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鎮是禾州鄰京最近的一座城鎮，地方不大，但往來商旅多，很有幾分熱鬧。

江緒與明檀夜行至此時，主街兩旁還燈火通明，街邊支有各小攤，煮餛飩的、燙面攤餅的，路人坐在攤邊矮凳上大口進食，吃得有滋有味。

江緒從前在這兒落過腳，徑直帶著明檀去了鎮上最好的客棧。

“二位客，是要打尖還是住店？”肩上搭了條抹桌布的店小二殷勤領著兩人往里。

江緒過門檻：“住店。”

“那二位這邊請，”店小二又忙引著他倆往柜上走，“掌柜的，這二位客要住店！”

“一間上房，一晚。”

沒等掌柜開口，江緒便付了錠銀子。

“誒，好嘞。小店亥時之前都能點酒點菜，二位若要吃些什麼喝些什麼，和小二說便是了，回頭讓人給您送屋里去。”掌柜的見兩人容貌不俗，氣度不凡，知道是花得起錢的主兒，態度十分熱絡。

江緒略略點頭，與明檀一道，隨著店小二上了樓。

這間客棧雖說是鎮上最好的客棧，但與京中酒樓還是無從比擬，上房也布置得難明檀之眼。

這些倒沒什麼，只不過明檀從未外歇，即便是去靈渺寺，廂房中的一應什也全都換了自己帶的。

起先以為能夠適應，可用膳梳洗過后，躺在榻上怎麼也睡不著。

不是自己所備的床褥，的似乎充滿了抗拒，神繃，渾都不自在。

且一路疾行，坐在馬上只覺得顛簸，從馬上下來，卻覺得間被馬鞍磨得火辣辣的，也不知是破了皮還是青腫得不堪目，疼中帶，弄得方才都沒好意思沐浴，只用溫水簡單拭了一下其他部位。

“怎麼，睡不著？”江緒問。

明檀本想說實話，然想到夫君特意騎馬夜行帶來此，斷沒有再多加挑剔之理，于是又將說之辭咽了下去：“有些認床，很快就睡了，夫君你也快睡吧。”

見乖巧閉了眼，江緒沒再多問什麼。

明檀就這麼保持著綿長均勻的呼吸，生生忍著不適，熬了一夜。后半夜有些熬不住了，意識模糊間，仿佛覺側之人起了會兒。

而另一邊，舒景然眼睜睜看著江緒要夫人不要兄弟，不打招呼便單騎夜行而走，委實是有些大開眼界。

江啟之到底怎麼回事？每回提起自家王妃都一副不甚放在心上的敷衍之態，可他每每撞見的，為何都如此令人迷？

隨行護衛去找木頭干草生火，云旖也不知去哪兒了，不見了好一會兒。

舒景然回過神，正問隨從云姑娘在哪，就見用樹枝叉了幾條魚回來。

“云姑娘，你這是？”他語氣略帶猶疑。

云旖卻坦然著他：“烤魚啊。”

舒景然怔了怔，本想說他的馬車中有干糧糕點，倒也不必這般風餐宿，然云旖已經一屁盤坐在生起的火堆前，將理干凈的河魚放在火上，反復翻烤。

他干站一會兒，還是撿了塊干凈地方，坐到了云旖對面。

“聽說，云姑娘現在是王府的姨娘？”他斟酌著，挑起話頭道。

云旖眼睛盯著烤魚，點了點頭。

“那云姑娘平日在府中都做些什麼？”

云旖抬頭看了他一眼：“保護王妃。”

“……”

他當然知道是保護王妃，此事他也旁敲側擊問過江緒，只不過沒好意思多問。

所以他并不清楚，云旖是在府中頂著姨娘名頭履行護衛之職，還是既要履行護衛之職，也要履行姨娘之職。

云旖專心給魚翻著面，又道：“不過府中守衛森嚴，王妃不出門的時候，也用不上我，我一般都在練武，偶爾出任務。”

“那，你家王爺與王妃待你好麼。”

云旖自然點頭：“王妃待我很好，做了什麼好吃的都會特意分出一份送到我的院子，還給我漲月例，讓我自己出府買吃的，嗯……還經常給我送裳和珠寶，不過那些裳我穿不習慣，穿起來沒有娘娘千萬分之一好看……”

聽滔滔不絕講著王妃，卻毫不提王爺，舒景然似乎明白了什麼，順著的話頭，又不聲問了幾句，確認心中所想。

云旖也是個老實的，問什麼就答什麼，只不過答到一半，忽地收聲，奇怪地了眼聽得認真的舒景然：“舒二公子，你為何一直向我打聽王妃之事？”

“……？”

他哪有打聽王妃之事？難道不是說什麼都能歪到王妃上麼。

云旖自己已經腦補完了一套完整的邏輯，忽然認真勸道：“舒二公子，聽說您與主上是好友，還是飽讀詩書之人，那您理應知曉，朋友妻不可欺。

“雖然我不清楚當初王妃為何讓我救您，還夸您是京城第一男子，但王爺與王妃十分恩，您還是不要有非分之想為好，主上的脾氣您應該清楚，您這一路若一直這樣，不僅會害了自己，還會害了王妃的。”

“不，不是，舒某并未有非分之想，云姑娘誤會了――”

“若是誤會那最好。”

云旖起，本來魚都已經烤好，打算分一條給舒景然，可覺得這人打著王爺好友的名號，暗暗覬覦自家王妃，本就不配吃魚，于是一邊說著又一邊將魚收了回去。

舒景然跟著起想要解釋，可第一次有種明明長了，卻不知該從何開始解釋的哭笑不得之。

次日一早，宿石亭的一行人起出發。江緒與明檀用了早膳，也打算往前趕路。

昨日夜行之前，江緒就代過云旖，今日直接在禾州彭城會面。

彭城乃禾州中心，乃禾州最為繁盛之地，因毗鄰上京，也有不不在京中為的富貴人家定居于此。

明檀戴著買來的帷帽坐在馬上，一夜沒怎麼睡，神頭不大好，只靠著江緒的膛。

路上，有些出神地想起件事――明楚不就嫁到了禾州麼，宣威將軍府，似乎就是在禾州彭城。

明楚出嫁以后，明檀未再與謀面，只聽裴氏說起過，的夫君似乎經常給父親來信，今年還在禾州軍營中升了職。至于明楚，倒沒怎麼聽過消息。

他們傍晚到彭城之時，舒景然一行人抄近路，比他們先到了半個時辰。

彭城有王府名下的酒樓，到酒樓后，明檀艱難下了馬。

昨日間就被磨得生疼，今日又乘了大半天的馬，雖不像昨日疾行，但覺這兩條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勉強維持著端莊矜持的姿態，跟在江緒后往里走，只不過這一切落在二樓窗邊正在吃菜的舒景然與云旖眼里，就有些變了意思。

“你家王妃怎麼了，走路似乎有些奇怪。”

云旖面無表：“舒二公子可能不懂，這是王爺與王妃恩。”

其實原也不懂，但在方姨娘的諄諄教誨與府中仆婦們的曖昧議論下，如今懂了不。

舒景然一時語凝，本想問如何懂這麼多，然后發現更可怕的事是，他自個兒也倏然意會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前些日子他被調進工部，不得已與同僚出門應酬了幾場。

工部同僚不比他從前往的那些風雅才子，且大多年紀比他大，不會想要在他面前保持什麼高潔君子的形象，說起話來葷素不忌，不知不覺間，他竟也被迫對男之事有了幾分心領神會的了然。

兩人大眼瞪小眼。

云旖是那種別人不尷尬，就決計不會尷尬的人，對視一會兒，到底是舒景然敗下陣來，不自在地擱下竹箸，找了個借口起。

用過晚膳，江緒去了舒景然房中議事。明檀趁此機會沐浴上藥，又著人鋪了馬車上帶著的床褥被，倒頭昏睡。

舒景然房中。

“周保平之事可有眉目？”舒景然邊倒酒邊問。

“昨夜追影傳回消息，宿家也在找周保平留的東西。”

“宿家也在找…那想來應是市舶司暗扣解的證據。”舒景然思忖片刻，又看了江緒一眼，“我還以為，你真是為了王妃才非要夜行至束鎮，原來是與追影約好了。”

他知道，此番出行不甚低調，也沒有一味趕路，是因為這本就是個幌子。

數日之前，江緒便遣了津云衛出發前往靈州，暗探周保平暴斃一事。

至于他們一行，想要低調也不能夠，自出發起，便有人一路暗隨了。

不知想起什麼，他還恍然大悟般推測道：“所以你故意與王妃……是為了讓暗中盯梢之人以為你急，才連夜行至束鎮？”

“什麼？”江緒忽地抬眼。

“不過你對王妃也太不憐香惜玉了些，路都走不了了。”舒景然頗覺有辱斯文，尷尬又委婉地提醒道，“依我看，以后還是別拿王妃遮掩為好，傳出去，于王妃名聲有損。”

路都走不了。

江緒稍頓。

舒景然又不自在地規勸了幾句。

江緒約明白了什麼，不耐地點了他的啞，起了他眼，冷淡吐出了四個字：“不知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