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牛過世了，年六十有八。

走得很安詳。

家中正辦著喪事，氣氛沉重，昔日的鼻涕孩，如今也早已有了家室，兒子都家了，他跪在靈堂中，沉默不語。

“讓一讓，林爺爺來了！”

“林爺爺您慢點……”

外頭傳來一陣靜聲，隻見一位皮乾癟，瘦骨如柴的年邁老人，正拄著柺杖緩緩走來。

他走得很慢，但卻很穩。

“林叔……”

見林奕來了，壯牛的兒子連忙去眼角的淚水，上前攙扶。

“你爹，冇熬過我。”

林奕笑了笑，臉上的皺紋在了一起。

依稀記得，多年前壯牛還年輕時，經常調侃林奕子骨虛，並且吹噓自己多麼多麼壯碩和朗，可歲月無，天道無眼，那個一直弱多病的林奕還未曾走，反倒是子骨朗的壯牛先行了一步。

在這喪禮上，誰都不能笑，唯獨林奕可以。

論輩分，他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要高，即便是那些長壽的老人，也隻是與林奕同一個輩分。

論關係……

青牛鎮上的人都知曉，壯牛生平最要好的鄰居，便是這位林爺爺。

很有人能撐過花甲之年。

辛苦勞作了大半輩子，到了晚年，早就累垮了，多病多災乃是常態，像壯牛這種能活到六十七的，還真不多見。

“也罷，就由我來為壯牛大哥超度吧。”林奕掏出一條手帕，咳嗽道。

在場之人，有人驚訝，但卻無人質疑林奕懂不懂超度這麼一件事。

這些年來，他們見過林奕太多太多的本事了。

不止是一介木匠，倘若有人重病不起，就連鎮子裡的郎中們都治不好的病，他卻偏偏能藥到病除，類似例子諸多，比比皆是。

“那就有勞林叔了……”

壯牛的大兒子認真肅然的模樣，不由讓林奕回想起，多年前的他還是一個調皮搗蛋，喜歡衝自己扮鬼臉的鼻涕娃。

蠻族的禮儀，絕大多數都與人族一般，差彆不大。

他們，也敬鬼神。

而且林奕也在這些年裡，漸漸注意到了，似乎無論是什麼種族，什麼出生的人，都有天堂地獄以及迴這麼一說，是因為何等原因，就不是他能窺探的了。

超度一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區彆在於，為何人超度。

壯牛隻是一屆普通人，林奕哪怕什麼都不做，是為他拜一炷香，就足夠壯牛在九泉之下獲得大造化，吃香喝辣，還能早日投胎落個好人家，迴一世，儘榮華富貴了。

兩炷香的時間，法事做完，林奕便拄著柺杖，蕭條的背影走出了這棟家宅。

“壯牛大哥，下輩子當個王爺，快活一生，不問題。”

想起壯牛年輕時曾憧憬過的富貴好日子，林奕就不由出了一笑容。

天道有迴，

這事，修士們都知，隻是迴是以怎樣的方式存在的，又是被誰掌管，就不了了之了，總之，世上所有人都逃不過迴。

除非……

有人能夠不天道的管製，不在五行，方可無視天道的秩序。

林奕回到屬於他的小店。

這些年來，多次補修，從未重建，小店早已陳舊不堪，但為一名木匠，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店出現逢夜雨、逢冬風這等現象。

“俺哥常說，青牛鎮外麵的世界很彩……”

有一十幾歲的年人，趴在展櫃前，盯著林奕嘟道：“林爺爺，俺聽我爺爺說，您一輩子都待在這裡，難道……您就冇想過出去看看嗎？”

林奕雕刻之餘，瞥了年人一眼。

“你是一條魚兒。”林奕說道。

“啥？”

年人不著頭腦，下意識的說道：“俺纔不是什麼小魚兒，俺是要為大俠的劍客！”

劍客麼……

林奕手中雕刻的作戛然而止，渾濁的老眼微微瞇起。

“好，你是一條揹負劍的魚兒。”

林奕搖頭輕笑道，很是和藹，溫和近人。

這下，年人更加奇怪了，疑的問道：“林爺爺，俺咋就是一條魚兒了？”

“你在池塘裡活得很好。”

林奕重新拾起刻刀，一邊雕一邊訴說道：“泥鰍很醜但會說喜慶話，癩哈蟆很馬虎但很有趣，田螺是個溫的自閉癥，小鯽魚是你們共同的心儀姑娘。“

“有一天你聽說，江河湖海，哪個都要更大、更好。”

“於是，你跳了出去。”

“然後呢？”年人連忙追問下文。

長不大的孩子，都喜歡聽故事。

林奕渾濁的老眼瞇起一個隙，笑道：“你啊，遇見了麗的海豚，雄壯的白鯨，婀娜多姿的熱帶魚……是啊，的確都是好的，就是偶爾覺得世界很空，生活……很鹹。”

“空？空啥？”年人一頭霧水。

林奕笑而不語，隻是拍了拍他的腦袋，好冇氣的笑罵道：“午時馬上到了，還不趕回去吃飯，待會你爹又要來教訓你了。”

“哦……”

年人撓了撓頭，回到了柴火香熱的家中。

隻是，

他完全察覺不到的是，方纔他被拍腦袋的那一刻，有一劍意，充斥到了他的深，激盪三魂六魄。

“其實，我也是一條魚兒……”

良久，林奕喃喃自語，放下了刻刀和木頭。

廣闊的星空，固然很好。

可在高待久了，偶爾會想念荒蠻落後的家鄉，林奕是一條魚兒，一條……想歸家都無法歸去的爛魚。

“大俠？劍客？”

想到方纔年人的憧憬，林奕不由啞然失笑。

他給了他想要的。

有了林奕那一劍意附，但凡今後他隻要拿起劍，必然是絕世無雙的天才，笑傲天地，懲惡揚善，並非空談。

可倘若……

多年後，他並冇有為了年時的夢想去拚搏和嘗試，而是選擇了子承父業，養家餬口，在田地裡勞作一生，那麼也就說明，劍與他無緣。

實際上，那又何嘗不是一種彆樣的人生？

是林奕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四十年了。”

林奕在牆壁上，刻下了一個標記，那是獨屬於他自己的日曆。

他知道，

留給自己的時間，隻有六十年了。

六十年，看似很長，差不多的一個普通人的一生了，但對於修士而言，尤其是他這種修為境界的修士，六十年的時間，不過眨眼，稍縱即逝。

要在這六十年裡，實力達到能從逍遙境的超級大能手中，搶回妻楊花蕪……

不得不說，這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要知道，現在的他，仍然隻是元嬰期十三層，遲遲未曾突破到化神期。

“快了吧……”

林奕自己也不知，遙遙無期的化神期，究竟何時才能突破。

他的心，早已在這些年間，沉寂下來。

漸漸地，林奕懂得了一個道理，越是焦急，就愈發難，與其被肩膀上的擔子給得不過氣，不如遊戲紅塵，笑看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品嚐，那茶中的苦。

“林爺爺，我吃過了！”

不多時，年人又來了，早在兩年前，他便養了習慣，茶餘飯後有事無事便會來林奕的這家小店，觀林奕雕刻。

他也不明白這是為何，

彷彿，林爺爺刻刀一旦落下，他便會不由自主的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看不見、不著的東西在吸引著他。

他自然也不會知曉，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做意，倘若有其他修士見著了林奕此刻的刻刀作，定會驚為天人，一舉一充滿了無限大意，走一步是為意，刻一刀是為意，彷彿就連滄桑年邁、虛弱無力的林奕整個人，也是意。

“咦，林爺爺，您刻的這姐姐是誰啊，俺咋冇見過？”

年人驚奇，兩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林奕雕刻自己完全冇有見過的。

“啊？”

拇指而過，去表麵的碎屑，林奕輕笑說道：“小妖，是一個……嗯，很不錯的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