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第六章 慶長 秉燭夜游

生活一直在為慶長敞開新的門。關上一扇,打開一扇。27歲,的心是14歲時穿越深山隧道的,目視前方,沒有疑慮停滯。抑克制,默默用力,迎向盡頭山影花樹。即使那只是一場幻覺。

可以偽裝很勇敢,以此真的變得很勇敢。偽裝不需要,以此沒有也一直存活。

回到上海。逗留在辦公室,整理出稿子及圖片,做完專題編輯。日夜不分,追趕在路上耽擱太久的進度。自相機里傳出的觀音閣橋照片,仿佛是另一個時空的存在。選了一張打印出來訂在寫字桌邊的墻面,在抬頭間歇,凝這座存在有期限但將與時間一起回的古老橋梁。相信它不會死亡,雖然它很快將消失。它使找到一種神上的支撐和呼應。它使覺得不那麼孤立無援。

有時忘我工作,路途顛簸勞頓,以實踐和推進,對抗心灰意冷。在空落下來的每一個瞬間,漸漸看清后退的心。站在世間邊緣,與它相,分離出軀和意愿。因此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與人世的中心隔重重。

如同參加固定圈子聚會,需要口頭相傳的直接材料,對這些人卻沒有任何興趣。在飯局上被熱烈討論帶氣氛的容,不過是圈里圈外是非八卦。如果不再工作,就不會再需要任何資訊。不再需要這一切。會迅速忘在這個餐桌邊曾經出現過的人,包括一直孜孜不倦靠近的同鄉Fionao

如同在餐廳里,看到被圍觀的電視機換播報出各種容,哪里有比賽,哪里有演唱會,新公映的電影,新出的唱片,哪國領導人來訪,政府又制定了什麼新策略,誰要上臺誰要下臺……世界每一天會發生多。形式和質演變,無法帶來心靈所需求的平靜優是一個局外人。神中的故鄉該在何,但肯定不在這里。對這個時代的疏離,已不僅針對社會及人群,對于自生命,都近同一種隔離而行。旁觀和省視生活,不愿在沉淪中失去警醒。

如同每一次,在人群擁通工里驚醒。也許是一架高空中轟鳴燈幽暗周圍軒聲起落的飛機里。也許是一列奔馳在空曠平原的火車上,正穿越凌晨霧氣茫茫。也許是一輛穿梭于遷回曲折高山深的當地小,車廂里載有牲畜和家禽,窗外是崇山峻嶺。在瞬間忘記旅程的目的所在。是現實如夢,還是夢才是真相。此刻產生的世事顛倒的覺,如此強烈,讓懷疑靈魂與這困頓于煙火塵勞中的卑微其實并沒有關聯。

在人群中是一個的人。一個不合時宜沒有找到一席之地的人。看到心里一頭壯碩而華,雙眼炯炯,晝伏夜出,四漂泊,在曠野和森林中徘徊。知道它沒有飽足。能夠聽見它振抖擻神的聲響。它努力存活于退卻之心日益強烈的之中。

與定山照例每周固定而稀地見面。沒有錯,也無干擾影響。

他工作,看電視,打電腦游戲,安然自,不曾覺到慶長更為深沉的抑郁和封閉,也不覺得緒異常。他對的故事沒有探測之心,對的過往忽略不計。近同一種刻意,對的世界保持距離和生疏。他所需要的,是一個專注于工作和旅途的安靜子。他不需要心藏有一頭的周慶長。他寧可視而不見。

之間有無親和粘連的應,出自天,在一起初就能辨認清楚,也不會在日久天長中有所增進或改變。是截然清爽的結構,不余留可供改造的空間。它只能逐漸添加規則和習慣,逐漸加固沉重的屬。慶長知道,如果結婚,定山與的生活,從此刻就可看到未來。遵循持續不變的順序,重復單一脈的節奏,延續波瀾不興的容。直到老。直到死。清楚自己如果持有意志,就應該離開定山,而不是試圖與他結盟,共同抵抗生活。

缺乏心聯結的關系,即使安寧平穩,也不過是用來遮擋雙目的一塊絨布。因為一種始終持有的悲觀的自知之明,比任何一個時刻,更為對自我失。并因這種失,繼續深深潛如同般的消沉之中。

發稿后,辭掉工作,沒有留下回轉余地。同時離開早已厭倦的圈子聚會。開始與藝類雜志聯系,翻譯國外關于藝的訪談和理論。有時繼續給Fiona提供一些幫助。除了工作,不見任何人,哪都不去。長時間在家里,睡覺,看碟,清掃,騎自行車去集市買蔬菜,學習簡單烹飪,保持大量閱讀。在書店和圖書館里搬來古籍、哲學、生學、宗教、天文方面的書籍。

癡迷上富山清琴的三味線彈唱。為了深古典藝的樂趣,報名去學習日語。每周兩節課,從最基本語音開始。

禪去花瓣,拂去雪,長袖一輕。已是陳年往事,我等的人是否仍在久久守候。雄鴛鴦振起羽翼,令人憂思漣漣,寒食中鳴安在。命運本該如斯。夜半心遠鐘疏,聞者孤獨寢。哀鳴寒徹枕畔,愈發令人氣絕。淚漣漣,意清清。無常生命足可堪,相之人罪業深。且將無度悲哀,一腔憂焚齊拋。舍去浮世,明月清風,山桂作伴。

在家里反復播放這古老的異國音樂。凄清有力的三弦,滄桑袁切的唱腔,老年男子礪婉轉的嗓音,一切組合優至極。空氣被樂的聲響輕輕振,心里有一線也在振不已。

想也許是心老了。的,白是一種突兀的組合,一部分始終是孩的頑固核心,從未生長。一部分則正在以隔世的速度迅急蒼老。

分別一個月之后,清池來到上海。

通知的是Fiona,電話里的聲音快活雀躍。說,嘿,慶氏,許清池看到我們做的采訪,贊嘆完。公司總部也表示滿意。他來上海開會,要請我們吃飯酬謝。Fiona沒心沒肺,放松面對現實,一邊目標明確無誤,一邊心無旁鶩。什麼都不虧欠。自討苦吃的,是慶長這般掣掣在心的人。對作繭自縛,捆綁和損傷自己。與Fiona截然不同,但即便Fiona能夠過得比愉快,收獲更多,這也是們各自所趨的生活。不同價值觀的人與人之間,木不備可比

周五。上海下起冬季末梢凍雨,浙浙瀝瀝,雨滯滯。晚飯約在泰康路上田子坊。這類場合是Fiona選擇,熱衷在洋人混雜的地方出沒。同行還有另外兩位記者,由Fiona介紹。清池公司產品有擴展,總部提出要求,希他配合公關宣傳。與四個年輕子吃飯,清池十分放松,完全施展出其個魅力,優雅灑落,無懈可擊。他是這樣的男子,溫存自如,讓子覺得可以趨向他無限近,卻總近不到他的骨里。他因此深得人心。

那天他照例穿襯,黑西服,一件呢絨大調斂,絨上面好像傾灑一層零星白霜。外表講究醒目,引起鄰座子紛紛打量。經濟收、教育水平、生活環境、觀念意識在人的形相之上加標簽。清池這般形式優,耐人尋味,是40歲男子能夠備的能力和魅力的頂峰,但背后早有齊全穩妥的家庭,邊有年輕漂亮友,更有其他無可預計暖昧對象。沒有人可以做到獨自、完全、長久地占有他的心。

除非是聰明而忍的子,如馮恩健,為他生育持家,默默忍其風流韻事。或者是天真薄淺的子,如于姜,他不忍心去傷害也從不試圖去挑戰他。們做到捷足先登。那麼其他人,即便能夠優秀強悍如Fiona,有機會相識,又有什麼可能可以繼續。除了兩相悅的一夜歡,事實總是殘酷。

慶長一直很說話。很久沒有出門,對際也全無經驗。在飯桌上,和清池的目完全不接,也不談,只是無人察覺。另外三個活潑機敏的工作者足夠撐起場面,牙口清亮,笑談不見中斷。吃完飯,Fiona要求去喝酒跳舞,說乍浦路上一個位置偏僻的酒吧,里面有表演節目值得一看。

清池在上海有車,他的公司在上海有分支機構。車子穿行通堵塞行進緩慢的外灘。一路高樓霓虹,人群洶涌。慶長心不定。呵,為何要出來與他相見。他們之間有何前途。一段雖說不能忽略過程只注重結局,但注定沒有結局的,只會讓過程坎坷波折帶來煎熬。優秀的男子,誰都喜歡。也許也不過是跟Fiona一樣沒有免俗。著的,別人也在喜。即使們各自所傾向的是清池上不同的屬和形式。

但一個男子,人見人,對來說又有什麼意義。也許只是對境失想。在這個世間的位置已失陷,唯獨對持有追索。相是突破生活重圍的幻,是虛擬的心出發和抵達。需求來臨,試圖以此為意志超越自局限和破落現實。這種清醒認知,讓更加覺得自己虛弱。

酒吧藏在老建筑別墅,別有天,與室外荒落景象截然小同。

尋歡作樂的人群擁在封閉場所,熱氣蒸騰,蠢蠢。年輕漂亮來自不同國家的孩子,艷麗妝容,飽滿,暴而輕薄的珠子,黑,高跟鞋,綴有羽和花飾的帽子,手套,小手袋。他們表演帶意味的節目,讓臺下孩上去一起互。Fiona積極主上臺,掉大,穿一條大紅綢緞小禮服,出修長雙,在臺上用流利英文和老外調笑。臺下大聲鼓掌,呼,起哄。所有人如有默契般,一起陷末世般沉淪的莫名之中。

慶長無聊,喝了大半杯長島冰茶。酒量不好,很快覺到酒濁重力量在。面紅耳赤,手心發麻,乎指抖不可自制。從窒息混氛圍中離開,獨自向門外走去。

夜雨未停。雨從梧桐樹枝婭間穿梭下來,在路燈下閃爍亮,滴落在額頭上點點清涼。把外套穿上,站在影里,點燃一煙。清池跟出來。看著他,酒口中沸涌卻說不出話來。他走近臉上雨水。依舊穿著破綻百出的黑羽絨服,整個冬天沒有換掉過這件服。對世俗的一切,從未在意。如此遨落魄的一個子,無,茍活,努力行進。

他輕聲說,慶長,你可知我有多麼思念你。以為自己兒近發瘋,這每一日每一夜的掙扎,覺你的還在懷抱里,輕薄和像一片羽。我只想再次看見你,覺到你的真實,相信你還與我共于這個世界。他試圖擁抱的腦子里還有半分冷靜,以及被酒刺激出來的暴和不馴,一把推開他,說,你有妻子,還有其他人。而我,有男友,即將要結婚。你還要做什麼。他鎮定地看著,沒有對應。走進酒吧。

凌晨一點半。所有節目結束,曲終人散。慶長一直喝酒,已完全癱。Fiona也喝得多,卻興高采烈乎舞足蹈。想跟清池離開,但清池堅持先送和其他人回家。慶長趴在后座上,一不能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昏沉。當醒過來,車廂里只剩下和開車的男子。汽車行駛在空曠無比的高架橋上,速度飛快,風聲凜冽。前方開闊夜空呈現靜謐的灰藍,有稀薄星辰,汽車雨刷呼拉呼拉劃低聲詢問,我們要去哪里。男子沒有回頭應答,只是出一只手,沉默握住的手。汽車向沒有盡頭的公路前端奔跑。

模糊記得他在酒店車庫停了車。抱起。進電梯,走過漫長環形走道,開門,進房間。

他把放在一張松舒適的大床上,溫暖的羽絨被子簇擁住睜開眼睛,昏暗中有亮,他的臉低俯向,這樣俊,這樣親近。仲出一只手,輕輕他臉頰,眼眶里全是無知無覺的淚水,心痛楚而又麻木,無法知到理輕聲似自言自語,說,我們之間可會有道路,可會有未來。你會傷害我,不要靠近我。放過我。他疼惜地的臉,聲音發啞,艱地說,你睡覺,慶長。你先睡著。

他的上散發出悉氣息。潔凈皮與香水互相融合之后暖和而清淡的味道。有一個瞬間以為又回到6歲的床,正與母親告別。

母親給予諾言、贊、擁抱、親吻,然后不告而別。這個世界該如何去信任,又如何去奢它的久長和安穩。告訴自己,已27歲,遇見一個男子,與被著。這在此刻是讓安全的事。整個人仿佛被一個巨大的殼包裹住,這就是作繭自縛的覺吧。問自己。那麼,就讓自己被綁吧,被損害吧。不害怕。什麼都不怕。

默默接他吸吮眼睛里的淚水,腦子遲鈍,意識消失,心里喪失敏和思慮。就這樣沉沒于黑陪之中。

醒來時早晨6點。

睡眠沉實漫長幾近失去記憶。坐起來,看到一個漂亮的酒店房間。開放式小廚房,大床,銅框鏡子,寫字桌,灰白地毯吸收細微回音。一只清水玻璃瓶,著鈴蘭和纖細樹枝。茶幾上有水果,巧克力點心,英文報紙。純自的枕頭,被子,床單。在床尾鏡子里看到自己,臉蒼白,長發披瀉上,穿著小圓領白子。空氣中只有中央空調輕微振聲音。

清池沒有在邊,穿著皺的襯坐在窗邊沙發上。落地玻璃窗外是浩江水和外灘的萬國式建筑,天,盡收眼底。他見醒來,走到床側坐下,的額頭,默默無言。這是悉的眼神。是的,認識的男子又回來了。準確無誤,沒有毫偏差。那個在暮房間里凝在窗簾后睡的男子。那個在遠天僻地的下雪夜晚以擁抱的男子。那個被小心翼翼收藏于心褶皺之中的男子。那個被放置了期、意志和幻覺的男子。

他說,慶長,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他的聲音沙啞而困頓,眼睛里充溢一夜無眠的焦灼。他把頭埋到的肩膀上,褪去上的衫。

窗外此時傳來一聲尖厲而悠長的汽笛長鳴,江面上一艘龐大客沉晨曦中正在啟航。從此地出發,去往彼岸。

后來,他對說,他覺得的笑容極。如果想有一個比喻,他覺得這笑容是他小時經常觀的掠過天空的燕子。這是他5歲時在北京的年記憶中,印象深刻的鳥類。他家里居住的四合院,花園里有一棵壯海棠樹,大叢丁香和棣棠,滿架老藤葡萄。每年春天,燕子在涼屋檐下搭起灰白泥窩哺育鳥,穿梭如箭,啼輕盈。這實在是一個年心中無比盛完整的世界。

但現在,在城市里很能夠見到燕子。他甚至懷疑這種鳥類是否已絕跡,或者只在他的記憶里出現過。也許他失了生命中最為真實的一個時段,現在墮的,卻是一場漫長無期充滿虛妄的夢境。

慶長,你的笑容,令我覺得生命真實。

很多次,他說過這樣的話。當他伏在上,深埋在,從耳側抬起頭來凝的時候。當他用雙手捧住的臉頰,如同捧住一只在高山龍膽花蕊中捕捉住的稀有蝶,用額頭頂住的額頭,輕輕親吻的眉和眼角。當他們在餐廳里吃飯,他從不愿意與隔桌而坐,因為覺得離太遠。他只坐在的側邊。知道他在凝視,故意轉過臉去,佯裝不知。然后他的手就會仲出來,握住的手腕,輕聲對說,慶長,你可知道此刻你有多麼好。還有在機場,在車站,在酒店門口,在街頭,在每一個告別的時候,總是選擇做那個留在最后的人。目送他直到彼此不見。

的姿勢都是同樣的。在人群或空無中,孤立無援地站立著,右手繞過前,搭在垂直的左手手臂上,微微抱住自,仿佛一種倚靠。瞼上出孩子般無辜而微弱的笑容。這種記憶到了最后漸漸為泥土下面生長的

他說,我只能這樣做。慶長。原諒我。我害怕來上海看你的決定,害怕獨自面對你。我做出種種設計,只為想看你一眼,又防備自己接近你。我一直在克制。我知道我們一旦相,傷痛糾葛無法避免。但是我對你充滿。這一切沒有用。我們絕無可能錯過。我知道你是我的。你來到這個世界上,為我而存在。

下午兩點多。酒店一層咖啡廳,當天第一頓飯。的臉上有膨脹出來的紅暈,披散的長發略顯潦草。什麼也吃不下,只想煙,喝一杯威士忌。他吃食,喝了很多杯咖啡。他說,你應該吃點東西。說,我不想吃。

不行。你要吃東西。他的聲音堅定,有命令的口吻,幫點了一碗蕎麥面條。

他詢問,你辭了工作,如何謀生。

說,接其他的活,翻譯,寫稿,總有出路。

你需要幫助嗎。他平靜提出疑問。

看著他,說,我經濟沒有困難。

Fiona贊同你的才華,但說你有時過于固執,不懂得妥協和周旋。圈子也許不適合你,你只能做自己的事。如果需要幫助,請你告訴我,我會盡力。

他換了一件干凈的白履整潔高貴,坐在的對面。沒有攜帶換洗,依舊是昨日出門時的裝束,散發出隔夜酒和煙草氣味。搭在椅子上的黑羽絨服滲細小的白,如同千瘡百孔的生活,如同打包收拾起來但從無可能棄置的復雜歷史,如同的需索和落空,的真相的疑問,對這個時代的退卻之心。的無地自

離開一座即將消失的古老的橋,的生活將如何延續。寧可時間停滯在他們卸下履坦白相對的時刻,這個男子以溫暖炙熱的包裹,而不是現實中這般生疏離地面對。他們分明認清,一旦離彼此懷抱,只能是來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兩個人。各自背負的現實何其沉重而無法拖

冷靜下來之后,他變得謹慎。沒有談論任何關于他們之間的前景或未來。此刻要再祖心扉也已十分多余。他們沒有空間可以容納承諾或期待,并且需要時間消釋這最終迸發形的強烈什麼也不追問,悶聲不響吃完眼前這碗面條。他知道的倔強,說,你好好照顧自己。他馬上要去機場趕飛機回北京,然后去溫哥華總部開會。離開半月。他們沒有約定何時會再見面。

擁抱,說,我你,慶長。這是他可以說的話,也是他喜歡說的話,但這是所不需要的話。我你,這能改變境和生活嗎。不。只是意識到自己將會更為分裂而苦痛地存在。這將是的負債,而不會是救贖。

在浙瀝微雨中,他把放在地鐵站。車子即刻開往機場,他的時間迫。

沒有傘,站在人行道邊,打開關閉的手機,短信響出現,是定山。他一晚上沒有收到短信回復,打電話也沒有被接。但他并不著急。對慶長,他從來都給予自由獨立的空間,不追問不擔憂。只說,你方便時回復我一條短信。慶長在地鐵口回了他,說,醉酒,住宿朋友,現在回家。然后慢慢走下地下通道。

一路靜默,站在地鐵上心疲憊。周圍擁喧雜散發混濁氣味的人群,使覺到客觀生活不止息有條不紊地行進。而與清池的一切,已被推遠擱置,仿佛一場夢魔,前路茫茫。這場夢魔不會是芒,卻可能是更為深邃的一條黑暗通道。慶長抑住心悵然,表冷靜,想著接下來面臨安排的事。是的。要誰備去南京,要給定山的父親買禮,要再接稿子再接工作,要淮備結婚的戒指和服,生活有無盡的實際的瑣事。生活有巨大的無解的空虛。

此刻,心真正想做的事,只有一件:拋棄所有一切,跟隨那個男子而去。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哪怕走到山窮水盡。只想與他一起。但什麼都不會告訴他。因為他無法迎接,而甚至不想給他任何時間,能做的就是保護自己,結束這段關系。站在地鐵車廂的蒼白燈下,心脆弱分崩離析,眼淚盈眶完全不能自制。淚水流到臉上,只能仰頭用力呼吸。盡力控制這頃刻間被摧毀的虛弱自保。要結婚。無可置疑。這是唯一能夠走的道路。

想念他。如同一雙手在口里無從捉著,從上而下,從左至右,從到外。有時心勝會被抓,陣陣生疼。有時又只是懷著淡淡悵然,如同包裹被折斷和碎裂之后的痛,故作鎮靜。回憶像河流深不可測,無聲遠行。站在岸邊,無所作為,隨波逐流。從未這般清楚分明地形,看到它逐漸凝聚一枚孤立而集中的核,嵌。與之形影不離,與之呼吸存亡,與之起早落夜。

出于對清池的思念,以及某種心沉墮的消沉,持續深于姜個人空間,只為找尋哪怕一關于清池的線索。在無所保留的記錄里,慶長看到絕無可能猜測和了解的清池的歷史。事實上,時間中藏的真相遠超過想象。

他對有獨鐘,不姑息金錢力,照顧和培育這個3年,付出許多力期待。

他讓鋼琴英語網球芭蕾素描等種種訓練。時常帶出國旅行度假。

他一直想說服停止模特工作,送去加拿大讀書。

他買了別墅,寫的是的名字。

他送給一輛高級跑車。

他帶去過溫哥華。與父母相聚,與他們相融洽。無可置疑,他們可算是一種認真的關系。馮恩健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從不流出任何懷疑質問。這是他們的婚姻平靜無波關鍵所在。

的左手無名指上戴有一枚鉆石戒指,是他買給的。于姜提出要求。知道他有妻兒,即使他們遠在一萬公里之外。這種質的形式化暫時可抵沖為安

同時為這慷慨而穩固的關系,付出代價:

在I$歲和20歲時,為他做過流產手。在文字里流出傷痛。

大部分時間需要獨,并容忍他不間斷的暖昧和幽會。幸虧有一個熱鬧職業,有大幫吃飯喝酒跳舞旅行的各人種朋友,以此打發時間和空虛。

做出過一些努力。盡可能投其所好,學習他所喜的一切。從各類高雅藝直至學習做蛋糕。

要求一起去照相店花費高價拍了一組照片,穿上白婚紗打扮隆重新娘裝束。一直幻想能夠嫁給他。

在共同的3年,這個活潑為他鐘,從無異心。但他一直跟其他子有染,幾次被發現,悲痛絕。離家出走,又被他追回。最終缺乏離開的勇氣和前途。

知道他不。或者說,他曾經的時期已經過去。他有某種理想主義的的期許,不是在男關系里只需要的男子。一個關注名牌、度假、吃喝玩樂的子,即使也可以談論一些思想或者文藝,但他終究覺得小。而本來就小,只是他嘗試忽略或改造過這種小,后來就灰了心,任這段關系隨波逐流。知道他也許始終都不會和結婚。也知道,他不會隨意就把離棄。

長時間凝照片里他與另一個子生活的軌跡。

他和于姜,去過歐洲大部分國家。在老城區,在河岸,在城堡,在酒店,留下大量度假照片。于姜的照片都由他拍攝。那時他們正在熱,他迷的笑容、背影、、姿態,一舉一。照片里可見到乎持相機站在對面的男子的熾熱意。于姜自然能夠到這份寵,笑容憨,眼神天真,那時。慶長看著這些照片,沒有嫉妒,卻有淡淡傷。在他們未相遇之前,清池的生活與這個子相互依存。于姜的貌和單純活力,帶給他愉悅,并持續長久。

他試圖把塑造心目中完的形式:無懈可擊的外表,富優雅的涵,知和純真并存,神平衡實。但最終發現,這不過是他男的好勝和理想化所衍生出來的虛幻假相。于姜的核心,始終是從重慶出發之時就已備的,對這個繁華現世無比強烈的向往和虛浮之心。年輕,會有被厭倦的時候。可帶來的最終支撐,只能是由散發的神力度。尤其是像許清池這樣,對伴神世界有要求的男子。他無法在上得到最終滿足。他一直繼續有其他人。

于姜在這種迫和要求中,3年之后的照片里有衰老的跡象。的臉,在某個瞬間,突然發蔫枯萎。的確下功夫學會一切他引導之下的技巧,跟隨他不斷海外旅行見多識廣,努力調試自己,上散發其他同齡子所沒有的登氣息。一切來自背后這個推和資助的男子。但若他不再強烈,對比一定明顯。清池對人太過寵,他的表達方式是直接而實際的厚的饋贈。從巨大到細微,周到細,無可比擬。一旦他減弱,人適應極為艱難。

他是這樣的男子,每次出差收拾妥當行李箱,會塞上一本克德·列維一斯特勞斯的《憂郁的熱帶》,或者一本尼采哲學著作,或者一本博爾赫斯短篇小說集。這些是與他的電話會議工作計劃客戶約會沒有關聯的存在,但他需要它們陪伴左右。哪怕只有在飛機閱讀燈下打開的片刻靜謐,或者是人睡之前勉強打開幾頁最終困倦而眠。有時·也帶上邏輯學的趣味題集。

工作力,廢寢忘食,日夜顛倒,爾虞我詐,費盡心機。不僅如此,生命有時于一種荒廢和停滯之中。質的現實世界,反復顛撲之后,剩余下獨時難明的一種焦躁和失落。他是持有矛盾之心的人。一邊,是他在世間必須安立命的好勝和強意志。一邊,是他對4500米高山之上一種野生鶯尾的向往和理解。他知道它強壯靜謐,幽靜充沛。也許,那也是他自的一部分。

他們會為彼此降服嗎。事實上,他離如此遙遠。即便一眼看到他個藏繁復的褶皺和影,他依舊是這個世界上,目前,此刻,唯一走近心并如此輕易的男子。

不在一個城市里,不在對方邊。告別之后,短信和電話都很克制。基本上清池發給,但慶長回復極,從不泄緒。在現實中該如何與清池相完全不得知。要的,是一雙在睡眠中在借懂中在黑暗中在冰凍中一再追逐和把握著的手,溫暖篤定,可以結盟。不過如此而已。但這雙手只在極為短暫和間斷的時間里出現。只能以回憶來聯結他。他的份和經歷太過復雜。他們也無任何約定。必須獨自面對自己的生活。

調整工作,決定是否結婚。這都是迫在眉睫的決定。結婚意味著將在上海真正扎下來。這對在云和的親戚來說,是個安。他們或許擔憂終有一天落魄而歸,再次平添他們負擔。慶長自離家出來的一刻,就下定決心絕不為任何人的負擔。哪怕獨自寒落魄,死在街頭。要繼續存活,就只能打起神來,面對生活,往前行進。

春節期間,與定山一家度過關系的6天。定山父親提出讓他們在春節后挑選時間結婚。定山對一無所求,唯一心愿,不過是希去南京時,能與家人保持和諧關系。所謂和諧,是見面客氣有禮,能敷衍過場。平時他們并不會在一起。但事實上超出他的期和要求。慶長早已看淡這些。換言之,在從不在意邊任何無關的人,故對人從無計較。沒有希,也沒有失

對定山坦承與一同的前次婚姻。無意說出細節衷,只是告訴他一個過往事實。這是要做到的誠實。是叛逆青春銘刻的印記,也是對自我歷史的確認。寬恕自己的失敗,也決定淡忘往事。并且始終把一同的那句應允放置于激,他使的人生獲得開端。

定山沒有失之意。他說,你有這樣的事,我不奇怪。你是這樣的人,慶長。你的個和經歷自有離奇之,我早已接。但我并不打算告訴父母知道,這對我們沒有幫助。這個樸實勤懇的男子,上有共他好。即使他對的世界一無所知,不代表他沒有承擔的力量。事實上,也并不是任何一個平常男子,能夠把挽留在邊。他們總是對有所承擔。不管是過去的一同還是現在的定山,都為付出代價。

他們去百貨公司挑選首飾,他想給買一枚鉆石戒指。想起于姜手上的芬尼鉆石戒指,款式華麗,看起來價格不菲。清池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只是一枚簡單鉑金戒指,和馮恩健是一對,沒有任何點綴,極其樸素,卻是他大學畢業后就已戴上并心甘愿戴了14年的戒指。對一個男子來說,什麼是本質,什麼是形式,黑白分明,一點差錯都無。看了良久,沒有決定買哪只。覺得貴,買下的前途無非深鎖屜。不是乎上會戴一枚閃閃發亮鉆石戒指的人。只是決定要結婚。

對定山說,他來安排就行。定山剛好要去香港出差一個月。他說他去那邊再看。

買下過一條自緞連,鑲綴有刺繡、珠粒和手工白蕾。覺得它,如同為一種莊重儀式誰備的服。再有一束潔白芳香的小小捧花,桅子或者茉莉搭配上綠葉花枝就已足夠。這子穿完之后,可以收人櫥保存,以后送給孩子。比起穿著租借來的婚紗被四擺布展覽,這種自我確認的形式所注重的。平時慶長從不穿這些。沒有小禮服,不出席任何派對或酒會。

母親在6歲時離開。二線小城生活庸常,他們不過普通人家,無可能得到一件從母親細心保存下來的舊年代的華婚紗。這種形式對子來說,本應是何等寶貴盛的饋贈,但慶長知道自己的生活貧乏缺,并不僅僅是一件服所能象征的。

年開始,就一直說服自己對這種貧乏進行對抗。質的貧乏,的貧乏,神的貧乏,信念的貧乏。種種貧乏而無可回避的現實。竭盡所能地對抗,嘗試讓自己逐漸盛獨立的途徑和可能。即使路途坎坷,一直顛沛流離。但這是的命運,一直在某種對抗之中。

結婚,對來說,只能做到和定山去登記。其他所有形式都不要。以前是無能為力,和一同年輕貧窮,婚姻也倉促急就。這一次,卻是自己沒有心意要隆重熱鬧。結婚不是表演,無需對外界待說明。那不過是和定山的事。路途波折艱難,的確想從中回避,獲得安寧和休憩。哪怕片刻。因此。清池,我要結婚了。終究在電話里,告訴他的決定。

他在溫哥華,即將回北京。沉默良久,說,我不答應,慶長。你至要等我回來。我馬上飛去上海看你。我們商量這件事。去機場接他。早到個小時。直等在候機廳。

春天,嗅聞到空氣逐漸蘇醒的溫潤跳躍。站在人群中,心充盈飽滿,如同一上涌要生發出枝葉和花朵的樹。這種振作和揮發中的活力,使世界面目呈現細微顛倒變化。28歲,面臨一場迫在眉睫的世俗婚姻。但現在確鑿地了。著那個男子,無可置疑。

遇見清池,這不是企圖或謀取的事,是一件自趨近渾然不覺卻無可推搪的事。尋求這個時刻,漫長,并且艱難。他打開生命中一扇被忌關閉的門,喚醒藏良久對的敏銳和應,讓知道自己的沉睡,不是天資欠缺,而是持有解除咒語的的人沒有來臨。每個人的心,者隋一扇這樣的門等待被打開。終究需要安排。

也許有些門始終不能被打開。有些人始終不來。但如果他來,那麼被打開之后,人能再次獲得新生。是這樣的偶然,這樣的隨機,無常,心甘愿并且無能為力。

因此。覺得現在所在的位置,并非一個衰敗行進中的越點。相反,正朝向心的孩趨近,接近它的熱和純真。不覺得俗世還會有其他的規則和秩序,能夠帶來更多收益或者損失。盡量在高空鋼索上停留更長時間,這是所能勉力的唯一境。只是有些人故意視而不見,有些人不加點破,有些人笑笑而過,有些人渾然不覺。

這是生命中一次可超越高空鋼索的憑借。這是一次機會。

遇見清池,必須要與他相。哪怕秉燭夜游,只爭朝夕。

    人正在閲讀<春宴>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