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青梅》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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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今生怕媽媽會發現頭上的大包,專門用劉海蓋住,晚上洗臉的時候,也只讓媽媽替從熱水瓶倒了熱水,兌了冷水,就搶著拿巾,說自己會洗。

如果是平時,媽媽一定會起疑心,會追問,但這段時間,媽媽有點像掉了魂似的,總有點心不在焉的,所以也沒注意到行為鬼祟。

后來有好幾次,都想問問媽媽,爸爸到底是不是流氓,但一看媽媽那神,就不敢問了。而一看爸爸那神,就覺得不用問了,爸爸肯定是做下什麼不好的事了,因為爸爸總像心中有愧一樣,膽怯地看著媽媽。

有一次,到了吃飯時間,爸爸到學校食堂打了飯回來,擺在飯桌上,給三個人都盛好了飯,但媽媽躺在床上,不起來吃,爸爸支使兒說:“今今,去媽媽起來吃飯,別把壞了。”

跑到床邊去媽媽,但媽媽說:“壞了就壞了,像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嚇壞了:“媽媽,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媽媽嘆口氣,起床來吃飯:“不是為了你,媽媽真的不想活了。”

爸爸低聲說:“今芬,看在孩子份上。”

媽媽一句話嗆回去:“我在跟我兒說話,沒跟你說話。你還敢我看在孩子份上?如果你心里有孩子,你會做出這種事來?”

“那時哪里有孩子呢?”

“怎麼沒有?你不是在有了孩子之后才跟我的嗎?”

“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孩子。”

聽到“孩子”二字,趕快問:“爸爸,媽媽,你們是不是在說我?”

媽媽不耐煩地說:“不是。大人說話別。”

爸爸懇求說:“今芬,我們別當著孩子說這事了吧。”

遲早是會知道的,我們不說,別人不會告訴?再說我們離了婚,也會知道。”

“今芬,我求求你,別離婚,我不能沒有你。”爸爸說著,眼淚都下來了。

媽媽狠心地說:“不離婚行嗎?不離婚就判你重婚罪,關你去坐牢。”

“我愿意坐牢,也不愿意離婚。”

“你愿意坐牢,我還不愿意坐牢呢,如果我們都坐了牢,我兒怎麼辦?”

爸爸失聲痛哭起來:“天啦,共產黨的天下,怎麼可以這麼不講道理啊!”

媽媽呵斥說:“你別在這里說反話了!這跟共產黨有什麼關系?誰你娶一房太太,又娶一房太太?這是新中國,實行的是一夫一妻制。”

“但是我沒跟結婚啊!我們本沒登記,怎麼能算結婚呢?”

“你們三六證,花轎抬進門,拜了天地,進了房,怎麼不算結婚呢?”

“但我那是被迫的啊!我本就不,我是為了能出來讀書求學,才答應跟拜天地的。”

“你要是真的不,你干嗎跟房?你不會在婚禮之后就跑出來求學嗎?”

“我不進房,家里就不讓我出來讀書。”

“那你想怎麼樣?想出來讀書的時候就聽從家里的話,跟那個人結婚,書讀出來了,就不要那個人了?我作為一個人,也不能贊同你這個做法!”

爸爸抖抖地說:“今芬,你這是要死我啊!”

“我死你?你才是要死我!我拋棄了一切,連父母都不要了,就為了跟你在一起,我跑到這個小地方來,住這麼破爛的房子,過這麼貧窮的生活,我為了什麼?不都是為了我們的嗎?結果你怎麼樣呢?你讓我了一個重婚罪同案犯,了你的姘頭,了你的皮絆,了一個不要臉的人。不是為了我的兒,我早就一頭撞死了,你還敢說我死你?”

“今芬,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但我不是有意的啊!我以為沒登記,婚姻就不算數。”

爸爸媽媽兩個人都哭起來,也嚇得哭了起來。

過了一段時間,爸爸就從家里搬出去了。沒看見爸爸是怎麼搬出去的,只是突然發現床上的被子了一床。

記事起,家的被子就是兩床,一床的,一床水綠的,都是緞子的被面,條子花紋的被里。有好長時間都以為每個人家里都有這樣兩床被子,后來才知道那是姥姥在媽媽結婚的時候寄過來的禮,這在當時是非常貴重的禮,一般人買不起的。

但媽媽那時不怎麼懂家務,洗被子的時候把緞子被面也一同放到堿水里洗了,結果被面很快就開始,有些地方變得非常稀薄,有的地方只剩下橫著的線,豎著的都不知到那里去了,小時候最把手從橫線之間鉆進去掏里面的棉絮了。

現在那床水綠的被子不見了,問媽媽:“媽媽,我們還有一床被子呢?”

“你爸爸帶去了。”

“爸爸他到那里去了?”

“他搬走了。”

“為什麼他要搬走?他不要我了嗎?”

“不是他要搬走,是學校他搬走。今今,媽媽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哭,要勇敢,媽媽現在就指靠你了。”

很勇敢地說:“媽媽,你說,我不哭,我好久都沒有哭過了。”

“嗯,今今勇敢。我想告訴你的,就是你爸爸他以前結過婚,有一個妻子,一個孩子,但他以為自己沒結婚,因為他們沒有登記,所以他又跟媽媽結了婚,生下了你。現在被學校查出來了,說他犯了重婚罪,因為一個人不能同時跟兩個人結婚,結了就是犯罪。”

“爸爸坐牢了?”

“沒有,但是派出所把我跟他的婚姻取消了,那樣他就沒犯重婚罪。”

滿懷希地問:“那爸爸就可以回來了?”

“他怎麼能回來呢?我們的婚姻都取消了,他就不是我的丈夫了,他是別人的丈夫,所以他不能跟我們住一起了。”

“他到別人那里去了?”

“還沒有,他不愿意去,他不喜歡那個人。”

“他到哪里去了?”

“他現在暫時住在工會辦公室里。”

“我可以去看他嗎?”

“你去看他干嗎?他已經不是你爸爸了。”

“那誰是我的爸爸呢?”

媽媽有點生氣地說:“誰都不是你的爸爸,你沒爸爸!”

還想問什麼,但有人在敲門,媽媽打開門一看,是軍代表。媽媽把軍代表讓進屋里坐下,軍代表說:“今今,你到我家去跟衛國哥哥玩好不好?”

還沒回答,媽媽就說:“我今今晚上從來不到外面去玩。”

軍代表面有難:“我們要談的事,孩子聽見不大好吧?”

“沒事,我剛才正在跟爸爸的事呢,也不小了,也該知道了,再說世上沒有不風的墻,我不告訴,別人也會告訴。”媽媽命令,“今今,上床睡覺吧。”

“我還沒洗腳。”

“睡吧,睡吧,一天不洗腳不要。”

趕快跑到床邊,了外,上床睡覺。但一點也睡不著,閉著眼睛裝睡,不時地睜開眼睛,看看媽媽他們在做什麼。

軍代表和媽媽坐在桌子的兩邊,低聲說著什麼,一點也聽不見。軍代表手里捧著媽媽泡給他的茶,笑微微地說話,而媽媽則低著頭,手在桌上無意識地劃著。

從來沒見過媽媽這幅模樣,媽媽說話總是神采飛揚,有手勢,有表,有笑聲,兩眼炯炯有神,跟誰說話就看著誰,像這樣默默無言低著頭的形,可說是從來沒有過。

過了一會,看到媽媽用火柴一點一點挖桌子里的油泥。那是一張很舊的桌子,好像是幾塊板子拼起來的,板子與板子之間是一道黑黑的,低于桌面,像個小,里面是的黑油泥。

以前最用火柴挖那些里的黑油泥了,一點一點挖出來,堆在那道的旁邊,形一條黑黑的小山群,便很有。但媽媽不讓挖,說那是桐油石灰,是用來粘合板子與板子的,如果都挖掉了,桌子就會散架,所以再不敢挖了。

沒想到媽媽自己也挖起桌子的桐油石灰來了!

軍代表走了之后,媽媽關上門,從被子里鉆出來,問:“他走了?”

媽媽吃了一驚:“你還沒睡著?”

“我還沒洗腳呢。”

媽媽在盆子里倒上水,招呼洗臉洗腳,問:“媽媽,你不是說不要挖桌子里的桐油石灰嗎?怎麼你今天自己也在挖呢?”

媽媽好像正在想什麼問題,被打斷了思路,愣了一愣,才說:“我挖了嗎?我沒注意。”

爸爸搬走之后,有時會趁媽媽不在家的時候跑來看,每次都是慌慌張張的,說不上三兩句話就要往回跑,說正在勞,趁中間休息跑來的,現在得走了,不然被監督人員發現會很麻煩。

爸爸別告訴媽媽他來看過真的忍著沒告訴媽媽,怕媽媽生氣了會罵爸爸。

那段時間,非常孤獨,小朋友都不跟玩,爸爸也不跟住在一起了,媽媽雖然還跟住在一起,但總是魂不守舍,沉默寡言。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暑假到了,媽媽對說:“我們要到五中去集中學習兩個星期,一星期才能回來一次,不能帶家屬,我想把你放在黃那里,讓照顧你。”

還記得黃,是小時候的保姆,就住在學校旁邊。媽媽生下來,工作很忙,姥姥又不能來照顧,學校也沒有托兒所,媽媽就為找了個保姆,是媽媽一個學生的

但黃自己還有孫子孫需要照顧,雖然不是吃的孩子了,但也離不開大人,所以黃不能上他們家來做保姆,媽媽就每天早上把送到黃家,晚上下班了再接回來。

照顧得很好,媽媽很激,總是在講好的工錢之外,再給黃一些錢和禮。后來長大了,不用保姆照顧了,媽媽還不時給黃送點禮。有時爸爸媽媽都要帶學生下鄉勞,也把放在黃家。

已經很久沒去黃那里了,覺得有點陌生,想跟媽媽講個條件:“我就待在家里不行嗎?”

“你這麼小,怎麼能一個人待家里,一待一星期呢?”

沒辦法,只好去了黃家。

那里沒人跟玩,只好玩黃的針線簸籮,是一個藤條編的臉盆大小的玩意,里面裝著一些針頭線腦,扣子夾子什麼的,如果運氣好,還能找到一分兩分錢。如果能湊齊五分錢,就可以到小店子去買三顆薄荷糖。

比前幾年老了,神也不大好,多半時間是躺在一個靠椅里打盹。做飯也沒什麼花樣,每頓不是泡菜稀飯就是白飯里放點油放點鹽放點醬油,炒熱了,又當飯又當菜。

每天吃過午飯,黃都要把按在床上睡午覺,膽戰心驚地躺在黃邊,總覺得待會醒來,黃可能就已經死了,因為黃自己都說自己是“一幅死相,活不長了”。

問黃:“什麼樣的相是死相?”

也不避諱,指著自己的臉說:“你黃這樣的相,就是死相。”

仔細看了黃的臉,很多皺紋,眼睛下面很腫,牙齒殘缺不全,頭發快掉了。很慶幸地想:還好,爸爸媽媽和我都不是一副死相。

睡著了的樣子比醒著時還可怕,嚇得跑到黃腳頭去睡,覺得那樣可以離死神遠一點。但仍然睡不著,老是盯著黃的腳看,覺得黃的腳好奇怪啊,尖尖的,腳趾跑到腳底去了,腳后跟有很多裂口,看著就很干燥,恨不得吐點唾沫給黃抹一下。

終于熬到了媽媽結束集中學習的那一天,想到媽媽今天晚上就會來把接回去了,到好開心,吃也吃得香,睡也睡得香。

可能是這兩個星期一直沒睡好,那天的午睡睡得特別長,醒來時覺得太都快落山了。黃不在床上,聽見外面有很嘈雜的說話聲,跑到窗子那里一看,外面有一大群人,正大聲議論什麼。

有個中年人說:“看來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水庫多深啊,還在上捆個大石頭,那還不一沉到底?“

一個男人說:“我們男人就是這樣,想死就是真想死,不像你們人,投河上吊都是用來嚇人的,找個尺把深的水塘去跳,還要在水塘邊哭個三天三夜,愁怕別人沒聽見不去拉住。”

外面的男人人分裂兩派,你攻擊我,我攻擊你。

但不知道為什麼,當岑今聽到“上捆個大石頭”的時候,心里一驚,好像頭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敲了一下一樣,嗡的一聲,耳都好像被震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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