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斗，到桐港鎮時，已是未申。

路上明檀就念叨著，到了鎮上定要找家布莊買件新，昨夜裳被雨水濺，這會兒雖然已經干了，但穿在上還是難得。

江緒沒應承，也沒怪氣，只勒著韁繩，淡聲道：“到鎮上再說。”

到鎮上后，明檀驚了。

沿途經過的大小城鎮沒有二十也有十八，明檀自認為這一趟也算是窺見了民生百態，可到了桐港，忽然發覺自個兒見過的世面，還是太了。

這若不說是座城鎮，說是個貧民窟或是座剛遭了災的村子也信。

一路往前，就沒有半條好路，坑坑洼洼的，三步一腳爛泥。

沿街屋子也都破破爛爛，窗上用漿糊粘著各膠條，漿洗得發白的裳都從二樓窗外曬出來，一排排，麻麻。

日頭很曬，迎面夾著熱氣的風一陣陣吹，呼吸間都是極難聞的咸腥味。明檀不由掩住鼻子，放緩呼吸的節奏。

說實話，是想過桐港比較窮苦，但沒想過會這麼窮苦，嚴重懷疑，江緒是早就知道鎮上什麼破樣兒才沒有應承要買裳的提議，這還哪敢想裳呀，晚上能有個住的地方就不錯了。

從馬上下來，與江緒一道，牽著馬往前走。

沒走幾步，忽然有個小乞丐噔噔噔跑上前，想要抱的。

江緒不著痕跡地擋了擋，冷淡垂眸。

那小乞丐對上江緒的視線，不由瑟了下，嚇得想往后退。可不知想到什麼，他看了看明檀，還是吞咽著口水，小聲開口道：“哥哥，姐姐……”

小乞丐渾臟兮兮的，臉上也灰撲撲沾著泥，瘦瘦小小，似乎只剩皮包骨架。

明檀不忍，下意識便想掏銀子。

江緒掃了一眼。

明檀遲疑，忽然想起云旖當初給人買饅頭，結果被一大群乞丐纏上來纏了月例的事兒。

“姐姐，我三日都沒吃東西了，您行行好，佛祖會保佑您的。”那小乞丐又小聲哀求，聲音誠懇稚。

明檀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了四周，見沒有旁人，還是從包袱里取了包糕點，并著一小塊碎銀塞給了他。

小乞丐眼睛亮了一瞬，抱住糕點，又咬了咬碎銀，忙鞠躬道謝：“姐姐，您真是個好人，謝謝您。”

明檀欣地彎了彎，待小乞丐一溜煙兒跑遠，輕輕拉了拉江緒的袖，撒道：“想來這鎮上也買不著什麼裳，就當是行善積德了，好不好？”

江緒沒說話，只淡淡掃了眼惹上麻煩還不自知的某人。

鎮上只有一家客棧。

見有客來，掌柜的十分驚訝。

明檀打量四周，果然是不負所的破，不過遮雨應該不問題――沒錯，經過昨晚，對住的最低要求已經降到了遮風擋雨。

只不過做好了準備，江緒卻忽然變卦了。

“走。”他拉住明檀手腕，回往外。

“G，客，客不是要住店麼，鎮上可就一家客棧啊！”掌柜的在后喊了兩聲。

明檀不明所以，小快步跟上江緒的步伐。待被拉出客棧，才來得及問上一句：“夫，夫君，怎麼了嗎？”

“你覺得這像客棧麼。”

明檀語塞，雖是破了點，但招牌上頭的確寫著“客棧”二字，怎麼就不是客棧了。

忽然想到什麼，張試探道：“難不……是黑店？”

以前看過一個話本，說的是富家千金與窮書生私奔，夜里不慎投宿在一家黑店，富家千金帶的金銀細都被人了，黑店老板還串通附近山匪將其擄走。

富家千金將被玷污的千鈞一發之際，窮書生報，帶著兵一鼓作氣剿了匪窩，救出了富家千金。

千金家中得知此事，對窮書生大為改觀，遂同意二人婚事。兩人最后喜結連理，過上了幸福滿的日子。

記著這個話本倒也不是因為別的，純粹是因為這話本寫得太過離譜。

且不論山匪為何會放過書生，書生又是如何報的，是富家千金被山匪擄過還能高高興興談婚論嫁，就足夠令人窒息了。

江緒沒答，只示意看客棧二樓曬出的那些裳。

明檀順著他的視線抬頭去。

客棧外頭曬著的裳與旁不大一樣，雖在眼里都是破布，但這一溜兒十幾件都鮮妍……靈一閃，仿佛明白了什麼，繼而又想起方才在客棧中到的不甚和諧之。

這不是客棧，這是個掛羊頭賣狗的花樓！

不，說花樓太抬舉它了，這上上下下也沒個花樓的規模，最多算個暗娼窯子。

明檀捂著小脯，邊往前走，邊回頭了那暗娼窯子，剛巧，這一便見個衫襤褸的漢子顛顛兒往里走。

還真是個窯子。

“既不是客棧，為何要留我們？”

“有錢可掙，自然要留。”

這種地方，做什麼本也沒有定數。

明檀小聲嘀咕道：“都窮這樣了還去逛窯子，他們也不怕逛完窯子死了麼？”

“食皆乃人。”

“可人也分個先后吧，要是我窮得揭不開鍋，必然要想法子掙上錢蓋好屋子填飽肚子再說，哪還有心逛窯子。”

“……”

倒是沒想到他的小王妃如此上進，很有事業雄心。

臨近黃昏，鎮上再無客棧可住，明檀有些發愁：“夫君，我們今晚要住哪？”

“你能接什麼地方。”

明檀想了想：“只要能遮風擋雨即可。”

“好辦。”

――他領著明檀在小鎮荒郊找了個破廟。

明檀：“……”

真是只能遮風擋雨呢。

明檀懵懵的，進了破廟，都不知該往哪兒站。江緒找了個干凈地方，將外鋪在地上，示意道：“坐。”

“喔。”

明檀乖巧坐下了。

隨行的兩個暗衛也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忽然往里抱了兩摞干柴，還提來只。

“山里還有可以捉？”明檀猶疑。

“回王妃，找農家買的。”

噢，所以為什麼不干脆買只的回來？自己烤比較有意思是嗎？躊躇著想問，只是沒等問出口，兩個暗衛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明檀抱膝坐在一旁，看江緒練生火，將清理干凈的放至火堆上烤。嗯……其實很想說，包袱里頭還有干糧，委實不必如此野外求生實景再現。

這這樣子烤，定然是不好吃的，遠遠觀過府中大廚烤，從腌制到所選柴火再到火候佐料，每一步都十分細。

這眼見要烤很久，江緒又悶得很，明檀了胳膊，主找了個話題：“夫君，今日遇上那家客棧，倒是讓我想起個話本。”

“什麼話本？”

將那個富家千金與窮書生私奔的故事繪聲繪和江緒說了遍，末了還不忘發表一番自個兒的看法。

江緒一直看著烤，聲音不高不低：“話本的確有些問題，但你為何覺得，富家千金被擄之后，不能再談婚論嫁？”

“名節有損，自然不可能再談婚論嫁。子若真被山匪擄去，即便是救回來，也多是抹了脖子了事，最好也不過鉸了頭發去做姑子，那書生哪還會娶。”

“這并非是富家千金之錯。”

“誠然非之錯，可這世道于子苛刻，名節重于命，也就只有話本里頭敢胡編排了。”托腮，又無聊假設，“若我是那富家千金，夫君是那窮書生，夫君當如何？我被山匪擄去，夫君會去救我嗎？救了我之后還愿意娶我嗎？”

“自然會救。”江緒將烤翻了個面，沉片刻，又不咸不淡道，“不過本王無需去尋府，便能讓匪窩尸橫遍野，流河。你既在乎名節，除了本王，不會有第二個活著的人知曉此事，如此，談婚論嫁也無人置喙了。”

“……”

想得可真周到。

“嘗嘗。”

不一會兒，烤好了，江緒扯下只遞給。

“等等。”

明檀拿出竹筒，倒了些水凈手，又拿出塊干凈帕子，隔著帕子小心翼翼握住。

平心而論，這烤賣相還算不錯，咬了一小口，沒敢多嘗就咽了下去，違心地吹捧道：“味道真好，夫君手藝也太棒了。”

江緒抬眼瞥：“和翅膀都留給你，慢慢吃。”

……？

明檀一哽：“不，不用了，夫君也吃。”

“不是好吃麼。”

“可好吃…我也吃不下這麼多呀。”

這話說出去不到半刻，明檀就啪啪打臉了。

可以，十分可以！夫君烤的也太好吃了！！！

小口啃完一只，又啃完一只翅膀，眼地著剩下那只大胖。

江緒看了一眼，扯下遞給。

虔誠接過，不聲咽著口水，發出來自靈魂深的疑問：“夫君為何能烤得這麼好吃，從前我在府中看大廚烤，步驟很是復雜，但味道好像也沒有太大差別。”

“因為是你夫君烤的。”

……？

說完這話，江緒忽地抬眼，向破廟外頭。他邊就著明檀用過的素帕了手，邊說了聲：“你惹的麻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