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維的小舅子莊謙，大學快畢業了，很想出國留學，說班上的一等公民都在辦留學，二等公民才考國研究生。小謙自然是想做一等公民的，所以也考了托福和GRE，但是GRE績不是太理想，申請了一段時間了，還沒拿到錄取通知書，很有點著急。

譚維知道岳父母都是把出國當很大一回事的，岳父母的同事當中有幾個人的孩子出了國，在同事當中傳為佳話。岳父母還有個同事的兒嫁了一個國回來探親的留學生，結婚不久就辦探親出去了，這事在岳父母的同事當中也傳為佳話。岳父母經常把出國的事掛在邊，雖然只是在談小謙出國的事，談同事的兒出國的事，但譚維每次聽了，都覺得岳父母有鞭策他的意思。

他讀書的時候也不是沒想過出國的事，但他聽說他那個專業在國外不是很好找工作，而且他父母就他一個兒子，他媽媽又不大好，不舍不得他出國，連他在外地工作都舍不得，所以他一畢業就一桿子回了A市。

他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學校三天兩頭地搞“聘用”，說B大是重點院校，師資力量一定要搞上去，終極目的就是所有教師都必須有博士學位。雖然聘來聘去，聘到最后還是把每個老師都聘回去了，但每次這樣搞，都搞得老師們人心惶惶的，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把飯碗給聘丟了一樣。

譚維那時也很有點“民反，不得不反”的覺，準備背水一戰，也來辦自費留學。但剛好在那時候袁教授提了博導，特意來拉他讀在職博士，他覺得讀讀也不虧，就讀起在職博士來了。后來跟小冰認識了，一心忙著談結婚，出國的事也就拋腦后去了。

自從小謙開始謀求出國以來，他岳父母家就一直在談這個話題，本來他跟小冰以前是周末流到兩家父母那里吃飯的，但他因為怕了這個“出國”的話題，有時就推三阻四地不想去岳父母家。小冰在這一點上還是照顧他的，他不那麼積極的時候，小冰也就不勉強他，總是主提出不去吃飯，然后打個電話告訴父母一下，說周末忙得很，有應酬，他們就不用去岳父母家了。

但是這個周末顯然是躲不掉的了，岳父母已經發了話，一定得去，做婿的膽子再大也不敢翻這個天。他想，既然躲不掉，還不如干脆大大方方地答應下來，便對小冰說：“那我們周末早點過去幫忙吧，要買些什麼菜？爸媽開個單子，我們去的時候在路上買了帶過去就行了——”

小冰很開心，抱著他親來親去，搞得他很慚愧，這本來就是他這個做婿的應該做的事，現在還搞得好像他是給了小冰很大的面子一樣。

他雖然一口應承周末去做陪客，但他心里有點恐慌，好像是第一次見公婆的丑媳婦。小陸的出現使他產生了一種南郭先生的自卑，好像他是在人才匱乏之時謀得了一半職，一直以來都還混得不錯，搞得連自己都認為自己是稱職的了。但突然之間，一個有真才實學的人來申請這個職位了，人家那可以說就是為這個職位而生的，他就相形見絀了，他的心就虛了，就有點理不直氣不壯了，好像自己濫竽充數的好日子到頭了，就快被人趕下臺了。

他覺小冰和小陸之間有點舊未斷的意思，這讓他懷疑起小冰當初選擇他的機來，也許小冰是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繩，被出了國的小陸拋棄了，所以才專門選擇他這個沒打算出國的人。但他估計他的岳父母可能不怕井繩，越是因為沒出國而丟掉的面子，越是應該用出國來挽回。小冰只有找個出國的人，才算報了小陸那一箭之仇。

他很慚愧自己沒能替小冰挽回這個面子，因為他也是剛意識到這一點，以前本沒這樣想過，小冰說對他一見鐘，他就老實不客氣地認為小冰對他一見鐘了，自我覺良好得不得了，盲目自信到了可笑的地步。

都是小陸惹的禍，如果小陸不跑回來找小冰，他本不覺得自己這個國博士有什麼不好的，他覺得小冰他的，岳父母似乎也很滿意他。但現在小陸回來了，而且又跑來找小冰，岳父母肯定后悔讓小冰匆匆忙忙嫁給了他這個土博士，不然的話，小冰現在就可以嫁給一個洋博士了。

他滿懷希地問小冰：“你不是說小陸他——在國找不到工作嗎？那他怎麼幫小謙聯系國的學校？”

“他在國找到工作了，現在是趁還沒答辯的機會回來玩玩。他說一旦答辯了，就不方便回國了，聽說第一年是什麼OPT，簽證不方便——”

這消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對他太不利了。如果小陸在國找不到工作，灰溜溜地回國來，他跟小陸在岳父母心目中的差距還不算很大。但如果人家小陸在國找到工作了，那就不同了。一個是洋博士，有洋工作，另一個是土博士，而且還是在職的，又而且還沒拿到手。人家小陸就算每年掙個五萬元，也抵人民幣幾十萬了，他離每年掙幾十萬的目標還遠得很，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達到。

唯一的安就是小冰還是認為他比小陸強的，但他仔細想想，發現小冰其實也就夸了他一件事：高。小陸沒他高，但小陸也不矮，總有個一米七四吧？跟小冰的高也很相配了。老公嘛，又不是電線桿，要那麼高干什麼？這麼說來，小冰只不過是在安他，挖空心思地為他找點比小陸強的地方出來，但心深肯定知道他什麼都比不上小陸。

那個晚上小冰興致很高，纏著他要做。他心里疑疑的，不知道小冰是不是被小陸激發起熱來了，無發泄，拿來撒在他上。但“縣團”好像有點不問青紅皂白，只要基層一聲召喚，它老人家就急著下基層去了。

第二天，譚維上班的時候見到謝怡紅，覺得象個沒事人似的，完全看不出昨天跟丈夫吵過架。他估計常勝沒對說什麼“人家譚維本不承認跟你有過一，是你自己在自作多”之類的話，心里竟然對常勝產生了一激，覺得常勝還算個明白人。如果常勝對說了那種話，那就真的太殘忍了，他甚至有點后悔昨晚那麼積極地申辯自己跟之間沒事了，其實不用說那麼激昂，就留點余地讓常勝去懷疑，也許那樣對的自尊和傷害反而小一些？

中午的時候，實驗室的人都回家吃飯去了，他有個實驗還沒做完，大概還得半小時，他準備做完了再回家吃飯。但謝怡紅已經買了兩個盒飯回來了，遞了一個給他，說：“看你一時還下不了實驗，幫你也買了一個——”

他激不盡，也很慚愧萬分，因為謝怡紅家比較遠，中午一般不回家吃飯。他家住這麼近，卻從來請過去家里吃午飯，但卻那麼細心，一看到他實驗做上了一時下不來，就幫他把飯買來了。

他連忙接過盒飯放在桌上，馬上就來掏錢付。但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掏錢的手：“別搞這一套啊，再搞我生氣了——”

的手一他，他的臉就紅了，連他自己也覺得莫明其妙，謝怡紅以前也不是沒按過他的手，有時他把錢放辦公桌屜里了，還會趁他坐在那里不注意的時候，從后面過一只手來箍住他的頸子，另一只手就把錢塞他服口袋里去了。但他以前從來沒象這麼慌過，更沒紅過臉，現在真是越搞越糟糕了，好像心里有鬼似的。

可能謝怡紅注意到他臉紅了，很快松開手，回到桌子跟前坐下吃飯，他也端起飯盒吃起來。有一陣，兩個人誰都沒說話，實驗室里好安靜，搞得他連咀嚼都不敢放肆，生怕被聽見了聲音不雅。

還是謝怡紅打破了沉默：“怎麼樣？菜合不合你的胃口？”

他剛才只在注意咀嚼的音量，簡直沒吃出菜的味道，聽到這一問，趕說：“好的，好的——”

“昨天常勝跑你那里去了？”

“嗯——”

“他今天早上什麼時候走的？”

他一聽這話，知道常勝昨晚沒回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他不知道對案到底了解了多。最后，他敵不過探尋的目，著頭皮說了一聲：“早的。”

謝怡紅打量了他一會，說：“你今天怎麼回事？一直都象看一個棄婦一樣地看著我。你別搞錯了，昨晚不是他離家出走，是我趕他走的。誰棄誰，你先搞清楚了再同。”

他小心地說：“我覺得——趕他走不大好，很——傷人的——”

“你還知道什麼傷人？”謝怡紅笑嘻嘻地說，“你是最沒資格說這話的了，我傷人傷在明，不像你，傷人都傷在暗——”

經過了小冰的“掃盲”和常勝的“指控”，他現在就能聽懂謝怡紅這些話的意思了，他囁囁地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傷人——”

“這就是你狡猾的地方，也是你可惡的地方。你傷人，但是你沒想過要傷人，所以不是你的責任；誰被你傷，是誰自找的——”

“我沒有這樣說——”

“這還用得著你說？誰有眼睛誰就看得出來，誰有心誰就覺得到。”

他吭哧了半天才說：“我一直都是希你——幸福的——”

謝怡紅愣了，盯著他問：“常勝他——昨天對你說什麼了？”

“他？沒說什麼——”

“你們在一起呆一晚上就不說話的？”

“說啊，不過都是些——漫無邊際的東西——現在早不記得了——”

“他沒告訴你我們昨天為什麼吵？”

他生怕把的暗說出來，那就糟糕了，因為他不想傷害，但他又不可能接的，便趕快堵的，裝做漠不關心地說：“兩口子吵架麼，總不過是些蒜皮的事——”

“我也覺得是蒜皮的事，但是他在那里小題大作。他看到幾張我們系年輕老師郊游時候的合影，就說什麼我們兩個總是站在一起，肯定有鬼——真的是腦子有病——那麼多照片，我們站在一起的才幾張?——還沒有我跟小張站一起的多，那能有個什麼鬼？”

“就是，就是——”

“他昨晚沒跟你說這些？”

他清白無辜地眨眨眼：“沒有啊，他跟我說這些干什麼？”

“沒說就好，不然的話，你還以為我真的對你有什麼——想法呢——”

“沒有，沒有，你能對我有什麼想法？”

“你知道就好，我最討厭那些自作多的男生了，不就覺得別人在暗他。以前我們班有個男生，那才煩人，一天到晚就是說這個生在暗他，那個生在追求他。你跟他說句話吧，他說你對他有意思，不然怎麼偏找他說話？你不跟他說話吧，他還是說你對他有意思，不然你怎麼故意不跟他說話？我們生都討厭死他了——”

他愧難當，直覺謝怡紅是在指桑罵槐，含沙影，他本來想聲明一下自己沒自作多，又覺得一聲明就了“自己抓起屎往自己臉上抹”，還是不開口的好。

謝怡紅說：“常勝總把我跟你扯在一起，說我跟你有一，還說我一直都喜歡你，真是典型的用腳趾頭思維的人，他也不想想，我跟你是先認識的，我如果喜歡你，還有他的份？我不會近水樓臺先得月？”

這是他一向的理論，但不幸的是他聽了小冰的振振有辭之后，就把自己一向掌握的真理丟掉了，轉而相信了小冰有關“暗”的謬誤。現在聽謝怡紅親口這樣說，才認識到自己的虛榮心實在太強的，被小冰一個高帽子罩住，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還真的以為人家謝怡紅在暗他呢。

謝怡紅象聽見了他的心理活一樣，接著說：“你們家小冰可能也有這種誤解，覺得我一直在暗你。其實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做人很明的，有什麼都掛在里，絕對不會藏藏掖掖的。我要是對你有意思，我還會把介紹給你？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點頭：“是，是。”

“我覺得你這段時間眼神有點怪怪的——每次看我的時候就象在看一個花子一樣，充滿了同。你可別搞得跟我那個同學一樣，無緣無故地就覺得別人在暗你——”

“我沒有——”

“沒有就好，不然的話，兩個人在一個辦公室，一個實驗室，如果你這麼煩人，那我真的呆不下去了——”

“你多慮了——”

謝怡紅瞥了他兩眼，沒再說什麼，走到垃圾桶跟前扔飯盒去了。

譚維下午回到家，就給常勝打了個電話：“你昨晚不是說回家的嗎？怎麼又沒回？也不告訴我一下，今天小謝問我的時候，我差點不知道怎麼回答。”

常勝呵呵一笑：“噢，昨晚去了我藏的金屋，跟我的紅知己訴訴衷腸，免得回去被那母老虎關在門外。怎麼？你對說我在你那里？那我今天回去照你的說就是了。你也記得跟你老婆通個氣——”

他一想到又得對小冰撒謊，心里就煩，忍不住抱怨說：“你看你，上次我就說了，那是最后一次幫你撒謊，你怎麼又——”

常勝一點不領：“這次可不是我你撒謊的啊，是你自作主張撒的謊，我這是在幫你圓謊，誰你說我昨晚在你那里的呢？我昨晚是特意不回去的，好讓知道‘此不留爺，自有留爺’，別以為我離了謝怡紅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我常勝愿意，我馬上就可以跟離了婚再娶，看那個殘花敗柳還有誰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