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紅哆哆嗦嗦地指著斬魂使：“他……他他他是……”“沈巍。”

大慶說, 貓莫名地有了某種說不清的優越，它側頭看看撲地的祝紅, 故意假裝鎮定地了爪子, 地給旁邊的姑娘留出了修複世界觀的時間。

沈巍的兜帽落在了肩上，出屬於沈教授的那張溫文爾雅的臉，與此此景有說不出的違和。

片刻後，他輕輕地推開趙雲瀾, 皺著眉拉起那只被小鬼抓傷的手, 攥在趙雲瀾手腕上的手指了，而後他攤開手掌, 做了一個抓的作, 趙雲瀾傷口冒出一極細的黑線，一冒頭, 就消散在空氣中, 模糊的手背飛快地愈合起來。

“先離開這。”

沈巍盡可能簡短地說。

就在這時, 一排鬼差急匆匆地往這邊跑來, 後面是氣籲籲的判, 那十殿的屁一個比一個沉, 什麼時候也不忘了耍大牌裝十三, 跑的、幹活的、吃力不討好的, 末了都落到了老判頭上。

他氣籲籲地指揮著鬼差修城門的修城門, 鎮小鬼的鎮小鬼, 還有個書記在旁邊抹著汗地清點——究竟城中各鬼魂，被斬魂使一刀切得還剩了幾斤幾兩。

沈巍和趙雲瀾這時不約而同地無視了他們, 抬起腳就走，祝紅和大慶連忙風中淩地跟上，判抹著汗在後嚷：“大人！上仙！留步！”沈巍不答音，只是轉過頭去，面無表地輕輕挑了一下眉。

“這……這鬼城中無論戴罪的、等投胎的，都是進出有數的，大、大人您這……”“怎麼？”沈巍用一種輕緩又平和的口氣反問，“我殺不得？”判：“……”沈巍側著臉，溫和有禮地一笑，雙手攏進漆黑的袖子裡，用一種近乎謙遜的口氣說：“判大人，我雖然出卑下，為人不才，至今為止，倒也沒聽說過有什麼是斬魂刀斬不得、切不的，要是有叨擾和麻煩的地方，可真是對不住。”

……就好像他在誠心誠意地道歉一樣。

判只覺得看著他的笑容就通發寒，頭艱難地了，潤了潤幹的，好半晌，才生地出一個笑容：“那是，那是。”

沈巍含著一點笑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著趙雲瀾走了。

趙雲瀾腳步一頓，忽然覺得沈巍的笑容有一點陌生，大概是對方從沒有在他面前表現過這樣咄咄人的一面，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直冷汗的判，忽然問：“用雙面鬼堵我們是有預謀的？地府？對他們有什麼好？”沈巍斂去了笑容，低著頭沉默不語——為什麼？這些跳梁小醜無非是想讓你切一回什麼做惡鬼，以至於提醒你比之還要不堪的鬼族，讓你不要站錯了立場而已。

“沈巍！”趙雲瀾一把拽住他，“別裝啞，我讓你跟我回去，你給我說句話！”“……走吧，”到了黃泉邊的大槐樹下，沈巍才低低地開口，褪去了方才的敵意和冷漠，他的聲音顯得低啞疲憊，又有些說不出的無奈，“活人在間時間長了，對不好，你再拖延，回去要生病的。”

趙雲瀾放開他，停住了腳步，兩人一前一後，沈巍卻背對著他，不肯回頭。

兩廂沉默了不知多久，趙雲瀾才沉下聲音說：“病不死我——你先跟我走。”

沈巍一不。

趙雲瀾咬了咬牙，恨恨地說：“我他媽真恨不得用手銬把你鎖在家裡。”

背對著他的沈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忽然笑了起來，仿佛聽見了世界上最繾綣聽的話，連顯得有些鬱的眼神都溫得要化開了。

“如果我跟你走，你肯吃藥嗎？”沈巍問。

“扯淡！”沈巍轉過，看著趙雲瀾，好一會，他低低地歎了口氣：“我是鬼族，雲瀾，無論昆侖君給了我什麼，無論……你當年讓我變了個什麼，那都是虛名假封，我的本質都是鬼族。

鬼族生而不祥，在洪荒初始的時候，民間甚至有謠言，說人如果看見了鬼族，是不得善終、死無葬之地的象征。”

趙雲瀾看著他，努力了一下心裡焦躁不安的火氣，深吸一口氣，盡量放緩了語氣：“我不信那套——不管怎麼樣，你先跟我回去，其他問題我們可以慢慢解決，就算不在一起，你起碼在我每天看得見的地方，我也能放心……”“在你看得見的地方。”

沈巍低低地重複了一邊，略顯單薄的角似乎想往上揚一楊，可中途失敗了，就演化了一個苦笑，過了一會，他輕聲說，“雲瀾，你就別再折磨我了。”

“直到現在，”趙雲瀾聽見沈巍用在嗓子裡的聲音說，“我最後悔的事，就是大意招惹了你，而後又沒能把持到底，一錯再錯下去。

想起來，大概是……是我修行不夠，心智不堅，太弱的緣故。”

趙雲瀾似乎覺到了什麼，立刻撲了過去，可這回一手卻抓了個空，沈巍面對著他，飛快地往後退去，幾乎化了一道黑的殘影。

趙雲瀾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了自己面前，只留下了聲音越來越遠的一句話：“我就送你到這裡了，趕離開。”

“離開”兩個字不斷地在空氣中回響，一下一下地撞在人的耳上，簡直就像一句不祥的詛咒。

祝紅看見，有那麼一瞬間，趙雲瀾的眼圈是紅了的，然而不過眨眼的工夫，就生生地被他抑了回去，只剩下滿眼的。

“你先回去。”

幾秒鐘後，趙雲瀾盯著沈巍消失的方向，用一種非常平靜的語氣對祝紅說，“帶著大慶一起——對，你說要走，有時間嗎？有的話提前告訴我，讓汪徵幫忙安排一下……”祝紅截口打斷他：“趙，這是怎麼回事？”趙雲瀾擺擺手，不想多說：“沒什麼，你去吧。”

“我去哪？我哪也不去！”祝紅聲音高了起來，“他……沈……斬魂……唉！是誰是誰吧，剛才為什麼要那麼說？為什麼說你們不能在一起？他你喝什麼藥？為什麼……”大慶跳到了祝紅的腳面上，蹲坐在那裡，抬頭看著趙雲瀾，突然開口解釋說：“自古聽說有‘人鬼殊途’，可老貓這麼多年，也沒見過真正兩隔還死乞白賴地要在一起的人，只是自古水往低流，死氣深重的人會吸取活人的生氣，大概也是自然規律吧。

活人生氣流失容易，還回來卻不簡單，須得是對方把牽元神的地方自願奉獻，鬼王生來可以比肩聖人，大概也沒有妖族丹一類的東西，那大概……就剩下心頭吧？”趙雲瀾格外向，但城府深沉，只要他不願意，再大的悲喜似乎也能不形於。

祝紅聽得只覺得一口氣高高地吊了起來，可轉過頭去看他，那男人依然不言不，臉平靜，被黃泉掩映得蒼白如雪，卻怎麼也看不出一孱弱傷，甚至讓人想起無數次在天崩地裂的大災裡也巋然不的天柱石。

祝紅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然而人心到底是偏的，心裡有趙雲瀾，對方的喜怒哀樂都牽著的一筋，趙雲瀾還沒怎麼樣，卻越想心裡越堵，到最後簡直替他難過得不行，開口喊了出來：“他這是陷你於不義！”趙雲瀾的目終於偏了個方向，落到了祝紅上，輕輕地皺了皺眉：“你說什麼？”“他就是故意陷你於不義！”祝紅憤憤不平地說，“如果一開始他不給你暗示，你難道會無緣無故地一直追著他跑？如果不是他似是而非地半推半就，你爸又不李剛，難道你還會強搶民男？斬魂使神通廣大，如果不願意，你還能他就範嗎？”黑貓一側歪，徑直從腳面上了下去，覺這姑娘的世界觀已經在極短的時間裡不可思議地自愈了，抗打擊能力讓貓歎為觀止——好像一點也不記得說的人是斬魂使，當年連對方一封信件都誠惶誠恐不敢拆開的那個斬魂使。

祝紅越說越火，越說越心疼，簡直不依不饒起來：“他分明是故意勾引你，故意拒還迎，故意吊你胃口，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為什麼不早說，他分明是在你、你……”趙雲瀾從兜裡出煙盒裡的最後一煙，“哢噠”一聲點著了，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白煙來，口氣淡淡地問：“我什麼？”祝紅一時語塞，片刻後，福至心靈一般地口而出：“得你離不開他，得你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不舍得放棄他，得你眼裡心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別的都能丟下不管！我看他從一開始就是居心不良！”趙雲瀾輕輕地笑了一下，按著祝紅的肩膀，把往大槐樹那裡推了一下：“得了，嚷嚷完了，快走吧。”

祝紅跳著腳說：“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趙雲瀾斂去了笑容，垂下眼彈了彈煙灰：“你這傻妞啊，這商真讓人著急，太不會說話，知不知道什麼疏不間親？他是我的人，我們倆之間有問題，無論是他不對還是我不對，都是我們自己的事，外人當著我的面數落他，就跟打我的臉沒什麼區別——這也就是我，懶得和你一般見識，換別人早跟你急了。

別廢話了，快走，回去好好睡一覺，這兩天辛苦，給你算節日加班。”

祝紅聲音直哆嗦：“我是外人？”“廢話，”趙雲瀾斜了一眼，“人大於等於二就出作風問題了。”

祝紅：“你混蛋！”趙雲瀾萬般無奈地一攤手：“我哪混蛋了？”祝紅終於被出了那句經典臺詞：“在你眼裡，我到底哪比不上他？”圍觀全過程的大慶用貓爪捂住臉，發現自己居然對這種八點檔的狗劇喜聞樂見，實在是太降低貓的格調了。

趙雲瀾只好歎了口氣：“你溫善良純潔漂亮，還是個妹子，哪都比他強。”

祝紅：“那為什麼我不行？”趙雲瀾想了想，過了一會，出兩個小酒窩，低下頭輕輕地笑了一下：“大概是我比較缺心眼吧——那麼說的話，其實你也好不到哪去，你看，我作為一個新時代的煙槍酒鬼，貧人賤，脾氣也不怎麼樣，溫裝不了三天半就現原形，還很能敗家，過日子的事一點幫不上忙，禍禍起來倒是很有一套，連我親娘都忍不了，早早把我掃地出門了，你一個大，有什麼想不開的？”祝紅含著眼淚看著他：“你給我發好人卡！”“真的，你不知道，”趙雲瀾慢吞吞地手裡的最後一煙，“其實你都不知道，我連子都懶得洗，買七八雙著，完一圈再拎起來抖抖，按著味道深淺排個號，再一圈，然後隨手塞進送洗的服包裡，塞來塞去，老一只一只地丟，導致沈巍搬過來以後，我才穿上雙的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角無法抑制地出一點微笑，出一點刻骨的溫來：“我有時候其實都想不出他是怎麼忍我的，你大概也想不出他是怎麼對我好的——以後你回族裡也好，或者哪天想回來，我也歡迎，只是咱們商量個事，咱倆不提這事了好吧？世界上比我好的爺們兒滿大街都是，在一棵歪脖樹上吊死，你說你二不二？”他說著，把燒到了尾上的煙頭掐滅了，仗著高優勢，把手放在了祝紅的頭頂，用力了的長發：“我就是個沒節的死基佬嘛，跟著我有什麼前途？來，神，讓你好好呸一口去去晦氣，再給你個解氣的機會，把人渣卡糊我臉上，就說你看不上我，不要我了好不好？”祝紅的眼淚終於憋不住了，“刷”一下流了下來，哽咽著說：“呸，死基佬，鬼才看得上你，鬼才要你。”

趙雲瀾一想，這句氣話說得竟然還在理，頗有點祝願他和沈巍百年好合的意思，於是笑了起來：“可不是嘛，鬼才看得上我。”

說完，他腳捅了捅大慶的肚子：“你們倆一起回去吧，路上小心。”

然後趙雲瀾頭也不回地走上了奈何橋，徑直從橋欄桿上翻了出去，敏捷地跳上了一條擺渡船，把上面沒有五的擺渡鬼被嚇了一跳，趙雲瀾拍了怕他的肩膀：“哎，兄弟，跟你打聽個路，我想去被封印的大不敬之地，怎麼走？”擺渡鬼臉白得像張白板，擺出一副見鬼的表實在難度系數太高，於是二話不說，直接跳船紮進了忘川裡，大概是不用氣的緣故，半晌連泡也沒冒一個。

趙雲瀾見自己一句話竟然把鬼嚇得潛水，忍不住了鼻子，坐在擺渡船上思量了片刻。

“黃泉下千丈，黃泉下……”趙雲瀾盯著腳下平靜的忘川看了看，把沈巍的外疊平整了，放在了擺渡船上。

河裡有微弱的幽魂出頭來，試探地手想去，趙雲瀾頭也不回地說：“斬魂使大人的服，你也敢？”幽魂到了莫大的驚嚇，一頭紮進水裡不見了。

趙雲瀾就卷起袖子和腳，十分地跳進了忘川水裡，遠響起人和貓的驚，也嚇跑了一大幫水裡遊的幽魂。

忘川水冰冷刺骨，間什麼東西都像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趙雲瀾的手表在水裡發出和的暈，他往下看了一眼，打算竭盡所能往下潛一潛，不上氣來了再上去，誰知這時，脖子上掛著的水龍珠卻忽然散發出白，凝了一個巨大的氣泡，把他整個人包在了裡面，趙雲瀾試探著放開了鼻息，驚喜地發現，他又能氣了。

“這個太牛了。”

趙雲瀾捧著傳說中避水避火的水龍珠，歎了一句，放松大膽地繼續往下遊去。

這一下，就不知下去了多久，上面擺渡船散發出來的潔白的暈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往上是漆黑一團的水，往下也是漆黑一團的水，明鑒表好像了個手電筒，只發，不再走針，就像他的時間已經完全停住了。

周圍遊的幽魂也漸漸沒了蹤跡，又過了一會，連水也似乎凝滯不起來。

沒有，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趙雲瀾發現自己心跳的聲音變得非常吵鬧，捂住耳朵也不能隔絕，鼓點一樣，越是關注，就越是劇烈。

又過了一會，連明鑒的暈也黯淡了下去，周遭開始變得一片漆黑，趙雲瀾在黑暗中不知下沉了多久，他幾乎有種錯覺，仿佛不是沒有，而是他的眼睛又一次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