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第七章 慶長 揭開絨布

如果幻覺給予的,是為眼前現實提供一塊紫羅蘭絨布,用以覆蓋、遮擋、掩飾、偽裝,那麼當失去這塊薄布,沒有屏蔽保障,一切赤雙目清明,你將會看到與深淵之間的距離。微妙的一線之隔。游戲規則是,即使你知道絨布背后的黑幕,也要裝做對此一無所知。并且興致繼續推進。

穿著嬉皮士牛仔喇叭的電影主角,在咖啡店里,輕描淡寫對男子說,我搬出前男友的家,因為他的廚房里有煤氣爐,對我總有。如果我們一下手指就可以結束生命,那麼世界上的人至將在瞬間失去一半。

客觀規律從不提供假定,哪怕只是一個信手拈來的玩笑。人早已認清自我終結的手段極為困難。與之相反,茍且生,方式更輕省。試圖穿越現實規則的決心,必須經考驗,某種力量對此做了界定。你,不能輕易做到這件事。你,要撤銷所有平衡桿以及幻。你,要接真正的無依無靠。你,要拿出躍深淵以刺破黑暗的勇氣。這勇氣與生命方向相背離。這樣的背叛要到警示。

因此。除卻戰爭、疫病、災禍、節育等種種干擾因素,這個世界總是人滿為患。假設科技和政治最終可以使玩笑真,那也是人類不應得到的自由。世界將會為此更為混和骯臟。能選擇自由地死,意味著會有更多的人選擇無所顧忌地活。失去震懾和忌的活,只會加速一種意愿的降臨:天上降下熊熊烈火或者暴雨洪水。重新洗刷這一切。

時間短促,最終被卸去一切裝備的時刻來臨,需要拿出與它融為一的勇氣。[TXT小說下載:www.sjtxt.com]

即使失去被幻覺的絨布保護的特權,也努力憑借虛妄的一線擱置,索于高空中的鋼索,并相信手中意志來源正當,支撐堅定。卑微境,隨時可能墜深淵,卻貌似越障礙走向前方。這并非一趟自主旅程而是注定的線路,反復衡量不能得以拖延回避或幸免。你已到了出發時間。

恐懼即使可以讓心臟破碎,也務必要在這臨界點上,邁出第一步。

遠遠的,看見他從通道里走出來。高大健壯的男子,平頭,藏藍,清朗篤定。他在人群中尤其顯得敦樣。在機場,每天如流水般穿梭而過的人該有多在此地,只為等待和迎接一個男子。只有這個人和的生命息息相關,互相滲和聯結。這就是宿世因果所捆綁和牽扯的緣分。生活中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更為重要。不知道。

只知道,當他微笑走近,當他放下手里的行李箱,出手臂實擁抱住,當他熱烈而不避忌地在大廳中親吻的頭發、額頭和眉,當他低聲地說,慶長,我在飛機上想著要與你相見,一顆心驚如同跌碎。當他的,如同烈焰把包裹和燃燒。此刻的,在這個濁暗浮躁的世間,才擁有棱角鮮明廓凸出的存在知道自己活著。與被著。無可置疑。這種確認將比生命本存在更為重要。

他平時商務活住江邊昂貴酒店。這次提議他去家里。

不喜歡在酒店里與他相。哪怕在高級奢華的酒店,也能夠在枕巾、被單、浴巾、巾上聞到生疏氣味,消毒劑漂白劑混合起來的氣味,藏其后陌生人皮發反復印染之后的氣味。所有人來去匆匆,只把此地當作中轉停歇之地。裝飾一模一樣的房間,看起來潔凈寬敞,令人愉悅,每一件擺設和品卻沒有。人住在其中也沒有惜。東西隨意擺放,使用過的巾零扔擲。行李箱敞開著,隨時準備打包離開。租住場所,再堂皇華麗,里卻充滿倉促草率。如同餐廳里形式的飯菜,無法與家里親手制作的食相比,因為缺乏真

慶長是對生命的真實持有敏的人,認為他們之間的俱存的,不應該在一個公眾冰冷的環境之中依存。有抗拒之心。

他這次在上海停留兩個星期,一是工作上有各種安排,二是想陪伴更長時間。他接決定,跟隨來到靜安寺附近租住房子。住28層。這棟高層住宅已舊損,過道墻壁上全是污跡,角落里余留陳腐垃圾的氣味,每一樓層窄小迂回的走廊兩邊,布滿集住戶。著潦草神委頓的人,進進出出。電梯窄小,運行時發出噪音,有狗尿水跡。慶長是彈極大的人,可以出沒在任何一個地方。清潔的華麗的昂貴的,骯臟的簡陋的貧乏的,都能展自如。清池雖然神平靜,但顯得格格不。這不是與他相宜的環境和氣場。他的高大個子一進40平米的房子,頓時顯得仄,轉都困難。

他沒有不適表示,安之若素。放下箱子掉西服,先參觀的房間。極小的廚房和衛生間。臥室剛好放下一張1米2的床,一個工作臺,一排櫥,兩把椅子,一個矮柜。臺晾曬服,遠眺樓群和市景。陳舊家都是房東的,書籍麻麻,或疊放或排列占據臥室大半空間。的生活里只有書籍和電腦是重要存在。對世俗質沒有占有之心。替他放出洗澡熱水,浴缸很小,只能站在里面淋浴,但拭得干凈。說,你洗澡,我替你去煮咖啡。有咖啡機,特意為他去買了咖啡。給他準備了新的拖鞋和浴巾。

廚房里有一張窄小的兩人位木桌,僅容轉。他們坐下來喝咖啡。桌子上有買的一束新鮮芍藥,在白搪瓷杯子里,有些熱烈盛放,有些還打著滾圓骨朵。放在桌子上的棉布茶墊是自己制的,兩面雅致的花,邊緣有手工線腳。房間里散擺設收集或撿拾的品,織布,舊碗,畫冊,鑄鐵小佛像,茶,以及干的花枝,松果,佛手,蟬蛻,卵石等。環境簡陋,但到可見一個心有審子的懷。

一面墻上粘集明信片和照片,很多是在旅途中拍攝,視角獨特的景和人去的數民族聚集區很多,大部分地區極為荒僻遙遠。他看到那張觀音閣橋的照片。也許一直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對世間失,但從不抱怨。他走過去,擁抱,親吻的頭發。他說,慶長,我至為喜你,你可知道。

他問,為什麼要跟定山結婚,但始終沒有跟他住在一起。說,即使結婚,與定山,也會保持各自獨立。定山是格獨特的男子,淡泊,自在,能理解的個和狀態。對他們來說,,從來都未曾有過。沒有熱過。只是嘗試在這個城市里彼此依存。都來自外地,在上海沒有親人朋友。定山做飯,與一起吃,飯后一起打掃廚房,之后工作,他看電視。這是他們常有的相方式。說,如果結婚,這樣的人就可以了。

他看著,輕聲說,慶長,你對這個世間有敏銳和深刻的會,你的盛細微和優,卻為何唯獨對自己的婚姻和,如此輕率不經意。

說,我沒有輕率不經意。我尊重。所以我告訴你,我要結婚。我不是別人。我是周慶長。我不能以其他任何方式與你相。清池。我們也許需要一些時間,但我的沒有中間路線。非此即彼,黑白分明,清清楚楚。這是我的方式。

即使現狀和未來混雜不明,未知并且無解,當下每一刻仍值得小心珍惜。他拋下他在北京的工作、家庭、境,孑然一來到邊。也許知道之間時間無多,現實錯綜復雜,只有單純強烈,暫且過一天是一天。畢竟決定給予對方時間,試圖再次確認這關系。

整整兩個星期。每天在一起。

在生活習慣上的確有差異。他只喝冷水,喝一切冷的飲料。早餐吃培蛋卷,澆上味道濃重的沙士醬,喝大杯咖啡。喜歡熱的茶,早餐喝粥,吃味道清淡的小菜,不喜歡油膩葷食,吃蔬菜水果。睡覺他要拉嚴實所有窗簾,房間里一片漆黑,手不見五指。喜歡拉開窗簾,讓房間里有一些昏暗浮影,這樣才覺得安寧容易睡。他極為注意服的清潔和平整,所有都需熨燙。時常去貧困地區,適應把干燥的服直接穿在上。依舊如同在瞻里時那般,側獨自蜷起來睡。漸漸也習慣被要求互相擁抱,牽手睡。

早晨他要去工作,早起洗澡,已替他搭好襯西服領帶,在廚房里備好咖啡與早餐。他吃完,拿起公文包,親吻道別出門上班。在家里收拾,清洗熨燙他的服,去市場買蔬菜水果,整理家務。打開電腦工作。他在工作間歇會發短信給,熱烈表達始終是他強項。他喜歡食,對照菜譜,在黃昏時開始燉煮食,用烤箱做甜點。窄小房間充溢食熱騰騰香味,在廚房里團團勞作,一邊打開收音機聽古典音樂,一邊等待下班的男人歸家。

他是被寵壞的男子,基本上從來不做任何家事。什麼都不讓他做。一切以這個男子的意愿為重。愿意為他做所有的事,只要他生活在邊,時間歸所有。但知道他最終無法辦到。所以,也不會告訴他意,只是盡力照顧他。

他非常之忙碌。會議和約見不斷,工作隨時隨地。但仍竭力推擋應酬空陪伴。一起去超級市場購,去古董集市瀏覽,去花鳥市場買花草,去電影院看電影,去茶館聽昆曲。接送的日語課。睡前讀舊約給聽,讀博爾赫斯的短篇小說,一起做智力題,對話并且討論。

窄小簡陋的房間,充溢著他的氣味、聲息、熱量、言語、。這一切存在,從未有過的熱烈和飽足。包裹,纏繞,填充,融合,滲。沒有一條隙被缺。

周末,留出時間坐地鐵去他南京西路的辦公樓。在排列高大法國梧桐的街道上步行。路過街邊賣花人的竹籮,選下白蘭花。新鮮花朵用鉛串起,香氣撲鼻。暮灑在額頭和眼皮上,春日暖風使人沉醉。穿了薄綢連和繡花鞋,在玻璃窗里看見自己滿頭黑發閃爍出澤。人只能在中蘇醒和復活。這是天。若有可能,愿意為這個男子舍棄一切遠行的路途,只在家里為他烹煮清掃,生兒育,等待他回家。這也是每一個貌似堅強能干的子背后,默默發出聲音的期求。但如何做到。

等在他辦公大樓的大堂里,坐在沙發上,看著手指,因為心對他的覺一顆心臟頂撞生疼。這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嗎。這種種歡愉、疼痛、不舍和貪。是的。在此刻只是一個人的事。看著他走出電梯門,看到出乎意外一臉驚喜。從來沒有一個人,或者說一個男子的生命,與近如此親深切。微笑起向他走去,一邊去眼里

兩個人攜手去舊租界小餐廳吃飯。在街角等候綠燈時親吻。在夜中無所事事散步很長時間。走過幾條大街,抵達一街角的小小酒吧。興之所至,攜手進去看樂隊表演,一起再喝一杯尾酒。

如此搭建起來的世界,是孤立的,充沛的,完整的。無需任何其他事的存在和介。僅僅只是兩人在一起,日夜相守,樂此不疲。

如同年般的熱

他說,慶長。你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

每一次。在他的靠近的時候,他后腦的頭發,聞到他脖子皮悉的氣息,暫時忘記現實的復雜和破落。如同第一次,他服,迫近的是意想中健壯清潔的。即使在他靠近的時候,的腦子里依然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意圖何在。他嗎,為何和他做,以后又將怎麼辦。完全沒有想到這些。只是單純地要與他靠近,聯結,粘著。他的和氣息沒有任何生分。他的來說,從未告別。

同時忘記對他的所有疑問。也許他有權決定的生命。因為他們的生命在某刻息息相關,為對方而存在,而不僅僅是為自己。

這樣一種難解難分的的粘連,也許需要神而綿長的因緣。在樓梯上,跟隨他下樓走向燈火閃耀的客廳,那一刻,他肩膀和背部的形狀如此悉,似乎曾用手過這廓無邊次數。這廓讓的眼睛和心獲得安寧。與他種種,從無生分、疏遠、離。是聯結的一被分裂之后的兩部分,斷裂留有詳白的記憶和線索,期待重新融合。看到這傷口時日久長,創面從未干涸。當他們相遇,確認這斷裂所有信息一一對應。妥善,正確,完整。

是他放在行李箱里那一本需要在睡眠前獲得安靜的書籍,是他心小心翼翼保留和保護的一小小天地,盛放著一簇海拔4500米高山之上強壯靜謐的野生鳶尾。與他的現實無關。是他的心僅存最后一抹破損的傷和真實。他們在一起,那一刻世間單純至極,像茫茫大雪覆蓋之下的村莊,沒有人煙,沒有俗世的生氣。擁抱在一起,世界失去聲響。只剩余他們兩個。

他們所能夠做的,只想做的,是卸去彼此衫,赤擁抱,讓心被分裂的兩個界面再次聚集及對應所有在時間里游回等待良久的信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即使現實中他并不是屬于的男子。

在他住在家里的兩個星期,其他人的存在從來沒有被忽略。他的人們各司其職,待在各自位置,但電話會打過來,每天數次,非常固定。已能分辨們的聲音,短促穩重的是妻子,友于姜則年輕活潑,俏可人,有撒的語調和笑聲。換打來電話,傳遞模式各異的問候。有時他正與在一起,只能在電話里竭力用正常語調向對方解釋:我在睡覺。我即將要出去吃飯。我現在開會。諸如此類,種種借口,只為迅速結束通話。

剛放下這個,兩三分鐘后,另一個又打過來。即使在深夜,枕頭下手機也不斷發出接信息的聲響。

他的人們始終對他有獨鐘,從不松懈。而他,也只能分三頭六臂,應對生命里這幾段至為重要的關系。也許他不認同這是一種玩弄或者縱,而是一種多或者博。對每一個與他有深長關系的人,他都持有遲疑不決的,包括歷史中難以計算的萍水相逢和一夜緣的伙伴,比如Fiona。他自認為從不想傷害們,也從未曾惡意或者暴地對待過們。他只選擇冷淡,回避,拖拉,曖昧。他等待們自己離開。

他對有真誠,因此對坦白歷史。在不由己的時刻,選擇接起這些電話,而不是躲避。當著的面對其他人說出為了避免傷害的謊言,冷靜沉著,不破綻。他要他真實的自我和生活,他的境,他的狀態。他是這樣一個男子。要自己看到,聽到,接,明白。只能被迫面對這樣的場景。一個40歲能量強大的男子,對人的控制和縱,接近是一種殘酷。經歷的刺激實在太多。

有時深夜無法睡,看著他擁抱著,側而眠,額頭的臉頰,發出酣沉睡眠的呼吸。他的厚實腦袋的臉,如同一個年期男,游戲玩耍至滿頭大汗,皮上散發出和野草的腥味。手指相握,如此這般粘纏的依賴憑靠。在黑暗中會傷良久。他們是在渡口一起擺渡乘船的年伴,嬉耍游樂,不知歸途,已漸漸行至江面波心。遙遙對岸有無繼續同行的路途,無人得知。一明月升起,天涯就在咫尺。即使是這樣劇烈糾纏地熱著纏綿著,又能如何。

兩個各有歸屬的人,怎樣才能做到對當下和未來界限清楚,而不到思念的傷害。呵。清池。我們并沒有出路。但我們要這樣執拗而盲目地,在對彼此的貪不舍中淪陷墮落嗎。

時間飛逝。他歸期將近。他們之間務必要再有一次談。

最后一個晚上。他帶去外灘奢華的餐廳吃飯。下班回家,把恒隆廣場的紙袋遞給,里面是他給選的禮:淺紫絨連,質地良剪裁出的高級衫。一雙小牛皮黑高跟鞋,綢披肩,鉆石耳環,全套高級護品,香水。他有足夠心意寵。難得兩個星期,一直與過著茶淡飯的生活,在蝸居里苦中作樂。他畢竟還是希為他的世界里的人。

洗澡,穿上他所選擇的飾,化上淡淡的妝,撲,抹上口紅。無可置疑,鏡子中的面容有了嶄新意味。絨是矜持而奢侈的織。一不小心就會損傷,污臟,傷口從無晦,在反下呈現出背道而馳的絨方向,白晃晃如同疤痕。好的旗袍繡花鞋襯子都會采用絨質料,但慶長沒有這些。穿那條子的方式,如同穿一件衫。搭配球鞋,混搭膽無可言表。這是周慶長的風格。

是他生活里存在過的子完全不同的類型。也許是從未有過的。那些艷麗時髦的年輕孩,如同一種標準化的價值觀,芳香悅人,他是置主流社會的男人,習慣并全盤接這一切。慶長帶來獨有的存在。眼神清澈帶有失落。白襯,邋遢的黑羽絨服一穿一個冬天。稍縱即逝的笑容,像燕子黑如剪的翅膀,輕盈掠過他年記憶中的春日天空。整個人似乎是從一個不合時宜的時代里被下來的存在。

他說,你很,慶長。我給你這些,不是要你改變。而是想讓你嘗試生活中其他部分。說,你想讓我為像Fiona這樣的子嗎。他說,當然不是。我一直尊重和慕你自的存在。但現在你是我的人。慶長。你要接你的男人所給予你的東西。僅此而已。

水晶吊燈。燭火晚餐。一頓西餐花費不俗。坐在對面,看著江水兩岸霓虹燈火,心惘然。要的是一個伴,不是一個階層。有時把他拉進的生活,瞻里的冰天雪地,在現實生活中的窘困和落魄,心的渺遠空曠。有時他把拉進他的生活,他作為主流范疇的強勢和權力,他的無法忠誠和割裂。只有他們的是單純的。但這份,找不到現實的基地。只能像飄搖的種子,在風中漫無目的地漂泊,找不到一塊可植種的多余土壤。

他直接說,慶長,你不能結婚。你要離開定山。

那你如何安排我。

你要給我時間,讓我來理問題。任何問題都需要協商解決,不是短時間的分曉。

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他坦白看著,說,我無法說清對未來的預計,但我知道如何安排我們的現在。他停頓了一下,說,我想在上海幫你另租房子。事實上最簡單的方式,你可以搬去租賃式酒店公寓,房間舒適干凈,有人來清掃服務,你工作或出去活,都很方便。

不行。一個月上萬,太過昂貴。

你無需考慮這些。

我生活得自在。也許只是你覺得不習慣。

他拿出一張卡,遞給,說,你最近沒有穩定工作,我希你還是能夠生活舒適。我要照顧你,慶長。

突然覺得心一陣躥,一強烈意志從口升騰而起,本無法遏止。說,你要做什麼。你讓我住你為我租下的房子,讓我用你的錢,讓我等在上海,讓我失去對生活的控制和安排,讓我為你生活的三分之一。我做不到。我要結婚,想生孩子。

你如果要生孩子,只能生我的孩子。

尖銳回應,你已經有三個孩子了,他們在溫哥華。你還有一個北京友在極度能為你生兒育

我只想要跟你生下來的孩子。

你怎麼跟我要,結婚嗎?同居嗎?

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怎麼跟我在一起?

以一切的可能的合理的方式,跟你在一起。

低下頭,默默發笑,我對推你的妻子和友,沒有愿,也沒有力氣。我只想平靜生活。

那我們的你置于何地?

這個問題,我也可以轉過來問你。你早有妻兒家庭我不計較,這是你的組部分,你不想改變,我就不會(文)要求你破壞。但你若想跟(人)我在一起,必須離(書)開于姜。否則我怎麼(屋)能夠看到你對我們的有所尊重和犧牲。

我會理。但我希你馬上離開定山。我無法忍你在一個男人邊生活,我會發狂。

在你沒有做出任何行之前,你有權利來要求我這樣做嗎?你仔細想想,你有何權利說出這樣的話?

慶長!注意你的言辭方式。

并不打算退卻。說,只有當你為一個做出選擇和擔當的男人,至有一個屬于你自己的空間來容納我們彼此的時候,你才有權利來要求我,要求我為你做些什麼!現在你沒有資格!

如此對抗他,并不后悔。他們在現實中無法隸屬沒有歸宿,他如此靈敏,早該如一般明。即便如此,也早已知曉自己勢必將跟隨他,在這段里輾轉流離。哪怕不問時間和未來。

那一年春天跟隨他去新加坡開會。天氣炎熱,日日高溫,白天大多待在酒店房間里。晚上他工作結束,如果沒有應酬,會帶吃飯,散步,看電影。在樓下午后花園,撿到墜落在草叢里的緬梔子。厚實的小花朵,有5片花瓣,橙黃花心襯著青翠側葉,芳香潔凈。回到房間,選擇窗邊一個角落,把定焦相機擱在窗臺上。從木百葉過濾之后進來的日,呈現渙散而輕盈的質試拍一張,發現臉部、脖子、手臂出來的皮澤極為和自然。無心所得,馬上把握。換上一條白,棉和混織順單薄的質地,低垂領口有纖細蕾。把緬梔子在左邊發鬢,長發流瀉在兩邊臉側,抹上口紅。這樣,對著木百葉窗口的線,進行自拍。

線在分分秒秒中發生變化,很快被暗淡暮替代。拍下約20多張照片。事后,在電腦里回放這些照片,看到一個全新的被發現的自己。或許也是一個被重新創造的自我。面容已有衰,眼睛清澈似浸潤淚水。漆黑長發,白花,口紅,手臂上刺青,襯,變幻莫測如同水紋日影的神。這是28歲的,與一個男子熱之中的,被男子的重重包裹之中的知道,這是生命中極其特殊的一個階段。

從未有過這樣珍重的時刻,如同珠貝中被磨礪的糙沙子,被孕育一顆真珠。只因通過與一個男子的聯結,獲得一種全然新生,通空靈,熠熠閃。只因知道自己在與被著。

沒有告訴他,自他離開上海,已經正式對從香港回來的定山提出分手。選擇實話實說。這是周慶長的方式。

說,定山,我上一個有家庭的男子。本來我打算離開他,與你結婚。但我們強烈,確認無法分開。雖然他目前不能跟我在一起,我依然決定要給他時間。

定山平靜,說,慶長,其實你知道你時間無多。你28歲。他可否能夠給你未來。

說,這倒是次要的。我只想得到自己期待中的

我一直試圖照顧你,慶長。但這不是你能夠獲得滿足的,是嗎。

這是兩回事,定山。人生短暫,世事無常,其實我知道歡愉如同清晨的水稍縱易逝,即便如此,我也要得到。生命的苦痛和悲哀太多。哪怕一線,也是我的所求。我不尋求你的理解,我只希你接我的決定。

你可以離開。慶長。但如果你回來,我依舊在這里。請你記得我的位置。

我很抱歉。

不。你有你離開的自由。我也有我等待的自由。這只是我們各自的選擇。

想,他們能夠如此輕省地面對和解決這件事,大概因為與他都不俗,不拘一格,所以態度簡潔截然。定山理解和接幽微之,這些存在極容易被隨意放置暴輕率的世俗斷論和道德質問。但何謂規則又何謂標準。他無法提供給想要的東西,而自知心并未死滅。心灰意冷,但卻從不輕易妥協。

沒有告訴清池所做的決定。寧愿讓他的生活獨立自主,并不因他有改變,或者說,他不解決自己的問題就可以得到的全部。他對人的支配隨心所,自強大試圖縱一切。這不是想讓他得到的立場。

因為無法在一起。因為不愿意聽從他的安排,搬去公寓,歸屬他的部分生活。因為彼此相。他只能制造機會在工作中把攜帶在邊,來回顛倒。只是爭取能夠與一起共的時間。那年10月,他去首爾開會,替買好機票,讓去找他。他們在那里度過一星期。他們認識剛好一周年。

,只能做出最大程度的安排和犧牲。為了與一起吃晚飯,盡量推托應酬早早回來。知道在異國他鄉只一人,只為與他相伴。在洗手間的梳妝鏡前撲上,抹上膏,穿上桑蠶,盤出發髻,戴上耳環,跟隨他出門。那一段時間,為他妝扮,不覺得麻煩。曾經,可以一件黑羽絨服就打發一個冬天,即使白小絨綻出也不覺得牽掛。曾經,是個在工作、旅途和行主義的自我麻醉之中試圖與世界節的人。在時,清晰到自己的。這是被一個男子以慕映出來的

如果他離開,獨自一人,這被映出來的別的,就將如日之下的水自行蒸發消失。很清楚。他讓到自我在生命結構里的另一種存在方式:作為一個與被著的人而存在。

他在門口等,看出來,輕輕吹出一聲口哨,如同大學里讀書的年男生。他說,慶長,你這樣好。他從來都安然于他的表達,對有一種舉重若輕的惜態度。他已換上白小藍豎條的襯,深灰子,上淡淡古龍水氣息,俊朗外形讓人覺得妥當。只是每次當他履整齊的時候,他就清晰昭顯出某種社會化份的存在。他們的現實,分屬社會秩序規則的兩面。

他們在電梯里對著鏡子擁抱,他說,我們可相襯。微笑不語。現實中Fiona那樣艷麗能干的事業,與他同屬。但清池個復雜,對人選擇自有路線。他與馮恩健這樣敦實而出良好的子結盟,他于姜花瓶式的擺設和娛樂。同時他需要慶長作為4500米高山之上的野生鳶尾存在,以此自覺生命沒有被商業社會徹底吞沒,還留有一天清地遠的靈

此刻當下,一切無礙。兩個在異國他鄉的男,隔絕生活困境,境桎梏,暫時卸除負累。攜手而行,如同普世一對朝夕相伴的日常伴握住對方的手,飯桌下,黑暗中,人群中,馬路邊,睡時,醒來時。在坡道小巷慢慢上坡,尋找獨風格的餐廳。首爾是礪而率的城市,卻喜歡。他們熱衷平民化有當地風味的小餐廳,裝飾簡陋,燈火刺眼,熱火朝天滿喝酒聚會的人群。他帶吃生螃蟹、生牛肝、煎牛腸、雜湯,質料獨特口味生猛的食

這個國度的氣質,有一種熱烈的郁難辨。喝燒酒喝到半酣的程度也已悅人,渾,暖意上涌。他們喝得半醉,有時談天說地,有時默默無言。一直坐到店門凌晨打烊。

他領去聽迦耶琴的彈奏。老年子唱腔如此高有力,令人屏息。這種聲音表達,雖然語言不通卻能心領神會,骨子里的抑剛烈無由催人淚下。他在一個星期里帶去聽了三次。他愿意寵,讓獲知。有男引領的強勢和慷慨。

那天晚上,他借來韓國同事的吉普車,開車帶到很遠海邊。已是初秋,晚上大風凜冽,冰凍刺骨。海邊餐廳遍地垃圾,地面漉漉,走路時不小心會跌倒。提供的各式海鮮卻極為新鮮潑辣。鐵網上的貝殼或生蠔,被火焰炙烤突然發出雙殼打開的聲音,令人覺得激痛。喝了很多燒酒,臉頰通紅,連眼皮都紅了。覺得愧,用手擋住額頭,輕輕發笑。

他低聲問,慶長,和我在一起,你可愉快。看著他,看到他眼里漸漸沉落下來的傷。他說,如果我們在很久之前認識,會是怎樣。如果我在結婚之前遇見你,會是怎樣。我嫉妒你生命里所有出現過的男人,我應該是你最先的最后的唯一的一個,你只能屬于我一個人。如果在年輕時遇見你,也許脾氣不好會吵吵鬧鬧,但我知道我將會深你。與你一起生活,生下一堆孩子,彼此相守,直到老死。

突然非常冷靜,腦袋里仿佛被一汪冰冷的水激醒。說,你26歲在溫哥華結婚的時候,我才13歲。我還是云和小城里一個被生活抑扭曲的。你如何可能遇見我,遇見我又怎麼可能帶我走。

那你到上海的時候,我在哪里。

那時你是回來中國,但你位居高位到飛行,并且已有家庭孩子。我23歲,寄人籬下,到奔波,只為尋求一份能夠謀求生存的工作。

如果那時我遇見你,我會怎樣。

你大概會把我始終棄。我不屬于你的世界。你的現實生活不需要一個在生活底為生存奔波的子,無法為你的妻子。

不。我想只要我們能夠遇見,我就會知道,你為了我而存在于這個世界。他低頭,出無力笑容,說,現在我已知道這個結論,但是,慶長,為什麼卻無法得到你。

說,你可以得到我。只是看你愿意不愿意。只是你想不想做而已。

說時眼淚無知無覺掉落下來。心振,無法繼續這對話。他平時十分克制避免談到之間境。這是一顆堅釘子扎在關系的里,誰都無力拔除,只能讓它模糊腐爛在那里。彼此一直在繞行。這天晚上,在異國海邊,也許喝醉他說出心真實言語,卻只是讓覺得他弱退。為何要把過錯推卸給時間。

他們只能在被約定的時刻遇見。27歲的周慶長,遇見40歲的許清池,這是命運既定規則。他們竭盡全力靠近,共存,若不做出改變,在一起時間只有這麼多,在一起的方式也只能如此畸形。也許期待他說,慶長,我愿意為你離一切關系。我的生命里,只愿意有你一個。我愿意對命運逆向而行,看看我們的終局到底會是怎樣。這是心激進的理想主義所要求的,有勇氣,有擔當,可以打破一切,可以做出犧牲,可以付出代價。但非常清楚,這不是許清池的行事規則。他不愿意傷害邊任何一個人,他希生活平衡完整。

那麼如此抒又有什麼意義。只是令意識到這無力彈的失并更為刺痛而已。

暴烈的個已起,起推開椅子,跑出餐廳。清池追隨出來。一條通向大海的棧道大風呼嘯,盡頭是夜中大海,黑般巨大礁巖被漲拍擊出洶涌浪花,發出驚天地撞裂聲音。一直奔跑至邊緣,對著大海狂風,一佇立,凜冽寒風吹到上穿單薄衫,臉上淚水全部干涸。這一刻所有被推后的現實全部至眼前,看到自己在這段關系中的寸步難行。看到自己在世間的邊緣位置。

如何才能夠跟隨這個男子,可以去往哪里,如何自。這失貫穿的不僅僅是對他的,還有對自己人生的態度。

此刻,清池在后面已經拽住的手臂,同時飛快上西服,用力裹住。從后面把擁抱在懷里。

他說,我要跟你在一起。但他所在的地方,都已沒有可以容納的位置。(文-人-書-屋-W-R-S-H-U)

只能被放置在酒店里。酒店是離他現實生活的空間。他們從未得到過一個固定住所,可以安歇下來靜靜生活。無法接酒店的氣味,以及屬于他們各自的行李箱。兩個人總是在路上,在不同的餐廳吃飯,在不同的酒店房間輾轉。仿佛他們注定是短暫擁抱后各奔東西的伴,仿佛他們的生活是臨時搭建的舞臺上匆匆演示的一場戲劇。

如同每次終局,他理所當然買上兩張機票,各奔東西。從未擁有相同方向的回程,從未擁有相同方向的未來。在心,認為這個男子無法對他們的做出最終安排,即使明白他無能為力。不斷發的爭執,也影響他的工作狀態。有一度時間他非常頹靡。

不管如何,馮恩健離開中國之后,他與于姜相聯,一如往前。他因為工作經常回去溫哥華,順便回家看妻子孩子。而在北京的日常生活,基本上住在于姜別墅。這一點他并不告知慶長,也許是怕介意,他營造依舊住在原來家里的假相。但在于姜持續的日志里,卻看到他們共同生活的軌跡有條不紊:他陪聽音樂會,為鋼琴課專場演出捧場,帶看牙科,計劃帶去歐洲雪,生日時送大捧玫瑰花和奢侈禮……被樂此不疲一一羅列上去的記錄和照片,一直呈現赤現實。

同時,他發短信給慶長,每天打長途電話傾訴思念。他不知道慶長擁有途徑和通道觀察他的雙重生活。如果還能得到途徑和通道,獲知他在溫哥華的家庭況,那會是更多殘酷考驗。但其實無需想象他跟妻子兒的相,許清池一定是形式上無懈可擊的丈夫和父親。除了他的心。只有他的心,那顆心時時逃遁跳躍到高山頂上,世獨立,眺天清地遠。這是一個多麼自相矛盾的男子。

在一次激烈沖突中,他說出實話。他說,慶長,我沒有時間解決與于姜的關系。工作忙碌,事務迫如山,說服離開需要時間。這不是簡單事。他又說,我不忍傷害于姜。17歲就跟在我邊,如果我離開的生活就被毀壞。

是。于姜要回到自己的階層里面去。將失去這些原本不屬于的生活,跟邊同齡人一樣,被打回原形,為食奔波,尋求棲之所,除非另外再找到一個依傍。但另一個年齡也可以做父親的男子,不會是許清池。知道他的好,不會輕易離開。而且他與于姜時日久長,他們本不知如何分割在數年共同生活里積累的龐大的回憶、習慣、信任和。即使他已不再熱烈,責任和疚仍在。

他無法直接傷害,即使要離開,也不愿是主開口那一個。他只會冷漠,拖延,回避,敷衍,維系,期待對方忍不住最終主提出。于姜不過21歲,有時間和他消耗,也從不想要離開這個推和資助的男子。所以,慶長要為在后面排隊的那一個,與他一起等待于姜自退出。

或者,他也可以保留與于姜原有的家,另外開辟一個屬于慶長的家。但他已沒有余力,負擔沉重。在溫哥華和北京共三獨立別墅房產,五臺車,日常開銷,包括三個孩子的教育費用,醫藥保險,繳納各種稅金,父母家人的照應,對三個人的照顧開支。他竭盡全力所剩不多。他也許可以給慶長租賃公寓,但已無力在國購買價格膨脹的房子。他說,我不打算在中國再購買房子。他拿了一本溫哥華地產圖冊給看,加國別墅環境優雅建造優,價格比中國便宜許多。他不信任中國地產。說,如果以后我們在一起,我會在溫哥華買一棟房子,前提是,你要愿意跟我去國外生活。

這種藍圖描繪,對慶長無效。慶長覺得他對于姜早就說過這樣的話,并且也付出過行,帶于姜去加拿大旅行過一個月。但現在兩個人依舊生活在北京。北京氣候和通的惡劣,生活之不便利,環境之糙,有目共睹。他工作在此,不能由他自己選擇。更何況,在中國他的婚姻可以形同虛設,相距遙遠,馮恩健看不到,樂于裝作不知道,不會直接沖突。但一旦去了國外,他的家人和妻兒,怎會做到袖手旁觀而不參與力量干涉。

他失去法律意義上的自由。他的份、神、經濟、個各個方面都有局限和束縛。他沒有空間也沒有能力,開拓與慶長在一起的生活。

慶長獨自時,理分析這些背后,層層盤剝,逐一推斷,更加清楚與許清池之間的未來,障礙重重,本沒有出路。不用說與他生兒育15載的馮恩健,哪怕是于姜,都無法推也不想。不會于被境地,也絕不輕易陷這混戰。覺得許清池應有的態度,只能是挑起擔當。如果他想跟在一起,他應該,并且也只能,堅決去解決他生活中的所有問題。而不是猶豫遲疑,搬出種種借口,維持他自我世界的平衡。

如果他做不到,那麼就與他對峙。絕不妥協。

他說,沒有人跟我劇烈爭吵。只有你,慶長。也從沒有手打過我,唯獨你。

越是這樣寒心,越是執拗任。如同回到時代,為了離貧乏尋找一條出路,四撞斗爭,不罷休,不妥協,要沖出一條路,這樣的倔強心意。對他言辭日益刻薄,說話總不留余地,挖他傷疤。唯一源,不過是已過29歲生日,他始終一無作為。只能把帶在邊,流連輾轉路途上,沒有任何推進和改變。

他承認他有兩個自我,兩重人格,兩種需求,兩條軌道。也許這同時是他魅力所在。既不是純粹的乏味功利的商人,也不是虛無的理想主義的追隨者。兼撞,盡力做到平衡均勻。這是他天里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平衡均勻的反面,是一種缺乏和勇氣的遲疑,一種回避傷害和沖突的偽善,同時,總是在制造諸多借口,以此維持自我和解的假相。

如果找不到對自己對他人解釋的理由,他會墮之中。混令他覺得失敗。所以,這是他一定會強力控制的事。他寧可選擇回避一切真相,并且總有理由。

他說,我已和提出過分手。不同意,深夜出走。說,我和之間還要種種問題需要解決。出言銳利,說,我看不出你們不過一對同居男,沒有孩子,沒有共同財產,沒有法律束縛,為何分手比15年結發夫妻更為艱難。他然大怒,說,你本不知道我為你付出的是什麼,我也不會再說出心里的話。我所有對你付出的,都被你扔到土里踐踏。

如此打斗已為惡循環。那時他去法國出席部公司會議和開展銷會,需要半月時間。也許他疲憊,心神混,開始逃避面對問題。不打電話,每天只發一兩條短信。這種臨陣棄逃,退自保,使關系徹底陷僵局。怨懟,失,被強行封閉的如同渾濁河水使人窒息。劇烈爭吵。持續冷戰。在漫長黑夜難以眠,渾抖,只能流淚不止。

無法以理與這個男子相。曾這樣強烈而真實侵彼此,如同各自里的一部分,無法隔開距離,無法以進退自如的面應對。在他面前曝無疑的,是年期貧乏缺失的自己,一個失去憑靠和信任的,對持有源一般的需索和質疑。所有長,在與他的關系之中失效。面對這個男子,心赤,這使回復小。

他被迫如困,無法自圓其說,無法視而不見,無法突破和進展。外夾擊,失去所有平衡,失去往昔種種優雅灑發出怒吼和暴戾前所未見。他說,你把我扭曲至此。慶長,你為何這麼大的力氣。

這樣的相搏,最終把人趕盡殺絕。

慶長,你為何這麼大的力氣。

對抗某種下沉的執拗和蠻,是骨子里的力量,但它們并非天就有。如同傷之后樹的缺口分泌出包裹修補,不過是為了自保免于傷痛,不過是為了繼續存活。如果一個人面對生活的缺陷、苦痛、損失,本沒有逃避或躲藏的可能,那麼就只能承擔、忍耐和順服這命運。他必須積累這麼大的力氣,否則會癱在地,任憑生活下沉的力量摁捺錘打。直到為一坨爛泥。

曾經時時追問祖母,母親什麼時候回來。漸漸不再問,知道不《文》會有答案。再見到母親《人》是在10年后。當時小《書》的無法預計時間《屋》安排。由祖母養,父親一蹶不振就此生了病。長時間住院,經濟拮據,出院之后,躺在家里一個小房間養病。拖延一年半之后死去。

死亡來得沒有聲息,損失和匱乏只留給存活的人世。守夜晚上,祖母哭倒在椅子上幾近昏迷,一到正點,又機械起,用力撲倒在棺木前嚎啕大哭,如此反復直到天亮。這是第一次目睹悲痛的力量,它蘊含強大的堅韌和沖。慶長卻沒有一滴眼淚。與父親一直生疏。他也許約帶有戒備恨意,長得與母親面容相似。看到的父親,是一個被貧乏生活和失敗婚姻打垮了的男子,此后再無翻之地。

12歲,祖母去世。在叔叔家里寄養3年。

叔叔做生意,長時間不在家里。嬸嬸和其他孩子苛責,度日艱辛。飯桌上有好吃的菜唯獨的筷子不能。做許多家務,又時時遭斥責譏諷。見慣嬸嬸惡形惡狀,克節克理。越是親近的人越彼此缺乏憐憫。即使那時嬸嬸過得不容易,婚姻大抵也不幸福。年實在無力理解。有時嬸嬸刻薄言語激起的惡,兩個人對抗激烈起手來。離家出走,并在那時開始逃課。深夜回來沒有飯吃,鄰家伯母把領進小廚房。用開水泡冷飯,煮熱稀飯,拌上醬油和豬油給吃。這是年印象中唯一認為是味的食

鄰居說,這個獨養囡犟頭倔腦,沒有父母真是可憐。這些直直骨骨的議論,帶來的不過是日益積累的心的和剛。對人的戒備,莫名的敵視,對的失、質疑和抗拒,當然不是一日之。事實上那是漫長的磨損和形的過程。

15歲,被百般無奈無計可施的叔叔送寄宿高中,從此一直住在學校宿舍。放假時也不愿意回家,無可去,時常流落在街頭、百貨商店、圖書館、車站,只為在人群中獲取一份熱量和空間。幾乎沒有其他選擇,開始,和高年級的男生。慶長有天然的吸引力,也許來自犀利而激烈的需求,對方無法不產生應。這樣有時可以去對方家里過夜,比年長的男子也會給予關心照顧。

非常早。生活缺陷無法克服也無法超越。

那年,母親從深圳回來探。住在學校附近小旅館里。

母親面容沒有太多變化。連,濃漆黑云團般頭發。悉的屬于母親的氣味,屬于那個蹲在床邊哭泣的年輕子,那年母親26歲。見面時,母親36歲。再次離了婚,帶著后來生的男孩還要再嫁。強盛的母親,生活對來說,是一段段持續冒險的路程。總是走在路上。

在一家小餐廳里吃飯,無話可說。慶長穿著學校制服,白襯子,纖瘦冷漠。過早和無所歸屬的生活,使臉上有了子的表。坐在對面分明是一個陌生中年子,們已不了解彼此生活,為何再次相見。母親在生活轉折關口,想起不幸兒,以為可以彼此憐憫嗎。不。對母親沒有憐憫,就如同從來不曾憐憫自己。憐憫是帶著鄙薄的。對人已沒有任何信任。

一言不發,母親被激起而憤怒,說,慶長,為何你這般對我。母親往日脾氣沒有更改,抄起桌上菜盤隨手砸在地上,碎裂瓷片四飛濺。冷眼旁觀,角揚起一嘲諷笑意。激起對方強烈反應,即使是恨,也是存在的證據。要得到的就是這個。

要走,被母親拉住。母親堅持讓慶長去旅館房間。掉鞋子服,躺到床上,面對墻壁保持沉默。的確不知道要對突然出現的母親說些什麼,只覺得無由的深深的疲倦,就這樣睡了過去。凌晨時模糊醒來,母親在背后擁抱。擁抱的姿勢,仿佛依舊是兒,一只手切切的頭發、肩頭、手臂,無限疼惜。母親克制的哭泣中,有疚、哀傷或是一種無能為力。對自己的生活,對慶長的生活,一種無法推翻的屈服和挫敗。

慶長背對母親,一言不發裝作睡,看著線暗淡的房間墻壁,無聲流下的淚水枕頭。心里想起5歲時臨遠夏季旅行的山頂亭子,佇立窗邊的自己和玻璃中映出來的母親。們生命中一只銜魚躍起的白鳥已飛遠不見。生活在瞬間勇的奇跡之后,只余留下漫長的困頓。但痛苦的時間,還是太久了。久得沒有至盡一般,久得看不到過去,看不到未來。只有當下此刻難以煎熬只能強力支撐的失陷。

,已不是輕信奇跡需索承諾的天真心有強烈沖,想轉擁抱母親與一起哭泣,想對母親說,媽媽,請不要再離開我,請帶我走,帶我去你的城市,讓我跟你在一起,再不要分開。但心所有呼喚只化作靜默的絕知道母親對擺放在們面前的生活無計可施。而自己,弱。這樣的卑微境地,除了忍耐不能有毫兜轉。

發亮,母親起收拾行李準備離開。在背后再一次擁抱慶長,親吻頭頂頭發。慶長閉上眼睛屏住呼吸,用全部注意力傾聽對方離去的腳步,以及關上房門輕輕喀噠一聲。這聲音使的心臟碎裂。看到充滿微明藍的陌生房間。桌子上有母親留下來的現金和一頁書信。把現金塞子口袋里,把書信蜷一團直接扔進墻角垃圾桶。

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臉在瞬間衰老。一張子的臉,上面有被雨水和失擊打出來的痕跡。

推開房門,走過旅館通道。如果曾經有過對孤獨如此強烈的,此刻無可回避。每一個部分都在被穿和碎裂。這種四分五裂的意識,這種破碎,把摧毀。如同地球此刻再無他人,只有自己。從未有過這樣堅定的叛逆之心,要對抗這一切。寧可把心關鐵籠,也將不再讓任何人或事來傷害

以為不會再有與被。即使無,仍舊要裝作沒有也可以存活下去。這是一種對抗的決心。

熱衷刺青,針尖在皮上穿刺的疼痛。去偏僻危險地區,翻山越嶺,長途徒步。以近天地,它的暴力和洗禮。反復,與他人試圖聯結,執著毫不顧惜,自人。打開全部心,投工作,竭盡全力。嘗試和實踐一切手段,讓生命為一匹在河流中被反復捶打和漂洗的礪滄桑的麻布,直到它變得清淡通亮。青春曾如此殘酷劇烈。

遇見一同,結婚,遷徙。獲得機會離開不堪回首的小城。一直想打包過去,以空白份重新開始,持有出發的希,以理和現實的行超越生活束縛。即使現實一次一次讓人挫,但從不屈服。

與清池的,像一面鏡子,讓再次清楚看到自我存在。雖然用力并且堅韌,心對的畏懼和念仍未被治愈。期待,需索,倚賴。如同用力地抓的水滴,穿梭的風速,虛弱的自我,變幻的。如同捕捉空中的花,水中的月。這是早已被注定的虛空。

在日志里,看到,原來他去法國帶上了于姜。

他們同在黎。期間于姜生日,他帶去南部度假。穿著他為新購置的白夏奈爾衫在漫無邊際薰草紫原野里拍下照片。寫下華麗句子,記錄法國浪漫旅途。即使清池對慶長說,因為他對提出分手,多次哭泣吵鬧離家出走,但在日志里,從不任何沖突心跡。故意忽略苦痛,強調愉悅,或者說,試圖說服和確認自己擁有無限延的未來。于姜以天或偽裝的單純無知,繼續謀取前途。這是的強大。

在某個角度上來說,憑借這種強大打敗了周慶長。最起碼,現在在法國與許清池在一起的人,是而不是慶長。

慶長久久觀看照片。于姜年輕面容笑靨如花,試圖想象站在薰草田地邊手持相機的清池,是什麼境什麼心。他什麼都沒有告訴。以為不知道故意瞞,還是覺得這本來就是與無關的事。他再次選擇逃避。

此刻,只覺得心冰冷安寧。如果他與于姜一起,是逃避之后愿意遁的境,又為什麼執意要讓他分出立場。不合適的人,怎麼會在一起平安無事度過4年,并且是在彼此沒有婚姻前景的現實之下。不合適的人,不會這樣難以分開。這個單純溫,充滿活力。不像周慶長這樣暴烈執拗,并且質疑拷問男人。懂得取悅馴順,這比什麼都重要。

,一再迫他,的確好強,咄咄人,一意孤行,無法容忍他的平衡自保,無所作為,理所應當。不想取代于姜,更無可能取代馮恩健。要的只是確認。確認他們之間的純粹真實,互相隸屬。的理想主義危險傾向,在這個離生命如此之近的男人面前,遭崩塌。執意追究他對待這份關系的態度,哪怕只是一個姿態。質和世俗的一面,沒有野心,唯獨對所注重和維護的要求,是這樣一種格格不的驕傲。

在如此卑微分裂的模棱兩可的現世,高傲和純粹的何以存活,它注定被損傷、落空、挫敗。

以前Fiona對說,慶長,你注定孤獨,因為你總是試圖保持清醒。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不用說朋友,即使是深你的男人,都會困于如何長久與你相。你把察到的黑暗追究到對方和自己上,從不原諒。Fiona是正確的。糊涂或者假裝糊涂的人才是有福。慶長寧愿在一段關系里是個瞎子,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看不清。但事實是,看到太多,看得太清楚。并從來都無法做到假裝視而不見。

各種形式的關系,不過是包裹各自幻想和求的糾葛。撇去虛假、夸大、期許、自我麻醉、貪、執著、妄想……還能剩下什麼。人與人的關系不起這般深骨髓地盤問、挖掘、剖析、分解,真相從來都不悅人眼目。自私弱的人,在廝打揪斗中,如鏡子般對照映顯。

人的形式孩核需求包容照顧,需求承擔付出,需求母,需求天長地久,卻各自匱乏陷落,無力愈合填補對方。這關系的殘酷被逐漸過濾出來,最終把對方趕至角落,榨取出彼此小心潛藏的被保護的惡和缺,就這樣損毀到底。

神和上依賴需求,超越現實種種。但這種依賴需求,最終又被現實撲擊。這不能不說是人類所持有的天缺陷。如果以所缺陷和匱乏的廓相,不能相重合,只能是斷裂。我們向往和悅天上飛翔以及閃耀的東西,但我們只能站在地上。

慶長意識到和清池的關系,注定的自相矛盾。這樣一種對現實的無解,一種毫無出路的絕境。

清池發來短信,或者打來電話,不再接應。只發過一條短信給他:我們彼此拖拉曠日持久。我認定自己在不擁有中間路線。我也看到你做出選擇。讓我們各自平靜存活。不再聯系。

發出之后,更換手機號碼。他務必會繼續尋找,但找也無用。他已不備力氣去承擔和容納在他中的存在。對他來說,太重了。他對來說,太弱了。只是如此而已。

只要一份單純的,一個單純的人。清池教開放自己迎接另一個生命的能量和靈魂進心,這沉痛實踐帶來傷害。他的在世間不過如一般千瘡百孔地存在,弱,貪心,推卸,逃避,無力承擔。即使看穿他作為一個俗世男子所有的矛盾百出的,即使早已知道這段歧突破世俗規則難以被容納理解,他們的關系里,有一部分始終超越其上。

冰天雪地陌生異鄉,他千里迢迢趕赴旁。凌晨在仄簡陋的房間里醒來,看到手被另一雙手握,一刻也不松懈,從未有過的安全篤定。世界再如何荒蕪無邊,腳下深淵不可探測,又有何關系。找到一火源,靠近它,以火照亮心,暫時茍且生。沒有他,孤立無援。

即便單純強烈,在現實的嚴酷和客觀之前依舊壁,沒有出路。最終只能采取自保各奔東西。無路可走,回到自己的邊。只有在無的境地里,才能獲得沉睡、治愈、休憩。如果說這是自私,早已看自己和他人種種被妄想和幻覺所包裹著的自私。就讓這無解的自私進行到底,走向破碎。除了冷眼觀被碾而過的挫敗和碎裂的自我的尸,沒有他途。

徹底撤離對他的幻想、期待和憧憬,同時撤離對彼此人的質疑和拷問。

一顆心,每天像被一只手地揪著。

疼痛,虛弱,不能自主。一種從到外的離和剝取。無力。發不出聲音,也不再思考。,心,被單薄一片,只余下存活本能。獨自度過一個月。默默無言,日以繼夜對著電腦工作,吃很的食。困倦到極點,服未,灌下半瓶酒,躺倒床上睡。無人對話,無人消解,無人分擔,無人介意。這不過是一個人的事。而,除了以工作、酗酒、麻醉、忍煎熬度日,已找不出其他任何方式可以失去清醒,對抗時間。

如果沒有足夠被磨煉過的心理上的堅毅,恐怕早已無法支撐。是對苦難可以做到麻木不仁的人,一貫如此。

即便如此,呵,也只有被真正傷害過,或者傷害過自己的人,才會明了這種克制和沉默,是一種怎樣的負荷。整夜無法睡,舊日記憶摧毀心臟,理即使再清醒、自知、分明,在某些瞬間如洪水猛絕不相饒。無,對背叛和放棄的怨恨,對慕,留,惋惜,悲傷,失落,激憤,勉強,無奈……淚流滿面,失眠深夜幾近覺得無力存活于世。

所有混沌而劇烈的緒像大海水起伏、疊、變幻。有時能夠旁觀這些落,有時被翻滾其中無法自拔。的熄滅令人骨悚然渾碎裂,就這樣被沉默凌遲。在意識到有求死之心時,把廚房里所有刀鎖進屜。

清晨醒來,看到自己依舊存在,鏡中子消沉蒼白,但始終神鎮定。日復一日,絨布一旦撕裂,嚴酷生的現實便為架起脆弱的龐大機,冰冷,創痛,無可回避。以絕不饒恕的力度和重量,在嶄新開始的每一天,重復碾這虛弱僅存自保的生命。

一個晚上,獨自在酒吧喝酒。喝至心跳驚惶,手心發覺神經麻痹。凌晨3點打車回家,無法分辨街道位置,只是癱倒在后座上,任玻璃窗外吹來涼風,眼睛里淚水沒有知覺源源不斷落。司機發現一直說不清楚位置,車子來回兜轉幾圈,只能下車問詢路人,把送到家門口。付費下車,腳步并不踉蹌。冷靜拿出鑰匙開門,走進房間。還有半瓶剩余的威士忌,倒在玻璃杯子里,如同喝水一般快速吞下。又倒出第二杯,快速喝掉。

倒在床上,把扔進麻痹之中。

慶長,你在這個世界上,追尋的是和溫暖嗎。你可知道它們無常、脆弱、碎裂、虛空。我們不可能為而活,它充滿幻相。它出發于自私弱的個,它不是解。是。我都明白。但此刻,我不是29歲的周慶長,還有時間深的自己。心缺失和陷落的黑團塊,盡其所能藏在封閉角落,如今被一一掀開。我不是在跟一段關系做斗爭,是在跟自我做斗爭。遭遇自己,迎頭痛擊,這是必經的道路。

意識模糊的腦袋里出現清晰異常一段對話。同時,被一種混沌而劇烈的力量牽扯,不由己,只知道此刻心真正的東西是什麼,一定要對自己做些什麼。對。要覺到的疼痛,讓心致死。

沒有開燈,跌跌撞撞到桌子邊,打開平時鎖住的屜,從刀出一柄水果刀。心里沒有任何畏懼或猶豫,把刀刃擱在左手手腕上,割劃,刺破,滲出滴淌。帶著鮮淋漓的手臂,重新躺倒在床上。

作用令人快,痛楚被推遠而遲鈍。全如同被麻木殼包裹,心有一個缺口卻被無聲分裂,釋放出被百般抑克制的自我。來回翻,四肢難以自搐,上下彈抖無法自控。口迸發出失去意識的息和嚎。這樣慘痛的自我發,在沒有酒的時候,會被理恥所克制。但此刻,軀所有,隨著這振和嚎釋放出來,痛快淋漓,無可救藥。如同墜地獄般的煎熬,引火自焚,碎骨。

呵,這需要用如此強烈的痛苦去償還的畸。人不由己,沒有可能逃避,只能被索債,直到終結。像瀕臨死亡的野,發出嘶吼和掙扎。從未有過這樣大的力氣去消耗和傷害自己。也許,試圖讓心里那頭以痛苦和黑暗喂食存活的野死去。周慶長需要死而復生,周慶長必須死去一次。

給定山撥了電話。這是此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憑靠的人。他理淡然,缺失卻不需要也無知覺。神志遲鈍,不知道對他說什麼,但卻必須要對一個人說話。

說,定山,我對你說過的話依然正確。人生短暫,世事無常,我知道歡愉如同清晨的水稍縱易逝,但即便如此,也一定要得到它的存在。生命苦痛和悲哀太多。哪怕一線滲出,也是我的所求。

說,我被長年積累的孤獨打敗,輸給一直匱乏的對和溫暖的需索,同時也屈服于和幻相之下。這是我注定的沉淪。

說,我因此知道,我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定山即刻趕到。床鋪上的斑斑跡和酗酒自殘的放任,使他把帶走的意愿異常堅定。住到他的家里。他守著,煮米粥,熬蔬菜湯。待在邊,默默無言。食不下咽,重迅速減輕,日漸消瘦,只是長時間睡覺。仿佛不愿意從昏睡中歸來,以此逃遁赤的現實的機

有時深夜,他走到床邊,輕輕問,慶長,還是這樣難嗎。沒有睜開眼睛,微弱地點點頭,他便走開,去看電視或打掃廚房。有時凌晨,他又過來問,慶長,還是這樣難嗎。在微微發亮的天里依舊是點頭,他再次走開。直到某天能夠開始流。

他說,慶長,人不做違背本的事,如果你如此煎熬,離開他是不對的。可以去爭取他,放下自尊,丟棄猜疑,找他談一次。假設只有才能夠讓你完整,為什麼不設法去得到。

冷靜下來之后變得自知,說,我與他模式不同。我需要純粹堅定完整確認的。這種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肯定是一種悲劇,但我不能說服自己放棄。這是我的信念。如果我接他隨機自保平衡分裂的態度,那是妥協和屈服。我無法做到。定山。這是他的方式,不是我的。他的方式令我覺得不完整,不徹底,是一種自欺和辱。我寧可失去他。

他說,實際狀況復雜,也許他有難言之。為何不給予他耐心和時間。

說,我并非對時間失去耐心。等他10年都沒有問題。但我對他的失去信任,他搖擺不定,猶豫不決,其實并未對這份持有信念。我不需要表演、戲劇和娛樂,我要的是確認和證明。我知道這種方式太剛烈,僵化保守,獨斷固執,它會被折斷而不會有結果。但我愿意接這結局。當下我所能夠做的,就是承認失敗,保持安靜,試圖自愈。

他說,那麼,你好好休息,嘗試讓自己復原。雖然痛苦,但這痛苦每天多睡一晚便去一。時間是最好良藥。一天一天過去,所有創痛和破碎,終究會得到平息。也不過是如此。

他帶來的,像火一樣被點燃,滿天煙火綻放。熄滅之時,卻看到境之荒蕪敗落更為急切真。清楚對他的放棄,是對自我的一種放棄。與他的終結,使不再確定在世界上的位置,只能隨波逐流。即便如此,要勉強并且用力支撐,繼續存活。

保持沉默,自生自滅。一如大部分日常的人,忍耐著生活下去。

沒有再回去住所。按照定山的意愿,退掉房子,與他同住。定山愿意照顧。對而言,也擔心清池回國之后去租住房子找。安頓下來之后,需要更多容和行讓生活忙碌,以此失去回憶和緒。除了文字工作,又去一家國人開設的私人質孤兒院做義工,給殘疾孩子洗澡洗頭剪指甲喂飯,與他們說話。慶長長久以來,覺得有社障礙,一貫不擅際,對人常常無話可說。為此的生命持有缺陷,一直生活在社會邊緣。這份工作卻可承擔,對著小病弱孩子,無需刻意,純真之自有心領神會。你一句,我一句,話題無窮盡。地上螞蟻,花朵水,束中的塵埃,雨水聲響,手指數目,……樣樣都可耐心對答半日。

教他們背古詩。第一首是《春曉》。春眠不覺曉,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大聲讀它,就覺得簡單明了20個漢字,足夠把人的一生道盡,把前世過去和未來一一安排就位。

這首古詩線一般的禪。通,清明,概括穿萬。如同從“空”中捎來的一封信,這句話來自一個日本和尚。那段時間,以閱讀禪書打發閑暇。在這封信里,讀到關于時間和心得的信息。讀到年時迎石階而上的路途,飄落子上的白海棠花瓣被風輕輕吹散又飄落到空谷。讀到心如水波輕輕起伏澄澈如初的并未失去干涸,而只是被損傷和藏。讀著讀著,聲音越來越低,孩子們逐個睡。輕輕的小小,聞到只屬于孩小發的氣味,純潔芳香如同的氣味。空氣慢慢靜寂,只聽到嗓音低微振

不知不覺,一頭漆黑濃的直發越發地長了,抵達腰際。從不去理發店修剪,只是小心清洗和梳理。有時把它編印度式的長辮子,發中纏繞深藍和暗紅的細細棉線。就這樣,度過夏天的30歲生日。

人會在瞬間變老。慶長真正地覺得自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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