應該給自己預留一口棺材,說起來是有點那個,但實際上這口棺材是很好的心靈療養所。當你在凡世掙扎得很痛苦的時候,你就不妨自己躺進去,什麼也別想,把所有的悲傷絕通通扔到棺材外面,你在里面就是最純粹的自己,慢慢地,你心里的傷口會有愈合的跡象,就算不能痊愈,至不會那麼疼痛了。然后你就可以出來,太一照,什麼事都沒了,你會覺得所有的傷害不過如此,該干嗎干嗎去,沒什麼大不了,因為大不了我又躺進去……”

我瞠目結舌。

高澎沒看我,點了煙,吐出一口,又吸進一口,煙霧籠罩的表模糊不清,好像說出這些話是件很吃力的事

“高澎,你是個天才,說得真好,把什麼都說了。”

“是因為我什麼都看了。”高澎笑著說。

“那我就照你說的辦,在心里放口棺材……”

“考兒,我跟你講這些話的意思并不一定是要你弄口棺材,我是希你把什麼都看淡一點兒,也好,恨也好,希也好,絕也好,都不要太較真,當有一天我們躺進真正的棺材的時候,可以憾,活著的時候純粹地活,死了就會很多憾……”

我連連點頭,“我聽你的,高澎。”

“你不像一個很聽話的孩子,驚天地地一鬧騰,你又是我行我素。”

“你怎麼這麼了解我?”

高澎呵呵地笑起來,“就你這麼個一腸子通到底的人,我要看不的話,我行走江湖十幾年就白混了!”

我耍賴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說:“高澎,我崇拜你!”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櫻之給我打電話,問我是不是跟祁樹禮鬧別扭了。我問怎麼了,櫻之說祁樹禮早上把進辦公室,說了一堆的話,大意是我不理他,希櫻之可以當個和事佬云云。“你們出啥事了?祁總昨天就往返我辦公室好幾趟,又沒什麼的事吩咐,支支吾吾,言又止,這可太不像他了,今天他才跟我說實話,說他不小心惹惱了你,哎,他怎麼惹你了?”櫻之的好奇心泛濫,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跟說,這種事要我怎麼說呢,真有點難以啟齒。

雖然祁樹禮確實惹惱了我,不過我并不想破壞他在櫻之心中的領導形象,說到底是鄰居,搞得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并不是我樂見的。雖然這兩天我見了祁樹禮臉是不大好看,但那天的事我其實并沒有太往心里去,這兩天心里著也顧不上想這茬事,就當是被蜂蜇了吧,我是這樣想的。所以我輕描淡寫地跟櫻之說:“沒什麼,我調戲了他幾句,他不高興,然后就不歡而散了。”

“你調戲他?真的還是假的啊?”櫻之顯然不信。

“哎呀有什麼稀奇的,閑得無聊,他剛好在我面前晃,我就順便調戲他嘍。你知道他這人很正經的,我說話又隨便,跟他有代的。”

我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又見長了。

“嗯,他這人是很嚴肅,在公司里沒有人不怕他,你怎麼能開他的玩笑呢,別這樣了,以后你得管管自己的。”櫻之不愧是祁樹禮手下的好員工,很維護他,還擔當起傳話筒的職責,“哦,對了,祁總晚上想請你吃飯,你去不去……噯,不對呀,你調戲了他,他怎麼還請你吃飯?”

“櫻之啊,我還有事呢,回頭再聊,就這樣了啊,拜拜。”我趕掛了電話。忽悠櫻之這樣心地善良的人我會有罪惡,至于調戲祁樹禮,下輩子吧。

鄰里相,總避免不了有些,為了杜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我想了半天,還是給祁樹禮發了條短信:“你甭請我吃飯了,我就當是被蜂蜇了。”半分鐘后,祁樹禮回短信:“我不是蜂,蜂只要蜇了人就會死,我雖有錯,但罪不該死吧?”

這人真啰唆,我懶得理他了,下班后我給櫻之打電話,約陪我去做頭發。誰知接電話的卻不是本人,是個男人,我一愣,正問對方是誰,對方卻先發話過來:“你是考兒吧,我是你周大哥,找櫻之什麼事啊?”

“周由己!”我吃驚得大,“怎麼是你?你怎麼在櫻之家里?”

“我們早就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嗎?”周由己在電話那邊呵呵地笑。

我張著,半天說不出話,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我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

“過來吃飯吧,今天買了不菜,剛才還在說要把你過來呢,正好你打過來了。”周由己說。

我跳起來,扔下電話抓起手袋就往門外沖,心想這個死櫻之,可真做得出來啊,這麼大的事連我這個最好的朋友都沒告訴。

一進門,就看見櫻之系著圍從廚房里端菜出來,周由己開了門后則拿著遙控又坐回沙發上看電視,一點兒也沒把我當外人,更沒把自己當外人,好像那就是他的家一樣。我在房子里轉悠,滿室都是飯菜香,臺上晾著兩人的服,在一起,臥室的床上擺著兩個枕頭,床頭放著煙灰缸,掛架上掛著的也是兩人的睡。我忽然間得想哭,這才是個家的樣子啊,有男人有人有生活,這種覺已經離我很遠了,現在櫻之又重新回到生活應有的模式中來,除了高興,我還能說什麼呢?

吃完飯,櫻之送我下樓。

“什麼時候的事?”我搭著櫻之的肩膀問。

“半年多了。”櫻之低著頭很不好意思。

“很好,你們合適的,都是老同學,知知底。”

“他纏了好長時間了,我一直沒答應,后來看他那麼堅決,再說反正都是一個人,在一起就在一起吧,而且他人好的,對我很好。”櫻之說。

“你是該重新開始了,我很高興。”

“那你呢?你也該……”櫻之話沒說完就意識到有些不妥,連忙打住。街上的寒風卷著落葉呼呼地吹過來,我冷得發抖,將手揣口袋里,忽然說:“櫻之,我想去上海看他。我,我真的太想他了,我這陣子簡直想他想瘋了。”

“想他就去啊。”

“可是米蘭也在那邊,我怕……”

“他們又沒有法律上的婚姻關系,怕什麼怕呀,你才是耿先生的正牌友!”自從上演婚禮上的一幕后,櫻之對米蘭的看法更不好了,鼓我說,“你跟耿先生是真心相,既然相為什麼不去爭取?說實話過去我不大贊你跟耿先生在一起,因為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的,可是這半年來跟周由己在一起后,我覺得兩人相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哪怕是最平淡的日子,只要在一起就會覺得幸福。”

“櫻之……”

“考兒,除非是你們自己要分開,否則沒有人可以拆得散你們,你要相信這一點。”

回到彼岸春天,一進小區就撞見了祁樹禮,他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正跟業公司的保安發脾氣,惡狠狠的樣子讓兩個保安耷拉著腦袋眼皮都不敢抬。我試圖裝作沒看見從旁邊繞過去,結果祁樹禮在后面住我:“考兒,你最近的視力好像是越來越差了。”

我轉過,嘆口氣,“豈止是差,簡直要失明了。”

蜂蜇一下就會失明?有這麼嚴重嗎?”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所以我才要離你遠點兒!”我懶得跟他扯,轉就走。祁樹禮跟了過來,一直跟著我進了雅蘭居。“我沒請你進來!”我警惕地擋在玄關。

“怎麼這麼沒禮貌,我是客人。”祁樹禮沒理我,繞開我直接進了客廳。“小四,給我泡杯上好的龍井,上次我給你的那種,”他像吩咐自己的用人似的吩咐道,“要濃點兒,我中午喝了點兒酒。”

小四忙不迭地奔進了廚房。

“對了,小四,泡兩杯,”祁樹禮忽然又對著廚房喊,“你的白姐姐也要喝,茶是清火的。”說完他看著我,像看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考兒,鄰里關系很重要,干嗎要搞得這麼劍拔弩張的呢,和諧社會嘛,大家都要和諧點兒。”

我詫異他這海居然也學會了打腔,“你哪兒學來的這套?”

邀參加了幾次會議,聽得最多的就是和諧,我很喜歡這兩個字。”他掏出煙盒,出一支在茶幾上蹾了蹾,然后點上。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進這屋子。”我不無鄙夷地說。

他眉一抬,“為什麼?因為那天的事?考兒,雖然那天我是冒犯了你,有失紳士風度,不過我覺得這也在理之中好不好,我那麼想念你,結果興沖沖地回來竟然看到你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你說我能不刺激嗎?”他點燃一煙,可能是喝了酒,眼神有些飄忽,“再說了,我是個正常男人,對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有點親的表示也無可厚非,你說是不是?”

我沒好氣地說:“你這是為你的行為辯解吧!”

“談不上辯解,我這個人不管做什麼事,從來不推。這些天即便你不理我,可我不知怎麼一直云里霧里的,腦子里老是回想那個吻……”

“Frank!”

“你的很甜。”他瞅著我笑。

我渾不自在,咳嗽兩聲,端起小四泡的花茶,“我想我必須跟你說明,如果不是看在我們是鄰居的分上,我肯定……”

“怎麼樣?”

“不會再讓你進這屋子!”

他朗聲大笑,“考兒,你也太小瞧我了,就這麼一扇門能擋得住我?不過我可以跟你說實話,雖然我不否認你的對我有著無法抗拒的,但我更想得到的是你的心,因為一般男人到了我這年紀,這種事已經很淡泊了,至對于我來說,恒久的幸福比片刻的歡娛重要得多。雖然在國生活了十幾年,但我骨子里還是個很傳統的人,不然我不會對一個吻惦記這麼久……”

我朝門口一指,“你現在可以走了。”

“考兒,你怎麼老是這個樣子,你放心,雖然我喝了酒,還是有自制力的,我一向反酒后,這樣就太不和諧了。”

“你真是意志力堅強啊。”我的潛臺詞是他的臉皮真厚。

“不,考兒,我很脆弱。我真正失控的時候你并沒有見過,比如我曾經經歷過‘9·11’,當面對廢墟時我號啕大哭,你信嗎?”

“你經歷過‘9·11’?”

“是啊,世貿大樓被撞那會兒,我剛從電梯里出來,聽到響聲后跑到外面一看,好家伙,以為是在看國大片呢,但馬上就清醒過來,我知道我又躲過了一場劫難……可惜的是我的那些員工,只有數幾個跑出來了,還有我幾個很好的朋友也都被埋在了廢墟下,太慘了。”他端起茶杯,緒變得有些低落,繼而又盯著我的臉說,“你一定很失吧,我居然還能活下來。”

“當然不是,我沒你想的那麼惡劣。”我看著他,正道,“雖然我并不喜歡你,但我還是不希你有事,因為你是樹杰唯一的哥哥。而且你是慈善家,你要死了,對社會是個損失,起碼白樹林那邊你投資的醫院就不會存在。”

“沒辦法,我總是死不掉,好幾次都這樣,一次比一次驚險,我都活了下來。”祁樹禮直搖頭,為自己沒能在“9·11”中遇難無限惋惜,“其實我早就活夠了,上帝不收我,我也沒辦法。”完了,又補充一句:“不過我現在明白上帝為什麼不收我了,他還有很重要的任務給我呢。”

“什麼任務?”

“收拾你。”他看著我說。

可以想象,跟這麼個人做鄰居,我有多沒安全,那覺就像是睡在狼窩邊上,指不定哪天就尸骨無存了。我因此緒低落,周末高澎去參加他一哥們兒的聚會,我毫提不起興致,但又怕高澎不高興,于是只好赴約。對于他的那幫狐朋狗友,我談不上喜歡,因為他的朋友三教九流干什麼的都有,在一起吃飯或者聊天,從沒見他們說過幾句干凈的話,話帶葷話,也不管在場有沒有士,他們從不收斂自己的放縱,可高澎很喜歡跟他們混在一起,甚至希我也能加他們的行列。對此我沒有明確地表過態,因為我不太習慣他們的這種腐朽糜爛的生活作風,我覺得我還沒墮落到那種程度。高澎就這點兒好,他從不勉強我做任何事,我不喜歡的事他從不勉強我。

可最后還是鬧僵了,到了高澎的哥們兒那兒,我本心不在焉,他們說了些什麼,我完全沒印象。高澎見我這樣,就要我自己先回去,免得影響他的心

一聽這話我立即站起連招呼也懶得打就自顧自出了門。高澎追了出來,跟我吵,說我沒給他面子。我說不是你要我走的嗎?我給你面子,誰給我面子?高澎罵了句你有病啊,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拉倒。拉倒就拉倒,我頭也不回地打了輛車絕塵而去。

高澎這陣子不知道因為什麼事顯得很急躁,講話辦事也沒以前耐心了,我問他是不是已經煩我了,他又不承認,還說我神經過敏。我覺他在有意識地拉開彼此的距離,他不愿意告訴我他為什麼煩惱就是證明。其實我是很想對他好一點兒的,因為我總覺得他像個孩子似的茫然無助,需要別人的關懷和拯救,可是他好像有點排斥別人對他深的探究,顯然是他過去那些七八糟的事或多或地影響了他在人前的自尊,只是過分的自尊反而讓他變得自卑,他的自卑深骨髓,無時無刻不影到周圍的人。這是我一直以來對他的覺。

回到家生了半天的悶氣,中午接到老崔的電話,要我去趟臺里,說有事要跟我商量。到了電臺,老崔大老遠地就沖我笑,直覺告訴我,又有新任務了。果然,在臺長室,老崔給我一沓材料說:“策劃室提的一個策劃很不錯,去采訪三十年前被派到新疆建設兵團的兵,然后制作一個專題節目。你看一下,我覺得很有創意,雖然采訪起來有些困難,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完。”

“新疆建設兵團?”我一驚,好個策劃室,虧他們想得出來。

“是的,那些三十年前被派去新疆支援建設的兵們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狀態,很值得關注,聽說電視臺那邊也在策劃這個選題,我們要搶在他們的前面。”老崔看著我說。

“為什麼要我去?”

“因為你有這個能力!”老崔又開始給我戴高帽子,這是他給屬下布置工作時慣有的策略。

我不好再說什麼,因為老崔代的任務從來就是說一不二,不管你愿都得去做。可是這時候去新疆那麼遠的地方,還不把我給凍死,我這邊還有一攤子的事沒了呢。我想找個人商量一下,正想著找誰商量時,高澎突然打了個電話給我,約我吃晚飯。我在電話里跟他說了下我要去新疆的事,他連連說:“好啊,新疆是個好地方,我一直想去,可惜沒時間。”

我們約在廣電附近的一家大酒樓里吃飯。

“對不起,昨天我不該沖你發火。”高澎很誠懇地跟我道歉。

我笑了,“是我先沖你發火的。”

喝酒喝到興頭上,高澎忽然問我:“考兒,你覺得我們有可能嗎?”

我默然,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隨便問問的,你別太在意。跟你接久了,我有點懷疑自己的意志力,只是我有自知之明,我這種人是不配擁有的,也玩不起。”高澎為掩飾尷尬猛灌進一口酒,表很灰暗,“可我是真的很想有個人好好去的,也希得到,但這麼多年了,我已經找不到去一個人的覺了,我以為遇上你我會重新開始一段新生活,憾的是……你心里一直有別人。”

“對不起,高澎。”

“干嗎說對不起呢,你對不起我什麼?”高澎抬頭看著我,自嘲地笑笑,“是我太異想天開了,以為可以重獲新生。”

高澎吐著煙,煙霧繚繞中他被酒染紅了的臉悲哀地顯出一腐朽的快,似乎在暗示著他混潦倒而無常的一生。我忽然到一陣心痛,握住他的手說:“高澎,你對自己怎麼這麼沒信心呢?雖然我不知道你過去經歷過什麼,但我真的不希你這樣自暴自棄。我們可以是一輩子的朋友,你不認為我們做朋友更合適嗎?因為本質上我們都是同類,同樣脆弱敏,同樣希冀著和希,我們都不應該這麼放棄自己,讓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高澎低下頭抿了一口酒,陷沉思。后來他又要了瓶紅酒,幫我把酒加滿,看著我,握著我的手。我們一直喝完兩瓶紅酒才走。直到離開餐廳的時候高澎始終握著我的手,這覺不知怎的,竟讓我想落淚。回家的路上,我們走在霓虹閃爍的街頭,相互凝視著,覺世界如此喧囂,我們如此渺小,我們不是人,也不是親人,卻像人般不離不棄,像親人一樣相依為命。

送我到小區門口時,他點燃一煙,抬頭看著夜空,忽然說:“我要舉辦一個攝影展。”

我一愣,以為他說著玩的。

他見我不信,就很堅定地說:“我要功,必須功。我不想再這麼混下去了,我想嘗試一些新的東西,很多的東西,包括……我想冒一次險,考兒,我想換個活法,真的!我早就厭倦現在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我想活出個人樣。”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輕,但我卻聽得很清晰,驚喜地看著他說:“我很高興你能這樣想!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呃,對了,你不是答應過幫我拍套寫真嗎?”

前陣子跟高澎聊起過這件事,他剛好要拍一組人肖像,要我給他當模特,我答應了。這會兒,他還特意表態:“我來安排時間,如果拍得好,我可以拿去參展。”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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