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不遠的路燈下, 商嫻并沒有看清楚打開的車門遮掩后發生了什麼事。

只發覺，走過來的孩兒似乎渾都僵著, 臉頰紅撲撲的, 眼神也滿寫著“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干什麼”的失魂落魄。

商嫻輕瞇起眼。

盡管不知道那個好弟弟做了什麼，但他那不想讓自己和蘇邈邈的會談好好達的目的, 是不能再明顯。

而且看結果, 還被他得逞了。

商嫻氣極又無奈。

——

商彥是一心扎在這個蘇邈邈的孩兒上了。可如果蘇邈邈真的就是蘇毅清的兒，那也就意味著, 真的得了讓蘇家都覺得棘手的先天心臟病……

商嫻慢慢地、無聲地嘆出一口氣。

秋夜涼了。

輕抱手臂，目越過孩兒的薄肩, 落到不遠停著的車上。

那是先天心臟病啊……

商彥,

你真的想好了嗎。

商嫻失神間, 蘇邈邈已經走到面前。

“嫻姐……”把這個不太悉的稱呼出口，蘇邈邈小心地問：“你找我出來，是有什麼事要說嗎？”

孩兒聲音輕, 在涼夜聽起來尤為空靈，像是風一吹就能散了。

商嫻目一抖, 回過神。視線的焦點也定回近。

紅自然地勾起一抹笑意。

“你不用張，沒什麼要的事……只當是嘮嘮閑話，隨便說說。”

蘇邈邈心里松了口氣, 面上卻不顯。

微微點頭，“嗯。”

商嫻目閃了閃，突然笑著問：“你覺得，商彥這個人怎麼樣？”

蘇邈邈一怔。

“你不用顧忌什麼, 隨便直說就好。”商嫻沖眨眨眼睛，“你也看得出來，我們姐弟的關系可不那麼和諧。我不得從你這兒聽到點他的糗事和壞話呢。”

蘇邈邈低下頭，眉心也地蹙了起來。

苦思冥想了許久，孩兒才想到了什麼，抬起頭。

“他不喜歡學語文。”

商嫻：“？？”

蘇邈邈：“這個算嗎？”

商嫻：“…………”

蘇邈邈：“其實我覺得不太算……因為我也不喜歡理化學生。”

商嫻：“……除了這之外呢，沒別的了？”

蘇邈邈搖了搖頭。

商嫻目不瞬地盯住孩兒的眼睛。

對視十秒，敗下陣來。

——

蘇邈邈沒有騙。蘇邈邈就是發自心地認為，那個乖戾不馴的弟弟，除了“不喜歡語文”這個不算缺點的事以外，沒有任何病。

天生一對啊。

商嫻無奈得簡直想給這兩人鼓掌了。

似乎是看出商嫻的緒變化，蘇邈邈認真地看著。

“他真的很好。”

商嫻順著的話，問下去：“比如哪些方面呢？”

蘇邈邈被問得一怔，但還是本能地回答：“很多方面。”

這次不等商嫻再引導，主說下去，“他學習很厲害，期中考試在語文沒有及格的況下，化生全部滿分，拿到了全年級第四名；他育也很棒，可以在場跑四圈都不出汗，籃球玩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歡他；他的計算機技最厲害了，培訓組里大家說外校很多人都很崇拜他；他對人也很溫，教東西的時候從來不會不耐煩，而且……”

“嗯……差不多了。”

商嫻頭疼地喊了停。

算是看懂了，讓孩兒說商彥一句壞話，要憋半天才能來一句不喜歡語文，可如果讓說他的好，這個看起來一點都不喜歡說話的小姑娘，大概能跟說上一天一夜。

商嫻心里無奈，又忍不住笑。

“那你喜歡他嗎？”

“……啊？”

前一秒還滿腹說辭的孩兒突然怔在原地。

無聲地眨了眨眼，過了幾秒才開口，聲音和目一齊低下去。

“喜歡啊。”

“他是我的師父，我當然喜歡他。”

商嫻之前從薄屹那里聽說了這段“師徒分”，聞言無可奈何地瞟了停著的轎車一眼。

而此時才突然發現，商彥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車，外套都沒帶，只穿著單薄的黑襯衫，煩躁地咬著沒點起的煙，皺著眉頭，漆黑的眼著這里。

商嫻想再追問的話在里轉了兩圈，最后還是咽了回去。

轉回眸，目落到孩兒上。

“我這個弟弟，我還算了解。母胎solo十八年，多追他的孩兒他都沒正眼看過——這讓我和我爸媽一度十分擔心，怕他會不會有點自癥或者同之類的……”

商嫻玩笑過，又輕嘆了聲。

“邈邈。在你之前，我從來沒看他對哪個孩兒這樣上心過。”

“……”

蘇邈邈懵了許久，才約約又似是而非地明白過商嫻的意思，一時噎在了那里，張口想解釋什麼，卻又無從說起。

看出了孩兒的困窘，商嫻地笑了，“你別張，我說了，只是閑聊而已。”

商嫻抬眸瞥一眼遠路燈下的年，不由垂眼無聲地笑。

“我們把他慣壞了，邈邈，從他生下來，全家就把他捧到了云端上，他這一路順風順水從無挫折，唯一不幸大概就是太孤單了……可你知道麼。”

商嫻嘆氣，抬眼，若有深意和擔憂地看著。

“如果依我，我寧可他永遠在云端上孤單著，也不想有一天他為哪個人摔下來，頭破流傷筋骨滿狼狽、被折磨得再沒了意氣與不馴……我真不想看到有那樣一天啊。”

蘇邈邈已經完全聽得一頭霧水了，茫然地看著商嫻，許久后才搖了搖頭。

“不會的，師父那麼驕傲，才不會狼狽呢。”

商嫻苦笑。

“是嗎？”

可怎麼看，的弟弟已經義無反顧地跳下去了。

商嫻慢慢地嘆氣，手了孩兒的頭頂——

“邈邈，我這個弟弟，就給你了呀。”

蘇邈邈：“……哎？”孩兒有點慌，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不知道想到什麼，又突然把指尖攥回去。

臉頰微微泛起漂亮的嫣，“我不會照顧人……”

“你不需要照顧他，”商嫻垂下手，眼睛彎彎地笑，“只要你能照顧好自己，別讓他…………我就能最大程度地放心了。”

蘇邈邈聽得似懂非懂。

商嫻卻已經沖擺了擺手，“回去吧，商彥應該是等急了。”

蘇邈邈遲疑了下，還是慢吞吞地點過頭，然后轉回，走向車邊。

男生修長的影兒被拓在地上的落葉間。聽見腳步聲時，那影兒一，皺著眉咬著煙的男生抬了漆黑的眼，先把孩兒上上下下觀察了一番，隨即才松了口氣似的。

又略帶警告，商彥抬頭瞥了商嫻一眼。

商嫻又好氣又好笑。

——

白眼狼弟弟。

在姐姐和心上人之間，偏頗得沒有一點猶豫啊。

剛要轉，就見前一秒還眼神不馴的男生，下一刻便低垂下眼。

沒有刻意低的聲音，順著安靜的夜和清朗的月風飄過來——

“差三十秒你就要出事了，小孩兒。”男生俯下，近了威脅。

“……哦。”

孩兒悶悶地低著頭應聲。

商彥的目在孩兒上一掃，眉便皺了起來。

“只穿這麼點還耽擱麼，上車。”

“師父穿得明明比我還……”蘇邈邈抬到一半的視線停住，落在男生摘下來拿在手邊的香煙上。

沉默兩秒，孩兒抬起烏黑漉的眼瞳，小臉兒也微微繃了，艶麗的臉蛋上看起來面無表。

“你在煙嗎？”

商彥被這一盯，莫名地心虛。

“沒點上。”

“……”

沉默幾秒。商彥輕咳了聲，垂眼看著孩兒，“怎麼不說話了？”

“…………”

蘇邈邈仍是沉默。

商彥皺眉，手了孩兒尖尖的小下，輕瞇起眼，“說話，蘇邈邈。”語氣都有點危險。

孩兒卻也不甘示弱。

手微惱地拽開男生的手，語氣不滿又失：

“商彥，你怎麼能煙呢。”

——

剛剛還在商嫻面前那樣夸他呢。

商彥無奈，“以后不會了。”

如果他記得不錯，先天心臟病的忌諱之一就是香煙里的刺激分。

只是蘇邈邈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此時看向男生的目還將信將疑。

“真的嗎？”

“嗯。”

“那……我下次又看到怎麼辦？”

“……”

商彥沉默兩秒，俯在孩兒面前，撐著膝蓋，對視著孩兒澄澈干凈的眼眸，啞聲笑。

“隨便你，怎麼‘辦’我都行。”

蘇邈邈：“…………”

覺怪怪的。

不等蘇邈邈明白過這種似曾相識的覺來，后跟上個聲音——

“商彥，你這個臉都不要了的架勢，我真想給你拍下來傳給爸媽看啊。”

“……”

商彥不耐地皺了眉，往旁邊一偏頭，到孩兒后的商嫻上。

他嫌棄地看著。

“你怎麼還不回去？”

商嫻：“我只是在剛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還沒有跟邈邈說呢。”

“……？”

蘇邈邈好奇地轉回。

而商嫻走到近前，手沖勾了勾。

蘇邈邈遲疑了下，走過去。

商嫻趴到孩兒耳邊，輕問了一句什麼。

孩兒愣了愣，點頭。

商嫻出“果然如此”的表，目十分復雜地看了商彥一眼，然后又俯下去，在孩兒耳邊嘀嘀咕咕地說了些什麼。

這局談結束后，商嫻便支起，懶散又應付地跟商彥揮了下手，便轉回了自己的住。

商彥剛開口想問，便見孩兒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從他面前走過去，爬進了車里。

商彥：“……”

他目危險地瞥了一眼商嫻離開的方向，才帶著眼底那點不甘的緒，轉跟回了車里。

……

車里，習慣了接送兩人的司機從后視鏡里了一眼，“小爺，還要去學校嗎？”

商彥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

七點剛過半。

如果是在今晚之前，他一定告訴司機直接回三中，然而……

商彥看向旁邊沉默了一路的蘇邈邈，“累了麼，小孩兒？”

“……啊？”

蘇邈邈慢半拍地回過神，搖了搖頭，“我沒事。”

商彥皺了下眉，還是開口，“直接去文家別墅吧。”

“好的，小爺。”

蘇邈邈不解地看向他，“才七點多，不去培訓組了嗎？”

“嗯，今晚不去了。”商彥垂眼，“我累了。”

蘇邈邈輕“嗯”了聲。

轎車于是一路開進別墅區，到臨近文家別墅的拐角小路前停住。

蘇邈邈拿起車里的背包，“那我先……”

“我送你下去。”

蘇邈邈怔了怔。

“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麼，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商彥已經推開門。

聞言，漆黑的眸子向——

“從今天起，那個約定作廢。”

蘇邈邈：“…………？”

沒有給挽回的機會，男生已經轉下車了。

蘇邈邈無奈，只能跟了下去。

這片別墅區里更加安靜。

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風吹過的樹影兒在地上輕輕地晃，起水面一樣漂亮的漣漪。

從拐角到文家別墅，統共不過幾十步路的距離，蘇邈邈和商彥走得很慢，也很安靜。

直到站到了文家別墅的正院前。

兩人停下了步伐。

“你回——”

“商彥——”

兩人不約而同，一起開了口看向對方。

商彥眼底染上一點笑，角也輕勾起來。

“說吧。”

蘇邈邈猶豫了下。

商嫻在臨別之前，趴到耳邊問得那個問題，像是又一次響了起來——

【你是不是，咬過商彥一次，在鎖骨的位置？】

蘇邈邈很清晰地記得自己當時那種復雜的心。

慌張、赧然、又有被抓包了似的尷尬和擔憂，以及更多的不解……

到此刻也能輕易回顧的心。

再想到之后商嫻的那番話，蘇邈邈就更不安了。

孩兒白皙的面頰微微上嫣紅。

不知道憋了幾秒，終于鼓足勇氣，仰起臉兒看向男生——

“我之前咬得……你鎖骨上的傷好了嗎？”

商彥一怔。

旋即低笑了聲，“嗯，早就好了。”

他微俯下，似笑非笑的。

“怎麼，你還想再補一口麼？”

蘇邈邈卻眼都不眨地回視著他，目澄澈。

“我能看看嗎？”

“……”

商彥形頓住。

須臾后，他輕瞇起眼。

“商嫻跟你說什麼了？”

聽到這個問題，孩兒似乎是確定了一點什麼信息，又好像因為這確定而愣在那兒了。

過了不知有幾秒的時間，回過神，慢慢咬住下，眼睛里漾起水一樣的緒。

“……我要看。”

用鮮有過的、帶著惱然的緒近乎命令地說。

商彥停了下。

又過片刻，他無奈地笑。

明明想故作強，偏還一雙眼睛漉漉的，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一樣。

這麼不不的威脅啊。

……

他好像還最扛不住。

“一定要看？”

“……嗯！”

“嘖。”

商彥直起，薄薄的黑襯衫被扯。

他單臂抬起，右手到系得一不茍的領口前，解開了最上面的第一顆扣子。

黑的襯衫松開，出藏起的一截線條流暢的頸項。

他垂眼。

漆黑的眸子撞上孩兒始終盯著他指節的目，商彥輕了下牙齒，驀地低笑了聲。

他放下手，懶懶笑著問。

——

“小孩兒，明明是你想看，為什麼要我自己手？”

蘇邈邈一懵。

商彥躬，雙手撐到膝蓋上，只解了一顆的扣子下，仍然什麼都看不到。

蘇邈邈的目抬到男生的面上。

那人只這樣瞧著，似笑非笑。

漂亮的黑眼珠像是藏著碎星的黑曜石那樣熠熠地亮。

他似乎是在賭，

賭不會好意思手給他解開領的扣子。

蘇邈邈憋了憋氣。

孩兒慢慢、慢慢地抬起了雙手。

從袖口探出來的白的指尖，還有一點點不自察的抖意。

商彥角勾了勾。

他盯著孩兒的眼，低聲笑。

“害怕就算了。”

“……！”

蘇邈邈咬了咬下，心里一橫，抬手上那人膛前的襟，微栗而快速地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扣子。

然后左手拉住左邊那片襟，向下輕一拉。

白皙而凌厲有力的單側鎖骨線條了出來。

與之一并出的，是在當初咬下的那個地方，覆蓋住原本傷疤、合得完的……

紅刺青。

他把那個咬痕一針一針地刺在了上。

白皙上的紅刺得人眼生疼。

蘇邈邈的呼吸一下子就屏住了。

的臉微白。

不知多久后，才懊惱地抬起頭，紅著眼圈兇地睖向男生——

“商彥，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有病！？”

這是孩兒長這麼大，學過的最兇的一句罵人的話了。

氣壞了。

薄薄的肩都在不住地抖。

如果眼眶沒那麼紅，眼淚沒有在烏黑的瞳仁前打轉，那就更好了……

商彥嘆了一聲。

“嗯，我有病。”他手輕住孩兒的鼻尖，“所以別為了一個有病的人哭，多不值當？”

孩兒氣得躲開他的手。

呼吸發，左手仍扯著他的襟，不甘心又不安地看了一眼。

紅紅的。

看起來就很疼。

而且明明剛好了沒有多久……

蘇邈邈越想越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眼眶通紅。

商彥看得更心疼。

他嘆聲，

“我自作自，但也罪不至死，所以你就別哭了，嗯？”

蘇邈邈噎了一下。

商彥當初在圖書館說過的那話回了耳邊——

【或者，你什麼時候再也不想看見我了，那你就來我面前哭——哭完三次，你就地挖個坑把我埋了好了。】

酸意被這一沖，果然淡了許多。

蘇邈邈余惱未消，卻又哭笑不得。

抬起頭看向男生，目又遲疑地掠過那紅的刺青。

憋了憋氣，聲，悶悶地問：“為什麼要做這個？”

商彥嘆氣，“商嫻告訴你的？”

商嫻原本就沒有要瞞這一點的意思，所以蘇邈邈想過之后，便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這魔頭……”

商彥眼底掠過點不虞。

“你還沒回答我。”孩兒不滿地看著他。

商彥落回視線。

停了兩秒，他角一勾。

“不知道。……鬼迷心竅了吧。”

蘇邈邈被這個答案噎了一下。

“那你…………疼不疼？”

“不疼了。”

商彥毫無猶豫。

蘇邈邈微惱，“騙人，明明還有點腫。”

商彥從善如流：“還有一點，疼。”

蘇邈邈眼簾一垂，又氣又心疼。

“那怎麼辦？”

商彥半垂下眼，懶懶笑。

“我教過你方法了。”

蘇邈邈：“……？”

商彥：“當初在救護車上，我教過你了。”

“…………”

想起商彥說的那個辦法，蘇邈邈臉頰一燙，繼而有些惱了。

“那次可以，這次不行。”

“為什麼？”

“這是你自己……你自己弄出來的！”孩兒惱聲。

商彥啞然失笑。

“原來，你那天肯聽我的，只是當做給我英雄救的獎勵？”

“…………”

蘇邈邈咬住下，沒說話，烏黑的眼瞳漉漉的，臉頰也被悶得著嫣的紅。

商彥輕皺起眉。

“可是真的有點疼。”

蘇邈邈：“…………”

商彥：“雖然刺青是我自己做的，但傷疤好像跟我沒關系？”

“…………”

攥著他襟的手慢慢收了，白的指尖上，最后一點都褪了下去。

兩人之間寂靜無聲了很久。

就在商彥決定找回那點人，不再逗孩兒的時候，他聽見孩兒聲音很悶又很地開了口。

“最后一次……了。”

話音剛落，孩兒拎著他的襟，輕一踮腳。

一顆輕吻落在男生的刺青上。

商彥形一僵。

而幾乎與此同時，一個不可置信的驚響起——

“你們在做什麼！？”

蘇邈邈猛地回頭，正看見呆在原地的文家父母，

以及文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