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這樣(下)》第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在返回西雅圖的時候,我很不適,頭暈目眩,惡心反胃,一種似曾相識的印象在我的意識中可怕地復蘇。

我沒有死掉。耿墨池在最后時刻還是撥打了求救電話,我們兩個一起被送到醫院洗胃,第二天惠靈頓當地的華人報紙登出了一則新聞,大意是一對新婚夫婦在維多利亞山雙雙服毒,自殺未遂。我想我這個人到哪兒都做不到默默無聞,天生就是當“名人”的料,沒想到來到遙遠的新西蘭又“出名”了,我真是很無奈。

在醫院醒來,耿母抱著我們兩個哭得死去活來。我什麼話也沒說,耿墨池也是。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后出院了,可能是不知如何面對母親,他隨即就訂了返程的機票。在飛機上,我一陣陣的反胃,很難,難道是洗胃洗出的病?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他看著我難的樣子很心疼,真的以為我是洗胃洗出了病。我愁眉苦臉地說:“你這家伙,水準也太爛了,連個自殺都弄不好,那糖里怎麼不多放點毒藥呢?害我現在這麼痛苦……”

“我是個惡,你不覺得嗎?”他很是自責。

“你什麼時候不是惡呢?從認識你那一天就是!”我白他一眼冷笑道,末了又補充一句,“當然,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話我贊同。”他直點頭。

“混蛋!”我氣得就往他上掐了一把,他躲閃不及,疼得齜牙咧,就在這一瞬間,我愣住了,好悉的覺啊,很多年前我在飛往上海的飛機上也這麼掐過他……“你買保險了嗎?”

“沒買,但我帶了保險。”

一剎那回憶如同排山倒海,呼嘯著席卷了一切,我的意識頓時陷另一個時空。那麼漫長久遠,有一個世紀了吧,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可是原來還是記得的。還記得我曾擁有過的那些笑和淚,多麼好輕盈,竟似一幅深藏的畫卷從來不曾褪過。他顯然也記起了過去,拽著我,將我的手放在膝蓋上,仿佛從來不曾放過手。

恍惚間,我聽見他在耳畔游離般地說:“考兒,我還是不想你死,我在最后那一刻突然就醒悟過來,一個人怎麼能這麼自私呢?我承認我掙扎過很久,帶你在新西蘭游玩的時候就一直在猶豫,直到送你那枚戒指,我都還在猶豫……對不起,我就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現在我已經很坦然了,就像你說的,是可以超越生死的,我想我已經沒有憾了,真的!”

“我有憾。”我笑著說,滿臉是淚。

“什麼憾?”

“你沒有向我正式求過婚!”我吸吸鼻子,用袖子眼淚,“雖然是一天的新娘,可也是新娘啊,我怎麼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嫁給你了呢?”

他親昵地揪揪我的耳朵:“好吧,回西雅圖后給你補,給你單膝下跪。”

正說著,飛機劇烈地起來,傾斜得很厲害,乘客們頓時一陣慌,廣播里馬上用英文提醒大家不要驚慌,飛機只是遇到氣流,很快就會過去。又是似曾相識!我朝窗口外面,層層的云朵下面正是茫茫太平洋。我定了定神,轉過臉問他:“先生,你會游泳嗎?”

“抱歉,不會。” 他反應很快。

“那鯊魚吃你怎麼辦?”

“估計鯊魚會先吃你。”

“為什麼?”

“因為冬天出來尋食的鯊魚大多是公的。”

“萬一你遇上的是只母鯊魚呢?”

“那我會告訴,我沒帶套子。”

“哈哈……”

我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滿艙的人著我們。

耿墨池笑嘻嘻地湊近我,大聲地用英文說:“My dear,if the airplane crashes into the sea and you meet a female shark,youd better give it to me.”(親的,飛機如果掉下去,若遇上的是母鯊魚,最好讓給我。)“OK,if it is a male shark,Ill have it.”(OK,如果你遇上的是公鯊魚,也讓給我!)“Ha,Ha……”

我們一路笑到飛機降落在西雅圖,已經是深夜,又回到悉的燈火港灣,回到闊別一個多月的亨利太太的家(我始終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家),我疲憊又滿足。站在門口,我回頭瞅著他,突然給他丟了句生疏的長沙話:“你有錢撒,住這麼好的房子。”

“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因為沒錢而把你賣噠。”說的也是長沙話,反應真是很快,他什麼都記得,一切的一切!

我傻笑,眼淚瞬間盈滿眼眶。

路燈下他也是淚閃閃,掏出鑰匙開了門,跟多年前一樣,非常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我進了門,前腳剛進去,燈都沒開,跟當時的狀況一樣,這家伙從后面一把抱住我,扳過子,將我在冰冷的墻上瘋狂地吻,口齒不清:“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好高興你能活著跟我回西雅圖,歡迎你……”

“也歡迎你!”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冷的聲音。

我們僵住了,啪的一聲燈大亮,我確定我沒有眼花,客廳樓梯口站著一個著紅吊帶睡人,材絕對“魔鬼”,大波浪鬈發,那張臉保養得如同嬰兒般細。兩年多不見,一點都沒變!此刻雙手抱,像個巫似的出惡毒的笑臉,用一口地道的英文向我們致辭:“Welcome you to go home!”

我跟米蘭的第一架是在西雅圖一家咖啡店打起來的。本來我是誠心想跟談,耿墨池的病已經是這個樣子,我希能讓這個愁苦一生的男人最后走得安靜些,不要吵,我不會跟爭什麼,安靜地送走耿墨池,想怎樣鬧都可以。但是我低估了米蘭心里的怨恨,的不可理喻跟兩年前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已經瘋了,比當年的我還瘋得厲害,追到西雅圖就一個目的:不讓耿墨池好好地死!

“我就是不讓他好好死,把我今天這個樣子,憑什麼讓他好好死?!”

米蘭冷笑,面目猙獰得像個巫。的臉真是保養得很好,一看就是奢華護品養出來的,妝也化得很致,眼影、彩、腮紅的彩很有層次,一不茍,襯上那套白DIOR名裝,活的一個貴婦人。我坐在對面,悲傷地看著這個不顧一切的人,不敢相信我跟曾有過十幾年的友誼,如果是真耿墨池,或許我會退讓,跟三年前一樣。但他嗎?的眼里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毒!縱然耿墨池是負了,冷落了,可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還要他怎樣呢?

“他不能好好地死,你就能好好地活嗎?”我竭力放低音調,不想剛開始談就鬧僵。

米蘭回答道:“從嫁給他那天開始,我就沒有好好活過!”

“那是你自己選擇的,怪誰?”

“我就是怪他!跟他結婚就算是個錯誤,但他一點點的都不分給我。結婚三年視我為明,到死還要跟你在一起,從名古屋追到西雅圖,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要想得到,先學會如何付出吧。你責怪他如何對你,你又是如何對他的呢?你照顧過他的病嗎?給過他一言半語的安嗎?”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照顧過他?剛到日本的時候,我對他寸步不離,結果呢,我又懷了他的孩子,可是他對我不聞不問,還搬出去單獨住,我天天哭,夜夜哭,孩子終于還是沒有保住……你見過這麼冷酷的人嗎?他連自己的骨都不要,我在他眼里算什麼?!我也知道他的病治不好了,想要個孩子留作紀念,這過分嗎?雖然當初嫁給他是因為跟你慪氣,但也是因為仰慕他喜歡他才嫁給他的,他可以不給我,但至該給我做人的權利吧,你知不知道,在日本那次流產后我就失去了生育能力,這輩子我都做不母親了,我還算是個完整的人嗎?!”

這麼說著,米蘭已經淚流滿面,我怔怔地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從未聽耿墨池講過這些,覺得他一直對日本的生活很忌諱,原來是這樣。

“或許他有他的苦衷吧……”我想為他辯解,可明顯的底氣不足。

“苦衷?嘿……”米蘭又是冷笑,“你知道他是怎麼跟我說的嗎?他說如果是你懷了他的孩子,他無條件接,是我懷的,就是太子他也不要!這是人說的話嗎?我縱然再不如他的意,孩子總是無辜的吧,結婚前我就為他做過兩次人流,到日本又是一次,我晚上做夢都夢見那幾個孩子圍著我哭!”

“他可能是怕把病傳給孩子吧,他就是傳他父親的心臟病。”

“那他為什麼愿意跟你生呢?你比我出很多嗎?”

“米蘭,你不要這麼大聲好不好,事已經是這樣了,就算他對不起你,但他的日子不多了啊,原諒一個人真的有這麼難嗎?”

“不是這麼難,而是不可能!就憑那幾個孩子我也不會原諒他,何況他現在完全切斷了我的經濟來源,不給我一分生活費,目的就是我離婚,我現在吃的用的全是以前的老本……”

我看著不說話。

“這麼看著我干什麼?”

“好像不是為了你離婚吧?”

“你知道什麼?他不給我錢就是要跟我離婚!”

“米蘭,不要一味地抬高自己貶低別人,你自己做了什麼心里也應該有數,就算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但他終究是你的丈夫,而且他也是有份的人,你帶給他一些不好的影響他當然反了。”

我話說得很輕,但也很重,米蘭當即就變了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尖著嗓門吼:“白考兒,用不著你來評論我們夫妻間的事。別以為你得到了他的就了不得,你充其量也就是陪他上床而已,你永遠也別想名正言順地擁有他……”

“我是不能名正言順地擁有他,頂多也只能做他一天的新娘,不過你就能名正言順地跟你的日本人上床嗎?”

就是這一句話,讓米蘭徹底抓狂了,端起咖啡杯朝我的臉上潑了過來,我躲閃不及,臉上上頭發上全是咖啡。好在咖啡已經涼了,如果是滾燙的,只怕我會被毀容。我也不是省油的燈,也端起咖啡杯朝潑了過去,名貴的白DIOR洋裝立即染上咖啡的污漬,一聲,繞過桌子就朝我撲了過來,想跟我打架啊,怎麼不去打聽打聽,我什麼時候輸過?

兩個人廝打在一起,絕對是道風景,扯我的頭發,我抓的領子,把領口的蕾撕得稀爛,咖啡廳立即一團,老板大著要喊警察。警察還沒來,米蘭已經招架不住了,被我推到地上,尖利的指甲抓上了我的臉,我毫不客氣地揚手就給了掌,打架,怎麼會是我的對手?

當我第二次揚起手時,我的手腕被捉住了。我以為是警察來了,抬頭一看竟是祁樹禮,他不由分說就把我拉了起來,拖到他后,米蘭從地上爬起來又朝我撲的時候被他攔住了:“有話好好說,什麼手?!”

米蘭披頭散發,這才認出他,暴跳如雷:“關你什麼事?滾開!”說著又要朝我撲過來。正在這時,警察來了,祁樹禮跟警察涉沒用,我和米蘭都被帶上了警車,我聽見祁樹禮在后面打電話:“Steven,你趕過來,你的太太和你的友打架了。”

祁樹禮說,他是跟朋友在樓上喝咖啡,聽到樓下有人打架就跑下來看,結果看到的是這個場面。

當時我們已經從警察局里出來了,他把我們帶進一家餐廳用餐。他問前去保釋我們的耿墨池說:“什麼時候回來的,昨晚就聽到你那邊熱鬧。”

他真是會說話,明明是吵架說是“熱鬧”。

“昨晚回來的。”耿墨池臉很不好看。也沒辦法好看,一個是太太,一個是友,大庭廣眾之下打架,還打進了警察局,他真是慪得可以。

“考兒,在新西蘭玩得很開心吧?”祁樹禮又笑容可掬地向我。

“很開心啊,從來沒這麼開心過!”說著我還把右手給他看,“瞧,墨池送給我的戒指,好看吧?”

祁樹禮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定定地看著我的戒指,因為戒指是戴在無名指上,老外對這都是很講究的。祁樹禮在國外生活多年,自然也很介意,他以前也送過我戒指,可我從來只戴在中指上。

老實說我不是給他看的,我是給米蘭看的!果然臉大變,狠狠地說:“真不要臉,他是有老婆的人,你還把他送的戒指戴在無名指上!”

“你給我閉!是我戴在手上的。”耿墨池為我說話。其實很慚愧,戒指是我自己戴上去的。我得意忘形起來:“是啊,我們還舉行了婚禮呢,雖然只做了他一天的新娘,但值得我一輩子回味……”

到祁樹禮變臉了,看看我,又看看耿墨池,目毫不客氣地殺過來。耿墨池瞪我一眼,我這才意識到太張揚了,就算不顧及米蘭,祁樹禮還在這呢。我耷拉下腦袋不說話了。米蘭豈肯罷休,當下質問耿墨池:“你竟然跟舉行婚禮?你還沒有跟我離婚就舉行婚禮?!”

“只是個形式,不備法律意義。”

“形式?好啊,耿墨池,你聽好了,只要我米蘭還有一口氣,你就休想跟在一起好好地過日子!你等著瞧好了!”

說完騰地站起,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餐廳。

祁樹禮還算有風度,一直跟我們用完晚餐才道別,我本就吃不下任何東西,胃一陣陣的往上翻,我的心里恐懼到極點……耿墨池去洗手間的時候,我和祁樹禮站在餐廳門口吹風,他的臉上沒有一笑容,也沒看我,冷冷地說:“Cathy,不要讓我恨你!”說完徑直朝停在路邊的黑奔馳車走去。

“Frank!……”我他。

“什麼事?”他站住了,卻沒有回頭。

“……注意開車。”我說了句言不由衷的話,原本想說的話被我生生咽了回去。他轉過,眼神比這夜晚還寒冷,“早晚你會來求我的……”說完這句話他就決然地開車揚長而去。

晚上回到家,我問耿墨池,在日本是不是米蘭墮過胎。他既沒承認也沒否認,自顧坐在臥室的沙發上煙,臉上看不出什麼表

“你回答我啊。”

他還是不出聲。

我徹底死心!這個男人我了解,固執得可怕,不愿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去做,想想米蘭對他的恨也不是無緣無故的。我現在是越來越不了解他了,這麼多年我好像從來就沒看過他,他對我來說始終是個謎,記得當年他親口跟我說他希有個后代有個繼承人,可是卻堅決不肯跟米蘭生孩子。他把我帶到新西蘭,跟我舉行婚禮,讓我做他一天的新娘,卻又在糖果里下毒想帶我一起走,可是最后關頭他又打急救電話,他到底想要什麼?他還想放棄什麼?米蘭這次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又打算怎麼辦?

面對他的沉默,我又氣又傷心,一個人爬上床用被子蒙住了頭。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上床的,朦朧中覺他在被中擁住了我,“唉,”我聽見他沉沉地嘆了口氣,好像還說了句,“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懂我……”

早上醒來,他又坐到了沙發上,穿著睡,一手端著咖啡,慵懶地在看一份文件。窗簾是半拉著的,過紗簾溫暖地灑在他的肩頭,讓他的臉呈現出異樣的溫,他的樣子很從容,眉頭蹙,盡管病越來越重,但在他上看不出任何的頹廢,這個男人的神氣是最讓我傾慕的地方。

“醒了?起來吧。”他抬眼看了我一下,目又落在文件上。

我溜下床著腳走到他邊,也去看那文件,“什麼東西啊,大清早的看得這麼仔細。”說著了個舒服的懶腰,準備去浴室洗漱。

“先在這上面簽個字吧。”他把文件遞給我。

“我?”我詫異地接過文件,一看就發暈,全是日文,一個字都不認識,我翻閱著天書一樣的文件問,“干嗎要我簽字?簽哪兒?”

“簽在最后面那一頁。”

“是什麼啊,你不會把我賣了吧?”我拿過筆天馬行空地在文件上簽上自己的大名,“我這麼老了,是值不了幾個錢的。”

“簽了這份文件,你就是價值連城。”他看著我笑。

“是嗎?那我多簽幾份。”

“嗯,這里還有,你簽吧。”他又遞給我兩份文件,我看都沒看就畫上名字。心里嘀咕著,這家伙會不會把我賣了啊?我雖然不懂日文,可剛才略地瞟了下,上面有元的貨幣符號,有很多款,每一款后面都有很多個零……我在想,把我賣給誰都可以,只要不賣給祁樹禮。

我從浴室洗完澡出來,臥室里已不見人影,樓下花園里傳來汽車發的聲音,我沖到臺上朝下面喊:“喂,你還沒喝藥呢。”

香檳的賓利跑車一溜煙地駛出了花園。

我用過早餐也來到花園,好些日子沒有打理花園了,里面已長了很多野草。彎腰剛干了會兒,就頭暈眼花,強烈的惡心突然來襲,我來不及跑回房子,就蹲在一株波斯下哇哇地吐了起來,早上吃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吐到后來口里全是黃膽水。當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直起氣時,祁樹禮石像一樣的站在花園柵欄那邊,跟我僅隔了不到兩米,他冷地上下打量我:“你該不是懷孕了吧?”

米蘭是真瘋了!幾乎每天都來鬧,歇斯底里,完全不是一個正常人所為,我開始還好言好語地勸,讓我照顧耿墨池,因為我悉他的生活起居,讓一個垂死的病人多活一天不過分吧?可是本就不聽我這套,每次來都氣勢洶洶,大呼小,我忍無可忍,又跟打了幾次架,有兩次還是當著耿墨池的面。

讓我懊喪的是,耿墨池看都不看我們,我們怎麼打他完全漠不關心,照樣看他的報紙,彈他的琴,當兩個人是明的。后來我明白了,他本就不屑去勸或是去拉,因為他知道在打架這上面我是決不會吃虧的,米蘭養尊優了這幾年,怎麼會是我的對手?有一次砸爛了我跟耿墨池的合影,我真發飆了,撲過去就要跟拼命,那合影是我和耿墨池在新西蘭的農場照的,僅有的一張!米蘭奪路而逃,跑到花園轉了兩個圈,竟然翻過柵欄跑到祁樹禮那邊去了,我氣紅了眼,殺氣騰騰地追了過去,一直追到客廳,祁樹禮正在打電話,米蘭躲到了他的后面,以為我不會對祁樹禮手。這個時候我哪還認得誰是誰,撲上前就拽祁樹禮,把他西裝的紐扣都扯掉了,他反把我拉住,控制我的雙手,沖米蘭說:“已經瘋了,你趕走吧。”

米蘭撒就跑出了客廳,奔出花園跳上了一輛出租車。我抓狂了,對著祁樹禮又踢又打,認識他這麼多年,跟他一起生活兩年,這是我第一次對他手。他沒有還手,任由我出氣,愣愣地看著我,眼眶漸漸變得,泛著紅。

“考兒!”他捉住我的手,“只要你回到我邊,我愿意天天讓你出氣。”

我停住了手腳,也愣愣地看著他。忽然就醒了過來,掙他的手,推開他:“抱歉,我……”

“考兒,面對我真的有這麼難嗎?”他近我,淚閃閃,像是被什麼灼痛了眼睛似的,讓我幾乎不能與他直視。我轉就要逃,他拽住我的胳膊,“我真的比不上他嗎?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點留?上次冒犯你,雖然我很抱歉,但卻不后悔,因為擁有你的覺如此幸福,值得我的靈魂為之碎骨……”

“Frank!”我了起來,甩開他的手,“你怎麼到現在還執迷不悟?這麼多年了,你就是這點轉不過彎,我不值得你付出,你隨便找個人過日子都比找我要強,我不想害你!……”

“那你怎麼不隨便找個男人過日子呢?明知他有太太,還要死要活地跟他在一起,就算跟他舉行了婚禮,你也無法名正言順地擁有他!”

“用不著你提醒我他有太太,擁有與否跟名正言順有關系嗎?米蘭跟他名正言順吧,擁有過他嗎?Frank,你要我怎麼說你才明白,我的是他,只要他還活著,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空氣中有他的味道,我就擁有著他……米蘭來鬧又怎樣,我不是要跟爭,是爭不過去的,這早就在我和他的心中生了,任誰都奪不走,我留在他邊是想照顧他,給他多一點溫暖,讓他離去的時候不那麼憾。哪怕他有時候沖我發火,我也會覺得很欣,因為他還有力氣跟我吵,他還存在于這世界上,我還擁有著他……”

祁樹禮口劇烈地起伏著,的眼眶突然一下子變得紅,他揮舞著雙手大聲朝我吼:“是的,你擁有他的,那麼你有沒有想過,我對你的也是一樣的呢?就算你不我,只要還在我邊,在我的視線范圍,我就覺得我還擁有你,這個要求也過分嗎?!我一直寬容著你,讓你回到他邊,我就是想給這留條后路,希將來你……還回來……我不期取代他的位置,但至可以讓我覺到你的存在……”

“你是想等他死吧?”我打斷他,心里一陣陣的絞痛,這個男人的用心如此險惡,他的確是天天盼著耿墨池死呢,這樣就不會有人再和他爭了。我高昂起頭,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就算他死了,我也不會回到你邊!”說完我轉就走。他沒有再攔,也在我背后一字一句地說:“你會回來的,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但是我沒有走,走不,因為耿墨池直直地站在門口。

毫無疑問,剛才我們所有的對話他都聽到了。

空氣好像凝固了一樣。

沉默,可怕的沉默。

每個人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耿墨池一直站在那里,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心如死灰大概就是他這個樣子。他眼神灰暗,整個人都是灰的,表木然,好似一尊等待了千年的雕像。

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當耿墨池再度昏倒院的時候。聽到我和祁樹禮的談話,他肯定了刺激,直直地倒在了我的眼前,倒下去時沒有一點聲音,不是因為鋪著地毯,而是因為這個男人已經耗盡了他生命的所有。我撲過去癱跪在他的一側,把他的上摟住,不住地抖著,淚雨紛飛,說不出話來,像個瘋子一樣狂地吻他的手,吻他痛苦而絕的臉,吻他眼角的淚,吻他蒼白的,屋子里一團,最后還是祁樹禮給醫院打的急救電話。

依然是特護病房,依然是冰冷的玻璃窗,我趴在上面,覺隔著的不只是時空的距離,我最的男人躺在病**,無聲無息,點滴瓶里冒著泡泡,聽起來像死神在息。到這個時候,我知道他已經快步走向他最終要去的地方了,我無法挽留,只能悲愴地讓自己的心跟著陪葬。

這一次在醫院待的時間特別長,足足有一個月。米蘭一如既往地來鬧,鬧得更兇,不得耿墨池快點閉眼,又害怕他閉眼,因為還不知道的丈夫有沒有留產給。每次都是醫院保安把拉出病房。

已經是春天了,醫院花園里種的幾棵吉野櫻溫地綻放著,站在病房的窗前看,遠遠的像飄著一團的云。不要以為賞櫻只有在日本才行,西雅圖就是個賞櫻的絕好城市,無論是幽靜的西雅圖大學,還是普捷灣的湖邊,隨可見櫻花雨漫天飛。

耿墨池轉出特護病房后,總要我開著窗,他坐到窗邊邊曬太邊看櫻花,他跟我說他對日本沒什麼好,卻很喜歡日本的櫻花,轉瞬即逝,卻到了極致。

“陪我到花園里坐坐吧。”早上醒來,他看著我說。

我答應了,拿了件羊外套披在他上,扶著他來到花園的長椅上坐下,旁邊剛好有棵櫻花樹,才坐了會兒,我們的頭上肩上就落滿花瓣。他輕輕替我彈去粘在發梢上的花瓣,冰涼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笑了笑,虛弱地說:“真是很奇怪,我覺得你越來越好看了,螃蟹看久了,也還是可以看天鵝的。”

“我本來就有天鵝的底子。”我大言不慚,很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可是一閉上眼睛,腦中又在時倒流,應該是三年前了,我們在日本訣別,也是坐在這麼一棵櫻花樹下,撕裂般的疼痛穿越時空清晰地傳達到我心上。

他可能也想到了,握我的手,放到他膝蓋上,淡定地說:“我已經沒有憾了,你不必為我難過,真的,在最后的日子還有你的陪伴,我很滿足了。”

“我也很滿足。”我這麼說著,眼淚就滴落在他肩頭。

“不要跟他慪,他跟我一樣,其實也是個可憐人,一個是想得不到,一個是想不了,爭了這麼多年,我們誰也沒贏誰。”他出手臂摟我,深深地嘆口氣,那聲音仿佛是來自一個空茫的山谷,在我耳中竟有回音,“我不會勉強你回到他邊,但是多應該顧及他的,他這個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你把他當好人,他就是個好人,你把他當惡人,他殺人放火都不在話下,你看我現在對他一直很客氣,就是希他能在我走后善待你,保護你,不要為難你,我對誰都不信任,很奇怪,我竟然信任他,因為只有他才有力量托起這麼沉重的……”

“別說了!”我揪住他口的服,不想再聽下去。

可是他還在繼續說:“也不要跟米蘭去耗費力,我一直當明的,怎麼鬧我都無于衷,這個人口口聲聲說我毀了的幸福,其實我的幸福也毀在手里了。”

就是要錢吧,給啊,干嗎讓來鬧。”

“不給!我一個子兒也不給,就是全部捐給慈善機構我也不給!”

“為什麼啊?來吵很煩的。”

“你忍忍吧,煩不了你很久的,我死了看還找誰鬧。”

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什麼話?”

說……為你墮胎的……”

“我有點冷,想回房間休息!”耿墨池很堅決地打斷談話,站起頭也不回地朝病房走去,的花瓣雨紛紛灑落,他的背影在那奐的畫境中,漸行漸遠,看上去竟像永遠的別離。

我步履蹣跚地也走在櫻花雨中,子比飄落的花瓣還輕盈,我知道他的一番良苦用心,那麼驕傲的他,卻在祁樹禮面前低下高貴的頭顱,為的就是想在自己走后讓祁樹禮對我寬厚一點,不至于死我。因為他知道祁樹禮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與他抗衡的男人,也深知這個對手的固執和冷酷,如果得罪他,他怕會對我不利。他的心真是比海還深,有時候我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他心的活,有時候卻茫然不知所措,比如他對米蘭的事始終三緘其口,而且堅決不肯給錢。他不是個吝惜錢財的人,為何這個時候如此“守財”?我真是想不明白。

正想著米蘭,這個人就出現在我眼前,魂不散,剛從一輛嶄新的白寶馬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我,就如我也一眼看到了一樣。不是說沒錢嗎?還開寶馬?

燙了個大波浪鬈發,臉上高人一等的神好似是歐洲某個王妃,頭微微抬著,目傲慢,很是自命不凡的樣子。手肘上挎著GUCCI包,脖子上致的鉆石吊墜項鏈閃閃發,一套的GUCCI裝襯托出妖嬈的段,配上同的細高跟鞋,還有修長的,讓還真顯出幾分高貴、俗的氣質……我不得不承認,跟三年前比更耀眼奪目了,不像我,如同被風沙干的木乃伊,飛速風干消瘦。難怪一直用著藐視的眼看我,就像此刻,雙手抱怪氣地冷笑著說:“好興致啊,在這賞花呢?”

“你又來干什麼?!”盡管耀眼如好萊塢明星,我還是厭惡至極。“我來見我的丈夫不可以嗎?我是……”

“你是他太太對吧?”我幫把下面的話說出來,“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太太,丈夫生命垂危,你卻來奪他的財產!”

哼了聲,繼續冷笑:“你就不是為了他的財產嗎?這麼地守在他邊,就是想讓他把財產轉到你名下吧?”

一聽這話我就來了火:“米蘭,不要拿你的眼來衡量別人,如果為了錢,我就不會離開祁樹禮,他的錢可比耿墨池多多了!”

“是啊,我確實是小看了你,一直就小看了你,沒有人像你這樣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從祁樹禮的**下來又爬上我老公的床……”

啪的一聲,說時遲那時快,米蘭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掌,別誤會,不是我打的,是旁邊甩過來的一只手。

“你才是婊子吧?被小日本從**踹下來又來糾纏我哥哥,還有臉在這撒潑,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的丑事,全世界也只有你最有資格做婊子!”那只手的主人橫在了我和米蘭的中間,雙手叉腰,惡狠狠地瞪視著米蘭。

“安妮?!”我了起來。

米蘭捂著臉傻了似的,不能相信的小姑子為何從天而降。安妮朝近幾步,指著的鼻子說:“臭人,居然敢欺負考兒,你活膩了吧,聽說還經常來打攪我哥哥,你給我聽好了,如果下次讓我見到你還這麼囂張,有你好看!”

“你!……”

米蘭氣得發白,但顯然很畏懼安妮,狠狠瞪了我一眼就的白寶馬,姿態還是優雅得很。我詫異地看著,才來西雅圖幾天,怎麼就改頭換面了?又是名鉆又是寶馬,還這麼囂張,莫不是背后有人撐腰?

“考兒,想死我了!”安妮一把抱住發愣的我,在我臉頰狠狠親了一口。我推開,還沒從巨大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安妮,你怎麼來了?”

“還不是我媽,老是放心不下,要我過來看看的。”

“Kaven呢?”

“哦,他回香港了,那邊有生意要打理的。”

“那太好了,你哥哥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我摟著安妮喜出外,笑得合不攏,可是,可是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笑容僵在臉上,目被釘在了遠——浪漫的櫻花樹下,一輛黑奔馳車氣勢凌人地緩緩停下,司機從駕座上下來,躬打開后座的車門,著淺灰西服的祁樹禮從容不迫地走下車,氣度非凡,一邊扣著西服扣子,一邊四顧張,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呆若木的我,還有……還有安妮!

“這個Frank好眼啊,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似的。”

安妮在第一次見到祁樹禮后這麼跟我說。

說者無心,聽者驚心。

我支吾著問:“在……在哪兒見過?”

“想不起來了,但肯定是見過。”

“你見的男人太多了吧。”

“是很多啊,所以才對男人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個Frank不錯啊,很養眼,是我喜歡的類型。”

“安妮!”我斥責道,“別忘了你現在有Kaven。”

“我知道啊,我Kaven,他也我。可是……”

“可是什麼?”

“男人嘛,不可能只有一個人的,生理上就決定了。我呢,當然……也可以認識一些養眼的男人,不會傷的。”安妮聳聳肩,很不以為然的樣子。我張大,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在新西蘭我以為洗心革面了,沒想到還是本難改。

耿墨池出院后在家靜養,安妮跟我們住在一起,每天都像只蝴蝶似的在花園里飛進飛出,跟僅一墻之隔的祁樹禮很快打得火熱。這天早晨,我在臥室搞衛生,窗簾是拉開的,祁樹禮在對面的臺跟我打招呼:“Cathy,在忙什麼呢?”

“忙什麼沒看到嗎?”

“干嗎這麼大火氣,鄰居應該和睦相。”

“對了,阿芷呢,我怎麼一直沒看到了?”這倒是我很奇怪的,自從新西蘭回來,我就沒有再見過阿芷。

“被我送回溫哥華了。”祁樹禮說。

“為什麼?”

“因為……不是你。”

我轉就進屋,懶得理他,他還在那邊喋喋不休:“真是奇怪,你家的那個安妮怎麼給我好親切的覺啊,看著眼不說,總覺得以前接過。”

一陣冷風吹進來,讓只穿了件薄羊絨的我打了個冷

此后祁樹禮總是上我家來串門,他跟安妮很談得來,兩個人說笑逗樂打一片。耿墨池都覺得納悶,因為他也知道,祁樹禮并不是個對人隨便表示好的男人。

我覺得我犯下了罪,當安妮告訴我祁樹禮要跟約會的時候。

“考兒,Frank約我到太空針上看夜景,哈哈……”安妮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興得滿床打滾。

“安妮,Kaven知道了肯定不高興。”我板著臉說。

“那有什麼,誰知道他現在在香港有沒有跟別的孩子約會呢?我們很相,但一直是互不干涉的。”

安妮說著就打開柜挑約會穿的服,我渾般沒有勇氣再看,回到房間就給祁樹禮打電話,措辭很不客氣:“你最好離安妮遠點,是耿墨池的妹妹!”

“知道啊,在醫院第一次見面你就說了。”

“知道還跟約會?!”

“Cathy,這就是你不對了,”祁樹禮在電話里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說,“你不理我,又不準我跟別的孩子約會,我是男人呢,邊怎麼能沒人呢?”

“滿大街都是孩子,一定要找安妮嗎?”我的火藥味很重。

“你怎麼了?吃醋了嗎?哈哈……那可是個好消息,你肯為我吃醋!”

“Frank!!”

“不要這麼大聲嘛,我今天心很好。”

“你聽好了,你要是敢傷安妮一,我跟你拼命!”

說完我就掛斷了電話,好半天還在氣。我無法阻止事態朝可怕的方向發展,對什麼都無能為力,盡管他們是沒有緣關系的兄妹。就如此刻,我只能站在窗前,眼睜睜地看著祁樹禮載著安妮駛向西雅圖迷離的夜,淚水不經意間打了我脖子上系著的一條CHANEL巾。

“你吃醋了?”

耿墨池突然出現在后,端著杯咖啡,虎視眈眈。

“沒……沒有,我吃什麼醋。”我低頭趕拭淚。

“沒有嗎?你好像還是很在乎祁樹禮的吧?”他近我,目探照燈似的停留在我淚跡未干的臉上。

“不是你想的那樣,墨池……”

“你不是我,你又如何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你誤會了。”

“白考兒!”耿墨池說變臉就變臉,眉心突突地跳,“我是說過,在我死后你可以回到祁樹禮的邊,但我現在還沒死呢,你就為他爭風吃醋!你當我是什麼?真的以為我是行尸走,病膏肓,完全不在乎邊人的態度?告訴你,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在乎!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希你全心全意地留在我邊,我死了,你跟誰跟誰!”

“你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呢?”我被氣得捂著臉大哭,又不敢跟他吵,怕刺激他,誰知這更讓他以為我是真的為祁樹禮吃醋了,他把咖啡杯砸到墻上,咆哮如雷,“你哭,我還沒死你就哭,早知如此在新西蘭我就不該打那個急救電話,跟你一起死了算了。我讓你活下來,是于你對我可憐的,想給你個全新的開始,但這前提是你必須陪我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結果呢,你真是未雨綢繆啊,我還沒咽氣你就開始為自己的后路作打算了,看你剛才焦急難耐的樣子,你知不知道這對我是莫大的侮辱和打擊……”

我又跑出了家門,當他緒已無法控制的時候。

西雅圖的燈火港灣就閃爍在眼前,我一個人走在清冷的街頭,腦子里很多東西在來回不要命地激匯。奔騰的海水,呼嘯的風,耿墨池倒在地上的聲音,我哭泣的聲音,甚至祁樹禮和安妮曖昧的眼神,想到這里,我的心臟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著扭了一下,又疼又慌,這時我駭然發現自己竟站在了湖邊耿墨池的船屋前。

在船屋舒適的沙發上,著窗外迷人的港灣發呆。因為長期沒有人居住,船上已經斷了水電,我找出一蠟燭點上,搖曳的燭將我的影子拉得老長。正昏昏睡中,手袋里的手機響了,我還沒開口,里面就傳來英珠母夜叉似的聲音:“你想死啊,回西雅圖了也不打聲招呼,怕我把你的男人搶了嗎?想活命的話馬上趕到瑞尼爾俱樂部來,Monica在這舉行訂婚宴會,十分鐘!晚一分鐘我掛了你!”

Monica和的挪威男友波克訂婚了,晚宴很熱鬧。英珠喝得滿臉通紅,也不管在場有很多客人,揪住我的領就往洗手間拖,把我抵在大理石墻上醉醺醺地說:“你知不知道,我了,哈哈……”

“好事啊,你快松開我!”

“你知道他是哪個國家的人嗎?”

“反正是地球人。”

“是你們中國人,哈哈……”

我一陣尖

害得大廳保鏢連忙追過來,以為誰被謀殺了。

我沒管保鏢,只問英珠:“真的嗎?你要嫁到我們中國去嗎?”

“對啊,親的,你們中國男人太可了!”英珠摟住我的脖子語無倫次,“就是這次回國認識的,在釜山,有個攝影展,我被朋友拉去看,就認識了那小子。”

“攝影?”我聽到這詞心里某個地方了一下。

“是的,是的,他是個中國攝影家,拍的照片漂亮極了,就是拍你們中國的西藏。哦,上帝,跟天堂一樣的。”

“西藏?!”我又是一聲尖,揪住領,“告訴我,那個攝影家什麼名字?”

“他,他……”

我在英珠的大學公寓里住了一個晚上,兩個人都醉得人事不省。這死丫頭,居然了個中國男友,跟高澎一樣,也是搞攝影的,中文名字說得很含糊,只知道他“駱駝”。估計是外號。英珠馬上就要畢業了,計劃畢業后就去中國跟男友會合,我也一起回中國,我說要在這邊照顧生病的人,走不了。

人?上帝……”英珠話還沒說完就倒在了地板上,昏睡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還睡得像只豬,我輕手輕腳地從過去,臉也沒洗就往樓下跑,一夜未歸,耿墨池非剁了我不可。

西雅圖大學是西雅圖賞櫻的最好去,三十多株不同品種的櫻花樹點綴著麗的校園,的,白的,層層迭迭,落英繽紛,我奔跑在如夢似幻的櫻花雨中,覺是在穿越一幅浪漫的圖畫。

坐電車趕到聯合湖區的時候,發現湖岸聚集了很多人,好幾輛消防車和警車停在岸邊,湖面上升騰著黑煙。出事了?我進人群去看熱鬧,原來是一艘船屋起火了,火已經被撲滅,可是整艘船已燒一堆爛鐵,漆黑的,還在冒煙,居然沒有沉沒還真是奇怪,等等,船屋!那個位置不是停著耿墨池的船屋嗎?啊,上帝!

我一眼就看到了耿墨池,爛泥般癱跪在地上,安妮拉他起來,他捧著腦袋看上去痛不生,“考兒,考兒……”他在我的名字。

祁樹禮傻站在湖邊,瞪大眼睛看著已廢鐵的船屋,好像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他臉煞白,抖,不,全都在抖。

顯然,他們以為我已經葬船屋了!肯定是昨夜離開時沒有吹滅蠟燭導致的火災。我也傻了,看著冒煙的船屋,一種不祥的預自心底蔓延,迅速傳達到大腦,這是我和耿墨池的小屋啊,《當我墜河》的鋼琴曲似乎還在湖面憂傷地流淌,眼前卻了廢墟,什麼意思,我們的真的到頭了嗎?

耿墨池狠狠扇了我兩掌,當他在人群中發現活著的我時。一連兩天,我的臉都是腫的,耳朵里不停地在轟鳴。這時候我才知道,船屋本就不是他租的,是他買的,我一蠟燭就把數百萬元燒了個

“從現在開始,我不允許你離開我的視線半步!”他指著我狠狠地說,“我睜開眼睛就必須看到你,閉上眼睛必須抓得住你,否則……”

“怎樣?”

“我要你陪葬!”

他說到做到,除了上洗手間和浴室,他時刻都看著我,到哪兒都必須要我跟著,他的很虛弱,不能過多活,大多數時候他都在花園里看書,我就必須像個丫鬟似的守候在他旁,端茶遞水,伺候周到。

“很疼吧?”船屋被燒的三天后他坐在花園的藤椅上問我。

“還好。”我小聲地說。

其實我知道臉還是有點腫,只是沒有剛開始那樣腫得像豬頭而已。那兩掌估計耗上了他的全部力氣。

“恨我嗎?”他又問。很奇怪,我覺得他似乎有點不像我認識的耿墨池了,很見他笑,越來越沉默,那種深沉的憂郁,總會約浮現在他眉宇間,讓我覺得,即使站在萬人中央,他的孤獨仍是那麼醒目。

臨近死亡的人都是這樣的嗎?他的魂魄還在他上嗎?為何我覺他整個人都空了似的,人是醒著的,卻跟遠的瑞尼爾雪山一樣,進了亙古的沉睡。

晚上我很真正睡著過,盡管沒有開燈,模糊的黑暗里仍然可以看見,他經常捂著子發,蜷伏著手在床頭柜上藥瓶。沒有水,他就著唾沫將藥片吞下去,好像極度不適,一直在忍地吸氣,直到藥效漸漸發揮作用,他才在疲憊中漸漸睡去。而我側躺在黑暗里,只能假裝自己已經睡著,咬著被角默默流淚。可是我忘了,他聞得出我淚水的味道,很快就醒了,從背后手摟過我,很平靜地說:“我還沒死,你放心。”

很多時候,我抓著他的手,抑制不住心中的疼痛,不能言語,無法自控。我本就不敢松手,害怕一松手,他就會從眼前消失。

此刻也一樣,依偎在他旁,我半蹲半跪在椅子前,慢慢將臉在他的膝蓋上,覺他的軀在微微發抖。他眷地摟著我的肩頭,終于開口,卻說:“對不起。”

他的聲音空茫得沒有一點力氣。

我無力地抓著他的袖,從來沒覺得自己像此刻這樣弱過。如果可以,如果上天答應,我愿意用我的現在我的未來我的一切去換取他的停留,因為我這個男人,我要跟他在一起,我今生的所有的幸福,只是跟他在一起。

可是他未必能理解,還極力“安排”我的幸福。他怎麼能明白,離開他,幸福對我而言就只能是漂浮在湖上的霧氣,風吹即散。

“你哭什麼?”他看著我眼眶涌出的淚水,手拭去,沉沉地嘆口氣,“別哭,我就是害怕死的時候你不在邊,才發那麼大的脾氣……我現在覺很吃力,連走路和呼吸都吃力,我知道我的日子快到頭了,所以才要你別離開我,一刻也別離開。我怕我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沒有記住你的樣子,將來到了另一個世界怎麼找你呢?”

我怔怔地看著他。

“墨池!……”我哽咽,撲倒在他膝蓋上。

真的,此后的很多天我跟他寸步不離,他昏睡的時候,我就守在床邊一遍遍他濃的頭發,還有深刻的眉眼。他醒著的時候,我牽他的手到林蔭道散步,數著地上斑駁的日影,我們常常哽咽著不能言語;因為病痛已經耗盡了他的所有,他無力再彈鋼琴了,沒關系,我彈給他聽,雖然沒他彈得好,他還是很欣,看著我彈琴時臉上總是出滿足的表。我們偶爾也會去公園里走走,三月的西雅圖天氣還是不錯的,我跟他最喜歡去凱瑞公園,那里是俯瞰西雅圖的最佳位置,看著日落日升,看著城市的燈火蔓延到每個角落,幸福也在我們彼此的心中蔓延。或者,我們也會坐著西雅圖的老式電車轉遍全城,寧靜的街景在窗外飛過,讓我們想起那逐漸清晰并將永恒的過去……真的,我一刻也不敢離開他,像拽著今生最后的生命線,怕一撒手就是人非。但是,命運從來就不會因你舍不得什麼就留給你什麼,相反,命運會在你開小差的時候突然就給你個意外,讓你措手不及,還沒明白過來,就什麼都不屬于你了。

安妮要回香港,我去機場送,下著雨,耿墨池很虛弱不便前往,我一個人去的。我不知道祁樹禮跟說了什麼,讓有點心灰意冷的樣子。我問又什麼都不肯說,但在祁樹禮上并沒有獲取想要的某種東西。

“考兒,你真幸福,有兩個男人這麼你。”臨上飛機時這麼跟我說。

是啊,我很幸福,但這幸福只有在著的人覺得幸福的時候才會存在,如果他覺不幸福,我又如何幸福得起來呢?一樣的道理,我若回到祁樹禮邊,我肯定不會幸福,因為我不他,我不幸福他又何來的幸福呢?很淺顯的道理,有著智慧頭腦的祁樹禮卻總也想不通。

送走安妮回來的途中,雨還在下著,我想到該給耿墨池買些春裝了,途經市區的百貨公司時就下了車,只一會兒,他不會等得太急的。可就這一會兒,災難就降臨了!我在百貨公司的服裝區見到了大肆采購的米蘭,看著我,我也看著,無形的火焰在我們之間燃燒。我不知道是如何知曉安妮已經走了的,囂張寫滿的整張臉,一步步朝我近,眉目扭曲得要變形,我突然有種莫名的恐懼,這麼多年來我從沒害怕過這個人,可是這一刻,不知怎麼我很怕

“給我老公買服嗎?”掃了一眼我的購袋冷笑。

我轉就走,不想跟糾纏。

“不要臉的賤貨,他都要死了,還纏著他!”

我回頭,還是不想跟吵,心平氣和地跟說:“米蘭,放過他吧,他的日子真的不多了,就算看在夫妻一場的分上,你也應該讓他安靜地走。”

“夫妻?哈哈……”米蘭瘋笑著,惡毒地反擊,“他只要有一天把我當做妻子,我都不會這麼對他,我恨這個男人,也恨你。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讓他好好地死,讓你留在他邊也好啊,看著他死,多痛快,哈哈……”

“變態!”我甩手就是一掌揮過去。

然后我們就扭打在一起,扯我的頭發,我掐的脖子,被我掐得不過氣,抬腳就狠狠踹了我一下,穿的是細高跟鞋,我穿的卻是針織是**著的,頓時被的鞋跟踹掉了皮。我疼得松了手,后退兩步又朝我踹了過來,速度之快讓我懷疑是不是為了對付我專門在家練過,我躲閃不及,肚子上重重了一腳。我跌倒在地,捂著肚子還沒出聲,又撲上來對著我的小腹連踩幾腳,我啊的一聲慘,仿佛是某塊瞬間剝離,殷紅的從我下噴涌而出,順著我的小流了出來,染紅了我的米針織,這子是耿墨池在新西蘭給我買的,我穿著他給我買的子倒在了泊中,兩眼一黑,整個世界陷死一般的沉寂。

上帝,如果你覺得你無所不能,就請將你曾給予我的一切統統拿去吧,把我的驕傲和麗,還有我的悲傷、思念和痛苦,一切的一切,統統拿去吧。

你對我已經沒有毫的悲憫,趕盡殺絕也好,打擊和折磨也好,其實都表明你已經厭倦了我。既如此,我就不再奢你能給我幸福,你干脆就在這一刻把我毀滅,從到靈魂讓我在這冰冷的世界消失吧,因為我也已經厭倦了自己!

過去的一切已經結束,我原本想重新開始的,只因了對他的誓言,無論多麼疲憊空乏,多麼深沉而痛苦,還是強迫自己將破碎的過往從我生命里剔除,一干二凈,徹底地將過去忘記。因為我失去的那些,哪怕是從頭來過都不能再找回,索洗心革面為他好好活著,可是上蒼還是不肯給我這樣的機會,生生將我釘上十字架,又將我從死神手里拉回來,好讓我繼續承這無邊無際的痛苦。

在睜開眼睛的一剎那,我覺得我就不該醒來,在另一個世界等著心的男人有什麼不好?連死都不讓我死,我究竟前世犯了什麼錯?!

病房里很寂靜,門外有老外在說話。

“Miss Cathy is fine now,but……”(Cathy小姐現在已經離了生命危險,不過……)“But,what?”(不過什麼?)這是耿墨池的聲音。

“The baby was died.”(肚子里的孩子沒有保住。)“Baby? What baby?”(孩子?什麼孩子?)“You mean she is pregnant?”(你是說他懷孕了?)這是祁樹禮的聲音。

“Yes.The baby is about 3 month old.”(是的,胎兒已經三個多月了。)又是一陣死一樣的沉寂。

懷孕了你怎麼不知道?”祁樹禮質問耿墨池。講的是中文。

“我,我怎麼知道……”

“你怎麼不知道,天天跟你睡在一起!”

“我……我們沒有**……”

“什麼?沒有**?”祁樹禮突然放大聲音,極度憤怒,“那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不是你的,是誰的?!”

耿墨池沒有聲音。

只有祁樹禮呼呼地在息:“……是我,我的?”

那個可憐的男人還是沉默。

四周靜得可以聽得到時間的滴答聲。

“不!”祁樹禮突然一聲咆哮,沖進了病房,撲到床邊抱起虛弱的我,“考兒,我的考兒啊,怎麼會這樣,我們的孩子……沒了,你知不知道我盼了這麼多年,就是想跟你有個孩子,我頭發都等白了,你看到沒有啊,考兒,考兒……”

祁樹禮的淚浸了我的服。

“上天怎麼這麼殘忍,不讓我得到你的,連我的骨都奪去,我們祁家就剩我一脈,弟弟死了,妹妹杳無音訊,老天給我留個后代就這麼難嗎?我奔波半生創下的家業留給誰啊,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考兒,你回答我,是你殘忍,還是老天殘忍,你懷孕了應該知道那是我的孩子,可你吭都不吭一聲,枉費我你這麼多年,考兒,你知不知道你好殘忍……”

“放開現在還很虛弱。”耿墨池過來拉他。

“你給我閉!”祁樹禮松開了我,卻撲向耿墨池,揪住他的領兩眼通紅,目如噬人的野,“你這個混蛋,你不是要死嗎?怎麼到現在都沒死?如果不是你纏著考兒,你老婆怎麼會跑到西雅圖來鬧,不鬧我的孩子怎麼會說沒就沒了,耿墨池,我恨你,恨你……”

耿墨池被他抵到了墻上,他不罷休,繼續咆哮嘶吼:“我前輩子欠了你嗎?這輩子怎麼就還不完,知道你的日子不多了,才允許回到你邊,免得你做鬼也來糾纏,可是你比鬼還可惡,奪走我的骨,殺死我的孩子,你是間接兇手!你老婆就是直接兇手,你老婆呢?在哪?在哪?!”

祁樹禮放開耿墨池又跑出病房,沒一會兒就抓米蘭進來,揪著的頭發往墻上撞,拖到床邊把踹得跪下:“給我賠罪,給我的孩子賠罪,你這賤貨,婊子!”

說著猛甩幾耳,下手很重,米蘭被打得口鼻流,祁樹禮還不解恨,又把拖起來抵在墻上掐的脖子:“婊子,我要你償命,我今天就殺了你!殺了你!虧我還給你安排住,給你配車,給你錢用,為的就是讓你別找考兒的麻煩,誰知道你這個賤貨竟然殺死我的孩子,你還敢活在這世上嗎?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米蘭掙扎著,雙眼圓睜,開始發烏,耿墨池過去拉開祁樹禮。

“你聽我說,如果你真要殺,讓我來手!”他一邊掰祁樹禮的手一邊虛弱地說,“我反正是快要死的人,殺了償命也無所謂,如果你殺,你就要償命,你償了命誰來照顧考兒,我死了考兒就是你的,是你的……”

“我的?”祁樹禮松了手,米蘭爛泥一樣地到了地板上,“哈哈……”他忽然放聲大笑,眼睛瞪著耿墨池,手指著我,臉煞白,“事到如今,我還會要嗎?是個災星,只會給周圍的人帶來不幸,我弟弟娶了連命都沒了。我呢,為耗費八年的,結果還是一無所獲,現在連我的孩子也沒了,我恨你,也恨這個人,我詛咒你們,就是下到十八層地獄我也詛咒你們!你們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我歪在**,耳中開始轟鳴,腹部一陣絞痛,覺生命的熱能在一點點地褪去,我的,我的恨,都已過眼煙云,下洶涌澎湃,仿佛是躺在一條被鮮染紅的河面上,天空那麼遙遠,風聲在嗚咽,上帝嘲弄的眼神冷酷地注視著我,我一直就這麼漂著,沒有方向,直到生命的終點。

依稀有護士過來,掀開了被子。

“不好了,Cathy小姐大出!”這是我聽到的現實世界最后的聲音。

我死了嗎?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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