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是朵兩生花》第二十一章 你會有更好的姑娘

我沒有力,我只是想和你分手,你該找到更適合你的姑娘,你再把這個戒指送給——

自從冬以來,我就頻繁地輾轉于市各大醫院。

通過綜合比較,T大附院的這一棟病房地理位置大概是最好的。樓下就是個小花園,種著各種不知名的樹木花草,常有病人坐在花園里曬太。但今天下雨,花園人跡罕至,只有幾只被淋了翅膀的麻雀,躲在樹枝間卿卿喳喳地

我站在花園里一把銹跡斑斑的鐵椅子旁,椅子上擱著果籃,雨水打在好不容易干凈的玻璃紙上,滴答滴答像是唱歌。

林喬的病房在十二樓走廊的盡頭,我本來已經調整好表,抬起手想敲門,卻在聽到咳嗽聲的一剎那,從病房前挪開腳步落荒而逃。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在了花園里,頭頂是鋼做的傘骨,四周是越來越大的雨聲。

這可真不好,我心中已做好決定,臨到頭卻做了逃兵。

雨水撞到地面上,迅速沒進土里。一只流浪貓聾拉著耳朵從我眼前跑過,鉆到旁邊一棵老樹下,苗嗚一聲,使勁抖了抖澆在上的雨水。我本能往前站了兩步,想躲開貓上甩下來的泥點兒,兀然間聽到腳步聲和著雨聲接近。不到半分鐘,眼底就出現一雙鞋。我將視線抬高一點,隔著模糊的雨簾,看清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他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肩上披著一件黑的大,鼻梁上架著金眼鏡,長得像日本著名的青年柏原崇。

他走近我一些,將撐著的雨傘舉高,覆蓋住我的傘。砸在肩膀上的一串串雨點兒被深藍的大傘擋住,他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緩緩的:“這麼大的人了,還不知道怎麼打傘嗎?”說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這樣說話太過親,往后退了一步,不自然地咳了一聲,語聲淡淡道:“我送你去去外邊打車。”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跟他往外走,我低頭看著他握住傘柄的右手。白得嚇人的一只手,青筋浮現,手背明顯腫起,看得見針孔下的皮

我抬頭看他,他的眼睛在金眼鏡后面,但今天下雨,沒有足夠的線,鏡片再不能為保護,能看到他眼中墨一般的黑。我說:“林喬,你病得很重。”

他握住我的傘柄,將我歪歪撐著的雨傘扶正,不退加步,徹底和我拉開距離。

我再次提醒他:“你病得很重。”

他沉默半晌,微微點頭:“對,病得很重。”

我笑著看他:“電視里演到這一步,男主角不都告訴主角他們不嚴重嗎?舍不得主角傷心難過,就算醫生斷言只能再活一個星期,也要咬著牙告訴主角,親的,不用擔心,我很好,沒什麼大小”

他打斷我,眼睛冷冷的沒什麼彩:“可你不是我的主角。你看哪一部電視的男主角對配角說過這些話?”裝得冷淡的一副模樣,肩膀卻在發抖。

懶懶披在他肩上的大微微下,他渾然不覺,我趕過去救場,好歹在服完全掉下去時抓住了。他高出我那麼多,只好墊著腳,手臂靠著他的肩膀,更加真切地覺到抖。

我偏頭疑地看他:“這麼說起來,那些話你是想對誰說?"我著他,咄咄人地問他:“蘇祈還是韓梅梅?"他眼中閃過某種神采,一把推開我,并沒有用力,但地面滿是黏土,被雨水浸得厲害,我一下子摔倒在雨中。他臉上有瞬間的驚慌失措,趕過來拉我,我狠狠甩開他的手。雨水冷冷打在上上,漫天的大雨,仿佛永遠不會停息。我保持著坐在上的姿勢,平靜地看著天空:“原來如此,蘇祈,韓梅梅,只有們的傷心才是傷心,們的難過才是難過,只有們才是你的舍不得。真是奇怪,人人都說你我。可你對所有人好,唯獨不會對我好,對所有人溫,唯獨不對我溫們為什麼都信誓旦旦地說你其實的是我呢?蘇祈不是說你為了找我從三樓跳下來摔斷.再也不能打監球麼?韓梅梅不是說你……”

這句話沒有能夠說完,他抑的眉眼越來越近,我們半跪在雨地里,他將我抱住。他在我的耳邊說:“宋,你知道不是這樣的。”我還能分心用空閑的手抓起雨傘撐在他頭頂,我循循善:“不是這樣的,那是怎麼樣的?”

頰邊是冰冰涼涼的上也沒有一溫暖。他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在雨地里擁抱住我。老樹下的野貓喻嗚一聲跑開,我說:“林喬,一個人,是實實在在地對好,不是逃避藏。你愿意在你死了之后,我想起你,只記得那些不好的回憶,那些痛苦的回憶嗎?當然,”我反手抱了抱他,“你會活得很久。”

他將頭埋進我的肩膀,脖子里有熱的東西流過,良久,他低低笑了一聲:“你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可是……”

我沒有讓他把那個可是說完,心中雖然有難言的酸,還是將那個決定說出口,我單手抱著他,我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一僵,半晌,道:“宋,你在可憐我。”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的呼吸就響在我耳畔,我平靜地看著遠方水蒙蒙的地平線。

終于,他更地摟住我:“如果是可憐”

地平線上突然扯出一道閃電,照亮半邊天際,接著是轟隆作響的滾滾驚雷,仿佛千軍萬馬破空而來,天地為之

我沒有聽見林喬說什麼,盡管那話音就響在耳邊。

雷聲過后,他放開我,我們倆渾是泥,臟得不像樣,我提起椅子上慘不忍睹的果籃到他面前晃:“吃橙子嗎?我請你吃橙子。”他笑起來,又像是高中時代那樣形式上冷漠容上和的笑,那樣盛開來的笑意,卻掩不住背后重重的病容。我呼吸一窒,被他扳住臉,用幸存的大仔細揩拭我臉上的雨水,那表認真又嚴謹,就像高考時做最后一道軸的數學題。

我看著他,想我真是罪無可恕。

我撒了謊。

這是最拙劣的謊言,他卻假裝相信。

其實我們都知道,他活不長了。

那天晚上,周越越打來電話,告訴我秦漠第二天的飛機到C城,人大概已經在飛機上了。在電話那邊東拉西扯了半天,臨掛電話時說出完全不符合自風格的話:“宋宋,作選擇的時候多想想自己,多想想朗。”我鎮定地答好,卻忘記掛上電話,直到聽筒傳來忙音,才反應過來剛才說了什麼。

秦漠明天就要回來,事馬上就要了結。我選擇了那個甩不開過去的宋,我要把秦漠從我的生活里剝開,就像析開橘子皮和橘子,干干凈凈的,完完整整的,決不拖泥帶水。心中有難言便痛,一直便痛到嚨口,但幸好,我想真是幸好,幸好我他不深。

我作了很充足的心理準備,等待秦漠回來興師問罪。

我設想的場景是在晚上九點之后,他風塵仆仆從紐約趕回來,手里提著行李,手臂上還搭著大。窗外必須要有萬家燈火朦朧月,林木間傳來傷的小提琴伴奏。當然,如果實在沒有也不必多強求。這樣,就齊聚了日木電視劇男分手經典鏡頭的所有要素。

他說:“宋宋,為什麼這麼多天一直不接我電話?"

我就說:“秦漠,我們分手。”

他勢必要間:“為什麼?"

我依然說:“秦漠,我們分手。”

這時候他肯定惱了,過來抓我的手,強迫我回答:“你至要給我一個理由。”

但我不給他機會,我簡直至死不渝,打定主意只給他六個字:“秦漠,我們分手。”

我想象他會有什麼樣的表,像是做復雜的填字游戲,每一步都打細算,填得不亦樂乎,樂完了一抹臉,發現滿臉的水。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實際上,我設想的臺詞沒有一句用上。就像好不容易規劃好的人生,等那一年、那一天到了,計劃早變化了。

我看到秦漠的時候,并不是晚上九點之后,甚至不是晚上。那是下午三點過,空氣經過頭天的大清洗,還帶著泥上的清香,好不容易能看清的高遠天空上,懸掛著鵝蛋黃一樣的太

T大附院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園里,病人三三兩兩或下棋或散步。我和林喬在一株老楓樹下的長椅上看書。我坐著,手里握一本學期論文用的參考資料,他躺在長椅上,頭枕著我的,看嚴歌苓的《穗子語》。他不常看這些書,病房里僅有的娛樂書刊是幾本育雜志、幾本電腦雜志和兩本歷史類書籍。這唯一的一本小說還是我帶給他的。有微微的風,楓葉的影投在地上,隨風搖擺。

我想事想得神,沒有在秦漠出現時就知到他,等到終于發現他時,他已經離我們很近。

他站在離我七八步遠的地方,手仁沒有大也沒有行李,英倫風格的格子衫外搭一件黑的平長風,深牛仔,高幫軍靴,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三十二歲的人,臉上沒有任何風塵仆仆的跡象,狀態好得可以換上禮服直接去拍結婚照。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躺在我上的林喬,林喬仍在看書,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

我重重咽了口唾沫,想這是最好的時候,這是最壞的時候,只要他說出那句話,說宋,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我就可以告訴他:“秦漠,我們分手。”這演練了一晚上的臺詞,眼看就要口而出,只在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

大約我的僵太過明顯.林喬將書放下來,抬頭想打探我的況.這時我清楚地發現,他也僵了,下一秒,已從長椅上坐起來,書從他了下去。

秦漠并沒有問我那句話,他甚至什麼都沒有問。他就站在那里,本就顧長拔的材在搖曳的楓葉下更顯碩長拔。我想起我們分別時他發給我的短信,別讓我找不到你。真是一句讖語,仿佛那時他就應到我們終會丟掉彼此。即使不丟掉也要錯過,就像這一刻,他找到我,但我的心相較那時已大不相同。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方便能夠不用過于仰視的目注視他。一支竹蜻蜓忽然飛到池腳邊,他彎腰檢起來,遞給從后面追過來穿病號服的小妹妹。低垂的發擋住他的眼,我終于有勇氣說出話來,我說:“秦漠……”

只是喊完這個名字,就被他打斷,他幾步走過來,微笑著下上打量我一眼:“在準備學期論文?"

我點頭。

他像往常一樣我的頭發,用溫的口吻囑咐:“給你帶了東西回來,晚上準時回來拿,過期就拿不到了。”說完看了看手表:“時間不一早了,我還有點事。你,”他眼神平靜地瞟了林喬一眼,再移開目只看著我一個人,“事辦完了就早點回家,朗朗想吃火鍋,我買了做火鍋的材料,還得你回來弄。”

秦漠離開時,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說出話。

林喬將地上的書拾起來,低聲道:“我先上去了。”我說:“好。”但他并沒有邁步上樓,半晌,平靜道:“你只要偶爾來陪陪我我就很高興了。”我看著頭頂上的楓葉,就像一波黃的海浪,我說:“今天晚上我會和他說清楚的。”他肩膀,沒有說話.嘆了口氣。

從醫院出來已是晚上八點,期間林喬疼痛發作,我就在池邊,親眼見他疼得咬牙關,額上上全是冷汗。他讓我走,我沒有走,我一直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在我手腕上出青的指痕,他疼得太厲害。我一點忙也幫不上,我幫他汗,他揮開我,他斷斷續續地說:“讓我一個人待著。”醫生給他注了鎮痛劑,好一會兒,他慢慢睡著。我看著他消瘦蒼白的臉,第一次真切地到,死亡的影時時刻刻籠置在這間充足的病房里。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流逝,能不能支撐到來年春天都很難說。死神隨時站在他的背后。

離開醫院,又去學校圖書館借了兩本病人心理護理方面的醫學書,我一路步行回家,邊走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我說,宋,你已經做好決定了,作了決定就不要后悔。你秦漠不深,及時了斷對兩個人都好。他會找到更好的姑娘,樣貌乖巧,家世單純,不會像你這樣十六歲就生了個兒子,不會像你這樣平凡又壞脾氣。你不能對他這樣壞,選擇了林喬,還讓他待在你邊浪費青春,你要放手,你要祝他幸福。

我拍拍臉,放松咬得死的腮幫子。

不久就到家,我端詳一陣門扉,拿出鑰匙開鎖,嗒的一聲,鎖被打開,手一抖,鑰匙圈掉在地上,我愣了一下,彎腰拾起推開門。

客廳里大大小小的燈全部打開。

我以為會是,一場莊嚴的審判,沒想到秦漠坐在客廳里陪朗一起打游戲。

他總是不遵守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辦事,讓人心里沒底。電視屏幕上是一款老式的賽車游戲,上穿了件英倫風格的格子衫,和他上的一個樣。兩個人坐在地上握著游戲手柄專注地看著電視機,配合得很好,側面的線條神竟然極其相似。我恍了恍神,腦海里快速閃過某些東西,想要抓住,又一瞬間沒影。

秦漠回頭看到我,放下手柄起過來,朗看著電視屏幕目不轉睛提醒他:“喂,干爹,這一關還沒有打完,你不能要人不要江山呀。”

我對朗說:“你收拾收拾回房間去做作業,我和你干爹有話要說。”

秦漠站到我旁邊來,朗看了我們一眼,開始收拾收拾。先慢吞吞地關掉游戲機和電視機,再慢吞吞地把沙發上的靠墊擺正,時不時抬頭飛快瞟我們一眼,瞟完了一看收無可收,竟然顛顛地跑到衛生間拿了塊抹布出來挨著沙發一個一個抹扶手。我看不下去,無力擺手:“你不用收了,先回房間一個人待著去。”

朗握著抹布委屈:“你們說你們的,我收拾我的,我不妨礙你們的。”

秦漠道:“聽媽媽的話,你先回房去。”

朗看看秦漠又看看我,無可奈何地甩下抹布。

秦漠拉我在沙發上坐下,我的頭發抱住我:“怎麼失魂落魄這樣,林醫生的事我知道了,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邊。”他的聲音溫可靠,響在我耳旁,像春天里吹綠大江南北的暖風,他安我:“不好的事很快就會過去,堅強點。”

我說:“你不知道……”

他吻一了一下我的額頭,沒有讓我把話說完,聲道:“好了,其他的不要再說了,從現在開始,就只討論我們兩個人的事,好不好?”

我只能說好,我本來就是要和他說我們兩個人的事,本來就是要和他分手。

但他一點都沒有發現我的預謀,那麼近的距離,他看著我對我笑:“想不想我,嗯?”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沒有等我的回答,再次抱住我,嘆息似的說:“我想你了。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他難得說這樣麻的話,但說得這樣云淡風輕,就像喝水吃飯,沒有半點不自然。我心里狠狠一,推開他,強作笑臉:“你是在說好聽話。”

他偏頭看著我,角里藏了笑意,并不否認,卻不知從哪里變戲法似的弄出來一個絨盒子,盒子打開,里面躺著一枚致的鉆戒,在客廳里比白晝還要亮堂的燈下泛出流轉的自然。這樣好看的一枚戒指。

他把戒指拿出來,握住我的左手,要把它戴到我的無名指上,傳說這是聯通心脈的地方。他說:“每天晚上我都睡不著覺,想著該怎麼向你求婚,老太太等不及了。最重要的是,我也等不及了。”他深深看著我,漆黑的眼睛里有世界上最溫彩,“宋宋,要不要嫁給我?”我看著他,他吻著我戴好戒指的手指,緩緩重復,“宋宋,要不要嫁給我?”聲音又低沉又

我想我就要答應他,我簡直就要答應他,這個想法只維持了三秒。

我說:“不要。”

他錯愕地抬起頭。

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不要。”

他仍然握著我的手,我用了點兒勁出來,將戒指從無名指上撥下。話故事里講到這個地方總是會寫戒指撥不下來,撥不下來的戒指是宿命的安排,宿命都覺得王子公主不在一起天理難容。我手上的這枚戒指一定不是個合格的道.我輕輕一拔,它就離我的手指。我愣了一秒,將它重新放回絨盒子里,抬起頭來無比鎮定地面對奏漠,我說:“我們分手吧。”

本以為是難以啟齒的話,臨到頭卻這樣好開口。

他仔細看我,分辨我臉上的每一寸表,最后,得出結論:“宋宋.你力太大。”

我搖頭,但我不能直視他的眼睛。他侮一寸眉眼都這麼好看,從前我們就公認他是個男。我是第一次發現他這樣好看。我躲躲閃閃.語聲卻平靜有力。我說:“我沒有力,我只是想和你分手,你該找到更適合你的姑浪,你再把這個戒指送給。”他沒有回答,我自說自話:“你一直都對我很好,可是不是你對我好我就要喜歡你啊,前幾天是我頭腦不清楚,我自以為喜歡你,其實只是激你,我對你說的話,你把它們都忘了吧。我和林喬有很多誤會,因為誤會才會分開,但現在這些誤會都解釋清楚了.我們已經言歸于好了,我激你,可我不能……”

百分之九十的真話加上百分之十的假話就是百分之百的完謊言.我對奏漠撒了謊.我說我只是激他,但我一定要讓他相信。我還是忍不住嘆氣,我說:“秦漠,找個更合適你的好姑娘吧。”

他突然手拉過我的下,還沒等我反應,就重重吻過來。幾乎是咬著我的,舌尖抵開牙齒,舌頭進來纏住我的,吮吸一般深親吻,最的部分卻做出最兇狠的作,口腔里都是他的味道,我絕地想他一定恨極了我,恨不得把我吃進肚子里,撕裂骨頭碾碎,這樣暴力地一口一口吞下去。他做什麼都是優雅沉著,是我把他得這樣。就算是自一場,我也控制不住自己要這麼想。

我已經不過氣,他放開我,看起來像在笑,眼睛里卻沒有一笑意,他說:“沒有比你更適合我的姑娘了。”多麼好聽的一句話,響在我耳邊,冷冷的。

我別過頭去,強行忍住眼淚不掉下來,我說:“這樣沒有意思,秦漠,我放手,你也放手,咱們和平分手吧。”

他側靠著沙發背,撐著頭看我,像是把我看穿:“你不欠林喬什麼,我也不欠林喬什麼。”

他說得不對,他不欠林喬什麼,但我欠林喬很多。我看著他頭頂稍高一點的地方,這是演講中學來的技巧,讓我顯得像是認真看他的模樣,我說:“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因為林喬的病才要到他的邊?你想錯了,他沒有病我也會到他邊,我們分開只因為誤會,我只恨我和他,我們彼此明白得這樣遲。”這是謊言。

我說:“秦漠,我的是林喬不是你,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還是謊言。

他猛然抬起眼瞼,漆黑的瞳人里有我看不懂的東西,像異常濃郁的悲傷,他說:“你說什麼?”

我說:“你對我好,我很激你,也許我還有點喜歡你,但那不是,你閃閃發.哪里都是完的,可我不你,我也沒有辦法。”依然是謊言。

他微微閉了閉眼:“前后兩次,不管你有沒有失憶,你都……”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完,臉上轉換出冷冰冰的笑,我從沒看過他這樣子,他的口吻幾近嘲弄,“你憑什麼以為你不我,我就必須要放開你?”

我保持著剛才的視線,終于說出最心狠的話:“我只想要單純的,我和林喬兩個,單單純純就夠了,你不要理所當然進來,你這樣讓我很痛苦,既然你喜歡我,怎麼忍心我這麼痛苦呢?”我真是卑鄙,我不過是仗著他的不忍心而已。

他幾乎是苦笑:“對我,你又忍心嗎?”

我點頭:“因為我不你。”

他認真地看著我:“你一點都不喜歡我?”

我說:“從前喜歡過,但現在不喜歡了。”

他說:“你要我離開你?”

我說:“對,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他說:“宋宋,我再沒見過比你更心狠的小姑娘。”

我在心里對他說,你應該得到更好的,秦漠,祝你幸福。

秦漠離開之后,朗緩緩打開自己的房間門,他說:“媽媽,我有點討厭你了。”

此后我果然再也沒有見過秦漠。

周越越找我喝茶,幾次言又止提到他,都被我用別的話題打斷帶過。最后一次終于忍不住,發道:我問你一句,我就問你一句,林喬活不了多久了,秦漠可以理解你去照顧他的,你為什麼一定要和秦漠分手。

我看著杯子里的水:“我他不深,可以輕易放手。”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和秦漠了斷比和林喬了斷容易得多。我陷進自己為自己造的牢籠,腦子很清楚,卻沒法走出去。

不久,我找到房子,和朗一起搬了出來。我們徹底退出了秦漠的生活,從奧迪l銘的世界重新穿回了公共汽車的世界。

搬家那天天氣很好,我看著爬滿常春藤的老洋房,晚霞里像一座金閃閃的城堡。我在這里做了人生中最好的一個夢,就像話故事一樣。

林喬的病不斷惡化,腫瘤,疼痛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厲害。他不愿渾滿管子離開人世,拒絕一切攻擊療法,僅僅依靠藥和鎮痛劑維持。我基本沒怎麼去上課,天天守在醫院里,有時給他讀兩段書,有時講幾段新聞,但大多時候,我們只是默默坐著。韓梅梅偶爾也會過來,帶點水果或者當天的報紙。

十二月下旬,在他父母的說服下,林喬終于同意,手安排在圣誕節后。其實以他現在的狀態,了手,死亡反而來得更迅速,但誰都不忍心再看他那樣痛苦,至了手,他可以真正的、好好的、沒有疼痛地安度最后的人生。

林喬說:“我們好像一直沒有真正的約會過一次。”

我說:“啊,對。”曾經我們差點要一起看一場電影,最后卻無疾而終。那時候電影院里正放裴勇俊的《丑聞》,我用半價從學弟那里買了一張票,他還送我兩袋話梅兩包魷魚

他說:“什麼時候去約個會吧。”

我說:“好,你快點好起來,好起來我們去游樂園坐車。”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林喬的況不錯,雖然已瘦得不樣子,臉上好歹有點

我們苦苦哀求主治醫師,林喬在D市市醫院當院長的父親也來求,家屬表現得這樣,院方也不好再說什麼,終于批準我們出院半批準我們出院半日,條件是必須讓個小護士一路跟著,以防況發生。即使這樣,林喬也很高興,忙著催我去網上查最近有什麼好看的電影。其實最近沒什麼好看的電影,我提議可以換一種娛樂方式,但他堅定不移。

我們買了可樂和米花,他不能吃這些東西,但執意要買,理由是別人約會看電影時都買這個,我說你其實可以嘗試與眾不同一點,他半晌沒說話,付過錢之后才淡淡道:“我其實并不想與眾不同,如果能平平安安組織一個家庭,平時上上班,周末一家人去公園野餐或者郊游什麼的,那再好不過。”他看著前方若有所思,“兒科醫生和語文老師,這兩個職業不是很搭嗎?”這是他第一次主提起未來,提起生死,他并不像表現的那樣看得開。

我幫他拿過米花,做出微笑的模樣點頭:“是啊,很搭,你快點好起來,我們一直在一起。”

那天影院的主題是與懷舊,放的古老一部歐洲文藝片。并不是新上映的片子。

我印象當中,林喬并不大看這樣的影片,本以為他會睡著,出乎意料的是,他看得很認真,盡管神已不大能負荷。我時刻關注他的況,三心二意,直到最后也沒搞清這部電影到底講了個什麼故事。但對某個段落的曲印象深刻,因為那曲響起時,林喬跟著輕輕哼唱,沉沉的男低音就響在耳邊,他哼得很練。怎麼聽怎麼悲的一個曲子,就適合放在這種悲文藝片里賺人眼淚。但林喬輕輕地哼唱,神里看不出半點悲傷。發現我看他,笑笑對我說:“你也喜歡這個曲子?我以后彈給你聽。”

但終于再沒有這個機會。

一月中旬,2009的年的春天遙遙在,林喬永遠離開了人世。有好幾個夜晚,那支曲子響在我耳畔,連同他哼唱的聲音,沉沉的帶點久病的沙啞,令我久久不能安睡。窗外總是有大片雪白的月,他在我耳邊低聲哼唱。我就是這樣學會這支曲子。我跟著他哼,從頭哼到尾,漸漸人睡。

后來我把這支曲子哼給人聽,他們告訴我,它的名字THEDAYILOVEYOU

林喬去世前,我和他有過最后一次對話,那時他已是回返照的跡象,神很好,眼睛里有前所未有的生機和彩,似笑非笑看著我,仿佛一切都了然于。他說:“宋宋,你實在不會說謊。”我沒有回答,給他足夠的時間斟酌用詞,好繼續往下說。他并沒有花費時間思考,抿起角笑了笑,就能看見頰邊的酒窩,是自他病后難得爽朗的一個笑容,他說:“別做出這副表,就像要哭出來似的,雖然知道你是騙我,但最后這段時間有你陪著,我很快樂。”他我的頭發,“宋宋,你總是好心的。”

我鎮定地搖頭,鎮定地握住他的手告訴他:“我沒有騙你。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他沉默良久,突然問我:“那,你還我嗎?”

我說:“我你。”

這句話是唯一一句假話。但他微笑著反握住我的手,他說:“我相信你。’,

林喬被運回家鄉安葬。

我幾乎沒有去參加他的葬禮。

周越越倒是去了,說他的骨灰被裝在一只小盒子里,臨下葬前,他母親抱著那只盒子哭得暈了過去。年近五十的母親,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可悲可嘆。

但我很難想象他的已化為塵埃,躺在一枚狹長的小盒子里,被永埋地底。

三個多月前,他還年輕著漂亮著生機著,在昏黃的路燈下,

他還有力氣把我在墻壁上對我說:'’宋,一直沒有機會問你,這麼多年,你過得好不好。

轉眼間他就離開人世。

林喬葬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高一時班上組織演話劇,演的是《孔雀東南一飛》。其他角由誰扮演已經完全記不清,只記得他演焦仲卿,我演焦仲卿最后上吊的弓階朱東南枝。

那是第一次排練,做導演的文娛文員挨著一個一個介紹演員,介紹到我時演員隊伍里傳出不和諧音符。是林喬撲味一笑。他坐在一張長桌子上,著手,像個王子.冷冷打量我,角卻掛著笑意:“這麼矮的東南枝,那到時候到底是我吊啊還是吊我啊?那些無憂無慮的好時.被呼嘯著的歲月遙遙甩在后,永遠地過去了。

不能忘懷的是,他在下的那個側面,圓珠筆在他的大拇指上行云流水地轉著圓圈,那是永遠定格的十六歲的夏天。

這一切,都結束了。

我想起來了,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你,那此讓你傷心的難聽話,全是我撒謊。

那之后,過了近半年。

春天遠去,夏天郁郁蔥蔥到來。這是個充滿活力的、生機的季節。天空中有明晃晃的太,向人間普度刺眼,樹枝間每一聲蟬鳴都帶著滾滾熱浪,偶爾會下雷陣雨。

期間發生了很多好事。比如,我媽在獄中表現良好,刑期減到了八年。比如,寒假時外婆從鎮上新搬來的老中醫那里得到一個偏方,徹底治好了多年不愈的老病。比如開春之后,朗拿到全國小學生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一等獎,他們班主任找我商量,說這孩子學力很強,看是不是考慮讓他跳級。再比如,周越越安全期計算錯誤,和何大在一起的時候,一不小心中了獎。

關于最后這一件事,周越越的想法是,藝家不能有后,生娃容易讓藝家變正常,一正常了就很難再在藝上有深的造就。本著為藝神,打算把孩子做掉。盡管我安不搞建筑藝了你還可以去搞行為藝,行為藝神層次要求不高,但還是堅定不移要拿掉這個孩子。

世界上沒有不風的墻,這件事理所當然被何大知道,很快演變他們全家都知道。何大家五代單傳,何老太太高興得差點暈過去,立刻準備厚聘禮,和何老太爺一道親自去周越越家登門提親。懾于何家的威,周父周母欣然應允了,雙方家長達高度共識,周越越自此被休學在家,每天好吃好喝好好供著,只待下個月良辰吉日和何大完婚。雖然也嘗試過反抗,但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鎮,且每次都被鎮得很徹底,周越越終于舉白旗投降,何大很滿意。

周越越說:“宋宋,我結婚那天你當我伴娘:」”

我說:“那不,我都有兒子了。”

堅持:“正好,你兒子就來給我當花。”

我說:“這真不,沒這個先例。”

看著一旁的何大:“宋宋不當我伴娘我就不結婚。”何大說:“宋,你行行好吧。”

我說:“那好吧。”

這樣一路歡笑,生活似乎又回到初時模樣,心里卻知道是不同的。那些不同之埋著的傷,但在某些特定時刻,都可以忘懷。誰都要繼續走下去,誰都是這樣繼續走下去。

就在周越越的婚禮如火如茶準備期間,那天,我如常去電視臺。臺里沒什麼人,辦公室只有蔣甜和陳瑩兩個,似乎正討論什麼,看我推門進來,雙雙愣了一下,愣完埋頭繼續討論他們的。我前幾天已經和頭兒遞過辭職信,做完這個學期就不打算再做,一方面要忙著實習,另一方面要忙著找工作。頭兒答應了,打算讓蔣甜接我的班,最近幾次到辦公室來都是和做工作接。我整理了一會兒材料,把有用的挑選出來,遞漫不經心接過,半晌,突然提高音量對陳瑩道:“娛樂圈就是這樣的,你看有些小明星一輩子想嫁人豪門,想攀上高枝做凰,可就是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重,主上去給人家玩,到頭來人家玩兒過了該訂婚照樣訂婚該結婚照樣結婚。們自以為能怎麼怎麼樣,最后還不是被人家幾個錢就打發了。”

陳瑩笑了一聲:“能怪誰,自己把自己搞得太便宜了。”

他們討論得很熱烈,我不便打擾,資料整理完正準備離開,手已拉住門扉,蔣甜住我:“哎?學姐你知道秦老師訂婚了吧?”我轉頭看

把手中雜志翻開立起來給我看:“你不會不知道吧?雜志上面都登了。他未婚妻是個畫家,又漂亮又有才氣,家世也好,都評論說是世紀良緣,傳說他送給他未婚妻的鉆訂婚戒要二十多萬元呢。”

隔著五步的距離,雜志上的秦漠和半年前并沒有什麼不同,妥帖的襯衫妥帖的西裝,臂彎里是一位黑發深眸的西方穿著曳地的綠子,臉上的笑容清純好。我早說過,他會找到家世單純、樣貌乖巧的好姑娘。

蔣甜笑著問我:“頗學姐,你怎麼了?”

我將視線從雜志上挪開:“沒什麼,只是沒想到秦漠這麼有錢,要早知道他這麼有錢,當初怎麼也不能把他甩了。”

我們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都會生活得很好。

快到租住的房子時接到外婆的電話。在這個時間給找電話。

千里之外,老人家用鄉音切切囑咐:“金融危機不好找工作,大城市里什麼都貴,你不如還是回鎮上來,我問過曾校長了,他說你回來的話可以教高中語文,朗朗在鎮上的小學讀書也可以適當減免一些學雜費。這樣你不用太辛苦,我也可以時常看到我的乖重孫………”我說好啊,我好好考慮,你要保重,幫我謝謝曾校長。掛斷電話后,我認真考慮,覺得這個提議其實不錯。目前靠研究生補獎學金稿費短薪這些雜七雜八的收,雖然能供著朗念書,但也僅僅只能供他念書,漂亮服都都不能多買兩件給他,為此我一直深懊悔。鄉下空氣好,食也很便宜,能夠勻出錢來給他買一些他喜歡而我現在沒法買給他的東西。最關鍵的是鎮上有我們家的祖屋,外婆去養老院后一直把那屋一子租給別人住。回去可以把外婆從養老院接回來,還能讓朗住上大點兒的房子。說起來他也漸漸長大,需要有自己的房間了。

我仔細想這些問題,規劃畢業后的人生道路,沒注意周圍向,等到回過神來,正站在馬路中央,一輛小汽車不偏不倚照著我橫沖過來,這倒也罷了,面臨如此困境,不遠居然還有個小姑娘和我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出于人道主義神,我本能手去抱那目瞪口呆的小姑娘,妄圖閃避過飛馳的汽車。可以想象,假如仍然呆著,我手抱過迅速閃在一邊,車子按照一肖線呼嘯而過,我們倆毫發無傷,皆大歡喜。可沒想到小姑娘前一刻還目瞪口呆,車已到近前突然反應過來,躥得比兔子還快,我撲過去抱正好抱個空,腳下被顆小石子兒一絆,我以為將要完蛋,小汽車卻在我跟前兩步味地剎住,但這似乎毫不能阻止我的頭朝車前蓋猛然叩下去……昏過去之前我想,這真是全中國最無厘頭的乍禍,車主真是全中國最倒霉的肇事車主?,,…

我在醫院里醒過來,不知道是今年第幾次進醫院,實在和醫院

太有緣。

人說做好事能得好報,好人一生平安。我在車禍前想做一件好事,因對方太過敏捷而未遂,但即使未遂,老天也給了我好報應。

姑且就算好報應吧。

因著這個車禍,我想起了從前的一切。

十八歲以前的記憶,中止于一場車禍,重生于另一場車禍,真是前后呼應。

我終于能夠記起,十八歲時,我懷著朗出了車禍,養母給我起名宋,繼承死去兒的一切,包括名字,包括年齡,包括給予的母

而那個麗塔的孩,十八歲以前的我,被徹底忘懷了。這覺就像大夢一場,夢里我遇到林喬遇到蘇祈遇到韓梅梅,夢里我懵懵懂懂虛度八年青春,本以為是個夢,醒后卻發現天地暗換,火星人攻占地球,一切都是真的。

十八歲以前,明明那麼深刻,為什麼會忘記呢?

我握著被子呆呆地看窗外隨風起舞的大葉梧桐,那時候,明明痛得要死,痛得都幾乎活不下去,為什麼簡簡單單的就全部忘記呢?不過,幸好,秦漠沒事,幸好他沒事。

可他訂婚了。

我用被子蒙住眼睛。眼淚打被面。

朦朧中海濤拍打礁岸,啪,啪,聽了十八年的鄉音。那是我的家鄉S城。

初見秦漠,是高二時的夏天,我十七歲,他二十三歲。

爸媽讓我考S院,我誓死不答應,其實并不討厭畫畫,只是犯了小孩子的通病,以為叛逆是種時髦,不能接父母安排的人生。媽媽的朋友從國外回來,到海邊療養,正好和我們做鄰居,據說的朋友有一個很會畫畫的兒子,在麻省理工學院念建筑,這次專門休學過來陪他母親,會待一整個夏天。

媽媽帶我去拜訪這位朋友,讓我顧阿姨。們坐在客廳里喝茶,聊藝聊家庭。們的話題我通通不興趣,坐在小凳子上研究一臺老座鐘。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我抬頭,正下樓的青年穿著深T恤淺,長了一張好看的臉,頭發在客廳里非自然的照耀下泛出澤。

顧阿姨也看到他,笑著對他招手:“stephen你來得正好,我和你黎阿姨正說起你,黎阿姨的明年要考大學,想考s院,你反正也沒什麼麼事兒,能做的輔導老師吧?”

他在他母親邊坐下,和我媽媽打過招呼,轉頭看我。他的眼睫很長,眼睛很明亮,隨意看人也像是專注的樣子。他說:“?”

我說:“啊,,全名麗塔,看過納博科夫?弗拉基米爾的麗塔沒,就是那個麗塔,英文名Lolita。”我探究地問他:“我知道斯芬?霍金,斯芬?李,斯芬?斯皮爾伯格還有斯芬?杰克遜,你是哪個斯芬?”說完我眼看著他,等他的反應。

媽媽瞪了我一眼:“你這孩子……”我假裝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我不愿意考s院,誰來輔導我,誰就是我爸媽的幫兇,不要想我給他好臉,我是這麼想的。

他看著我,有點錯愕。

顧阿姨撲味笑出聲來:“Stephen,是不是覺得這個說話風格很悉,多像小時候的你啊。”

他彎了彎角,笑道:“我小時候說話可不會帶這麼濃的鼻音。”鼻音是我的死,我臉一陣紅一陣白,簡直有點惱怒。

他友善地出手:“我是斯芬秦,秦漠。秦王朝的秦,沙漠的漠,我比你大很多,你要我秦哥哥。”

我找把頭偏問一邊:“你是國外回來的.國外不都是直接稱呼名字嗎?”

他笑.饒有興味的:“可我現在回國了.要人鄉隨浴.按照國的規矩來.”

媽媽和顧阿姨只是笑冷地看著我們兩個。

我把頭偏得更狠:“我才不你那個什麼什麼。"

顧阿姨終于哈哈大笑:“Stephen,你要好好補一下中文,不知道只有條哥哥妹妹的嗎?”

我不能置信地看向這個顧阿姨.絕對患不到一個長得這麼漂亮這麼有氣質的阿姨居然會在未年人面前開這種玩笑。

秦漠眼里含著笑意,做恍然大悟狀道:“還有這種說法?不好意思我中文不好,但你至我一聲哥哥。”

我都快玻他們弄哭了,大聲道:“你又不是我媽生的,我才不你哥哥,我……”

我還沒有喊完,他把手上一串黑翟石取下來放到我手心,正道:“不知道回國會見到這麼可的小妹妹.也沒有給你帶什麼禮.就把這個送給你當見面禮吧”說完他我的頭發。

掌心里還放著人家給的禮,再說別人就太不近人了,我生生把沒有喊完的話憋進肚子里,又想起禮貌,通紅著臉說了聲:“謝謝!”

他含笑行著我:“要我什麼?”

我一想,禮都收了.還要跟人賭氣就太不大度了,半天,喊了聲:“哥哥。”

顧阿姨笑得眼淚都出夾了,對我媽媽說:“你這個兒可真是個寶。”

此后侮天放學,我都去秦漠家跟他學畫。我在畫室里看到他畫的那些靜.死的東西在紙上煥發生的彩.連石頭做的雕塑仿沸都有了靈魂。

這充分說明了那時的我是一個很有想象力的小孩。審本來就需要想象力,越是高級的審越是如此。我是這麼認為的,思象力異常富的人能欣賞畢加索的《格爾尼卡》,一般富的能欣賞梵高的《向日葵》,沒有想象力的就只能欣賞尼羅河兒或者圣斗七星矢.

我看了奏漠的畫,被他的作品迷,漸漸覺得畫畫也是個不錯的事兒。沒準以后我真能為一個畫家。那時年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我似乎總想從秦漠的畫里找出點什麼,想一下子畫出像他那樣有生命張力的畫作。雖然那時候,我基本還搞不清楚生命張力到底是計麼。

秦漠畫畫的模樣認真又好看,炭筆握在他修長的手指間.就像武士握住一枚長劍。鵝黃的窗紗被海風吹得卷起,他的眼神專注,只看得到畫架上的世界。我有時會故意咳嗽一聲打擾他,他一只手袋里一只手舉著筆,毫不為所。我使勁兒咳,咳得隔壁打掃清潔的保姆阿姨都來敲門,他只漫不經心指指對面的拒子:“嗓子疼?那里有金嗓子寶。”

在奏漠家學畫的時間漸漸由?一個小時增加到一個半小時,再由一個半小時增加到兩個小時。其實只是我自己賴著不走,他總是時間一到就開溜一刻也不停留。那時的秦漠,在外人面前裝得正直,私下卻有各種不經意的稚氣舉、而找在他家用功的那些大好時候,原本應該和程嘉木一起看電視吃冰淇淋做作業的。

我把這些時間犧牲掉,最終令暗程嘉木的饒一靜得到機會,他們一起做作業一起回家,一起打藍球一起吃冰激凌,我什麼都不知道。同學們看我的眼神普遍充滿憐憫,但誰也不將這個說出來。當我終于知道一切的時候,已是和秦漠學畫的第三個月,秋天都要到來。我沒有悲傷難過,反而覺得十分輕松。

我從一個月前就開始糾結自己對不住程嘉木,沒想到事發展到這個地步,是我們誰都對不住對方。不同之只在于他公然對不住我,而我沒有讓自己的行為公然化而已。我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喜歡他,教我畫畫的老師,被我做哥哥的那個人,奏漠。

由此可見,在可塑極強的年時代,移多麼容易,我前半年還覺得程嘉木是個不錯的好同學,后半年就徹底拋棄他喜歡上秦漠。那是一種基于藝崇拜的喜歡,是真正的喜歡。絕不像和程嘉木那樣拉拉小手就能滿址。我想使勁抱住他,也想親親他。我滋生出如此熱大膽的想法,卻還不滿十八歲,連年人都算不上。

全中國沒有哪一對男朋友像我和程嘉木這祥快分手。他試探著問我:“蛋撻,也許我們可以重新來過。”

我堅定搖頭:“不行,木頭,我已經喜歡上其他人了,不能和你重新來過。”

他淡淡道:“秦漠?”

我說:“啊,秦漠。”

當著程嘉木的面,我能將這喜歡如此鏗鏘地說出口,面對奏漠時,卻一一毫不敢逾矩,連最含蓄的暖昧都不能夠。

事實上,我和他也暖昧不起來,他只當我是個小孩。我畫出一幅好作品,他覺得滿意,會從服口袋里出巧克力來獎勵我。連顧阿姨也說,自從過夾學畫畫,Stephen的服里總是裝滿糖果。可兒園里的老師也是這麼獎勵準時出的小明友。

有一次,他照例拿出巧克力放到我手心,我終于鼓起勇氣反抗:“我不要吃巧克力。”他翻著畫紙漫不經心打發我,“我也不吃巧克,反正最后兩個了,不要浪費,好歹把它吃下去。”我一想是不能浪費,忍著委屈將巧克力吃下去。第二天,他果然不再從服口袋里撣巧克力來獎勵我。

只是開始獎勵棒棒搪。

程嘉木打擊我:“你們沒可能的,看年齡,一個7o后一個80后,一個時代的代;看文化背景,一個從小被資本主義腐化一個長在社會主義紅旗下,意識形態南轅北轍;再看看學歷,我就好奇了,他一個博士生和你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能有共同語言嗎?"

這些都是事實,我不能反駁。但是我想,我將對秦漠的喜歡暗埋在心里,為了這喜歡,我會立刻長大,很快趕上他,那時候,他就不能隨便拿個巧克力或者棒棒棲來打發我了。我會看著他的眼睛,就像個花從老手,一點都不張惶,我像個圣一樣和他表白:“秦漠,我喜歡你,喜歡你好多年了,你怎麼說?"

我靠著腦海里不切實際的意來鞭策自己,學習陡然刻苦,績上升的速度好比坐云霄飛車,媽媽看了績單簡直不能相信、一個勁追問我:“你該不是抄別人的才得了這麼高分兒吧。”我一邊繼續刻苦一邊在心里暗諳憾,要是秦漠早兩年出現,搞不好我就能考上北大了。

那是一場貨真價實的借,我想要靠近他,又不敢太靠近他。被這種矛盾的心折磨,連青蛙跳進池水也能激發愁思。真是懷總是詩,且還是一首徘句。

終于被我等到一個機會,能夠明正大擁抱他,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是他二十三歲生日,顧阿姨要辦一個舞會,附近的朋友都會來參加。他坐在沙發上邊翻報紙邊和我說起這件事,側面被夕的余暉映出深沉廓,他好看的眉眼微微彎起來:“這個舞會自帶舞伴,把你那個小男朋友也帶過來吧。”

我被他的笑容迷,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重重點頭。

我沒有告訴他我已和程嘉木分手,一直卑鄙地想,只要他還覺得程嘉木是我男朋友,就能安全跟他撒,他不會看出什麼。我一邊痛恨他當我是小妹妹,一邊害怕他不再拿我當小妹妹。假如能直接從小妹妹升級到朋友,含義就大不一樣,但我很清楚,不是小妹妹的話,就什麼都不是了。

就算秦漠說了這個舞會自帶舞伴,我也要和他跳一支。十七歲的我用有限的閱歷苦思冥想,話故事里哪一對公主王子沒有一起跳過舞呢。我的要求也不高,就算不是公主,和他跳一支舞總不過分吧。

程嘉木說:“你這個要求的確不過分,但關鍵是你會跳舞嗎?”

我用大無畏的月向他,堅定不移地、矢志不渝地,我說:"我可以學。”

程嘉木著碧藍的天空,天空盡頭是沉寂的海水和一的海底勘油船,他向我出手來:“那我教你吧。”

協調能不好,痛苦地學了兩個星期才學會一支曲子,且只能跳這支曲子,一放別的曲子就跟不上節奏,輕者踩對方的腳.重者踩自己的腳。程嘉木無可奈何,嘆道:“萬一舞會上不放這個曲子呢?”

我寶貝地裝好舞曲的碟片,安他:“不會的,我自己把這個碟片帶去,他們家那一套音響我玩得很。”

那個晚上很快到來,九月的天空亮著繁星。

我仔細打扮,穿上,一條艷麗的紅子,特地請媽媽幫我把頭發盤上去,做一個的發型。在去秦漠家前,我吃了兩斤冬棗平復心,盡量讓自己別那麼張,但無法不張。

程嘉木挽若我的手走進秦家大門,我不斷問他:“你看我的眼影用得合適嗎?”

“這個口紅是不是太濃了?”

“項鏈和子會不會不太配啊?”

“哎呀,鞋,我得回去換一雙淺點兒的鞋。”

程嘉木終寸:忍不住,甩開我的手,冷冰冰道:“你再怎麼打扮得,還是個小丫頭片子,你以為你這樣秦漠就會對你刮目相看嗎?”

我無言以對,半晌,開口道:“我沒有想讓他對我刮目相看,我只想和他跳一支舞,我準備了這麼久,排練了這麼久。”

他目不轉睛看了我好一會兒,手揣進兜里,抬頭著星空:“蛋撻,從前你和我在一起,可不是這樣,那時候你多高傲,就像個貨真價實的公主。”

我們走進大廳,舞會已經開始,空氣中有各種好聞的味道,被的樂聲籠罩。我在人群中尋找秦漠的影,一下子就找到。他懶洋洋靠在窗邊,和面前的聊天,的,我不認識的。我淹沒在人群中靠近他們一點,聽見幾個生僻詞匯從里說出,生態建筑啊新城市主義什麼的,我一個都搞不懂,只好沿著原路退回去,默默坐在角落。

我看著地上發呆,音樂換了又換,覺已經發了很久的呆。一雙皮鞋出現在視線底,悉得讓我瞬間就把心肝脾肺臟一起提到嗓子眼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冷嗎?”

周圍吵得厲害,我卻只聽到他的聲音,我抬起頭來,假裝很自然地回答他:“不冷啊。”

他手里拿著一個披肩,微微皺眉:“其實還是冷吧?”我莫名其妙:“真的不冷啊。”員然已是秋天,但夏意還沒有完全褪去,我穿著這個吊帶的紅子剛剛好,一點都沒覺得冷。他沒理我,干脆地把披肩搭到我肩上:“小孩子知道什麼,這樣的天氣你穿這麼點兒不冷才怪了。”

我最恨他說我是小孩子,正要開日反駁,看到程嘉木走到近前,我在心里暗想這家伙可真是個電燈泡。秦漠一把拉起我,對著程豁木一笑:“把你朋友先借給我玩兒一會兒。”程嘉木還沒反應過來,我已經被他拖進舞池當中。

他握住我的腰,上有白酒的味道。我大膽地抱住他,想這是個了多久的擁抱。他頓了十秒鐘,慢條斯理地糾正我的作:“,跳舞可不是這樣,你這樣抱著我,我沒法了。”

我準備的曲子沒有派上用場。秦漠教會我跳他的曲子,教了三遍就學會,第四遍跳時,我沒有走錯一個舞步。那個夜晚我卻只聽到自己的心跳。我們從舞池中退出來,他我的頭發啊又出一棒棒糖,剝開來遞到我手中,他夸獎我:“跳得不錯。”

他沒有從我的擁抱里看出跡象,他知道我很張,卻以為那不過是初學跳舞的張。他仍然只當我是永不會和他發生故事的小姑娘,對我照顧周到。我以為我想要的那麼,那麼微不足道,經過這個夜晚,卻深刻發現自己原來并不只想要一個擁抱。如果能夠把秦漠據為己有,那該多好。

十一月,我每天晚上多熬半個小時的夜,織了兩個月織出來,-條圍巾,作為圣誕禮送給他。

他拿著圍巾仔細端詳,含笑問我:“自己織的?”

我搖頭:“商店里買的,本來是五十五塊錢一條的,打七折下來三十八塊五。”

他表示驚訝:“這麼丑的圍巾居然還能賣三十八塊五?”我無言以對。

他隨手從茶幾上拿起兩個獼猴桃遞給我。

我說:“干嗎?”

他表淡淡:“回禮。”

“……”

那些事,我還能想起很多。時隔八年,我依然記得和秦漠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就像這些記憶都被做了膠片,放在腦海中,可以永久保存。

程嘉木說:“你是打算永遠不告訴他還是暫時不告訴他,你現在這樣簡直就像準備把暗進行一輩子了。”

我說:“啊,再看吧。現在這樣好。”

我其實一直在思考,如果我告訴他我喜歡他,他以后再也不理我該怎麼辦呢?暗的心酸大概就是這樣了。

終于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即使‘我想保持現狀,轉折的一天卻終于來臨。

那是我的十八歲生門,寒假里的人節,二月十四日。

爸媽在國外出差,不能立刻趕回來,許諾回家會帶給我厚禮。隔壁市念大學的表姐和他男朋友正好到海邊玩兒,住在我們家。表姐說,十八歲啊,人的大日子,我們可以辦一個小小的派對,就在家里,反正姨父姨母不在家,我們鬧一個通宵來慶祝。

這提議得到我的全力支持,大家開始轟轟烈烈準備。

去秦漠家通知他晚上過來捧場的時候,他從一本偵探小說里抬起頭來,摘掉眼鏡看我:“我還打算晚上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沉思了兩秒鐘戴上眼鏡,“那等派對結束之后吧,結束之后再帶你去。”我為難看他:“今天晚上不行,今天晚.上我已經打算好了要大醉一場的,我們買了白酒紅酒黃酒啤酒各種各樣的酒,我肯定是要喝醉的。”

他臉上出現茫然神,愣了半天,發出一個單音節:“啊?”我連忙解釋:“我不是想要學壞,絕對不是。因為表姐說人生總要醉一場的,與其以后被別人灌醉發生點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兒,不如在安全的況下先試出自己的酒量,心里有個底線就不容易喝醉了,也是為了以后參加社的安全著想。好歹我也十八歲了。,”我說到十八這個數字時,特地漂他一眼看他的反應。他微微偏著頭,想了一會兒,食指叩著沙發扶手,道:“好吧'},但事先要把解酒的蜂水準備好。”

這天晚上,我真的喝得大醉。但并沒有人事不省,只是頭暈,眼前的一切都被籠籠上一層夢幻彩,輕飄飄的,像走在云端,心很開朗,也很安寧。窗外一直下雨,浙浙瀝瀝,海面黝黑沉靜,天氣仍一是嚴冬一般的寒冷。這派對終于還是沒能鬧夠通宵,朋友們相互攙扶著踉蹌離開,表姐和男朋友也回客房休息。回房之前間我:“,我剛放這兒的兩個裝紅灑的杯子你看到沒?”我搖頭說沒著到。凝重,言又止了一會兒重復:“你真沒看到?”我說:“的確沒看到。”實際上我不僅看到還把它喝掉,并沒有兩杯全喝,其中一杯給了秦漠。但問我那時候,我確實沒想起來。

客廳里很快安靜,窗簾被拉開,夜沉沉,過玻璃窗進來。奏漠撐著失,碩長姿陷進我們家的大沙發里,微微皺著眉,像是沉思又像是克制。我搖搖晃晃指揮他,讓他去把DVD打開,我要看電影。

那是是一部國文藝片,天空有鴨絨~般的浮云,地上是大片茂盛的葡萄園。客廳里只有電視屏幕泛出藍蓋盈的

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接吻。就像電影一樣迷離,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做夢,好比終于把商店柜臺里想了已久的洋娃娃裝進口袋。他黑的頭發過我的臉頰,我什麼都看不清。當他終于進我的,那疼痛真實,滿足和疼痛一樣真實,我抱住他的脊背,想這夢要慢點結束。我喜歡他喜歡得這樣。

半夜我就醒過來,腦袋里一片檢糊,看見客廳里一盞落地燈亮著,發出微弱白。秦漠赤著腳,著整齊地坐在地毯上煙。我咳了一聲,大腦還沒轉過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握著煙頭的手指一,煙灰掉在地毯上。

我說:“哥哥……”

他將煙頭掐滅,過來掖好我的被角。

他表嚴肅,聲音嘶啞:“,是我的錯,你還這麼小。”他將頭埋手中,我第一次看到他懊悔的模樣,簡直都不像他,很久,他抬起頭來,苦笑了一下:“你肯定恨死我了,我該怎麼辦呢?”

我終干想起來都發生了什麼,在大腦從死機中重啟運作之前,我聽到自己說:“我們在一起吧。”

他答應了。

我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他答應了,他居然答應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真是要高興到天上。

程嘉木想破頭也想不通為什麼秦漠突然和我在一起,帶著我玩兒,還把我介紹給他圈子里的每一位朋友,說我是他朋友。他的朋友們會開玩笑:“秦漠你可真狠,人家還只是個小姑娘。”說完秦漠又來說我:“小妹妹你是怎麼被這個人騙到手的,你實在沒有挑男朋友的眼啊。”秦漠涼颼颼地笑:“你們就見不得我找一個漂亮朋友是吧,不過我們倆深似海,你們誰也別想挑撥我們。說完看我,“對吧。”我就重重點頭:“嗯。

其實我都想不通秦漠為什麼這樣,但漸漸覺得也許他本來就有點喜歡我。他對我那麼周到溫,除了他也喜歡我以外我基本上找不出什麼其他理由。當然,我本來也很抗拒尋找其他理由。我給自已太多心理暗示,很快就以為秦漠他是真的喜歡我。這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一開始我就認清現實,后來聽到他那些話就不會那麼難過。我本來只想要一點點,等到得到了那一點點,又貪心地想要更多。最可悲的還不是想要更多卻得不到,是連那一點點其實都不曾得到過過

掰著指頭細算,是二十世紀的最后一個三月初,花紅柳綠,天空湛藍。

爸爸媽媽吵架,無意中說出我是孤兒院里領養的,不是他們親生的。

我震驚得不能接,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秦漠。

我跌跌撞撞跑到他房間門口,門虛掩著,我要推門進去,屋子里傳來顧阿姨的聲音,他正和他媽媽說話。

顧阿姨說:“你想帶國?還這麼小,明年還要參加高考。”

他說:“可以不在國念大學,喜歡畫畫,可以在國學。”

顧阿姨說:“我知道你喜歡,我也喜歡,但父母不會同意你這樣做,你憑什麼讓離開父親母親跟著你至小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呢?”

他說:“你不是說過,那不是的親生父母嗎?”

我屏住了呼吸,沒有聽到顧阿姨的聲音,只聽秦漠輕聲道:“早晚會知道這件事,如果那時候我不在邊……我很擔心。我會和黎阿姨他們好好商量,讓出國念書,我會好好照顧。”我聽著他這些話,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那些驚恐無措變魔一樣,瞬間就不復存在,只覺得渾上下突然充滿勇氣,什麼艱難的事都可以面對。

我就要手推開門,就要立刻沖過去抱住他。

然后他說:“我得對負責,這個小姑娘,我對不起。”我呆在原地。

在他們這場對話結束之前,我迅速逃離了現場,逃到大門口時還摔了一跤,膝蓋破了個,卻沒有到疼痛。

我絞盡腦想秦漠最后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想到各種可能,又挨個兒去找證據將其否定。我不能相信他和我在一起只是因為他要負責,他是國外回來的,國外不都把這個看得很開嗎?

我給自己打氣: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他怎麼可能不棄歡我,我和他天天在一起,就算剛開始不喜歡,日久生都該生出幾分喜歡。但終于還是不合時宜地想起,他確實沒說過喜歡我,他和我在一起,從來沒有過分親熱作,頂多就是頭發臉頰,再了不起就牽牽手,牽手都要我去要求。我說我們在一起吧,他也沒有表現出特別高興的神,只是在微弱的燈下點點頭:“好吧。”他說。真不知道事為什麼會變這樣,家不是悉的家,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我仔細考慮了兩天,用了自己的所有腦細胞,在第三天向秦漠提出了分手。他正在畫圖,筆就掉到地上,他說:“你說什麼?”我說:“我們分手吧,我還是覺得我們不合適,你比我大這麼多,你的好多想法我都弄不明白,我覺得我們有代,相起來困難的。”

他彎腰撿畫筆,半晌,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作決定之前要慎重思考,不要因為一時沖就……”

我打斷他的話:“你是不是還介意我生日那天晚上的事兒?你不用介意,我都不介意了,不要讓這件事為我們的束縛,對誰都不好,我們都把它忘了吧。”

他看著畫筆,角帶著笑,眼睛卻沒半點笑意:“你把它看得很輕,我卻把它看得很重。”

我說:“是啊,你一向有責任,責任意識很強。”

他沒有說話。

我看著天花板:“可我們真不合適啊。”又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也不喜歡你啊。”

風把玻璃窗吹得嘩啦嘩啦響,他轉去關窗戶,淡淡i道:“你真是個心狠的小姑娘。”

那天晚上,天上有明亮星,我坐在臺上看月亮,想起一個話,說塞浦路斯的大海里住著金的海妖,好將自己喜歡的年擄到海中,可人類不能生活在海底,這些年全在邊死去,年們直至死去的前一刻都痛恨海妖。我想我不能讓秦漠淹死在我邊,關鍵是我自己不能被自己的喜歡淹死了。的海風中,似乎能看到海面上粼粼的波。我分析自己的心路歷程,安自己,,你做得很對,你是個有骨氣的好姑娘。

程嘉木在樓底下打電話給我,嗓子都在哆嗦:“蛋撻你不會是想跳樓吧?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打打游戲就好了,你看我那時候被你甩,我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嗎?”

我說:“那是你神經比較大,可關鍵那時候你是被我甩嗎?我們難道不是協商分的手?”

半個月后,秦漠回了國。

我借口要去同學家補習數學,沒到機場送行。

飛機起飛的時刻,看了一眼蔚藍天空,偶像劇里這時候會應景地出現一架波音747直沖上天,但三月的s城上空,只有一群忙著求偶配的鴿子飛過。

我收到他的最后一封E一moil,短短四個字:“再見,。”

誰會想到再見就是八年。誰會想到他會死在西非的戰。誰會想到我會把朗生下來。

秦漠的死訊在四月底傳來,媽媽向我們轉達這個不幸的消息,說顧阿姨已經在醫院里昏迷了四天。秦漠是唯一的兒子,那麼優秀的一個孩子,卻去得這樣早。要不是他過去西非幫他父親跟項目,也不會這樣,顧阿姨在醫院醒過來后第一句話就是要和秦漠的父親離婚。我第一個反應是去翻日歷,看今天是不是愚人節,翻完日歷之后都來不及有第二個反應,立刻跑去廁所大吐一頓,吐得昏天黑地,東西全吐沒了,就剩胃酸一陣一陣上涌。我想怎麼就是止不住啊,急得眼淚都流出來。媽媽擔心道:“不是吃錯東西了吧?”我一邊忙著嘔吐,一邊對擺.手。

我想,怎麼會是真的,不可能嘛。

但就像一句廣告語所說,一切皆有可能。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我終于接秦漠死在西非的事實,只是沒預料事實讓人這樣痛。按照程嘉木的話來說,我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哪里就懂褂了,哪里就得深刻了。只是秦漠在我生命中扮演的角,從來就不只是有關系的男朋友。他是我的老師,是我的哥哥。失去他,相當十失去一個前男友,一個老師,再加一個哥哥,包含三份悲傷,每一份悲傷都真真切切,讓人容。這些悲傷加在一起,足有摧毀人心的力量,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可再也不能重新來過。

此后,事的發生就像一則老掉牙的傳奇,遵循了諸多文學規律,荒謬而不可收拾。

五月初,我嘔吐不止,終于引起媽媽的重視,請了醫生來家里做檢查,我和爸媽同時知道朗的存在。爸媽思想開明,這方卻有不可搖的原則,一直對一直對我要求嚴格。我第一次看到媽媽那樣生氣的模樣,手都在發抖,那一耳煽下來,打得我滿臉鼻說:“你今年才多大,我沒有養過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兒。”我死死捂住臉,抑多時的緒猛然發,手上是大把的眼淚大把,我說:“我本來就不是你們的兒,我是你們從孤兒院里撿回來的,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不是你們親生的,你們打死我也不會心疼的。”媽媽抬起的手放了下去,眼睛里有惶然的震驚神,卻死死抿著,什麼也沒有說。當天夜里,我離家出走。汽車上被人了隨帶的包,只有的兩百塊錢,但我沒有回頭,用這兩百塊錢買了一張南下的火車票。

海邊的s城,我在那里長大人,那里有藍的大海白的浮云,漫長夏天里清澈明,窗臺上種著野花,我的好回憶,我把它們都丟棄了。

我帶著朗,糊里糊涂度過這八年,命運耍著我玩,讓我再次到秦漠,又讓我再次把他弄丟了。那首歌唱得太好,一開始我只相信偉大的是,最后無力地看清強悍的是命運。

但又能怎麼辦呢?

我應該早一點想起,或是永不想起。此時此刻,我想起這一切,明白那個人是我此生所,可他終于守不下去,上別的好姑娘,要結婚了。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好事都會等著我,一直一直等著,我并不是故意,我只是太晚想起,可這一段人生,它并不原諒我。我和秦漠終究為兩個世界的人,八年前的錯過讓一生都錯過。他一定早就認出我,我們當年那一段結局太糟糕,他在盡力彌補,八年前也許只是責任,八年后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歡我。我終于得到我想要的,卻并不知道那就是我一直以來,從十八歲到二十六歲,了這麼多年一直想要的。是我把事搞砸。

我要把他搶回來嗎?

我對他說了那麼絕的話,我還能把他搶回來嗎?

我連買機票的錢都沒有。

可我終于還是不能就這樣向命運認輸。

出院的第二天,我給秦漠發了E-MAIL。

寫了一天一夜的一長信。

七千字被刪到七百字,再刪到三十二個字。我說:“我想起來了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你,那些讓你傷心的難聽話,全是我撒謊。”我的悔恨,他看了就會懂得。

我神思恍惚地等待他的回信,每天都要刷二兩百遍郵箱。總是第一時間收到各種匪夷所思的網站發來的垃圾郵件,卻沒有等到他的回信。只言片語都沒有。

八卦雜志上傳來最新消息,說秦漠那畫家的未婚妻懷孕了,為了不影響穿婚紗的效果,雙方家庭決定下個月就在威尼斯舉行婚禮,什麼什麼的。

朗看到這本雜志,驚訝地問我:“這個人是干爹?”

我說:“啊,是他。”

他說:“他要和這個的結婚嗎?”

我敷衍他:“大概吧。”

他偏頭想了想,又看看我:“我覺得這個的沒你長得好看。”我笑道:“謝謝你啊。”

他半天沒說話,很久,抬眼看我時,眼眶紅了一半,輕聲間找:“以后干爹還會找我吃飯嗎?”想了半天,又取下脖子上的玉墜子給我看,“這個我一直戴著,你說他和別人結婚了,不會就我們忘了吧。“

我鼻子一酸,卻忍住沒有表現出來,他的頭發安他:“不會吧,這玉墜子不是他們家傳家之寶嗎,等他再有了小孩,肯定還要再找你把它要回去。”

他把玉墜子塞進T恤領子里嘟道:“他要我也不會給他,都送給我了,就是我的嘛。”

我開始想,是不是等周越越的婚禮結束之后,就開始著手去找我爸媽。程嘉木說他們移了民,‘不知道去公安局那邊備個案有沒有用。我不會離開外婆和監獄里的養母,但有些事總要去做。

周越越的婚禮定在月底,算命的說是個黃道吉日。

這萬眾矚日的一天,天氣空前絕后悶熱,蟬聲零落,街道兩旁每一片樹葉都紋

何大一家篤信菜督,婚禮必須在教堂舉行。周越越懷孕三個月,肚子微微隆起,死活不肯穿婚紗,何大不得已只好給買了條不收腰的白子。只可惜穿上一點都不像要結婚,倒像CCTV兒頻道的兒節目主持人。我站在邊,穿著子,不認識的人走過來,辨認半夭才辨得出我是伴娘才是新娘。

婚禮嚴肅又煩瑣,我料想周越越絕無可能將其順利完,考慮了最可能不順利的幾個地方,和伴郎仔細商最,做好準備隨時救場。戰戰兢兢走完紅地毯,果然在神甫面前站位時就站錯。這件事原本可以很簡單,大家換個位置就和諧了,但周越越犟脾氣臨時發作,堅持不承認錯誤,一心認為眾人皆醉獨醒,是對的,我們全是錯的。何大去拉,還被鄙視地拍掉手。新娘把位置站錯,且拒不悔改,悉周越越的格,我覺得此時最好還是將錯就錯,但新郎伴郎并不這樣認為,一心想將其正回來,一時間臺上一片,神甫捧著圣經目瞪口呆,估計從沒遇到這種況,不知如何收場。

我想想還是打算從何大下手,這時候和周越越對著干沒道理,手正出去搭住何大的肩,突然被人一把握住。

那力道兇猛,帶著我的手臂將我使勁往后拽,七厘米的高跟鞋本就穿得不穩,我腳一拐,跌進某個懷抱。

我抬頭看他。

穿教堂的彩玻璃照進來,照在他臉上。他的眼睫依然很長,眼睛依然明亮。

這個人。

他說:“,我看到你的信,我趕來了。”

我說:“你要結婚了。”

他說:“取消了。”

我說:“你未婚妻懷孕了。”

他說:“那不是我的。”

他抬起我的手邊,眼里含著笑意:“,你說你我。”眼淚終于啪嗒掉下來。

抱住他。

我說:“我把他生下來了,我們的朗,我把他養得這麼大。”他更地將我摟住。

我說:“哥哥,我們錯過了八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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