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有個金佛節，在每年的十一月十日。

元寧十年十一月,太后娘娘爲了給臥病在牀的皇帝祈福,帶著一羣人去了禹京左近的方宇州浴佛寺,準備在那裡齋戒半月。浴佛寺是整個南朝歷史最悠久的大寺,從南朝建朝之初就存在，幾代之前還有一個皇帝退位後在浴佛寺出家,因此浴佛寺地位很是超然,年年香火鼎盛。

浴佛寺雖然不在禹京，但是浴佛寺所在的方宇州臨近禹京,皇室每年也會遣人前去浴佛寺齋戒祈福。柳清棠爲太后，親自前去也並不怎麼引人注意。這些年太后和皇帝之間的暗洶涌朝中的人都看得出來，如今看打著爲皇帝和皇室祈福的旗子去浴佛寺，衆人也只是以爲想要博個好名聲。

大概只有和柳清棠親近的幾個人才猜測的到,只是爲了能和慈安宮的秦大總管單獨相而已。

當然，在柳清棠面對外人時的端莊肅然，除了是十分相的人，否則本不會有人懷疑只是爲了這種兒私的原因，就拋下因爲皇帝一直纏綿病榻而越發晦暗不明的朝堂局勢，興師衆的去到浴佛寺。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太后娘娘這離京，必然有其用意和深層原因，說不定正是因爲禹京將要發生什麼，而不能在場，所在纔會在這種時候用祈福爲由離開禹京。

但是事實上，柳清棠真的只是因爲想要找機會好好放鬆，然後和秦束一起休息一陣罷了。自從哥哥開始在朝堂上嶄頭角之後，就了柳家派系在朝堂上最大的決策人，以前柳清棠暗地裡算計人的事現在都被哥哥攬了過去，並且比做得更好，短短兩年就將王首輔的人打的厲害，這段時間更是因爲王首輔背後的蕭淮旭臥病在牀，乘機又拉下了王首輔派系裡的一干老人。

在柳清棠以退爲進漸漸沉寂的那段時間裡，王首輔以下那羣人多有幾個得意忘形的，那時候做下的糊塗事，柳清棠可是讓人盯著的，拿著他們的把柄就等著合適的時機將他們一一拉下，徹底斬掉王首輔可用的人。這時候時機，剛好就被國舅柳清榕利用了，狠狠的打擊了王首輔。

王首輔依舊是首輔，但是下面的參知還有許多重要職位，或明或暗的都換了柳家親信或者是中立派系的人，某種程度上已經慢慢架空了王首輔。蕭淮旭明面上掌握的勢力和人都不多，王首輔手中的人可以說大多都是蕭淮旭的中堅力量，如今柳清榕當真是走了一步狠棋。還故意讓那些人上奏摺只爲了氣蕭淮旭，這樣的事最大的用也就是給出氣了。

不僅是自家哥哥柳清榕這種故意去氣蕭淮旭的行爲讓柳清棠覺得好笑，就連秦束這樣越來越行事老辣的都要常常過去給蕭淮旭添堵，所以說這些男人不管年紀多大有些時候就是比孩子還稚。

柳清棠還想再留蕭淮旭幾年，最好讓他在元寧十五年，上輩子死的時候死去，圓了這一場孽緣的因果。那些日夜灼得不能睡的恨意，如今大部分都已經放下，但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再如何也沒有辦法忘記，柳清棠從來想的都是以命償命。若說蕭淮旭這輩子還沒來得及對他們造傷害，那也只是他沒有這個能力而不是沒有這個想法，只這一點他就半點稱不上無辜。更何況，上輩子的和柳家和秦束，難不就不無辜？

還有五年，柳清棠坐在馬車上，看著旁邊的秦束給剝堅果，眼裡出繾綣的笑意和嚮往。還有五年就能結束了，到時候可以讓乾兒子繼位，拔除朝政上的舊派，爲那孩子多選一些能幹的臣子，爲他培養中立派系，然後一年年的，他們柳家要漸漸淡出朝堂。就算暗地裡擁有自保的能力，明面上也要乾乾淨淨。

相信那個被素書教導的很好的孩子會是一個好皇帝，而柳家的悲劇不會再一次發生。真到了那時候，也可以不再管這些事，好好的清福。

以乾兒子的早慧，或許，等他繼位一兩年，就可以帶著秦束常駐水山莊，避開皇宮朝堂那些是非之地。這麼多年勞心勞力也已經夠了，爲南朝爲柳家，等一切塵埃落定，也想什麼都不爲，和秦束這個傻子一起好好過日子。

柳清棠想著就覺得高興起來，託著腮盯著秦束的側臉。

秦束察覺的目，手裡依舊將拿著的堅果剝完，這纔看向，看見臉上的笑容，秦束忍不住也覺得高興。只要看到高興了，他便也是高興的，這種欣然當真是無來由。

“怎麼了？”

柳清棠笑著回答道：“在想著我們養老去水山莊好不好。”說著，手把他剝好堆了一盤子的堅果拉過來數了六個塞進裡。

聽到養老這個詞，秦束一愣，眼裡也掩飾不住的有些嚮往之。養老，這個詞聽起來幸福極了，平生最大的奢求不就是和麪前這人白頭偕老嗎。兩個看上去纔將將二十歲出頭的人說起養老，竟是不約而同的期待起來。

秦束臉上的神一，柳清棠就知曉他同樣期待，忍不住隔著張桌子拉著他親了一下鼻尖，清亮的眼睛看進他平日總是顯得漠然的眼裡，“最多還有五年，你就要跟著我這個老太后退下去清福了，以後每天從早到晚都得哄著我這個脾氣差的老傢伙。”

“清棠一點都不老，以後也不會老。”秦束總算是說了一句足夠好聽的話，惹得柳清棠淺酒窩都笑出來了。柳家人都有這酒窩，但是笑的不深看不出來，柳清棠自己小時候倒是常常笑出酒窩，長大了有開心到笑出酒窩的。哥哥雖然總是笑呵呵的，但是柳清棠還真沒見他笑出過兩次酒窩，至於父親，都是聽老管家說孃親還在時出現過了。

“唔，秦束我還要吃這種，你給我剝。”

“這個吃多了不好。”秦束對自家娘娘年紀越大越喜歡吃些小孩子的零也頗覺無奈，這些東西容易飽腹又沒有營養，吃了這個就不吃飯，而且這種零吃多了，又要上火裡疼。

秦束每次都覺得愁人，比審問那些罪奴還有勾心鬥角還要來得愁人。那些事他都駕輕就，但是他家娘娘吃零這事他真的沒有辦法阻止，因爲即使知道吃多了不好，等對著他一撇一轉頭，秦束不自覺的就什麼都依了。

每每綴桃葉兩人耳提面命的讓他好好看著，他開始就算是暗暗想著要看著不讓多吃，最後都會是幫著清棠瞞讓吃個夠。這會兒雖然他裡說著不讓吃，看到柳清棠不捨的捧著那一小碗的堅果，好像有些沮喪的慢慢嚼著，秦束立刻就覺得心疼了，猶豫了一下又道：“只能再吃一小碗。”

就算他知道是裝的，就算也知道他知道，還是屢試不爽。

坐馬車坐了一天，中午柳清棠仗著秦束在旁邊什麼事都依著，連午膳都沒有好好吃，吃零了。綴來看了一回，只能譴責的看了一眼秦大總管，最後無奈的搖搖頭走了。

傍晚時到了浴佛寺，柳清棠在殿上拜了大佛。

若說世上有佛，那爲何上輩子一心爲親人爲百姓，而的親人何其無辜，都落得那個下場。可是若說世上無佛，又怎麼能重來一次，將失去的一切重新握在手裡。柳清棠上輩子從不信佛，這輩子倒是不知道該不該信了，看著殿上那尊金佛，良久才輕輕嘆息了一聲，轉離開大殿。

浴佛寺和他的悠久歷史一樣著名的還有一座巨大的山茶園，據說是許多代之前的一位住持極山茶，便建了一座山茶園在這裡侍弄花草。後來慢慢的擴建移栽，到了如今已經了南朝最著名的一座山茶園，其中珍惜品種無數，到了花期前來遊覽的人更是數不勝數，當然能進來的都是些有權有勢的人家。

十一月正是山茶盛放的季節，柳清棠這個南朝最尊貴的太后娘娘要來，還早早的說了要賞山茶，於是這山茶花期最好的半個月，整座茶園不見一個外人，獨獨爲太后娘娘一人開放。而一人佔了這麼大一片山茶園的柳清棠，爲的卻是秦束。

其實柳清棠對山茶花倒是沒什麼覺，但是知道秦束喜歡這花，在慈安宮的時候院子裡那幾棵山茶每次開花，他都會囑咐花匠好好看顧，所以那幾株山茶一年比一年開得好。上次鸚鵡鳥折騰的時候壞了幾枝花枝，秦束毫不手的就拔掉了鳥的三藍羽給做了個簪子，弄得那鳥在他們來的時候還懨嗒嗒的在窩裡。

所以特地選了十一月來浴佛寺，柳清棠其實是想帶著秦束來看花兒的。等在浴佛寺安頓好，柳清棠立即就拉著秦束去了山茶園，也不管這會兒已經了夜。

兩人都穿著披風，秦束手裡還提著個燈籠，就那樣握著手走在青石鋪就的□□中。十一月的天氣已經開始冷了，柳清棠手裡還握著秦束給帶上的手爐。只是拿了一會兒就不樂意拿，非要讓秦束捂著，還搶了他手裡的燈籠，拉著他就往花叢裡鑽，像個頑那樣不肯好好的走鋪好的路，非要走沒人走過的，一路上蹭落了無數花瓣。

山茶園裡靜悄悄的，只有遠遠的路旁有昏黃的，還有柳清棠手裡那個燈籠發出的芒。遠遠看去，穿梭在花叢裡時時現的就像是夏日的螢火蟲。

柳清棠遠離了那四通八達的小徑，帶著秦束胡的鑽進花叢裡，蹭的滿頭滿的花瓣後終於找到了一棵巨大的、看上去有百年樹齡，樹枝上開滿了花的山茶，這才滿意的將燈籠卡在樹枝間，拉著秦束坐在樹下。

那累累的花枝上，開的驚心魄的花，在昏黃的芒之中顯得格外人，不過在秦束眼裡，再的花都遠遠比不上柳清棠閉著眼睛深深呼吸，然後轉頭對他微笑的樣子。

“我們院子裡的山茶今年被鸚鵡弄壞了不，所以我便想帶你來這裡看，秦束，你覺得喜歡嗎？”

他喜歡山茶，是因爲覺得這花像。秦束被迷了似得直直盯著柳清棠，沒有回答的話，直接俯過去上了揚起的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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