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這樣(下)》第十一章 我用所有報答

耿墨池的病時好時壞。

又先后兩次進了搶救室。

我更加不敢將他母親病危的消息告訴他。

有一天他的狀況較好時,對我說:“我這幾天老做夢。”

“你都夢見什麼了?”我故作輕松地問。

“我……夢見我母親了,”他神恍惚,角微,吐出每一個字都很吃力,“可能不太好,躺在**,不停地朝我招手,我……我忽然好想見,算算看,我已經半年多沒去看過了……”

我瞅著他發愣。腦子里反復閃現耿母端莊優雅又傷的面容,在新西蘭相的那一個多月,如圣母般的麗和慈讓我倍覺溫暖。我甚是嘆,難道他們母子有心靈應,這邊病膏肓,那邊也生命垂危?

忽然覺得他們母子好可憐。

一個在海外郁郁寡歡了半生,一個被病痛折磨至今,彼此連見最后一面的機會都沒有,莫非是老天的蓄意安排?莫非他們母子真要到天堂去相聚?

他何其的敏,我六神無主的樣子讓他察覺到了什麼,目犀利地在我臉上掃來掃去,疑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抬起頭,躲躲閃閃,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有些不悅:“怎麼了,有什麼事就干脆點,干嗎吞吞吐吐?”

我知道瞞不住了,心一橫,支吾著說:“前兩天,從新西蘭傳來消息,你……母親老人家……”

“別說了,我知道!”他打斷我,閉上眼睛,眉心都在跳,“……過了,是不是?”他低聲問,口劇烈地起伏著,又是一場空前的災難,我幾乎可以聽到他心山崩地裂般的聲音。

“不是,還沒有,只是想見你最后一面……”

“知……知道了。”

耿墨池喃喃的,淚,強忍的悲痛又怎麼藏得住。他扭過頭,想必是不想讓我看見他脆弱的樣子。

“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你沒事吧?”我擔憂地看著他。

“沒事,讓我靜會兒就好。”他蠕,像在說夢話。

我只得離開,輕手輕腳的,生怕刺激到他。

一個護士剛好進去給他量

我還沒出病房十米就聽到護士沖出門來大:“不好了,快醫生,308號病床心跳停止……”

安妮突然提出要搬出去住。

每個人都措手不及。

祁樹禮傷心絕:“難道我們所做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是多余的嗎?”

安妮只是答:“我不想為你們的累贅。”

“沒有人把你當累贅,這陣子因為你哥哥的狀況很不穩定,所以忽略了你,難道這就是你棄我們而去的原因嗎?”祁樹禮的聲音都在抖。

安妮看不見哥哥,但目終于還是有些不忍。

了長久的沉默,這陣子到醫院探耿墨池。而且聽保姆講,經常一個人坐車出去,去哪里了,去見誰,沒人知道。祁樹禮想問個明白,卻別過臉一聲不吭地索著上樓,重重地關上了臥室的門。我和祁樹禮面面相覷,一種不祥的覺襲上心頭,環顧富麗堂皇的客廳,竟有種風雨來的抑和沉。

我在心還是責怪安妮的任是否知道,的哥哥在死亡線上掙扎得有多痛苦、多艱難,那次心臟停止跳達十分鐘,在醫生的全力搶救下才恢復生理運轉,在醫學上稱得上是奇跡了。可即使從上海、北京請來最好的心臟病專家,每天二十四小時一刻不停地對他進行觀察和檢測,但若離開那些儀和管子,他一分鐘都活不下去。

他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就在他昏迷后的第四天。

每天,我都趴在病房的玻璃窗戶上,看著他靠用機維持著脆弱的生命,看著床邊的各種儀表不斷顯示的不同的數字,我的眼淚嘩嘩地涌出來,模糊的淚里他的臉遙遠而陌生,千辛萬苦啊,那麼多的事,那麼多的從前,到了今天卻都是枉然。說什麼一生一世,一生一世那樣久,是他放棄,還是我堅持不了,到了現在時的鐘擺突然就止步不前,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永恒”,我寧愿不要!

但我沒法恨他,因為他實在是一個可憐的人,生命的存在,如今對他而言只是儀表上閃爍著的枯燥的曲線,現實世界實際已經遠離他,而他卻渾然不覺,他知道他母親離世了嗎?他睡得那麼沉,是不是又做夢了,他又夢見他母親了嗎?

很想大聲呵斥他:耿墨池,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即使你會在西雅圖的那塊墓地里等著我,可漫漫人生,凄涼無邊,你要我如何可以撐到那一天?我什麼都答應了你,什麼都滿足了你,甚至做了你一天的新娘,可是你連最后的存在都給不了我!

新西蘭。惠靈頓。仰天空的地方。

仿佛依稀還是昨天,卻原來,已經這麼久遠。遠得了前世的廢墟。而我站在玻璃窗前,幾乎沒有他的勇氣,我這樣懦弱,這樣在意他的存在,發狂一樣的在意。可是怎奈何曲終人散,我和他的這一輩子,終于還是完了。無法容忍,不能接,他竟以如此沉默的方式離開,還說什麼如果實在不忍,就讓我轉過,他自己其實比我更不忍,所以才閉著眼睛一聲不吭。可是閉上眼睛我就不心碎了嗎?他聞得到我淚水的氣息,他是故意的,他故意這樣讓我心碎!

可是,他昏迷的第七天。我還是趴在玻璃窗上看他。

“我們都輸了。”米蘭突然走了過來。事實上站在一旁已經觀察我半天了,我傷心無助的樣子應該讓覺得很痛快。

“我們誰都沒得到他,不是嗎?”淡淡地說,頭上的紗布已拆除,一張臉陌生得讓我不能相信站在眼前的人就是米蘭。

“你怎麼會來這兒?”我恍惚問了句。

“我是他太太,我不來誰來?”

這個時候倒想起自己是他的太太了。

我別過臉,懶得理

“聽說耿墨池把全部財產都留給了你,”米蘭直奔主題,也不看我,的丈夫自嘲地冷笑,“他對你真是到骨子里了,同樣陪他睡覺,我什麼也沒睡到,你卻睡到了天文數字的財產。”

“米蘭!你夠了沒有?他是你的丈夫!”

米蘭哼了聲,冷笑:“丈夫?謝謝你提醒他是我的丈夫,可是我好像想不起來他什麼時候把我當過妻子。”

“那你為什麼嫁給他?你既然不他為什麼不離開他?他現在躺在這里,你心里很好是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他?你以為只有你知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對他的不會比你一點,你信嗎?你信嗎?!”嚷了起來,揮舞著雙手像個潑婦,“沒人相信我,所有的人都把我看是一個只認得錢的人,我既然已經是你們眼里的婊子,還有必要給自己立貞節牌坊嗎?”

“你相信報應嗎?”我忽然問道。

米蘭一怔,不明白我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我信。”我說。

米蘭,在思索怎麼反擊我。正僵持著,一個護士突然跑了過來,氣吁吁地跟我說:“白小姐,快去,祁董事被送進急救室了……”

我腦中嗡的一響,四周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整個人就像傻了一樣,連轉過頭去的力氣也沒有。只聽到自己的心臟,咚咚跳,頭暈目眩得就要跌倒。

“報應來了!”米蘭眉開眼笑。

祁樹禮的膽結石讓他痛得昏死過去,這些天,他一直在強忍著病痛,整天捂著口話都說不出來,最后被迫住進醫院。院方組織了強大的專家組給祁樹禮會診,但每個人的表都很奇怪,躲躲閃閃的,見到我總是滿臉堆笑地說:“白小姐,你盡管放心,祁董事的病不礙事,只是個小手,一做就好。”

“那你們怎麼還不做?”

“馬上做,馬上做……”

我總是得到相同的回答。

這下好了,兩個男人都進了醫院。

他們還真是有緣,在彼岸春天作了數年的鄰居,在日本也是,后來到了西雅圖,兩個人還是鄰居,現在倒好,連住院也一起,一個樓上,一個樓下。而像約好了似的,祁樹禮手剛做完,耿墨池就醒過來了。

他看上去非常虛弱,不能說話,鼻腔中還著氧氣管子。我不能進去看他,遠遠地站在玻璃這邊朝他揮手,他看到了,死而復生般,眼中竟有流星劃過般的芒,他依稀眷地看著我。笑容像花兒一樣地在角徐徐綻放。

我的臉在玻璃窗上,也朝他出同樣的微笑。

我不想落淚,我只要他記住我的笑。

但我的卻在劇烈地抖著,覺再也無力承這一切,說不出話來,只是拼命地咬著自己的,沖他笑。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制心中的痛楚。

他在我臉上看到了堅忍的力量,依托著這力量,他又奇跡般地從死神手里掙出來。兩個禮拜后,他居然能下床走,也能到花園里曬曬太了。而祁樹禮手后也漸漸痊愈,這兩個昔日的勁敵經常在一起曬太,說笑聊天。我很參與到他們的談話中,他們也好像不歡迎,一見我過去就岔開話題。

“男人的話,人最好不要聽。”祁樹禮故意氣我。

我嘲笑:“喲,你們的關系什麼時候這麼好了,都快拜把子了吧?”

耿墨池說:“正有此意。”

“我們連型都是一樣的,拜把子絕對沒問題,”祁樹禮笑著看我,目閃了閃,一不易察覺的憂傷從眼底掠過,“你當證明人如何?”

“我才不干呢。”我扭頭就走,后傳來兩個男人爽朗的笑聲。冬日的讓這個世界很溫暖,雖然普照,我怎麼覺一片黑暗?是因為剛才祁樹禮眼底一閃而過的憂傷嗎?還是這恍惚的日讓我覺得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轉眼元旦到了,祁樹禮提議回家過節,耿墨池非常贊同。“死在家里怎麼也比死在醫院舒服。”他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在回家之前,我很擔心安妮的態度會刺激到耿墨池,他還不知道安妮要搬出去的事,每次問起怎麼沒來醫院,我總搪塞說到上海那邊檢查眼睛去了。但很意外,安妮見到耿墨池的態度非常平靜,對祁樹禮也是,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我懸著的心落了地,看來不是個不知道輕重的人。

耿墨池邀請祁樹禮到在水一方吃午飯,客廳的墻壁上懸掛著剛剛過世的耿母的像,是我幫著布置的,祁樹禮連忙上前鞠躬上香。像中的耿母很年輕,三十出頭的樣子,尖而小巧的下顎微微向上揚,杏眼含,笑如新月,人的高貴氣質讓人不能不相信這世間確有人的存在。如果不是像下的祭臺上擺著的白花提醒來者,誰也不能相信這樣一個絕子已經不在人世。

我久久佇立在像前,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數年前在上海的夏宅中聞到過的花清香,恍若已經隔世。我知道耿母喜歡花,所以才在像下擺滿花。那遙遠而芬芳的記憶,正如這潔白的花,一朵朵綻開在往事里,那些人,那些痛,那些笑,那些淚……一幕幕呼嘯而過,生離死別,終于可以像此刻這樣,淡淡地從容面對。

“這是我母親四十多歲時照的,本人很喜歡這張照片。”耿墨池跟祁樹禮介紹說。

我回頭看了看他的臉,竟發現他跟他母親有著驚人的相似之,一樣的高貴含蓄,一樣的寂寞冷僻,連眉目間忍的憂傷都完整地傳下來了。

他又說:“過幾天繼父就會把我母親的骨灰送回來,在海外郁郁寡歡了半生,做夢都想回故鄉……”

我問:“選好地方了嗎?”

“不用選,早在二十年前,我母親就說過死后要葬在落日山莊。”

他這麼說著,眼中又似有淚:“那是跟我父親相守過的地方,的心和靈魂二十年前就葬在了那里……還記得落日山莊后花園的那棵海棠樹嗎?我父親的骨灰就葬在樹下,死后要將骨灰也埋樹下是母親改嫁給繼父時唯一的要求……”

……“在我兒時的印象中,母親好像從來沒真正快樂過,一直忘不了我父親,繼父也是沒有辦法才把弄出國,可是好像很失敗,母親心里一刻也沒停止過思念,在國外生活得很不快樂,比在國更抑郁,我繼父傾注了半生的心也沒能得到我母親的……他常跟我說,他一個大活人竟敵不過一個土的人,他這輩子很失敗……”

“是很失敗!”坐在一邊的祁樹禮忽然話道,“而且這種失敗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活人爭不過死人,一點都不稀奇。”

我吃驚地看著他,覺他話里有話。期待他繼續說下去,可是他卻別過頭,把臉朝向外面盈盈的湖水。我知道他心里想什麼,他是想說如果耿墨池走了他同樣爭不過他,因為我的本不可能轉移到他上,是可以超越生死的。

“你說人怎麼這麼固執,總喜歡飛蛾撲火,明知道得不到的東西舍了命也不想放棄。”祁樹禮回近水樓臺時拉我到外面的湖邊說話。我知道他是在說自己。

他看著我,目飄忽:“誰都知道之艱辛,之遙不可即,可是這世上從來就不缺像耿墨池繼父這樣為賭掉一生的人,如果從一開始就放棄,他起碼給自己也給對方一條生路,問題是這東西一旦付出就收不回,看到深的人一輩子不快樂,最后郁郁而終,那種痛苦恐怕比讓他自己去死還殘酷。

“我這一生的,終于還是沒有個善終,終于是完了,命運這樣干脆,以如此痛苦的方式來斬斷我的癡迷,知道嗎,考兒,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在乎跟你有過的那個孩子嗎?并不是因為孩子,而是因為是我和你的孩子,我更在乎的是你!哪知到了最后,還是這樣的結果。恨到了盡頭,再沒有力氣恨了。而,就了游無所依托的鬼魂,沒有人接,沒有人在意……“有時候我恨不得自己就是一個鬼魂,可以依附在心上,無論是通過什麼樣的方式,我都想依附在你上,或者,依附在你所的人的上,掙扎了這麼多年,我如何能放手?我比不得耿墨池,他至得到了你的,就是走也沒有憾,而我什麼都沒擁有過,教我如何甘心?”

寒風蕭瑟的湖邊,祁樹禮一直都在說話,像在跟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我沒想到耿墨池繼父對耿母的那份無竟如此強烈地刺激了他,更沒想過這種刺激或許會改變一個人對自己原有思想和的堅持。

他眼神中的堅定突然讓我害怕。

這個男人,他到底要怎樣才能甘心?

四天后,耿墨池的繼父夏牧野帶著耿母的骨灰如期來到長沙。他沒有住酒店,或是和養子同住,一來就直接去了落日山莊。耿墨池隨后也帶著我和安妮去了山莊,祁樹禮因為國那邊的公司有事等著他理,沒有同行。

我們到達山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氣溫驟降,天空暗晦,烏沉沉的云低得仿佛天都要隨時塌下來。北風一路呼嘯,往人上卷過來,刮在臉上,覺像刀子。我雖然穿了大,但仍舊冷得打抖。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線太暗,落日山莊早早就亮起了燈。有幾年沒來過了,房子看上去年代更久遠,客廳空闊似殿堂,家陳設老舊,走進去覺得像博館。好在壁爐里還生著火,覺還是很溫暖的。

午餐,大家都沒什麼胃口,楊嬸辛苦弄出來的菜,很多都沒筷。一用過午餐,夏老就捧著暗紅骨灰花瓶來到后花園,萬分不舍地將苦守一生的葬在海棠樹下。剛填上土,天空突然飄起了鵝大雪,還沒到傍晚,整個山莊都披上了銀裝。

夜里,風雪加。耿墨池站在臥室窗戶前,看著后花園那棵被大雪彎了枝頭的海棠樹,一句話也不說,自顧悶悶地煙。窗戶是開著的,風雪卷進房間,我要去關窗戶卻被他制止:“不要關,讓我看著母親……”

我順著他的視線去,卻見院子里的海棠樹下徘徊著一個“雪人”,看不清臉,我的心卻一陣搐,夏老還站在樹下!從骨灰下葬到現在,可憐的老人一直就沒離開過那棵樹,一遍遍呼喚著耿母的名,挲著蒼老的樹干自言自語:“細細,你該安息了吧,回到了你夢了二十年的地方,你還怪我嗎?現在你們終于團聚了,可我呢,我怎麼辦啊?天意嗎?當年你們就是在雪天認識的,現在一團聚,老天就下雪……難道是我錯了嗎?細細,我困了你二十年,可你的心從來就沒離開過這棵樹,你在責怪我不該帶你走的對嗎?你那麼不開心,憂郁了半輩子,我努力了半輩子還是輸了,輸給了這棵樹和樹下的一把灰,為什麼,你說這是為什麼啊?”

無論我們怎麼勸說,夏老就是不肯離開那棵樹,沒辦法,只好楊嬸找來一件棉大披在他上。雪越下越大,夏老仍不愿離開。我讓楊嬸的老伴劉師傅在樹下燃起一堆火,劉師傅不停地往火里添柴,火越燒越旺,一時間火通天,雪與火的糾葛在凜冽的寒風夜奏響了一曲的挽歌。

在來山莊前,耿墨池第一次跟我說起了他父母的故事,他的父親耿先知出生于上海舊僚家庭,家境富有,因是家中三代單傳的獨子,備,“文革”時耿家到巨大沖擊,耿先知被下放至湖南一個偏遠的茶場,那個茶場挨著落日山莊。這個山莊本是當地一個老知識分子的祖業,后這家人被打倒,山莊被“文革”造反派當做了指揮部。耿先知在一次批斗后被關進了山莊的地下室,同時被關在地下室的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同是上海下放來的夏牧野,另一個是這座山莊的主人沉放老先生,他的兒沉初蓮被罰給造反派們做飯,也給地下室的“罪犯”送飯,很自然地就認識了耿先知和夏牧野,三個年輕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但是沉初蓮心里深著的是耿先知,沖破重重阻力嫁給了他,“文革”結束后落日山莊歸原主,耿先知并沒隨大流回上海,而是堅持留在了山莊。次年,耿墨池在山莊出生,不幸的是,耿墨池三歲時,耿先知英年早逝,拋下妻和子撒手人寰,一個原本幸福的家瞬間坍塌。在上海經商的夏牧野聞訊后趕到湖南,試圖代替耿先知照顧孤苦的沉初蓮母子,結果遭到沉初蓮的斷然拒絕。夏牧野不死心,在后來的四年里苦苦追求著沉初蓮,給予子無微不至的照顧。當時的沉初蓮生活相當清苦,為了讓子墨池有一個更好的長環境,在猶豫了幾年后還是別無選擇地嫁給了夏牧野。在離開山莊時,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就是死后要將自己的骨灰葬在后花園的海棠樹下,夏牧野除了答應也別無選擇,因為他實在是太這個人,一生都在努力,試圖取代耿先知在心中的位置,甚至不惜舉家遷往新西蘭,卻不想還是枉然。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在海外孤獨了半生的沉初蓮終于回來了,去時青春可人回來時只剩一把灰,什麼都變了,唯一沒變的是對耿先知始終如一的

這樣的,一生有一次足矣。

夜已經很深了,耿墨池還站在窗前一。似乎陷了久遠的沉思。我擔心他的吃不消,拿了件大披在他上,說:“墨池,天不早了,你剛出院,關上窗休息吧,伯母終于如愿回來,已經安息。”

耿墨池聽了我的話,睡在了**,子卻是僵的。因為屋子里有暖氣,窗戶一關上,玻璃上的雪花融了水,一道道無聲地淌下去。我開了床頭的臺燈,昏黃的燈照著窗外紛紛落下的雪花,一眼過去,覺那黑暗如深淵一樣無邊無際。我心中一搐,最深有一種絕似的恐懼,我竟然不敢離開半步。他蜷在床最里面的角落里,眼睛疲憊地合上又睜開,聲音低而微:“你走吧,我自己睡。”

我站著沒

四下里很安靜,靜得連窗外的風聲都聽得到。

他仍然對我置之不理。我的心一陣陣刺痛,仿佛那里堵著什麼東西一樣難過。我只是疑,他為什麼忽然不理我?好似很疲憊,他終于沉沉睡去,我依偎在他邊躺了下來,卻不敢他,遠遠地在一邊看著他睡,我才能心安。可是當我也昏昏睡的時候,他忽然在我耳畔說起話來,“考兒?”

我含糊地“嗯”了聲。

他確定我沒睡,就接著說:“我怎麼做都沒有希了,只是……還是不想放棄,我一直想忘了你,如果忘了你該有多好……哪怕能夠忘記一天,也是好的。起初的那兩年,我真的已經忘了,直到有一天在名古屋的街上,我到一個長相和氣質極其像你的孩。我不知道什麼名字,之前從來沒見過,我尾隨著,走了很遠,很遠,好像我一生的路都沒有那麼遠,但終究不是你,我醒過神的時候,心里忽然就明白,我是完了,我是再也忘不了你了。

“于是我就追到了西雅圖,因為你,而上了那座城市,連死了也想埋到那里。你走后,我一天都熬不過,又追了回來,我撐著一口氣沒咽,就是想多看你一眼,哪怕只是一眼,遠遠的一眼……但我知道,我還是沒有辦法跟你走得更遠,原來還希祁樹禮在我走后能替我你,疼你……只是現在什麼都破滅了,我自己都不能給予你和幸福,怎麼能寄希于別人?”

我的睡意醒了大半,支起子問:“你想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聽不懂就算了,睡吧,天都快亮了。”他并不愿意深談,翻了個,用冰冷的背對著我。“但愿明天早上我還醒得來。”他又悲愴地說了句。

第二天早上,他醒過來了,安妮卻不見了蹤影。

我們圍著山莊前前后后都找遍了,還是不見的人,直到在書房的桌子上發現了寫的便條,我們才知道已經離開了山莊。眼睛看不見,怎麼離開的?已經好些日子了,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在來落日山莊的頭天晚上,我還跟有過通,我問到底有什麼事不能敞開跟大家談的,先是沉默不語,后來又莫名其妙地反問:“你說犧牲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讓邊的人幸福?”

“不一定,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沒什麼,我就想知道你們是不是都我。”

“那還用問嗎,你是我們的天使,”我握住的手,試圖用誠懇的目,“你的存在對我們每一個人都很重要,我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

安妮答:“我也你們,我也可以為你們做任何事。”

當時我看著這個奇怪的孩,不明白到底想說什麼。我沒有辦法跟繼續談下去,讓我到越來越陌生。耿墨池也猜測,肯定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果然,回到彼岸春天,安妮當晚就給我們扔了顆炸彈。

非常堅定地大聲對我們說:“我要結婚了!”

過了兩天,夏老轉道上海回新西蘭,我們送他去機場。在長沙逗留的這天晚上,他并不肯跟耿墨池住到彼岸春天,而是一個人住進了佳程大酒店,我想他心里很清楚,妻子已經不在,那麼自己跟妻子的兒子之間也就不存在特別的聯系了,或者說,他不知道怎麼維系這中間的關系。但我看得出來,耿墨池對夏老卻是尊敬有加,并不因為母親的離世而改變態度。

我們陪夏老在酒店一起用餐。

席間,耿墨池要他有空的時候常回來走走,夏老長嘆一口氣說:“我還回來干什麼呢?你母親已經不在了,這里到的生活過的影子,景傷啊。”

耿墨池說:“還有我啊,爸,不管你有沒有把我當兒子,我卻是一直把您當父親的。當年如果沒有您的資助,我絕沒有今天……”

夏老吃驚地看著跟自己并無緣關系的繼子,眼圈驀地紅了,嚅半天說不出話。他沉片刻,不無傷地說:“我有三個兒子,卻沒有一個把我當父親看,在他們眼里只有財產,而唯獨你,不是我親生的卻把我當父親。墨池啊,爸爸又怎麼會不把你當兒子呢,這麼多年,你也知道的,我對你的重視讓我那三個不孝子幾次要跟我翻臉……”

“爸,沒有必要的……”

“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在意,我辛辛苦苦創下的家業不能讓那幾個兔崽子敗!”夏老說到這里顯得很激,“你跟他們不一樣,不是一個財的人,只是……你不喜歡經商,這讓我很頭疼。”

“爸,我真的不需要什麼了,這麼些年來你那麼費心費力地照顧母親,我發自心地激您,至于這些年您轉給我的財產……”

“千萬別給那幾個混賬東西,你就是捐給慈善機構,也別給他們!”夏老斬釘截鐵。

耿墨池低下頭:“我……都給了考兒,希可以幫我打理好。”

夏老點點頭:“當然,給Cathy還有什麼問題嗎?我跟你媽都很喜歡,而且看得出來,不是個貪財的人。錢這東西,取之有道,也得用之有道才行。”說著他把目轉向我,懇切地說,“Cathy,我相信你是個聰明能干的子,墨池……他的不好,以后很多事都要你去出面,為他分擔……”

“伯父,我什麼都做不好。”我心底一陣發虛。

耿墨池突然話:“我提醒你,不要想我死后,你轉移財產或者捐贈什麼的,該捐的我都替你捐了,包括我剛剛建立的一個慈善基金,就是希可以將財富在一定程度上回報社會,這些我都有安排,剩下的你若要轉贈給誰,你沒有這個權利,因為你已經簽字,協議書上寫明了不能轉贈……”

我舌頭打結:“我,我什麼時候簽過字啊?”

“西雅圖簽的,你忘了嗎?”

“……”

我瞪他,在桌子底下橫掃他一腳。

手就在我大上掐了一把。

夏老不知道是沒察覺到,還是裝糊涂,本不朝我們看。

次日在機場送走夏老回來,高速公路上,耿墨池將車開得飛快。我連眼睛都不敢睜開,覺是在游樂場坐過山車。他卻很無所謂地說:“別這麼張,大不了就是車毀人亡啦,有什麼好害怕的。”

“我,我不是怕死,我還沒立囑呢,不能就這麼草率地死……”

他呵呵地笑:“你也要立囑啊?”

我說:“當然,怎麼著我也是價不菲啊。”

他點頭:“的確,現在誰搭上你,都可以奢華一輩子。”

“所以你要好好的,不能讓人占這便宜。”

“……好好的?”

“是的。”

他的車速突然放慢下來,目呆呆的。

他將車停在路邊,開始煙。

他說:“跟你講了,不要再對我抱希。”

然后他繼續發車,我們一路無話。傍晚時分,車子停在一家餐廳前,我一下車就倒退幾步,竟是我們九年前第一次就餐的地方——“邂逅”。

九年了,餐廳的外觀上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走進去,里面也還是老樣子,紅墻木桌椅,樸素的掛畫,懷舊的音樂,也許餐廳的老板就是想營造一種懷舊的氣氛吧。我一眼就看到《羅馬假日》的劇照,奧黛麗·赫本麗依舊,照片下那個空位也依舊,我們牽著手徑直就走了過去。

兩人相對而坐。

他問:“怎麼,想當公主?”

我回答:“當然,這是每個孩曾經有過的夢想。”

出很不屑的表:“我就不喜歡公主。”

“因為你不是王子嘛。”

“那你遇到過王子嗎?公主殿下。”

我老實地搖頭:“沒有。”又補充一句:“我只遇到過野。”

眼前一陣恍惚,記憶里的一切仿佛突然鮮活。那些往昔的華流轉,一幕幕從眼前閃過,如同撕開的封印,一切都轟轟烈烈地涌出來。隔了這麼多年,隔了這麼多年的前塵往事,原來仍舊記得這樣清楚,可他永遠不知道,那些溫的過去,那些曾有的迷,都是生在我心間的傷,一旦,便只能是流如注。

我佯裝埋頭點菜。唯恐淚水當著他的面流下來。縈繞在餐廳的是一首經典的英文老歌《阿廷,別為我哭泣》,傷的旋律一直刺到心底深去,然后從那里翻出絕。我真的能承他離去的痛楚?

酒菜上來了,他為我斟滿紅酒,也給自己斟滿,目始終不敢在我臉上停留。片刻,他忽然問了個不著邊的話題:“聽Frank說,你想寫小說?”

“嗯,有這個打算。”

“會把我寫進書里嗎?”

“會……會吧。”

“那我很榮幸!”他目閃了下,又說,“預備怎麼寫我?”

我傻笑:“怎麼寫,那是我的事。”

他假裝皺眉頭:“不會把我寫吧?”他饒有興趣地盯著我看,笑了笑,“沒想到你居然還可以寫得出小說來。”

“沒什麼好奇怪的,以前也有寫,不過沒寫過長篇。”

“真是難得,你這個人,做什麼都憑一時興起,從沒有計劃,現在居然也計劃寫小說……”

“很多事都是沒辦法計劃的。”

“也對,很多事是沒辦法計劃,比如我跟你,誰會想到扯了九年的麻煩還是沒扯清呢,我原來是一直想計劃甩掉你的。”他如實說,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我掩樂:“我哪有那麼容易讓人甩掉?通常只有我甩別人的。”

“通常我也只甩別人……”

“這就對了,兩個人都想甩掉對方,不想被對方甩,結果當然是誰也甩不掉誰。” 我盯著他,忽然很泄氣,“你真是個無賴,我原本想死后總算可以清靜了,不被你吵了,可是你居然要跟我合葬……你就不想想,你若先躺進去,我起碼還得活五十年,你要我在外面守你五十年嗎?為什麼要給我這種希呢?”

他瞪我一眼:“你沒有理解我的意圖!我不是要給你希,而是給自己希,希你在外面好好地活五十年,這樣我起碼還可以在里面清靜個五十年。如果你跟著我躺進去,我豈有一天的清靜?做人不能這個樣子的,不能只想自己,還得想想別人……”

洶涌的眼淚涌出來,我從來沒有這樣弱過,本來想堅強,反而變得弱。我的角開始發抖,嚨里像是有小刀在割,冰冷的眼淚淌下來,我哽咽著罵:“你……你真不是個東西!可是,可是……”

他答:“可是你我,我知道啦,白癡。”

餐廳的角落里有架三角鋼琴,不放音樂的時候,就會有專人上去演奏曲子,這時候音樂停了,一個年輕孩走過去坐到琴凳上開始演奏起來。

“一聽就知道是音樂學院的學生。”我瞅著角落里的孩說。

“咦,有進步啊,”耿墨池吃驚地瞪著我,“你居然還能聽出演奏的檔次了,看來我沒白‘熏’你。”

我呵呵直笑。他說的倒是實話,如果放在以前,我會覺得那孩彈得不錯,可是自己學了兩三年琴,又被眼前這位大演奏家熏陶了這麼久,耳朵聽“刁”了,一般的演奏一進耳朵我就分辨得出水平的高低。顯然那孩是個新手,有些張,好幾地方都彈錯了,餐廳的其他客人都沒聽出來,繼續邊欣賞音樂邊就餐。

耿墨池卻聽不下去了,他是搞音樂的,最容不得別人音樂,在他看來彈錯音樂就是對音樂的不尊重。他站起來,徑直走向那孩,拍拍的肩膀,對方還沒明白過來,他就自己一屁坐在了琴凳上。

所有的客人都把目投向耿墨池,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餐廳保安也疾步走了過來。

這個時候,音樂聲響起,只彈了個前奏,保安就止住了腳步,我聽出來了,是《》的主題曲,凄婉哀絕的旋律流水般從耿墨池指間淌出……全場掌聲雷,“好!”、“好!”,所有的客人都停止了用餐,名家就是名家。

一曲彈罷,很多客人都站起來鼓掌。“再來一首”的呼聲此起彼伏。

“好,我再彈一首,”耿墨池欠了欠,拿過鋼琴上的麥克風說,“我把這首曲子送給我的人白小姐……”說著他朝我這邊揮揮手,全場的目又轉向我,大家善意地笑了起來,又是一陣如雷的掌聲。

音樂再次響起,竟是那首《昨日重現》,我頓時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坐著也不能,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昨日重現啊,我們都知道昨日不可能再重現,連今日都無法挽留,誰還能指昨日,或者是未來?

音樂停止了,掌聲久久不息。耿墨池徐徐站起,回過頭,他竟也是淚眼婆娑。先前演奏的那個孩好像認出了他,追了過來。“耿老師,耿老師,”跑到我們的餐桌前驚喜得渾抖,“我知道是您,我聽過您的音樂會……”

“是嗎?”耿墨池微笑著看著

“是的,是的,您是我們音樂學院的偶像。”

“音樂學院?上海的嗎?”

“是的,我跟您是校友呢。”

耿墨池隨和地點點頭:“是小師妹啊,彈得還是不錯的,就是缺……”

“不好意思,今天在老師面前丟丑了。”孩紅著臉,很難為的樣子。

“沒關系,繼續努力,你會彈得很好的。”耿墨池說著站起,朝服務小姐揮了下手要埋單,一個端莊秀氣的服務小姐滿臉笑意地走了過來,“耿先生,您不必結賬了,您給我們餐廳帶來如此妙的音樂,我們老板說以后只要您來這用餐,都可以免費。”

“那怎麼可以?”耿墨池不由分說就從錢包里掏出一迭錢,數也沒數就放在餐桌上,拉起我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廳。

“耿先生,耿先生……”服務小姐拿著錢追了出來。

“耿老師,耿老師,”彈鋼琴的孩也跟著追,“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耿墨池沒辦法,只好停下來拿過孩手里的紙和筆簽名,我湊過去一看,寫的是“用心彈琴”。那孩拿著簽名千恩萬謝,連連點頭:“我明白了,耿老師,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會功的。”耿墨池拍拍的肩膀微笑著鼓勵道。

我們轉準備離開,突然整個地僵住了,在餐廳的服務臺前站著一個婦人,雙手抱,儀態萬方,盡管剛做完整容,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果真如祁樹禮所言,那張臉完得跟韓國明星一樣。

是我們老板。”拿著錢的服務小姐站在我們后說。

空氣迅速地凝固。耿墨池冷冷地掃一眼,拉起目瞪口呆的我走向門口。

“如果昨日真能重現,你還會有今天的選擇嗎?”米蘭微笑著問。

耿墨池沒理,拉著我繼續朝門外走。

米蘭繼續保持著優雅的姿勢,用目追殺我們:“如果昨日能重現,我們都不是現在這個下場……”

一上車我就哭了起來。耿墨池沒說話,冷著臉開他的車。

我哭泣著重復米蘭的話:“如果……昨日能重現,我們都不是現在這個下場。”

晚上,耿墨池在近水樓臺這邊吃的飯。剛放下碗筷,祁樹禮回來了,保姆接過行李,他疲憊地坐到沙發上,第一句話就是問:“安妮呢?”我不知道怎麼告訴他,耿墨池就說:“我們的這個妹妹怕是不屬于我們了。”

“怎麼講?”祁樹禮一臉倦容,不知道他這次去理什麼事了,氣這麼不好,整張臉黃中帶黑。

耿墨池了我一眼,希我說句話。

“安妮,可能……要結婚了。”我小心地說。

“結婚?跟誰結婚?”祁樹禮驚訝得差點跌落手中的茶杯。

“不知道,沒告訴我們。”

祁樹禮頹然地靠在了沙發上,氣得沒話說。

“我們試圖跟通,可是還是什麼都不肯說。”耿墨池說。

“唉,也許考兒說得對,我們是不了解本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麼。”祁樹禮直搖頭,看著我們說,“我是不會這麼隨便把嫁出去的,不管是哪個混賬東西,想娶我祁樹禮的妹妹,沒那麼容易!”

正說著,安妮進門了。每天都外出,并非祁樹禮的司機接送,誰接送的我們也不知道,反正問什麼,就是不說。眼睛看不見,索著徑直上樓。

“小靜!”祁樹禮從前的名字,臉很不好看。

安妮在樓梯口回轉,揚著臉,有些吃驚,沒想到的哥哥這麼快就從國回來了,似乎有些心虛,“什……什麼事?”

祁樹禮著臉,極力抑著自己的怒火:“你好像有事要跟我們代一下吧?”

“哦,就那件事嘛,很簡單,我要結婚了。”安妮一句話帶過轉就要上樓。

“安妮,你是不是太過分了!”耿墨池看不下去了,騰地一下站起,“對你大哥就是這麼說話的嗎?結婚這麼大的事怎麼也得征求一下我們的意見吧,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目中無人了?”

“結婚……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給任何人代,我的路我自己走。”安妮說這話時明顯的底氣不足,著手,好似還有些張。

“放肆!”祁樹禮也站起,氣得渾發抖,“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看來是我們對你太好了,慣壞了你!”

安妮沒再說什麼,甩下手袋就奔上了樓。

祁樹禮奔過去就要上樓問個究竟,我拉住了他。

他頹然地跌坐到沙發上,大口地氣,我看著樓梯口兩眼發愣:“我們最好有所準備,帶給我們的肯定不只是意外。”

會嫁給誰呢?”祁樹禮滿腹狐疑,“也怪我這陣子太忙,沒時間管的事,明天我就派人去查,看最近到底跟誰在來往。”

“只要不是陳錦森,嫁給誰都沒問題。”耿墨池說了句。

“哦,對了,Steven,”祁樹禮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Smith大夫找到了一種新藥,可以暫時緩解你的病,以讓我們爭取更多的時間來找到合適的心臟。”

“真的?什麼藥這麼有效?”我一聽馬上興起來。

“我不是學醫的,我怎麼知道。”

“還有這個必要嗎?暫時緩解?能緩多久?”耿墨池卻是一點興趣都沒有,顯得很灰心,“我看你們還是別費心了吧,我已經不抱希了。”

“怎麼能這麼講呢?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的?還是那句話,只要有一線希,我們都不能輕言放棄。”祁樹禮說道。

“是啊,墨池,我們都沒放棄,你怎麼能放棄呢?”

耿墨池無地看著我們,沒說話。

晚上,我還是希可以和安妮有更深的通,敲開了的門。好像知道我會去找,靜靜地端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等著我問話。這反讓我不知道說什麼了,主了被,很是局促。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安妮先發制人。

過分的冷靜讓人有點害怕。我舒口氣,鼓足勇氣說:“安妮,你總該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麼……”

“你們為什麼總把我當小孩子來看待?”安妮搶過我的話,咄咄人,完全不讓我有任何表達的機會,仰著年輕的臉孔,慷慨激昂,振振有詞,“我盡管是眼睛瞎了,但我沒有回到年,不需要事事經過你們的許可和認同,我有我自己事的方式和原則。你們對我好,我知道,但你們越是這樣越讓我覺得有力,我不喜歡,非常的不喜歡!而且我也不值得你們這樣,我……我知道自己的歸宿在哪里……”

說到這里,的聲音忽然低下去,說的話前言不搭后語,“誰不想擁有真摯的好的生活,我也想啊,可是……荒唐了太久,好像只有毀滅一條路了,如果一定是毀滅,我寧可毀滅自己,而不再讓邊的人傷害……”

“什麼毀滅自己,安妮,你在說什麼啊?!”

我嚷了起來,緒完全不對頭。慘淡地笑了笑:“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為別人想過,只顧自己快活,可是真的快活過嗎?好像沒有……我跟他都是同類,寧可玉碎,也不會求得瓦全,自私到明知道是毀滅,還要固執地去冒險,其實我知道我們是相的,他也知道,可是縱然有又如何,那就一起毀滅好了,也許下輩子我們都學會如何去,去珍惜……”

“安妮……”

“我困了,想睡,后天是我生日,我會把他帶來的,希你們能有心理準備。”說完就疲憊地靠到了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我從樓上下來,祁樹禮正在客廳打電話,待他打完電話,我把安妮要帶未婚夫回來的事告訴了他,他說:“也好,省得我去查了,看帶回來的是誰!”

我雖然有些忐忑不安,但還是很期待,忙上忙下,將近水樓臺布置得一片喜慶,鮮花和氣球是必不可的,當然還有一個從酒店專門定制的高達六層的巨型生日蛋糕。Party的當晚,也沒有請其他的客人,都是祁樹禮公司的高層和耿墨池圈的音樂伙伴,大家有說有笑,熱烈期盼著安妮帶著的未婚夫來跟大家見面。

一直等到晚上七點多,安妮才姍姍來遲。邊果然跟著一個英俊男子,戴著墨鏡,一的灰西裝,氣宇軒昂風度翩翩。

我死死盯著那男子,有一剎那神思恍惚,以為自己瀕臨死境,瞳孔痛苦地放大放大再放大,天崩地裂般,周圍的人和都旋轉起來,世界陷一片可怕的黑暗——陳錦森!

當那顆子彈進我膛的時候,我知道,我已經用我的所有報答了

場面太混,已經記不起這場廝殺是怎麼開始的。

最初的爭吵,安妮只是哀求的兩個哥哥:“哥,我他,我知道他做過讓你們痛恨的事,也傷害到你們,可我還是他!我當初答應跟大哥舉行婚禮,其實是跟Kaven賭氣,他忽然就冷淡我,我不了,就賭氣,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因為哥哥把財產轉到了考兒的名下才冷淡我,我知道他想要什麼,可我給不了他。我們兩個都是自私的人,自私到為了自己可以不顧及別人,甚至是傷害邊的人,但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我們都明白,擁有是多麼的可貴,我們曾經擁有過,可卻沒有珍惜,現在我什麼都看不到,我只要擁有他,他就是我余生的全部!哥,全我們吧,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耿墨池坐在沙發上,掏出煙盒,手好像有些抖,半天才出一支煙來,打了幾次打火機才點著,然后悶聲不響地吞云吐霧。空氣好像凝固了一樣。

沉默的空氣中流著各種各樣看得見不著的火球,仿佛隨時可以裂,甚至窗外流淌進來的清新空氣里都有火藥的味道。

然后是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每個人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舉目四,忽然發現祁樹禮不見蹤影。

“哥!”安妮揮舞著手

旁邊的陳錦森一副假裝平靜的閑淡表

耿墨池開始氣,臉變得煞白,緩緩站起,一雙紅的眼睛如絕的野般,死死地瞪著他任的妹妹,一字一句吐出:“如果你跟他結婚,你就不再是我妹妹,聽明白沒有,你不再是我妹妹!”

安妮拼命地擺頭:“哥,這是我的選擇,請全我們。”

“我不答應!”樓梯口傳來祁樹禮暴怒的聲音。

眾人循聲去,一陣尖,四散逃開。

我驚恐得本能地往后,他,他竟然手執一把槍,直直地對準陳錦森。安妮看不見,聽聲音,知道況不妙。陳錦森適時地跟耳語了句,明白了,毫無畏懼地護在陳錦森的前面,臉上一副視死如歸的凜然表:“如果你敢開槍,你就朝我開,朝我開!我不怕你,我知道你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Frank!”我沖他大喝,“你別來,冷靜點!”

祁樹禮舉著槍一步步近陳錦森,額上的青筋一暴起老高,他的眼睛也像要噬人一樣,如失去的殺手:“我沒法冷靜!說得沒錯,我就是殺人放火都不在話下,臭小子,如果你敢帶走小靜,今天我就一槍崩了你!”

安妮,不,小靜死死地護在陳錦森面前。

耿墨池也在呵斥:“放下槍,你小心傷到安妮!”

我親眼看到他過去奪槍,兩個人扭打在一起,陳錦森趁拉起安妮就往外面跑,祁樹禮舉起槍就朝陳錦森的背影扣扳機,但是眨眼工夫,安妮的背影晃到了槍口前,耿墨池大一聲奔過去擋,他是病人,畢竟沒有常人的速度,我比他跑得快。

上中學的時候,我的績總是很糟糕,一跑步就裝病,育老師跟我說,跑,拼命地跑,就當是后面有豺狼虎豹,結果我還是跑不及格。老師咬牙切齒說,你這個樣子,只怕跑死也不及格……但是這次呢,如果老師看到,他還會這麼說嗎?

我肯定及格了,當他撲過來,溫熱的濺在他臉上,我就知道,我及格了,我將我一生的速度都用在了這一秒。很值。

他什麼都來不及,只地摟住癱倒在地上的我,鮮紅的迅速浸他的襟,他整個人都像傻了一樣,只是將我的頭摟在前,“考兒,考兒……”

我只覺得我在墜落,墜向無盡的深淵,我抓著他的肩,覺自己好似輕盈的雪,無窮無盡地向下落著,他的臉離我越來越遠,耳畔只有輕微的風聲掠過。好痛啊,每一次呼吸,都痛得令人窒息,里所有的溫度都隨著鮮汩汩地流失,仿佛墜了地獄,又好似漂浮在茫茫的海,四黑得無窮無盡,我陷在那無邊無際的寒冷與黑暗中,再也沒有明,再也沒有盡頭。我拼盡了全的力氣,也是掙不了,我這一生的終于只能堅持到這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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