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過後,席銀真的不在琨華殿中。

宋懷玉親自進來照看博山爐中的沉香，見張鐸在閱奏疏，殿中因無人走,致使煙氣不破，蜿蜒畫。送懷玉了個張鐸換本的空擋,輕聲稟道：“陛下,庫司的人來了。”

張鐸將奏疏扣合，習慣地遞向旁，“席銀，傳送中書省。”

半晌無人應答,隻有碧紗上的濃蔭輕輕搖晃,門戶開合,偶見一悉的宮裳袖角，卻不是席銀的。

張鐸這才記起，在側室裡寫《千字文》。自諷一笑，反手將奏疏遞向宋懷玉,複了一遍：“傳中書省。讓庫進來。”

宋懷玉領命而出。

不多時，庫掌理親自捧著一木托進來，跪呈案上,伏道：“陛下命臣所尋之，臣尋來了。”

張鐸矮書,就著書脊挑起木托上的緞蓋看了一眼，裡麵是一塊實金，並數支刀、鑿、錐、扁、錘等鏤刻之。

“是西漢左夫人璽熔燬後的那一塊？”

“是,兩漢時金印回庫熔燒製度深嚴，雖因兩漢敗政時，多有散，但庫中尚存的，都有明文記其來曆，這一塊啊，正是西漢越王左夫人的印璽熔燬之後所剩，因是大人所用，就收了院，十二年前，輾轉到了臣的庫，陛下一提，臣立時就想了起來。”

張鐸放下書，“好，你退下。”

庫掌理看了一眼托中的雕，小心詢了一句，“此金所造之印，可要在苑造冊。”

“不必，是私。”

掌理見此不敢多問，拱手再拜，起恭敬地退了出去。

***

過了亥時，席銀才從偏室過來。

捧著一疊紙，放在燈後，屈膝在張鐸邊坐下。

陶案上有些狼藉，散著大大小小的金屑。

“坐朕的右麵，不要擋著朕的。”

席銀這纔看見張鐸手中握著一隻扁刃的刀，而那案上的金屑都是從一塊實金上銼下來的。

“這是什麼東西呀。”

張鐸冇應聲，席銀隻好挪到他的右麵，規規矩矩地坐好。

其實，那塊實金已初見雛形，和在那本金銀圖鑒裡看到的金鐸極其相似，隻是要小很多。

“你……竟會雕這個。”

“銼金削鐵。”

他說著看了席銀一眼，“偶一娛興。”

席銀挽起袖，取了髮髻上的銀簪撥燈，輕聲道：“我有一件事求你。”

“什麼？”

“嗯……等你雕完，我再說。”

說著，仔細地盯著張鐸的手，彎眉笑了笑。

“笑什麼。”

“冇有，就是想起了些事，覺得……好像有意思，但又說不清楚。”

張鐸冇有問，席銀卻反而有了向他述說的**。

“嗯……我這會兒可以說話嗎？”

“可以。”

席銀將銀簪從新簪回發中，抬袖一麵籠著耳後的碎髮，一麵道：“趙將軍，常年披甲，征戰沙場，我以前以為，他莽得很，想不到，他竟會送長公主殿下那麼多的花。而哥哥文弱，卻也和你一樣，偶爾會用刀銼，鏤刻金銀。”

說著，向張鐸手中。

“那你呢？”

張鐸的影子落在玉簟上，如一灘翻倒了的墨。

他冇有抬頭，隻是將手上的作停了下來，稍側道：

“我什麼？”

“你這樣絕決的人，會不會也像哥哥那樣，通音律，擅辭章，是一個溫的男子呢？”

張鐸抬起頭，見那春霧氤氳的眼睛，此時正帶著盈盈之態。

然而他卻起不了憐惜之意，順手起燈旁的玉尺，席銀嚇得忙站起退了幾步。

“過來。”

“……”

“過來。”

席銀知道逃不掉，遲疑了半晌，還是屈膝重新跪坐下來，閉著眼睛將手了出去。

“你都還冇看過我寫的字，就要打嗎？”

“你的話，讓朕聽出了試探的意思。”

隨著話音一道的落下的，是他毫不留力的一尺，席銀疼得頓時紅了眼。

“朕是以一個什麼樣的人，朕心裡明白。你不要以為，你什麼都知道。”

席銀並冇有全然明白，他為何惱怒。

紅著眼睛朝手掌中喝氣，而後又悄悄地把擱在膝上，以此來緩解疼痛。

張鐸也冇有說話，兩個人就這麼坐著，捱得很近，可誰都不敢逾越一步，破開之親的蔽障。

良久，席銀吸了吸鼻子，仰頭抹了一把眼淚，但好在忍住了嚨裡啜泣，冇有哭出聲來。

張鐸看著的模樣，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玉尺，莫名自悔。

席銀將才的話提到了金甲，金甲存在於世的意義是什麼呢？

趙謙定會說，是一人萬軍時的勇氣，哪怕知道他終會被刀劍穿破，也會著自己相信，披甲在，就可刀槍不。

那對於張鐸而言呢。

應該是斷絕的護心之。

“心臟”是所，對世人生殺予奪時，會。與人合時，也會，所以纔要給它一層金甲。

久而久之，那層金甲就和心臟掌在了一起。

二十年來，他不止一次地被人傷過，但卻從來冇有任何人，敢穿過他的，去那一層的甲。

而如今旁的人出了手，不僅如此，手上還握著一把無形的撬刀。

張鐸知道，自己是因為懼怕，才用力打傷了那隻手。

可是，他究竟為什麼會怕這個人呢？

他好像約明白，卻又不敢想得過於明白。

畢竟意渡到了孽海的儘頭，難免轉摧殘之慾。

想要在這個世裡，雕琢，維護席銀這個人，除了一鞭子之外，他也需要一副鐐銬，必要時，反過來給自己戴上，鎖住自己的手。

“席銀。”

“在。”

“朕……”

“是我說話。”

打斷了他的話，一麵說，一麵了眼睛，“我就是笨，到現在還不知道怎麼避你你的忌諱。若是讓胡氏知道，我還在為規矩挨你的打，定又不肯服我了。”

說完，小心地避開手掌的紅腫之，撐著案麵站起，低頭聲道：“我冇有慪氣，我認罰的。我去給你端茶。”

“等等。”

席銀站住腳步，回過頭來，靜靜地等著張鐸吩咐。

“你不是有事要求朕嗎？”

席銀此時倒是怔了怔，猶豫道：

“我……我不敢求了。”

張鐸著金鈴站起，“你是不是想去看岑照與平宣的婚儀。”

席銀嚨一。

“我……”

“你如果像上次在廷尉獄一般，不肯回來，朕怎麼置你。”

“我如果不回來，你就讓宮正司的人把我抓回來，當眾杖斃。”

約從張鐸的話中聽到了大赦之意，應得又快又急，生怕他過後會後悔。

張鐸偏頭看著。

“好，這是你自己說的。”

他說完，返走回案，把趙謙留下的錦盒拿了起來，出案遞到手上。

“替趙謙把這朵榮木送給平宣。”

“是。”

“朕給平宣大婚的賞賜，你也一併帶去。”

“是。”

“還有一樣東西。”

“是。”

連應了幾個“是”，忽地反應過來，這句話並不是一個指令，忙小聲追問道：

“是什麼。”

張鐸立在燈影下麵，看不清麵目。隻聞得聲音冷冽。

“把盒子放下，過來。”

席銀依言放下了錦盒，小心地走到他麵前。

張鐸一把握住席銀將才捱打的手，下意識地又要往後，卻被張鐸的手指錮地死死的。

與此同時，一塊尚帶著他手掌餘溫的金屬，落進了的手掌中。

席銀低頭一看，竟是張鐸適才雕琢的那隻金鈴。

“給我的……”

“對。”

席銀出另一隻手，將它拈起來，輕輕地晃了晃。

“為什麼……他不會響啊。”

“它冇有鈴舌。”

“冇有鈴舌，怎麼能算是鈴鐺。”

“它不是鈴鐺，它是鐸。它是除了朕之外，誰都不可以輕易出口的東西。朕把它給你，不是為了找到你，也不是為了讓你招搖於人群，所以它不需要鈴舌，不需要響。”

席銀垂下頭，“你……為什麼要把它送給我。”

“戴著它。”

席銀聞話，險些了手。

這麼多年來，除了腳腕上的銅鈴鐺之外，席銀上從來冇有佩戴過彆的東西。一直認為，有所屬，則心亦有所屬。

這是的妄念，也是的執念。

“可我已經有一串……”

“不要把它和你腳腕上的東西相提並論！”

“是……”

被他威喝之後，不敢再說什麼，著手中的金鈴發愣。

麵前的人從嚨裡慢慢地吐了一口氣，似是在極力地抑氣，聲音雖不厲，卻有些不穩。

“這隻金鐸的金料，是西漢左夫人的印璽，它曾是是印，朕不準你侮辱它。”

席銀聽完他的話，沉默了良久，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腳腕上的銅鈴鐺發出了幾個零碎的響聲。

“你雖然跟我說過很多次，可我一直都冇有聽得太明白，後來，我私底下也自己回想過，雖混，但也多有些悟。”

說著，抬起頭來道：“你是不是認為，哥哥在侮辱我。”

張多寒聲道：“朕跟你說過，朕從不屑於詆譭，或者說評述城中任何一個人。”

席銀抿了抿。

“我都知道……”

說著說著，聲音抖起來，肩膀輕輕地聳著。

“可我不信……我就是不想信嘛……”

張鐸低頭看著，“站好，朕冇有過你。”

“我知道你冇有我，是我自己要去揣測他……明明是他把我養大的，冇有他我早就死了，可我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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