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第十一章 慶長 這里如此之

他們認識已5年。32歲,他45歲。從未注意過他的年齡。他跟在一起,心如同熱烈年,為竭盡所能提供能量,如同即刻被到角落消耗殆盡。他是帶來火焰的人,不會熄滅,只會把炙燒灰燼。

慶長知道必須再次做出選擇。遵循心指引行,其實一早知道選擇何在。如果一條道沒有走到黑,走到死,會執拗前往。或許,的人生模式就是如此,上天已給過明確暗示。如同飛蛾撲火,沖向火焰的盲目和不惜是必經道路。靈魂以創痛為食并因此強韌,反復碾轉碎裂,直到獲得重生。

對定山提出離婚,坦承一切。定山卻為顧慮,說,慶長,我與你結婚,唯一意愿不過是想保護你讓你愉快。我能力有限制,但愿意給予你自由。只是想問你,你是否真的認為一段相的關系,需要為它做出俗世安排。也許它更適合作為一種理想一種儀式存在,你可明白我意思。生活伴需要的是理解和容忍,而非熱。你看,我們相識近7年,從未有過爭吵或慪氣,我盡全力照顧你。而你和他,互相迫至死的個,是否適合朝夕相。你可想過。

當然想過。

和清池,格里藏的強大自我一旦戰就難以和解。但如同缺陷的致命無可回避,他們對彼此的需索也無法被擱置。的理告訴,許清池這樣的男人,只能和于姜這般溫淺薄以他為重的年輕孩共存,他并不允許人時常以智和個來挑戰他。的理也告訴,像這樣的子,定山是合適伴。他冷淡,緩慢,卻憐憫和容忍,以善良寬厚與共存,而不以占有質的征服

如果涉及,務必會衍生出痛苦、怨懟、失落、不足種種人之負面。但若沒有熱和占有,沒有糾纏和戰,也不過是形同虛設,無法抵達邊界。這是矛盾的互相依存的關系。沒有黑暗就沒有

即使清醒自知,抵不過心對這段關系進行實踐的意志。或者說,這是始終持有的叛逆之心。

事實上并不認為與清池的關系,能在世俗中得著安穩。離開上海,離開歷史,離開種種過往拖累和包袱,離開污泥沼澤般四打轉而無法超越的生活。這些事年輕時要求自己做到,但現在知道人的卑微渺小及在某種秩序面前必敗的境地。無可置疑,與清池的關系,是挑戰現實存在又一個出發點。

如同一同對求婚的應允,見面5天的男子給了一條可以實行叛逆的道路。雖然最終是獨行。生命中的巨大改變都由男人帶來。與其在一段安全僵滯的關系里衰老并失去力氣,寧可在一段危險全新的關系里獲得對自我能量的檢驗。最差的結果是什麼。心里想,不過是死。那又如何。

說,定山,即便如此我也要離婚。我反復兩次,如果當初你不堅持結婚,也許我們可以一直平和相和依存。我知道這是你對我的幫助。只是我不能說服自己放棄重新選擇生活的機會。這是我的決定。是我要做到的事。

他說,或者我們可以先嘗試分居。

說,我要跟他去香港。這歧會使你我心難以安寧,旁人也不會理解。我無法以拖拉的方式過渡,只能截然一刀理。

他說,為什麼需要旁人理解。旁人不知,又持有什麼立場來評斷或干涉。慶長,一個人忠于自我就是誠實。你選擇忠實于自己。我做過的選擇也是忠實于自己。我們并非演戲給外界評價。

說,我是個隨波逐流的人,走到哪里算哪里,因為我知道前方其實無路可走。你的境與我不同,請讓你的家庭寬。20萬的錢由我負責,你不必心。謝謝你陪我走過這段路。事實上,我不可能再獲得如你這般善待于我的朋友。

他說,錢我以后有了能力會還給你。你對我沒有虧欠。只有一個理由能讓我接你決定,那就是,你與他還沒有真正走到終結了斷的時刻。如果抵達那一步,你自然能解。此刻路未完,你必須繼續向前。這些挫折創痛你只能獨力承擔,旁人無法幫你分擔。慶長,你要堅強。祝你好運。

慶長離婚。32歲生日在香港度過。

香港,又一個中轉站。清池送給大束白繡球鈴蘭和玉簪,一枚用絨盒子裝起來的白金戒指,式樣簡潔,鑲嵌一顆渾圓海水珍珠,背后刻著他的英文名字和購買日期。慶長戴了幾日,不適應手指上有東西,想收起來,但清池不允許。于是繼續戴著它,洗澡睡覺都不摘下。這一年,是許清池的伴。他們開始共同生活。

住宅位于上環臨近山腰的公寓。房子屬于他以前在香港的朋友,長期工作在國,把房子以便宜價格租給他。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在上環能有一套150多平米公寓居住,已算是安穩。但這無法跟清池在北京的別墅相比。他畢竟為付出代價。無法改房間布置,滿屋子都是別人的家、用品、裝飾。對慶長來說,這個房子,不過如同一個長期租住的酒店房間,不能算是自己的家。清池沒有從北京別墅搬出任何東西,除了一部分服和書籍。于姜留守的別墅被當作倉庫,保留他以前既有生活的所有容。

他只是的確不再回去那里,不再見于姜。把除工作之外的時間都給了慶長。

他的狀態有許多變化。初初上任,工作需要付出大量時間力做調整,日日早出晚歸。45歲男人轉換職業,在一個新的行業重新開始,是艱難行進。他不再是外企派到中國的高級雇員,失去住房補差旅報銷等大塊其他收。新工作的年薪比以前高,但補失去很多,收其實并沒有增加。對于他一貫維持的家庭負荷和生活開支來說,依舊滿打滿算。

有時他會節儉。他們偶爾去高級餐廳,平時多去平民的茶樓。吃完食他要打包回去。慶長從來不是注重質的人,以前跟清池在一起,因為他工作的質被他帶到各類奢侈場合,附帶生活在這樣的場景里,從不覺得是或虛榮,只是接這些容是這個男子生活組的一部分。現在他失去。發現失去的不是生活容,而是他的個失去余裕、慷慨和灑。形式上的特權被剝落之后,他的心呈現出相應的弱和變

他負擔共同生活所有費用,也給慶長支出。慶長做翻譯工作,雜志的活繼續接,同時理春梅一年積累的圖文容。如同在上海一起度過的兩周,照顧他生活,做家務,清理,烹飪,熨洗。之前他們從未有過這樣長的時間在一起。一般三五天,最多也就兩周。清池的生活總是在流只出現在他的旅途中。現在才知道,即使是兩個相的人,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也是巨大考驗。尤其彼此關系親粘連,個又同等犀利而鮮明。

他喜歡房間里空氣涼爽,極為怕熱。每次回家,把空調打到18度以下,房間里冰冷徹骨。開空調,即使夏天,也只喜歡風扇,打開對流窗口,自然風。

他果然習慣傭人打掃,在家里服隨手擱置,從不注意分類和分地方放置。不收拾,不打掃。這都是人和傭人做的事。現在只有慶長做。慶長有潔癖,對他的漫不經心覺不適應,這跟他的外表給人的覺截然相反。

大部分力都在工作之中,對生活并無熱趣。不種植花草,不喜歡修修補補,不注重日常生活細節樂趣。除了工作,最的事是看育頻道,睡覺,如同所有世俗男子的常規模式沒有區別。漸漸他覺得去看電影、去館、聽音樂會之類的消遣使人勞頓。以工作辛勞為借口,時有拖延,不像以前那般積極熱衷。

很多細節上恪守主觀的習慣和理論,固執已見,聽不進去別人想法。總覺得自己正確。時常有爭論。

對待人是自私的。也許是西方教育的影響,注重公平和獨立,覺得一些事需要人自己理,他也并不愿意費心承擔。不以人為重,又需要對方適應他的節奏和心緒。以前經常為開車門,拉椅子之類的事,也并非真正與自融為一的服務意識,只是有意識的技巧。換言之,他有心有必要的時候會做,沒有心沒有必要的時候就會不做。

有時他希得到孩式的縱容,有時則希對他低眉順服。自我中心的人,并不習慣知和關心別人,卻要求對方符合自己期。他對的需索和要求,始終自相矛盾。

如果他們要為這些細節爭執辯論,生活將永無安寧。

如此種種,在三天或兩個星期之可以忽略和諒的細節,在持續的日復一日中,確鑿凸出,令人如骨鯁在。慶長均默默忍耐。他們之間的,再經不起暴烈挫折。清池于人生變的轉折期,人在中年末端,心比之前更為起伏敏。他已為付出代價。理應順

即使生活變對彼此個習慣提出挑戰,他們仍是相的伴

深夜,這個男子側而眠,挨著,額頭臉頰,發出酣沉睡眠的呼吸。脖子皮散發出獨有氣味,潔凈和香水混合而的氣味。即使與他日日相,還是能用心這有鮮明存在的氣息。百轉千折,滲人心脾。他們的,始終保持著一種日日常新的年風格。看到他鬢角額頭底的白發,發上面是黑的,底部是白的,這白會逐步蔓延,直到他慢慢為一個50歲的男子。

他在老去。共同生活使他再無顧忌,充分暴出脆弱、遲疑、退、畏懼。他不再是那個比大13歲強勢有力的男子,可以被期待掌控方向給予保護。相反,他漸漸的男,需求的陪伴照顧容忍庇護。

會在黑暗中會傷良久。問自己,他嗎。看著他的臉,用手他的鬢角和額頭,自答,當然。他,就必須上他生命結構的所有組部分,而不可能是擇需而取。他的強壯,要同時他的懦弱。他的熱量,也要著他的匱乏。接他的本來面目,而不是用幻象去塑造這個男子。

他,一如往昔。

只是沒有想過,會跟隨他來到這樣狹小隔絕的一個島嶼生活。

以前跟隨他多次短途來到此地。那時他們住在海邊酒店。清池忙于工作,自己搭地鐵,在上環舊城區走遍所有大街小巷。坐渡過海,在油麻地一帶老區行走游逛。這個富有活力的混而清潔的城市適合走路,坡道起伏曲折,山上的道路也迷人。當確實在這里生活,覺得輕省。離掉在悉區域的所有歷史,云和,上海,一同,定山,Fiona,同事,人……種種負擔。本就是獨來獨往的人,對世俗一切沒有牽掛。當然,同時也承擔寂寞。

在這個島嶼城市,沒有人可以談,除了清池。失去工作的可能,因為不知道會在這里停留多久。

清池也不要求出去工作。他了解和見識過的工作,理解心世界,尊重的價值觀。這是他們之間除之外,神聯結重要的部分。32歲的周慶長,走遍天涯海角,在現實社會里不合時宜,如同一個遁世者,無所作為。對于一個在世間無法離只能投其中,又對其持有厭倦之心的個復雜的男子來說,這樣單純而堅定的存在,等同他的神支撐。

沒有人際往,在繁鬧城市中心,以在高山村莊中的寂靜之心沉沒于當下工作。整理出在春梅拍了一年的黑白照片。用原始的膠卷方式拍攝,拍下高山之上的田地,山嶺,孩子,人,男子,老人,他們的日常生活和節日,以及一所小學和它的持續10年的義務工作者的一年四季。配上簡短文字。照片發到北京,在一家攝影人文雜志上刊登出部分之后,引起反響。包括以前采訪專欄的老讀者們,重新關注到歸來。一時影響熱烈,是非爭議也再重起。

慶長照舊不參與,不解釋,不說明,不爭辯。做完一件事就把它放在后。自與它離關系。

臺北一家出版社編輯來信,想出版這些照片做一本攝影冊。與的想法不謀而合。

信得與告別時,說過如果慶長的攝影冊出版,無需寄到春梅,不想看到。與慶長的一年是待客的一年。信得帶給的影響,使為一個更為專注而單純的人。專心于當下所做任一事,只取本不要藤葛。

清掃,烹飪,熨燙,清理家務。空閑時,閱讀,看碟,獨自出門,即使是每天坐渡的事也從不厭倦。有時清晨,有時黃昏,用定焦相機拍下天空、云朵與建筑的照片。不看電視,不讀報紙雜志,不談論時事政治,不知曉熱點新聞。一概不知,不聞不問。同時,閱讀古代歷史、古代藝史、古代筆記以及地理生天文人類學等各種專業領域的書籍。讀大量宗教和哲學的書,也讀中醫和中藥的書籍。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如同依舊住在高山之巔。

漸漸明白和接自我的境。不合時宜是一種選擇。選擇倒退遁的生活,以此對抗心存失的時代。也許隨時會被吞噬。信任和執著過的事,最終都與無常相關。包括與清池之間的

察覺到在香港生活大半年,他在現實生活中對逐漸積累起來的不適和退

在生活形式中,他們不是歸類于共同目標和屬的人。他需要一個漂亮的著時髦能幫他策劃家庭聚會的太太,可以對他的老板和同事以練英語談笑風生,聯絡建立際。他需要一個活潑的生機的伴,暢談各種話題,進行娛樂,放松工作之外疲憊不堪的心。他需要一個有健康和良好生活習慣的人,不煙,不喝烈酒,不熱衷刺青,沒有抑郁傾向,不吃藥,順應和投社會,不是對抗和離。他需要一個對他持有崇拜尊重的人,溫,天真,,仰慕,依賴他的智力和經濟能力,對他付出信任和順服,而不是挑出對抗和辯論。

的直覺告訴,他在現實和期之間,質和神之間,最終偏向都是實際的有形的層面。他需要的只能是于姜這樣的人。和馮恩健都不是。馮恩健令他厭倦。而使他認清自我,認清自的無力和無法超越。這最終會為一種心灰意冷。

于姜的電話,也從未停止。

在深夜或任何一個隨心所時段,直接打進來,恍若依舊是正牌友。他一如以往在面前選擇接聽。馮恩健也有電話,冷靜簡潔,從不拖泥帶水,他們的確在協議離婚,只是過程復雜需要確定瑣碎細節。電話里傳出的,有時是于姜活潑令人心神愉悅的聲音,發出清脆笑聲。他的對應簡潔,很快結束,態度溫和,無意間流出習慣的覺,應對之間自有一種節奏。有時,是的哭和發作,在電話那端大聲指責怒罵,他沉默忍然后掛掉。

從未打算退出他的世界。他也從未對做到斬釘截鐵。事實上,他需要這種被依賴和倚重的覺。這是周慶長不能帶來的。慶長甚至從不撒

他依然給于姜資助,不瞞慶長。理由是,他離開對于姜造神創傷,在質上他需要給予補償。他說,還年輕,跟了我那麼長時間,我對有責任。他如此曖昧不清,半推半就。也許出自本的多弱,不愿意決絕舍棄一段持續過的,以此滿足男自尊和需求。從某種理論上推斷,他以后對待馮恩健或者周慶長,也會如此。這或許是一種善良,或許不過一個男子的虛榮心。這種邊界不清注定帶來損傷。

慶長沒有與他強對抗這種態度。心早已分曉,于,許清池是唯一的男人。于他,周慶長從來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容而不是全部。不管置于何種位置,這就是許清池的結構。定山從沒有因為人的問題讓生氣,并堅決與對峙,絕不改變自己。他安寧平靜陪伴,為默默做出一桌飯菜,不與人糾纏不清。清池吸引人注意并且對備持久魅力。他心缺失之需要來自對的征服和縱。他從不愿意失去這種支配權力。

清池一直希戒煙,但沒有戒。他希能夠懷孕,也一直沒有懷孕。知道也許懷孕能使清池促進解決問題的速度。連自己也確信,如果和清池有孩子,孩子會好看,聰明,敏,獨特。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也許因為生活不安定,看不到明確穩固的未來,心缺真正的迎接和準備。

不會帶來苦痛的,同樣也無法帶來激和生長。而對未知的探索和冒險,務必要付出代價。

慶長早就明白這一點。帶著某種不再言說的失和平靜,許清池的世界如何維持平衡。他說去北京出差一周,順道去于姜那里取他的。他的東西還在北京別墅。香港的租住公寓里,全是房東留下的品。他們都清楚,這里不是穩定居所,但他也從未有意專門建設這件事。一周后他回來,臉疲倦極為頹唐。詢問,他意興闌珊,只說旅途勞頓不適。

深夜醒來,看見邊的男子無眠,坐在床上用雙手捧頭,長久不躺在枕頭上看他。一室微之中,彼此相隔如有千萬重山,遙不可及。一聲不吭等他開口。

他說,慶長,你有想過跟我結婚嗎。

我如何和你結婚,我離了婚,你又沒有離婚。

我知道你從來都是對我不滿意的。你從不愿意主對我說我你。你從來不說。

說有何用。千言萬語,抵不上一步行

他悸然怒,說,你又在指責我嗎。你覺得我沒有為你做出任何努力嗎。你覺得我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嗎。

慶長看著男子激怒而扭曲的面容,心里明白他不過是抑,無事生非。他對自現狀不滿意,影響到他對這段關系的心理反應。失去的往日特權和驕傲,不過是外之。是外界給予的形相和遭遇。人若無法自控,只能由它們撥弄。心的價值觀是不能變的。心里想,他畢竟還是一個商業社會中的人。他被這些外的評價,資源,份,限制,捆綁控制,失去自我認定。

他對的向往不無道理。慶長是截然不同的人。慶長是他擁有但早已失去能力的某種象征。他們不是彼此的對手。他對的瞻仰,超過對他的期待。

他也許從來都覺得無法抵達藏深不可測的自卑,也從不覺得可以得到,承擔是4500米高山之上難得一見的野生鳶尾,清冷高遠,詭異難辨,不屬于他的世界。他知道自己行至3000米,已再無呼吸余力。本應是一種更為高遠的存在,如同他放在行李箱里那一本只在睡前拿出來閱讀的詩集。但是他們沒有把握好此間距離,最終墮落為束縛捆綁的男。最終不過都是凡人。

這種種日漸認清的現實,能夠以單純的充沛的劇烈的來做出彌補和替代的嗎。他們都已知曉,備這種功能。也許是祈禱和幻象。不起實際作用,也沒有生活中妥協和維護的功效。最終為一面鏡子,只用來辨析真實自我。讓現實無可避,凸現出任何幻象和借口都無法覆蔽的真相。

他們在這段關系里,找到的只是真相。

圣誕節前夕,他對說出一個消息。于姜懷孕了。

與他在一起的5年,冬天總有特殊記憶。第一年冬天,去瞻里,遭遇雪災,他不顧危險來接回去。他們重逢于冰天雪地的異鄉,在寒冷簡陋的房間相擁而眠,做出今生識別的確認。有一年冬天,在高山之上的村莊,在凌晨凍雨連綿的木樓里醒來,夢中他的面容分明。有一年冬天,他們在臨遠餐廳里吃晚飯,他敞開心扉說出承諾決定帶離開。這一年冬天,他告訴,他讓于姜懷孕。

于姜在北京并不缺乏異,作風大膽,圈子混雜,但他對這件事遲疑不決,是在確切日期里,他的確做了與此相關的事。他去北京的一星期,一直住在的別墅里。他沒有抵擋的哭泣和纏綿,他也不覺得這是一件違背心原則的事。對他持有開放態度。以前于姜吃避孕藥避孕,他從不心。他們久別重逢。所有機緣時間應對無誤。年輕活力充沛,他令再次懷孕。這是第3次。

他當然知道這是一步即錯的事。這個17歲跟隨于他的,現在25歲。第三次懷孕,不會再輕易去流產。于姜把青春好的8年擱置在這個男子上,希跟他有婚姻有孩子,期待時久日長,從未放棄。也不能再傷害。所以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要失去慶長。他非常害怕。他說,不要離開我,慶長。我會說服去流產。

慶長說,你嗎。你誠實回答我。請你說實話。

他說,不。我不。我只有你一個。慶長。這就是我的實話。

那你為何這樣對待我,又這樣對待

一切都是的要求。我沒有拒絕。我不愿意傷害。你知道,在當時的形下……

截然打斷他,你如何再為你自己自圓其說。你為何總是把責任推卸到你的上。為什麼你始終都覺得自己沒有任何過錯。

他說,不要離開我,慶長。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

深夜,他再次被來自北京的電話催醒。對方哭泣不止。他走進衛生間里,關上門,說話良久。有激烈的怒吼,也有低哀的請求。一直持續,糾葛不清。約打了一兩個小時,終于出來。坐在床邊,沒有開燈,忘記穿上一件服,只覺得渾冰涼。他走過來,跪在邊,把臉埋在的膝蓋上,無法控制地抖。出手,到他頭頂的頭發,這厚實的圓乎乎的腦袋。虎頭虎腦的腦袋。著他,沉默不語,對他與人之間的戲劇場景已麻木無。連失也不再存在。

他說,慶長,說要自殺。請你給我時間。請求你。給我時間,我來解決這個問題。我明天一早要去機場,必須再去一次北京。

他抱住,他要,試圖用來作出拒絕,僵直冰冷,他無法進,無法使暖和起來。說,我已失去對你的。無法再與你做。我的心和,現在就跟巖石一樣。天快亮的時候,驚醒過來,對著沉寂的房間輕聲喚,清池,清池。他在邊,醒過來,說,我在這里,我還沒有走。看著他,說,你抱住我。清池。他出手臂,像往昔一樣把擁抱進他的懷里,臉頰的額頭。在這懷抱里再次閉上眼睛。

輕聲說,我還想再睡。我沒有睡夠。此刻我非常希能夠睡。哪怕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你已離開我的邊。(文-人-書-屋-W-R-S-H-U)

為信仰和追隨這個擁抱,付出全部力氣。不過想得到一個伴。一個茫茫世界中能夠與相守,堅定親的伴,一份可信任的真切的,一個心可歸屬和棲息的家。如此而已。的陷落中自欺,只為滿足缺損的自我。讓自己相信可以在他上托付所有。對這種虛空和無常抵押下賭注。

而他不過是一個俗世的男子。

在清池去了機場之后,,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在這個臨時搭建的租住地里,收拾出品,不過是一些和書籍。與他之間從來沒有過共同的建設和積累,無法獲得時間能夠從容攜手直到白頭老去。他沒有給過任何未來,只有無盡的理由、借口、推卸、曖昧。而同時,他們又為彼此付出了那麼多。

把手指上的戒指取下,放在餐桌上。沒有話想說,于是也就沒有一個字的留言。拖上行李,關上門。買機票。回到上海。再次換掉手機號碼。刪掉許清池手機號碼。租下一個旅館房間匿起來,獨自一人,跟誰都不聯系。所有的期許破滅,接現實,擔當這結局。

除此之外,還能如何。為了得到他的,繼續茍且地存在下去,與他一起面對越走越迷茫的前途。仇恨他對的傷害,讓他苦痛和損失。還是自毀。不。不。這都不是要的方式。除了忘記和平靜。不要其他。

試圖盡可能沉沒在昏睡之中。在夢中,看見一條河岸,岸上蒼綠樹林掛滿燈籠。一盞一盞,明亮喜悅。獨自站在對岸觀,看著閃爍璀璨的燈的叢林,與他說話。

說,清池,我們的,來得這樣迅急,這樣完滿,這樣,一開始就點亮了所有的燈。這燈,多得數不完,看不盡。但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時間倒流,還能再有一次開始,讓我們持有耐心和希,一盞一盞慢慢地點。點一盞,亮一盞。點一盞,再亮一盞。這樣,就可以長相廝守,慢慢攜手走到老,走到死。而不是在活著的時候,看著這亮滿的燈火逐漸稀落下去,一盞一盞地冷卻,熄滅,黑暗,摧毀。

這樣的過程,讓人的心何其傷痛和失。不是對,而是對人生。或者說,我并不覺得我們的是一種失敗。失敗的是我自己的人生。因為我最終知道,這些無常的熄滅的黑暗下去的東西,是我的人生必須去面對和承擔的終局。

我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存在。為何,我們相,最終卻只能互相傷害,并且分裂隔離。

我已無法再面對你,因為無法面對和你在一起的這個失敗的自己。我要重新來過。

在夢中醒來。吃不下食,只能喝水。在清晨天中,走進衛生間,看著鏡子里的子消瘦憔悴,默默煎熬的面容。過的痛苦,那像火焰一般明而炙熱的痛苦,一旦點燃,整個人就被充盈膨脹一個火爐,日夜燃燒。即使咬牙關,也是碎骨的事。但此刻,覺到更多的,是一種隨波逐流的順。沒有哭泣。沒有酗酒。沒有沉淪。以前做過的事,不會再重復。

不知曉睡了多久。睡了多天。不知曉。只是在某一天清晨醒來,天初亮,房間里灑滿灰藍線,清涼幽靜。在床鋪上睜開眼睛,是的,床單上沒有鮮,手臂上也沒有刀痕。只有的心,結了一層薄而干燥的傷疤。想起他的名字和面容如此清晰,心里卻沒有多余的反應或聲響,如同經歷一次徹底的清空和終結。如同一個站在對岸的人,遠遠佇立,想不起前塵往事,早已道別,不可能再會。斷絕時間。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現在。到新生。

一直在堅定而執著地往前走。往前走。終于把彼此的路走盡。他完生命中注定的任務。可以選擇記得或者忘他,但這種選擇已經不重要。他務必會被時間的河流隔遠,推開。要繼續前行。

這也許是每一個被過的人,在余生都在做的一件事沒有幸免。也沒有免俗。

這場,使被打落原形。使碎裂。使再次形。

人的一生,要去的地方,是有限制的。即使你有充裕時間,足金錢,也不能漫無目的四行走。去一個地方,必須持有目標。沒有目的的路途,使人迷惘。因為失去目標意味對行失去控制和約束。記得有一次,坐客機去香港,在抵達前半小時收到通知,香港天氣有暴雨雷電,無法在機場著陸。臨時改道,決定停留在桂林機場。滿滿一班飛機的乘客在機艙里滯留。排隊上洗手間,站立,聊天,打電話給朋友同事老板家人人。乘務員拿著礦泉水瓶子和紙杯提供飲用水。只有不知道可以跟誰聯絡,除了給清池發出一條短信。他在開會,不能跟聊天。再找不到其他可以聯絡的號碼。打開手里的書,是關于古代帛畫的一本專業論著,已看完一遍,打算再讀一遍,是手上唯一一本讀。即使已在桂林,整個機艙里的人依舊覺得和桂林沒有關系。他們被擱置在一個金屬容里,與時間和空間斷絕關系,暫時沒在真空里。目標如此清晰而唯一,沒有猶疑不決。也就是說,此刻,桂林的存在,與他們沒有意義。

一個小時后,飛機重新起飛,去往香港。在呼嘯而起的機艙里,想到自己和他的關系,就是兩個坐在一起的乘客和桂林之間的關系。如果今生是一架有方向所在的客機,他們不過是被隨機編排同坐的乘客,但這種隨機里面一定含著某種與宇宙力量呼應的指令,現一種和前世今生來生互相貫穿渾然一的秩序。他們無法明白和了解這種寓意,只是短暫共度,注定各奔東西。

問他,這里如此之,可否停留。他說,不。這不是我們的終點。

然后,飛機起飛。

清池。如果我們相過。

他是比大13歲的男子。他13歲或許已經,心目中有用以意子對象。他的世界早已是獨立存在,與毫無關系。在出生之前,他已獲得行走語言的能力,已擁有無從跟隨和探測的歷史。他走在時間的前端。追趕不上這13年的歷史。

他5歲,跟隨知識分子家庭移居香港。還沒有出生。

他16歲,去加拿大讀書。3歲,在棠溪鄉下度過父母離異之前尚算安穩的年。

他20歲,在大學校園里開始正式的,開一輛二手車,經常和友一起旅行。7歲,母親離開,跟隨祖母在封閉小城生活,準備學地區小學。

他26歲,名校電子工程碩士畢業后,讀商業管理碩士,并且已決定畢業后與同班同學,來自臺北移民家庭的馮恩健結婚。來自有軍人的家族,可算是名門之后。13歲,祖母去世寄居在叔叔家,與嬸嬸爭吵,第一次離家出走,在火車站候車廳的椅子上度過一夜。

他31歲,進國公司工作,攜帶全家,在紐約5年。18歲,輾轉于不同的和男子之間,極力想離開云和這個令覺窒息的二線小城。

他36歲,公司開發亞太區業務,他到重任,攜帶妻子孩子回到北京建立機構,業務范圍主要在香港、韓國、北京、上海、臺北、新加坡等地。23歲,通過婚姻抵達上海,找到第一份工作,每日5點半起床,坐公車一個多小時,去商業中心區上班。有時通宵加班,艱苦謀生。

他40歲,遇見27歲。

如果沒有一種命定的秩序做出安排,有可能一生都不會相遇。

在地球上,在人群中,遇見一個人,與之相的可能能有多。這概率極低。

各自背景,經歷,份,階層,截然不同,地理環境孤立沒有錯。即使是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中的人,也有可能終其一生不會在大街上肩而過。他所在的地方,不在。所在的地方,他不在。像平行軌道上的星球,默默轉,自圓滿,了無聲息。直到因為與一同結婚來到上海,認識Fiona,被指派去一個咖啡店采訪一個人。直到他在門口出現,坐在的對面。這所有的因素環環相扣,缺一不可。

事后看來,所有進程如同一個編織極為細巧的網囊,慢慢收,直到在某一瞬間把他們籠絡其中。若其中出現任何一個微小缺口,他或都有可能半途泄逃而出。如果這樣確的時空與因緣的會,是一種被編排好進程的秩序,那麼,一切勢必會有條不紊循序漸進地發生,直到最終形。

如同他對一個陌生子的尋找,跟隨心聲音,走進一間偏僻客房,拉開窗簾,看見匿中睡眠。他于夜里坐在椅子上,默默看著的那些時間里,想了些什麼。無從得知。也許他什麼都沒有想,只是接在他邊出現的現實。他們察到的屬于自的質素在一一自對應,歸屬,確認。這就是一種秩序。或者說,原本就是等待著時與地的意愿和宿命。

他們在人群里撞了個正著。挾帶起初無法辨明的特定意義,被各自背后的手推,來到一個貌似偶然卻實質規定極其嚴格甚至苛刻的時空叉點上。他看到,對說,你好,我是許清池。他走向,為了讓辨認出他。他在這個約定的時刻出現,上攜帶前世早已排列形的種種暗號和印記。如果是那個被選擇的人,就會在重重包裹和形之下,找到一路暗藏的線索。并悉數將它們牽扯而出,捆綁,整理,打包,投下一世浩渺無際的時空。

這是為他而等待在此的原因。

也想過,如果沒有他的出現,的生活會有什麼不同。

會被迫前行,不管快樂還是不快樂。命定的秩序,從不給予憐憫、顧惜、寬恕。它只給予命令、指示、結果。但因為他出現,的生活注定將會不同。他打開的天地,不僅僅是對這個世間的會和認知,對的深和探索,對人的質疑和清潔,更重要的是,經由他,再次面臨一條通往心的孤長隧道。需要鼓起勇氣進、行進、抵達、超越。

如果注定要在這段關系里經歷苦痛沉淪,那麼,它是的任務,用以自我探索和長的道路。

無可置疑。相,是命運給予的使命。

慶長在上海重新開始生活。

這座城市照舊給歸宿。一個城市是一座封閉而隔閡的島嶼。人的生命也是一座一座各自的孤島。生活以有序的方式,陳列于貌似開放實則束縛重重的時空之中。33歲的慶長,再次終結和清洗自己。

幫Fiona做一本新創刊的攝影雜志。讓Fiona保全的行蹤,沒有說明原因。Fiona對失蹤一段時間,什麼都沒有問。朋友做到這個境界,自然有的容量。這一次合作,Fiona給予了最大限度的自由。說,慶長,人都知道高雅的東西是什麼,但高雅卻要建立在篤定穩當的質基本之上。如果沒有我們這些為低俗努力并用低俗賺夠錢的人,怎麼可能給你一個空間去做這些高雅容。大雅大俗其實沒有分別,但你有潔癖。上天給了你一些沒有分給其他人的東西,所以其他人給予你足夠多的寬容。我們其實一直在忍讓和包容著你,你可知道。

也許。從一同開始,Fiona,定山,清池,以前雜志社的同仁,或者所有一起工作過的伙伴,都曾拿出寬容來承擔對這個世界的態度和觀點。

將近6年過完,Fiona沒有把自己嫁出去。已35歲。的目標是功外籍男人,一如既往。找不到可托付終生的男人,并不讓覺得生命有缺陷。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參加派對社奢侈品牌,不亦樂乎。生活足夠擁彩,也就沒有空檔來思考人生缺陷。因為始終和老外混,Fiona把自己徹底改造一個半中半西的上海人,一句話起碼搭上3個英文單詞。手勢,神,腔調,都很西式。雖然份證始終沒有變化。

慶長一邊工作,一邊開始嘗試結朋友。心理醫生宋有仁由Fiona介紹,德國出生長大的華裔,48歲,在上海開私人診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他那里接治療。他的診所有嚴格的會員制度,需要介紹人推薦才可以通過。費用當然也相當昂貴。慶長一直與社會疏離,Fiona大概對他詳細介紹過周慶長的況,他對十分興趣。每周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希,無需費用。時間是周六下午。對他來說,這種不贏利的付出,更像一個約會。一次朋友之間的相見。

第一次見面,他就問,瞻里的觀音閣橋是否已經消失。

這一定是Fiona對他提起的。慶長想,其實并不想讓別人知道做過一些什麼事。但依然坦率,說,是。它在5年前就已被摧毀。當然我也沒有回去證實。只是打了電話詢問當地人。

你為何不嘗試為它的保留做出努力,做了這樣詳實的采訪記錄,可以跟上級部分通,讓他們重視。

在采訪時就一直被當地某些部門阻礙和驅趕,他們試圖阻止。誰都知道這個龐然大是個很老很的東西。他們害怕。但即便如此,它依舊不適應這個時代,它總歸要被清除。看著他的眼睛,說,你可知道在可見或不可見的區域,有很多這樣的建筑在被消滅。我們能夠見到的的事是無法窮盡的,也無法想象。這種回是它們的命運所在。沒有人斷論的東西應該永恒。一個擁有沉重歷史和無數好事的國度,總有些許悲哀。它的痛苦之是它自的負擔。,是痛苦的。痛苦,是的骨骼。

對他說起親眼所見祖母村莊的敗落。年輕人去往外面打工,村子里剩下孩子和老人。田地冷清無人耕種,土地廟遭棄絕。溪水干涸污臟,岸邊漂滿死魚的尸。破損的古老祠堂,徒留一座廢棄戲臺,木雕日益腐朽。往昔的聚會盛況全村人圍聚看戲鑼鼓鏗鏘,聲影全息,只留下日斜照里的塵影飛舞。一個村莊旺盛完整的生命,被離干凈。

說,都只留下一殘骸。所有被推翻陷落和拋棄的東西,都不能夠再來。也許,人們也不再期待它們能夠回來。不管是信念、傳統、人與土地的關系,還是一座持有尊嚴卻無力自保的古老的橋。

湛壯的觀音閣橋到了被摧毀的時間,就只能在機作用下斷裂瓦解。木雕被運走賣錢或被燒毀。它注定要迎接屬于它的時代的劫難。它會被毀滅,不會被損傷。它會消失,不會被改變。它的懷,會在時間的海洋中回,不會沉沒。即使沒有人紀念它曾經的存在,它依舊存在。

你去采訪,只為了紀錄下這種演變,以此作為紀念嗎。

不。只為了與它相認。

材不高,中等個子。清潔,健壯,適度的理,溫和穩重。平素喜歡穿中式布鞋,尤其是鞋底用針腳出來的傳統式樣。雖然一直生活在歐洲,骨子里卻有很傳統很東方式的蘊。個顯得頗為奇妙,有一種可費猜解的深度。與之相,不會覺得乏味。如同暗藏無數儲存充實的屜,隨便打開一個都分量十足,琢磨觀賞半日,共度時間絕無乏味。

3年前他來到上海,租下衡山路一幢歷史悠久的老別墅。一樓是診所,二樓三樓自己住。這個老房子是新喬治時期風格,在維持原有結構上做了裝飾整修,得以修繕維持存活呼吸。他傾向瑞典古斯塔夫風格,木家,手工壁紙,素木地板,用深鈷藍和冷灰白的搭配。空敞的房間顯得更為冷寂。

小花園里有臺、藤架、涼亭、草地和各種植,存留古老的栗子樹和橡樹。他又種了紫藤、繡球、鈴蘭,還有一些不同種類的爬行玫瑰。種了葡萄、南瓜、瓜。小花園在春夏時蔥郁青翠,枝葉繁茂,花朵綿攀援。午后和黃昏時,因為日變化,線與彩亦變幻不定。

慶長第一次來,等在門口,站在棚架下,抬頭看懸吊下來的南瓜,長久默默凝。他說,你喜歡南瓜嗎。說,我為這果實此刻的形態和質地打。飽滿,碩大,安靜,平衡,沉浸于渾然的之中。它們這樣

是一個著隨意略顯邋遢的子,毫不講究,不施脂。頭發在背上編的印度發辮,發中纏繞深藍和暗紅的細細棉線,裝束氣質都與別人不同。眼神清澈,沉默寡言,顯得落落寡歡。的安寧和敏,即刻讓他愉悅。

他們經常坐在回廊里。兩個小時,與其說相談,不如說只是一起并肩面對這個綠樹蔭蔭的花園。煙,有時長久不說什麼話。掉鞋子,赤足盤,蜷坐在椅子上,把下支在膝蓋上,神如同略帶自閉的孩。聽微風、噴泉和昆蟲聲音。聽著寂靜。

有時會去草地上秋千,得很高,子在風中發出凜冽。自由自在,完全不顧忌一個比大15歲的陌生男子,在邊觀察凝

有一些時候,會在他的引導之下,嘗試說出自己,也談到清池,想起一些非常細微的往事。比如桂林的飛機,一邊說,一邊把往事清空出心。說,我們無法及天上的信仰。我們只是凡人,有卑微的緒、和局限。我們悲傷,同時也純潔。盲目,同時也勇敢。失敗,并且注定失

對他說起一些從未可能對他人啟齒的事

的部分,在與清池的關系里,其實極為重要。清池對說,我從未在與別人在做的過程中得到過這樣的。慶長,你可知道,與你做,是我現在生活中唯一的也是極限的樂趣所在。它是一種

是親、喜悅、聯結、通,是與對方以本真面目共存和融合的方式。他對,幾近時時刻刻都會被激發。不管他們走在街道上,坐在餐廳里吃飯,在電影院里看電影,還是在超市買東西。他牽住的手,的頭發,的脖子,都會無端而起,熱而堅。仿佛彼此軀發出源源不斷的聲響,總在互相呼喚應對。

有時,是孤立、訴求、期、對峙。他會試圖把控制在他的力量之下。這潔凈強壯的,傾訴它的求,希被容納,接,保護和。在爭執或冷戰時,他們無法再用語言通,隔和誤解,爭辯和批判,阻止所有訴求。被孤絕,彼此一言不發,無法和解,而無辜的還在尋求聯結和通暢。這是怪異的有時會覺得屈辱,難以理解,倔強對抗。即使在難以負擔的敵意和悲傷之中,他的,依舊在對作出執拗而熱烈的表達。

有時,是損傷、暴力、絕、憐憫。

有時,是唯一單純、脆弱、天真而真誠的告白。他說,我這樣狂熱地著你,慶長。對男人來說,做是他唯一能夠做到的表達。也是他唯一信任的表達。其他的都不是。

他對慶長描述和其他子的經歷。他對一直持有坦率清潔的熱,從不避諱和慶長談論種種會和記憶,以此作為分彼此生命的而直接的通道,用這種方式,聯結,。不能拿以示人的黑暗,轉換一側來看,卻是一種純潔明亮。在紐約深過一個子,對方的有一種膨脹的張力,充盈向外彈破的力量。對他追不放,兩個人無法在一起,緒不可自控,雪天持刀在他后追趕。他服都沒有穿夠,倉皇奔跑在雪地中。

所有的脆弱、恥、私、難堪、創痛,他拿出來給聽著來自一個男子生命中真實的細節,心沒有嫉妒或不悅,只有一種。仿佛他不是一個在與的男子,而是世間中與任何一個子相著的男子。他是公眾的,不是私有的。他屬于他自己,他不是的。對他的是這樣一種理解,如同對人所持有的一種理解。備一種開放,而絕非狹隘的占有之心。

依賴和需索他的激,哪怕是暴力。如同沉默而無形跡的黑,吸收一切。越暴烈有力越覺到對他的趕盡殺絕,找不到退路,如同執拗的困。這強大的存在所需要。只有這樣的灌注才能讓平靜。除此之外,無他。心深淵般肅殺而無底的能量,超出彼此預料。

在一種對自我匱乏的恐懼和防之中。同時又是一種誤歧途般的迷切。在他們爭執沖突最嚴重時,喝醉,半夜哭泣,問他是否可以給他們彼此未來。他一早要開會,困極無法睡,生氣而用力掌摑,把的手捆綁起來強迫停止。清晨醒來,發現他親吻腫脹的臉頰,愧疚無助。,打斗,傷害,創痛,糾纏,,無解,如此種種,絞紐強大的繩束縛這關系,越來越,幾近無法呼吸。

這一次次重復的回。因為他們不過是其中被擺布的棋子,從來都無法隨心所,只能被等待做出安排。這種癡迷和需索,一條現世因緣的繩索。都想掙,逃離,卻無計可施。不知道離開對方可以去往哪里。

曾經期他的的力量,能夠引領,把帶出夜中的沼澤森林,奔赴一開闊無邊際的平原,看到云層皎潔,萬籟俱寂,明月亮升起。把帶到持有超越和升盈的另一個層面。但實際上沒有一個男子可以備這樣的力量。

的道路只能自己索。的困境只能自己解的方向只能自己引領。

對宋說起對清池都沒有提到過的往事。從未對任何人說起。歷史對來說,不僅是時間之中的記憶,也是消化在的糧食。的組織,是由這些哀痛、陷落、離別和死亡消化分解之后的黑團塊拼接而整個人的存在,是這些往事存在完整的證據。

說,祖母在12歲的時候,心臟病突發在睡夢中去世。

祖母很久。在祖母上,習得人溫厚質樸的一面。小時祖母疼,偶爾吃一只松花蛋,讓慶長吃完,自己用剩余下來的醬油拌飯。那醬油里有松花蛋的碎渣,不想浪費。這細節,慶長一直沒有忘記。因此學會對人的溫暖心意,為對方考慮,讓出利益,盡量不增添他人的麻煩,替人著想。祖母脾氣剛,但從不抱怨,也不退。扛起責任和擔當,盡出最大努力。相反,慶長覺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在緒上,卻都是任和放肆的孩

他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即使踐踏著他人的傷痛前行,也要得到和實現目標。這種桀驁不馴的個,慶長也有繼承。不羈自私的人最終要付出代價,他們傷人傷己。

祖母是虔誠的基督徒,煙,清瘦。穿盤扣斜襟大衫,衫上有一淡淡煙草味道。經常要求慶長與一起做禱告。很久之后,慶長才得知,父親也許是服藥自殺。父親深深依賴母親,無法接的斷然離去,也無法承擔對他的放棄。人也許認為自殺是一種恥,所以都一直瞞真相。這力,使年老的祖母從未停止在黑暗中祈禱,并且總是祈禱時淚流不止,發出哽咽泣。人的傷痛,都只能藏在表相之下,埋沒在之中嗎。而對生活持有平靜,是深刻的抑,也是一種苦痛的力量。

那一年冬天,南方寒,天氣持續低溫。祖母看病吃藥已數年,經常咳嗽,心管也有問題。慶長放學回家,祖母為做好晚飯,用燒水壺接了一壺水,放在煤氣灶上燒開水。說覺得疲倦,要在床上躺一下,于是掉棉、外、鞋子,躺在床上蓋上被子。慶長做完作業,外面天漆黑,想醒祖母和自己一起吃晚飯,連幾聲,祖母都不應答。了一下祖母,皮雖然還是的,但已沒有溫度。祖母死了。沒有覺得害怕。打開燈,一個人在空氣凝滯的房間里吃完晚飯,洗干凈碗,一只一只倒扣放置。然后服,上床,依舊和以前一樣鉆進祖母的大棉被里面。睡在邊,挨著這蒼老冰冷的軀。

沒有做夢。在凌晨5點多醒過來,天還沒有亮,只有又輕聲喚祖母,房間里沒有毫聲息。以前,哪怕慶長輕輕翻一個,祖母都會警覺,給蓋被。再次試圖分辨真相,祖母死了嗎,但不愿意接這個現實,只是覺得巨大的恐懼和孤獨。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一個人,再沒有人會應答,疼,真正發自心喜歡,接納的停留。淚流滿面,這樣哀慟,只能強迫自己再次閉上眼睛,企圖眠。

只有睡著,才能停止,才能忘記,才能回避被獨自拋棄的事實。祈禱能夠睡。再次睡,在死去的祖母邊,一直睡到中午。睡到隔壁鄰居來敲門查電表。

他們進來,發現了祖母的尸

記憶由一些分裂而持續的碎片互相粘連而。又分明是一條沉默而洶涌的河流,從沒有留下余地,可以讓勉強抓住一塊巖石停靠。河水沖擊、席卷、包裹著順流而下,無力分辨和改變方向。清池與在彼此揪斗最激烈的時候,會大聲怒吼,說,慶長,你的暴戾激烈是因為年時沒有家教,沒有人管你,你邊所有的人都沒有安全。你因此毫不顧惜撕剝人臉皮,肆無忌憚,殘忍至極。你可以豁出去傷害你邊的人,也傷你自己。

清池是截然不同的個,他來自有份的知識分子家庭,父母對他管束嚴格。他對人沒有如此復雜難測的疏離、冷漠、猜疑和不信。他無法領會什麼是生命底的缺陷和不安全。他也不知道人的恨意和需索可以是這樣而強烈的存在。以真實近他的慶長,已不僅是那個在瞻里孤軍戰堅強獨特的子,這只是的一部分。

他看到了藏在河流之下的另一部分。

說,我小心翼翼保護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從不泄心緒。他們視我為理和冷靜的人,卻不知道我心里藏匿著一個。清池打開我的心扉,令我躲無可躲,只能走出來與他會。他手可以令我致死,也可以擁抱我給我,讓我平靜信任。他無力做到。到最后,他所做的種種逃避拖拉,一次次手過來擊打我。我已為他敞開,再無屏障,無可躲。他的傷害可以輕易擊中我,激發我強烈的恐懼、戒備、失和爭斗。是一種無路可退。

他被的反應驚嚇,更為退,只想與保持距離。說,慶長,我如此你,但你讓我痛苦。得到愉快,避免痛苦,當然是俗世中人的本。他其實對從無憐憫,也無嘗試理解的心靈,包容的匱乏,即使他如此鐘。或許,男之間占據比重的,是征服,占有,控制,支配,貪。它們頂著的形式和名義行事,唯獨缺犧牲。

他只看到這個子犀利,暴戾,反復無常,像出鞘的匕首,咄咄人不惜彼此刺傷。不知道只不過是一個孩子,在黑暗中蔽蜷只是想保護自己。需索時日久長。對他的依賴和信任如同深沉。被迫剝離這一切的時候痛不可忍。

真正的,一定存在憐憫與理解。但他對沒有。

起初,為那些負而糾葛的重量,覺無助、困、憤怒。長久的時間洗刷之后,明白過來,如果沒有面對過洶涌的沖突和傷痛,與自我與外界的戰爭,罪惡和抑,無從獲得最終的理解。它們并非隔絕而單獨存在,而是相互依存,提供養分、呼吸、,喂養補給。所有的對比都擁有這樣的結構,沒有高下對錯之分,沒有你是我非的論斷評判。只有正反兩面融為一

一段男的關系,是自己與他人和世界之間的關系的倒影。是自我的投面。這段關系像一面鏡子,清清楚楚照亮自己。如果不是一段強烈的開啟封閉心扉的關系,沒有機會相遇到匿在心深中的自我。看到這個孩的脆弱、需索、哭泣、甜。看到的歷史、記憶、創傷和結。看到褶皺的幽微和向往的明。

這個男子帶來一個機會,讓面對生命中最本質的自我。如此赤真實。

而對于他,也許無法承認,他對而晦的部分,其實是為像這樣的人。敢于直面甚至撕剝自己的生命,讓它破碎,出真相。敢于傾盡自己的,哪怕被它踐踏。這是他心需求的一部分。但是被滾不止的安全和急躁的生活陷落。做不到,其他部分也不過是背道而馳。無法給予世界以意志,因為在接這世界所有規則。沒有信仰,不管是對,還是對真實。試圖抓住一切愉悅,卻拒絕負荷創痛。不相信所代表的,始終警惕和躲避黑暗。

所以他只能理而堅定地生活在這個俗世之上。他的工作,順的人,富足生活,前途。

只能以此終老。

但他的確以他的方式,以他所稱謂的。只是這注定是不堅定的東西,是被撥弄和縱的東西,它無法與時間抗衡,也無法給予現世的生命以未來意義的影響。它與所追索的,是兩回事。即便如此,依然承認,他,以他的方式。只是一直站在幻象之中,以為它與俗世的目標不同。但其實它沒有什麼不同。它依然只是一段俗世男的歡糾葛,看來也就是如此。

說,當我對他持有憐憫和理解,其實是對自己持有憐憫和理解,如同一種真相浮出。當我看清楚這一切,執著的偏見,評斷,妄想或幻覺,便如一面鏡子的碎片,墜落地面,無法形。

看見他與,一對世間平凡男,為前世的因緣牽扯,在今世癡纏傷害。那不過是遵循做出償還或繼續虧欠的秩序。看見他們之間的放棄和離別,核在時間中日益清湛。即使傷害折磨,離棄失散,相,是對彼此履行的使命。

因此,在他們認為彼此相的時候,其實早已經在相互準備離去。

宋有仁對說,慶長。當你學會自己,相信自己,你就能夠知道如何去別人,相信別人。而不管這個人在你邊,還是離開你。這段關系是已經結束,還是依舊延續。外界事于無常的變、更換、破壞、損毀之中。人有,更易腐朽。只有你的相信,來自你心的,是完整而穩定的存在。不管何時何地,與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持有它們,就持有長久。

—文—他又說,你這樣富敏銳的子,強烈赤誠,原該是一個男人的寶藏。如果他備耐心和理解,可以和你即使在一個狹小房間里共,也如同行走在通向整個世界的旅途之中。可惜,許清池不是能夠這段路程的人。他跟不上你的腳步,無法抵達你心深。這只是我作為一個男人的個人觀點,并非專業意見。這只能說明,你的道路注定崎嶇,不如其他子順暢平坦。這是一種注定。中國人的宿命論自然有其道理。

—人—如此這般,對他說,他對說,直到后來覺得所有的細節和清空,再講不出任何關于和清池的容。

—書—最后,再無故事可講。只是經常帶去中國茶,與他一起沏茶喝茶。又和他一起學書法,兩個人在回廊下寫筆字,臨摹典雅清遠的碑帖。在花園里種香料,薰草、薄荷、迷迭香、百里香、月桂,也種西紅柿、豌豆、玉米、蘿卜。一年四季,按照轉的時節種植和收獲。他喜歡廚房,熱衷做西式的食,有一個寬敞漂亮的大廚房,各式良設備一應俱全。一起烹飪。一起吃晚餐。他們的兩個小時,漸漸為整個午后在花園里的勞作、休憩、互相陪伴。

—屋—直到慶長確認他已經不把當作他的病人。

有時會有心理退回的傾向。在一些無法預料的時刻產生劇烈緒起伏,突然覺得深深恐懼。如果他一定要來尋找,絕對可以把找到。不過依舊在上海,在這個封閉的城市里。哪怕走在大街上或者出現在酒店里,他們都有可能不期而遇。他說過,慶長,如果我持有要再遇見你的信念,我知道我一定會實現。有一種直覺,他已失去這信念。他們已彼此放棄。

寧愿他失去這個信念。如果再次邂逅,自問是不是還會選擇放下一切,繼續跟他走。想,即便他所有骨骼和組,看到與他之間絕無可能存在安穩和妥當的未來,但或許依舊會前往。所有的痛苦折磨,(W//R\S//H\U)將重新回一遍,再次碾和碎裂。然后,再次重組,完整。這就是宿命。沒有止盡的沉淪和反復。這孽緣一定帶有前世的因果。他追隨而來,他找到,要償還出一切。但這一世應該已經償還了吧。的整個生命,為這樣一場,排山倒海般折騰,消耗,損傷,毀滅,重生。

付出了代價。他應該可以放過

慶長。我你。我會你至死。對他說過的這句話早已確信無疑,并在確認的瞬間把它付諸時間的洪流之中。不過是捕風捉影,夢中逐花。在現實的生活中,只與自己同行。他們對彼此已失去任何意義。

對自己說,慶長,你可相信。自答,是,我相信。

相信,一如相信真相。相信他,一如相信自己。

直到他們余生都陌路。直到這樣各自老死。

6個月后,宋有仁向求婚。他說,慶長,我很久之前在瑞士一個小鎮買過一棟房子。我想得到伴,等待很久。他從未結過婚。慶長認定他是個雙。為何48歲的時候,想跟人結婚,他并不瞞,說,希有個孩子。因為他母親90歲高齡,居住在德國,觀念傳統,希見到他娶一個中國人,生下孩子。慶長說,我無法確定我一定會懷孕。他認真地看著,說,我確認你會有。

說,但是我們不相,宋。

不。我們相。只是并非你定義中的男,親,友,都是。有誰說一對伴的組必須要由。跟我結婚,你會得到自由、照顧以及新的生命閱歷,而我愿與你作伴,彼此余生的安穩。只是你在回復我之前,要認真考慮,你是否能夠接婚姻之中各自的獨立,也許你會將之判斷是一種疏離和冷淡,因我深深了解你一直求彼此融合占有的親關系。但這種關系會帶來創傷和執念。對的完標準和執著追求,最終一定會令我們損。真正親的關系,建立在孤獨、自由和持有尊嚴的前提之上。我希你理解這一點。

我從未出過國。

你清冷自足的格,會很快適應。像Fiona反而不行,有很多野心,需求名利熱鬧。你也許有時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但從來都知道你不要的是什麼。你很獨立,對外界沒有依賴。你長年來疏離匿的境,跟在異國他鄉也沒有區別。

我沒有語言能力,以中文為生。中文是我的職業。

沒有關系。你可以跟我說中文,你還可以學習語言。只要落腳于一個地方,就會悉那個地方的語言。

那我將放棄現在的工作。

是的。但這不過是俗世事務放棄也無妨。你可以寫作。若你有了充足時間,可以嘗試表達自己。這是人在微小和有限中可以爭取的機會,直面以及抒寫心靈。它不是孤立的任務。它會與不曾謀面的陌生人相逢。

我來路波折,又為何選擇我。

你是一座被相認過的觀音閣橋,慶長。我從未告訴過你,我也喜歡中國古老的一切。喜歡所有的消失中的事。包括人。

宋有仁來上海開心理診所,其目的無非一邊以工作打發時間一邊尋找余生伴。在上海3年,他見過很多子,年輕漂亮,聰穎能干,風萬種,形形。只有在見到慶長時,才果斷出擊。也許因為慶長從無機心也無設想,不存,沒有期待。看起來樸素而低斂,卻負擔著黑暗而顛覆的心里程和歷史。如同在深沉夜來臨時才能映襯出熠熠清輝的孤。他認定這是一次殊遇。

本該居住在高山之巔,貿然來到茫茫人海。整個人的存在是這樣的形態。他需要這種存在。并自認可以保護

慶長在33歲的秋天再次注冊結婚。

不知為何,生命中的婚姻都來得直接從不浪費時間。那些選擇的男人,在一起初就做出認定。也許他們是寬容的那些人的組部分。如同Fiona所說的,慶長,你邊的人都在為你付出代價。

慶長之前從不設想要往的男子類型。的眼目單純,需索同樣單純的存在。接近一同,因為他憐憫給予全新道路。接定山,因為他是善良可靠的男子。接清池,因為他們彼此鐘,付出心。接宋,則因為他是命運為準備的再一次的出發。這準備也許早就被籌劃完全,只等待正確的時機來臨。

只以本真自,直接有效與另一個人發生關聯。信得曾對說過,所謂國籍,教育,社會背景,風俗習慣,氣候,地理環境,政治,經濟,都不過是生命形式的標簽,和生命質地沒有關系。心認同自己是一個沒有份的人。是一個按照生命真實質地存在的人,是不形式概念限定制約的人,是可以隨時出發隨時終結的人。這樣的人也許會為浪子,死在沒有標界的土地上。對未來給予了全部開放,其實本無所謂會在哪里。哪怕在一個語言不通無人相識完全把歷史清零的異國他鄉。

也許這種結果對來說,不是一種放逐,卻更接近是一種回歸。

婚禮簡樸,在別墅花園舉行一個小型聚會,請朋友們來喝香檳,聽現場樂隊演奏,有人唱歌,三三兩兩結隊跳舞。然后切開一只婚禮蛋糕,分愉悅。

他與,把當季采摘下來的香料、花朵以及蔬果,包扎起來當作禮分送前來祝賀的客人。來客大部分是宋有仁的朋友。慶長這邊,只有Fiona。慶長是寂寞的人,沒有多余相識。Fiona是的朋友嗎,不知道,心從來都無人分。但Fiona陪伴時日久長,并且的確是一個熱誠積極的人。慶長沒有穿婚紗,穿一條簡樸的長度及膝的白棉綢連,早已過時的保守式樣,小圓翻領,布扣,打褶擺,搭配繡花鞋子。長發編印度式大辮子,盤起來,著數朵花園小徑邊種植的石竹花。

Fiona百集,說,慶長,我夢寐以求的事,你總是能夠輕輕松松得到,為什麼。我真是想不通。你孤僻,過時,落伍,格倔強不宜人,你哪里比我好。男人卻喜歡與你為伴。

仍真心為慶長覺得高興。還帶來一個希與慶長分的消息,說,你可知道,許清池最終離了婚,娶了于姜。這是北京那邊給我的告知,不是傳聞,而是事實。這小姑娘為他生下一對雙胞胎。馮恩健帶走3個孩子,長住紐約。許清池則帶于姜和孩子回去溫哥華定居。你說,世事難料,早知他會做出這樣大的變化,真的會做到離婚,我就應該堅守陣地,死守他不放,好歹一開始跟他也有機會。男人心完全無可捉,不知道他們要的到底是什麼。那時昏頭,知難而退,現在這個后悔……

原來他的確已放手離開。

孩子。對清池說過,如果他們有孩子,想要孩。孩一般像父親,清池長得好看,孩子像他,會喜歡。清池說,不,我要長得像你的孩子。他說,在你懷孕的時候我都會想要和你做。哪怕你生了孩子在給他喂,我睡在你邊,都要和你做。他們這樣癡迷對方,像年一般慕對方的。簡直不可思議。最終他有了5個孩子,都是跟其他人所有。

想起他對說,慶長,與大部分的人,我只是在游戲,與一兩個人,我是在生活。最終生活無所謂好,無所謂壞。生活就是這樣度日下去,維持秩序,不做傷害。但我與你,是在相。呵,他最終還是破壞秩序,做出傷害,但并不是為了他所人。而是被迫走到那一步。那個為他懷孕為他守候的年輕孩一直沒有離開,于是他們最終有了結果。

生活,貌似這樣隨機,變,混無序,但其背后,卻是有著怎樣嚴酷而沉重的力量在運作和控制。和清池,付出這樣巨大代價,耗費這樣頑強力氣,也無法做到推翻它。可見,他們無法一起共同生活,無法得到結果,是一種命定。但是至做到了釋放過去,活在當下,并對未來保持順其自然。Fiona不知道和清池的故事。或者應該說,除了宋,沒有人知道心中的,那些深不可測波瀾起伏如同海洋般空曠寂靜卻波濤洶涌的。這是周慶長的生命。

宋有仁知道,但他為了的丈夫。所以,一切依舊很安全。清池。心里想,和清池的,最終屬,不過是他們生命中一個黑暗的。他們是被對方砍過一刀的人,余生要小心翼翼懷揣傷疤走在日之下,不會走不,但也走不快。如此而已。

飛往德國柏林的國際航班,滿滿一架大飛機。12個小時的航行。非常疲倦。

慶長跟隨宋,先去看宋的家人,在柏林居住一個月,然后去往瑞士。《小說下載|WrsHu。CoM》

在飛機上,他照顧,在睡時給蓋上毯子,幫要食和咖啡,為閱讀小說和詩歌,態度自然親切無微不至。他也喜歡牽慶長的手,睡眠時一起拉著手。他們之間那些勞作、傾談和烹飪的過程,以及一起沉默凝花園相對飲茶的時間,為彼此建立起來的默契以及安寧,是為余生漫漫長路而準備的。慶長有一種預,這一次,會有孩子,而且不止兩個。

為了避免旅途寂寞,宋對講起他們要定居的瑞士小鎮,說,那里有雪山,湖泊,綠山巒,碧藍天空,大片山林和草地,他早已買下的房子,打開窗能看到山巒和空闊草坡,步行數十分鐘,就能進森林……山坡上有蘋果樹,野地里的蘋果無人采摘,他們種了這些樹,讓鳥來吃,后墜落樹邊泥地里,緩慢腐爛……茂古老的森林,參天大樹,滿地落葉踩上去簌簌作響,清泉汩汩從草徑間流過,如果下過一場雨,掀開草葉,可以看見底下泥地剛綻出的白蘑菇……清晨去山里徒步行走,如果下雨空氣會更清新。經常突然下起細雨,雨后出現淡淡……可以一起去圖書館聽講座,閱讀,看電影,騎自行車去集市買菜,整理花園……每年去旅行……做共同喜歡的事,有很多時間,很多很多時間……

在輕而和的絮語中,被溫暖的毯子包裹,漸漸困意再次來襲,墮睡眠

不知為何,腦子里出現的畫面,卻是一棟帶花園的白房子。也許可以存在于地球任何一個角落,不管那里是什麼語言什麼的人種,只是風景如畫,恬適靜謐。是夏日臨近黃昏的午后,天邊薄薄云彩,微風吹拂花叢和樹林,月亮影子也已約可見。看到自己戴著草編太帽,穿白,赤腳在草地勞作。綠草上水珠和草尖的度,在腳底皮上的覺,都是那麼真實。站在田畦中,采摘薄荷和迷迭香,準備晚飯材料。風中有清冽濃烈的植芳香,一陣一陣滲人心脾。后傳來小孩子的聲,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慶長,慶長。也許是最小的兒睡醒,要找媽媽,他們一起來尋找歡快應答,說,我在這里,轉過臉去,看到抱著孩子的男子走下樓梯,向靠近。

他的五依舊清晰可見,歷歷在目,離這樣親切近。對他出微笑。呵,慶長,你的笑容這樣,像黑燕子穿行過天空。你的笑容讓我生命真實。慶長。我們終于生活在一起,日夜相守,有所有的容。

而此刻,輕聲問他,這里如此之,可否停留。他說,不。這不是我們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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