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橄欖樹》Chapter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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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8

宋冉看清了他的臉,繃的神經在一瞬間扯斷。頓時手腳發,眼淚也無聲涌出。他單手用力將撐住,竭力站穩了。

巷子里槍聲不斷,尾隨而來。

李瓚一手將面罩提起重新遮住臉,一手拉上迅速拐進另一條巷子。

巷道狹窄,兩旁滿民居。

李瓚邊跑邊掃視房屋,見一戶人家窗子掩著,立刻拉開窗戶,不由分說將宋冉抱起來放上去。

宋冉明白,趕跳進屋子。李瓚手撐在窗臺里層,縱躍進屋,半點沒沾窗臺外的灰塵。

宋冉立刻把窗戶關上。

這棟房子是典型的東國沙漠民居,窗子小,墻壁厚,平頂碉堡一樣昏暗又涼。屋里值錢的家裝飾早搬空了。

兩人剛進屋,窗外就傳來搜索人的腳步聲。

宋冉害怕,想爬樓梯上去躲避。才跑出一步,李瓚將扯回來摁在墻壁上,大手迅速捂住,人也上前一步近,將在墻上。

下一秒,一道人影從兩人旁的窗戶前閃過。一條幽黑而狹長的影子斜進室,在地板上窗棱勾畫的慢慢過。

李瓚咬牙關,無意識將宋冉得更了。

宋冉心臟狂跳如擂,竭力屏住呼吸。此刻,連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都害怕。

又有幾道人影從窗前劃過,來來回回。

那群人跟丟了目標,在這扇窗戶附近聚集起來,拿東國語言罵咧著什麼。雖聽不懂容,但能分辨出里頭瘋狂集結的怒氣。

一墻之隔,宋冉連呼吸都不敢了,一的熱汗和冷汗而下。抬眸看李瓚,他離極近,下頜幾乎要抵住額頭。

他太繃得的;面罩之上,只出醒目的眉眼,一瞬不眨盯著那扇窗,眼神如鷹般銳利。右手掌和右手臂上兩點一線卡著一把步.槍,手背上青筋暴起。

窗外的人一頓怒罵之后。忽然,有人對著窗戶的方向說了句什麼。一道人影朝窗戶近,抬手要推窗了。

宋冉瞪大眼睛看李瓚;他卻盯著那只手,握槍的右手緩緩抬起;他周散發出一狠戾的氣勢,至上而下。

就在那人要推窗的一刻,有人說了句什麼。那人拿手窗臺上的灰,回復了一句。宋冉這才想起李瓚剛才進屋時沒有窗臺上的灰塵。

外頭的人判斷屋不會有人,轉要走。這時,突然一道槍響,窗棱上一條人影應聲倒地。

反政府軍追來了,再度和恐怖組織打起來。

外頭的人立刻舉槍應敵,雙方陷激戰,子彈不長眼地四。其中幾發打在窗子上,玻璃炸裂飛濺。

李瓚一瞬間朝肩窩低下頭去,拿捂住,擋住了高速飛來的玻璃渣。

男人的臉頰的側臉,隔著并不算厚的面罩,急促而濡的呼吸從棉布里滲出來,一樣從側臉進耳朵里。

但僅僅一秒,他便側過頭去。雖仍保持著低頭的姿勢,眼神卻向窗外,切注視著外頭的靜,不敢有半分松懈。

宋冉愣愣地瞪著雙瞳,心跳的節奏已經失控。整個兒被他箍在懷里,能聽到他口強烈搏的心跳,能嗅到他領里頭炙熱的汗息。莫名渾一陣戰栗,不知是嚇得還是別的什麼。

而他的手還捂著邊,帶著男的汗味和開過槍的硝煙味。

這才想起來,剛才那兩發從高而來的子彈是他打的。

他又救了

他們保持著的姿勢,在那涼黑暗的角落里站了十多分鐘。

外頭的戰終于消停,兩撥人似乎都損失慘重,各自撤離。

直到天地間都安靜,靜到再聽不見一聲響,宋冉才到他膛一次明顯而緩慢的起伏——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慢慢抬起頭,松了捂著的手,人也后退一兩步拉開了和之間的距離。

宋冉的臉早已紅,匆匆瞥他一眼便不敢多看,別過眼去看地上的玻璃渣。

李瓚放松了一下有些僵的右手,見只是發愣不吭聲,輕聲問:“嚇到了?”

“啊?”抬起頭來,搖了搖,“還好。”

他看了一兩秒,沒說話,微微偏頭,把面罩摘了下來。

宋冉見狀,也跟著把口罩摘下來。

線昏暗,兩人眼瞳明亮,四目相對,毫無遮攔地注視著對方的臉,安靜,無聲。

連他也可能后知后覺從剛才的事里察覺到一微妙與尷尬,移開眼神拿面罩了下臉,低聲說了句:“這兒比加羅還熱。”

“是啊。”輕輕給臉頰扇風,“剛才一直跑,又太張,臉上都要充了。”

他似乎覺得這話好笑,就淡淡笑了一下。

又等了大概十多分鐘,李瓚走過去開了門。

石板路上一串串拖拽而過的跡,凌目驚心,這是剛才那一場戰留下的——雙方都拖走了不死傷者。

他重新戴上面罩,回頭看宋冉一煙。明白意思,也戴上了。兩人謹慎小心地在巷子里行走。

他在前,在后。

他走得很慢,時不時回頭看,務必讓后。

他回頭的次數多了,張起來,小聲說:“你別總回頭,我害怕前邊突然蹦出人來。”

李瓚點點頭,走出幾步了,干脆把自己行軍包上的帶子拉長一截,遞給牢牢攥住,又在手腕上纏了兩道,尾一樣拴在他后。

烈日炎炎的中午,荒無人煙的鬼城。

拉著繩子,隨著他緩慢而警覺地走過一條條空無一人的小巷,一棟棟布滿彈坑的樓房,一扇扇幽深詭異的門窗。

反政府軍和恐怖組織早都已經撤走了。

李瓚繞進一條巷子,推出一輛軍用托。宋冉本想問什麼,但這座恐怖小城,還是很恐慌,莫名不敢發聲,生怕會驚什麼似的。

兩人回到街上,宋冉的汽車還停在那兒。

一圈圈松掉手腕上的帶子,上車前看李瓚:“能上去麼?”

李瓚將車車底到都檢查了一遍,確定沒問題才讓上了車。他跳上車前蓋,將托綁在了車頂上。

再次出發,兩人都沒說話,警惕地走過幾條街之后,宋冉開始大踩油門,速度越來越快,一百五十碼的高速直接飚出了這座鬼城。

出了城,道路空曠,天地安靜。蒼茫的原野一無際。宋冉這才稍稍放松下來,問李瓚:“你怎麼會在這兒?”

李瓚回答很簡短:“我們作戰隊被派去哈頗了。”

……

李瓚沒有告訴,他們經過某個無名小鎮時,關卡的政府軍檢查到李瓚的證件,見他是中國人,隨口說:“剛才有個中國的記者過去了。我跟說天黑前到達哈頗就能安全,但現在戰事突然變化,下一個駐點的政府軍臨時撤去北方增援了,導致反政府軍和極端組織為了搶點,提前在那兒打起來了。希運氣好,不要上。”

李瓚問:“那個記者什麼名字?”

“中國人的名字,我一般記不住。”軍人說,“但的姓氏很奇怪,是‘歌曲’的意思。名字更奇怪,是‘跑’的過去式。”

SONGRAN

“下一個駐點離這兒多遠?”

“三十三公里。”

李瓚立刻跟隊里要了輛軍用托車去追,說傍晚在哈頗集合。

本杰明笑著說了句:“想不到,中國人也很羅曼克。”

……

李瓚問:“你呢?”

宋冉說:“臨時被派過來的。我早上出發前去駐地了,讓衛兵告訴你。”

他淡笑一下,說:“我一早就離開駐地去集結了。”

“怎麼突然也去哈頗?”

“今晚會有大波攻擊,政府軍怕守不住,請我們過去支援。也就幾個小分隊。不過后續還會增兵……”他說著,忽然皺了下眉,低下頭去,手在脖子后面了一把,出幾顆玻璃渣。

他隨意拍掉手上的渣子。

宋冉眼尖,看到幾,放慢車速把車停在路邊。

“怎麼?”

“你脖子……好像被玻璃扎傷了。”

“應該沒有吧。”

“有誒。”

“……”

兩人大眼瞪小眼。

宋冉試探地指了指:“我……看看?”

李瓚無聲地扭頭看窗外,稍稍側,給看。

跪在駕駛座上,脖子:“真的流了。”

他重新坐好,又了下后脖頸,說:“我沒什麼……”話音未落,

“別拿手,你手臟的。”拍開他的手。

“……”李瓚垂著腦袋,沒做聲了。

他脖頸后傷得不重,但有多劃破了皮,有幾還被玻璃扎了小坑。

宋冉想,剛才要不是他擋著,現在這些玻璃渣只怕是扎在的臉上了。

“我有紅霉素。”宋冉轉去夠后座上的包,從包里翻出小管紅霉素和一小片巾。

李瓚好笑:“紅霉素不是治眼睛的麼?”

“你說的是紅霉素眼膏。反正是抗生素,能殺菌。”嘀咕,拿巾輕輕他的后脖頸。許是怕他疼,下手很輕很

李瓚低著頭,只的手指隔著一片巾在他脖子上劃過,涼涼的,有點兒干凈了,為了讓水分快點兒干,無意識輕輕吹了兩下。

了。他手指摳了下膝蓋,差點兒沒打

拿紙巾把自己的手干凈,了紅霉素膏,涂在他傷口上。估計是為了療效,把傷口周圍都涂了個遍。

李瓚任

“疼麼?”問。

他低著頭笑:“這有什麼可疼的?”

想想也是。

“好了。”擰好蓋子,坐回座位上,又代說,“你稍微注意點兒,別讓領把藥都蹭掉了。”

“嗯。”他答著,含義不明地彎了下角。

“你笑什麼?”

他抹了下臉,搖頭:“沒什麼。”

宋冉不信,微疑看他。

他笑道:“你還蠻啰嗦的。之前沒看出來。”

“……”自言自語,“就你還能看出什麼?”

“也是。”他微微笑著,向窗外的荒原。

宋冉正要開車,李瓚忽說:“宋冉。”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姓名。愣了愣。

“嗯?”

李瓚著窗外:“你看,那是什麼?”

宋冉低腦袋看他那邊的窗戶,窗外的沙原上,遙遠的地平線上勾勒出一大片連綿不絕的橄欖樹林。

“那是……不對啊……”宋冉驚詫不已。

李瓚已不由自主推開車門走下去,宋冉也下了車眺

過往的經歷中,從來沒見過如此刻一般壯麗驚絕卻又荒謬不真實的景象——

金黃的沙地綿延起伏,湛藍的天空一無際,而在這黃藍撞的地平線上,浮著一片白的橄欖樹林。

對,是白的。

從樹葉到枝干,都潔白無瑕;

像純凈的雪花,又像是和平鴿的翅膀。可那真真切切的就是橄欖樹,一棵棵枝繁葉茂,立在空曠的原野之上。

“這……”宋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有白的橄欖樹?”

李瓚著天邊,瞇著眼分辨了很久,忽說:“是海市蜃樓。”

“是嗎?”宋冉沒辦法辨認。因為那片樹林和這片土地連接得天,并沒有浮在空中。可如果不是海市蜃樓,又怎麼解釋面前的奇景。

“你覺得是真的?”李瓚扭頭看

“這和我一路看到的橄欖樹林一模一樣,除了。”宋冉說。

李瓚于是跳上車前蓋,又走上車頂,單盤坐下,著天邊:“那我們等等看吧。”

宋冉有些意外,卻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也爬上車前蓋,著腳坐下,遠眺地平線。

下午的烈日當頭照耀,沒有一風。

兩人一高一低坐在車上,心卻分外平靜安寧。

天地寂靜而遼闊。他們等著。

坐了好一會兒,宋冉忽說:“現在想想,真奇妙。要是放在幾年前,我肯定想象不到,自己會開車走在一個戰國家破破爛爛的水泥路上。逃亡到半路,還停了車,坐在車上看海市蜃樓。”

李瓚抱著一只膝蓋,低頭看:“你那時沒想過自己會做記者?”

“沒有。我以為我會去歷史博館工作呢。不過現在,我覺得做記者也很好,可以記錄下很多很多的事。或許哪一天,就不經意記錄了歷史呢。”

“我倒覺得不需要等哪一天,這世上存在的每一個人都是歷史的一部分。”李瓚說,“你,我,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哪怕紙或筆不記得,這片土地也記得。”

宋冉聽言,歪頭看他。他坐在高高的車頂上,眺著遠方的天與地。說這話時,他似乎向往著什麼,眼睛里有說不出的溫

忽然就很清晰地到了,到了某種對生命,或者說對萬生靈的深深熱

心底忽然溫無聲。

復而向遠方,說:“你呢?從小就想要當兵嗎?”

“嗯。”他點頭。

“為什麼?”

“記得98年發洪水嗎?”

宋冉說:“我們省哪個小孩兒會不記得?當兵的救了你?”

他笑著搖頭:“我家住在江城里頭,沒事兒。但我看到了很多。”

宋冉點著頭,表示明了。

“你看!”李瓚下指指天邊,提醒

那一大片的橄欖樹林,果然開始緩緩消散了。像是被水滴浸潤過的紙張,在水分蒸發后,一點點慢慢朝中心收攏。

兩人沒再說話了,他們沉默而安靜,一瞬不眨盯著天邊緩慢消失的白橄欖樹林,仿佛要將這一刻的景和心記刻在心底。

那片樹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漸漸,只剩下了一棵橄欖樹,孤獨而又倔強地佇立在原野之上。像是對這片土地最沉默的守

宋冉忽然說:“海市蜃樓可以許愿嗎?”

李瓚輕笑起來:“這又不是流星。”

宋冉:“可我覺得,大自然給的一切都可以許愿。”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安靜一瞬,忽然異口同聲:

“那我希世界和平。”

“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他們著地平線,聽見對方的聲音和自己融合在一起,不由自主淺淺笑了。他們沒有看彼此,而是真切地著那顆白橄欖樹,直到它一點一點融化在空氣中,再也了無蹤影。

最后,只剩下荒無人煙的沙原,和那藍得沒有一雜質的天空。

就好像,剛才他和見過的盛景,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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