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橄欖樹》Chapter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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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車!”宋冉又喊了一聲,力跑來。
李瓚迅速掃視所有車的駕駛員,一輛接一輛,他飛速辨認。
仿佛是出于天生敏銳的嗅覺,他目從小轎車駕駛座上掃過時,察覺出了異樣。
車的黑男子與他對上目,電火石間,兩人都有所警覺。
李瓚抬手示意他停車,另一手到腰間。黑男子一剎間踩油門,而李瓚轉瞬間拔槍、瞄準、扣扳機。“砰”,小轎車右前胎被打!
車子猛地傾斜轉向,撞向李瓚所站的路邊。黑男松油門,控制方向,再踩油門逃上大道。車輛轉離那一霎,李瓚兩三步沖上去,縱一躍跳上車前蓋,“砰”地一聲開槍,擋風玻璃炸開半截,李瓚滾進駕駛室。回頭一看,后座上裝著炸.彈。
襲擊者拔槍瞄向李瓚,李瓚擋掐住他手腕要卸他槍。但對方也不是吃素的,力量驚人,兩人扭打較量一團。
“砰!”
剩下半截擋風玻璃裂開,碎玻璃飛濺,劃傷兩人的臉。
腥味激起男人的斗志,彼此都紅了眼,手上更加較勁,油門一踩到底,在街上橫沖直撞。
廟宇門口的東國兵沖上來阻攔,李瓚吼了聲:“炸.彈!”
士兵不敢朝車上開槍,只能打胎。
汽車瘋狂顛簸,毫不減速,一路沖進大扎。
商人、小販、顧客尖著四下逃竄;布匹、香料、烤餅砸滿車。
襲擊者的目標正是周末擁的集市,一沖進人群中央就猛踩剎車,慣將扭打的兩人甩撞在轎車控制臺上。
襲擊者撲打著去抓摁炸.彈按鈕;李瓚扳住他執槍的手,一拳重捶在他臉上,黑男往后一仰,手中的遙控飛上控制臺,干脆雙手抓槍去打炸.彈。李瓚死死扼住他手往上一扭,“砰!”,子彈打破車頂。李瓚扼制著他的手,一腳踹到控制臺上,遙控從破碎的擋風玻璃里飛出去。他又一腳猛踹襲擊者膝蓋,后者慘一聲。李瓚趁機踩向油門,汽車重新加速,在大扎里繼續沖撞向前。
宋冉趕到集市天棚里頭,只看見汽車軋出一攤混破碎的路,沖出了大扎。而人們瑟地在那條“道路”兩旁,驚魂未定。
宋冉踩著一地的貨架木頭香料布匹,狂奔出去。
聽見一連串的槍聲,一聲聲穿的心。
這條路太長了,盡頭的集市出口白一片,那是室外燦爛的。竭力跑出去,卻在沖進烈日下的那一瞬,聽見遠方轟然的炸聲。
面前的這條街安然無恙,人們驚恐地著天空。
車已經開出幾條街了,看不見炸地。
宋冉的心猛地往下墜,拼了命朝那方向跑。
跑了不知多遠,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那是一小商店街,趕來的政府軍已拉起警戒線。宋冉想進去看,但不被允許。而四涌來的各國記者們提醒著:要開始工作了。
用力閉了閉眼,讓自己先穩定住緒。
和其他記者一樣出示了記者證,但只能在外圈報道。里邊景象太過腥。除了本國的幾個記者,其他人不得靠近。
宋冉在一堆外國記者中占到一個無視線阻擋的位置,迅速支好各類械,同國進行衛星連線。
信號連接的過程中,掃視周邊的環境。
街道被炸得稀爛,燃燒的垃圾和滿地飛滾。那輛車已炸燃火的廢墟,離炸.彈最近的兩家商鋪被炸黑窟窿,門板上墻壁上火苗飛舞,士兵拿著滅火在滅火。
街心中央,幾尸橫七豎八躺著,有的肢已分解開,腥味滿街飄。軍人和醫生在人堆里尋找著還有救的人。死去的了被棄者,沒空去管。
宋冉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憤怒,惡心,悲痛,無助……腔各種緒翻涌。雙眼通紅,幾作嘔。
可耳機里傳來前方訊號:“宋冉?聽得到嗎?宋冉?”
迅速回頭,咬著牙瞬間調整好狀態,對著鏡頭連線完畢,開始清晰陳訴:
“當地時間九月十日上午十點三十二分,東國中南部加羅城發生一起自殺炸襲擊,確切傷亡數字需等方公布。目前還無法推斷自殺者來自哪方勢力……”
邊一排外國記者,紛紛在跟自家電臺通訊。大家互不干擾。
宋冉口播完,又傳送完現場影像后,耳機里傳來信號切斷的聲音。
準備收拾材,卻正好看見清理尸的士兵抱起一個小孩子放去路邊擺好。那孩子小小一只在士兵懷里,仰著頭,小手小腳垂吊著,像只破布娃娃。
士兵將他擺在路邊,他的頭,轉去抱別的尸。
宋冉吸一口氣,扶著三腳架撐住自己,深深彎下腰。
勉強支撐著站直起來,這時,幾個悉的中國兵出現,在幫忙搬運尸。那深深的恐懼再度涌上心頭。
宋冉突然朝警戒線沖去,立刻被東國兵攔住。眼看著士兵們仍在給那輛燃燒的車滅火,急得不行,正巧有個中國兵走過,一把抓住他,問:“李警呢?他在不在車里?!”
“誰?”
“李尉。李瓚!”
“送去醫院了。”
宋冉腦子一懵,轉就跑。
三十八度的高溫,一公里的路。背著重重的材包一路跑到盡頭,沖進醫院。
四周一片混,到都是傷者,模糊的,皮開綻的,斷斷腳的。
孩子的嚎哭聲,大人的慘聲不絕于耳。醫生護士人手不夠,四扯著繃帶喊著找幫手。
宋冉臉上已全是淚和汗,滿醫院地找,找一個中國人,哪怕隨便一個中國人。
目所及之,那些難者的傷口仿佛在上對應的部位撕裂著。快疼死了。
路過一個蓋著白布的人,抖著掀開去看,又嚇得迅速闔上。
“對不起!”
到都是哭聲,也跟著哭,一邊哭,一邊撥開重重人影去尋覓。
終于,在走廊盡頭出現了悉的迷彩服和軍靴,還有那服上鮮紅的國家標志。
那士兵躺在移病床上,整個人在搐,兩個醫生摁著他的口給他止。
宋冉沖過去,是江林。他前模糊,人卻還是清醒的,痛得整張臉都扭曲了。
宋冉整顆心被撕扯了一道,不敢多看,捂著轉過,眼淚不止。
淚眼模糊之際,卻見李瓚拎著一包繃帶站在幾米開外。
他臉上破了幾傷口,服上也沾著,但人看著沒什麼大事。他有些吃驚地看著:“怎麼了?”
宋冉向他,張了張口,卻一句話說不出來,扭過頭去,眼淚就嘩嘩而下。
李瓚原地站了兩秒,走上前來,看看正在接治療的江林,再看看哭得不樣子的宋冉,愣了半晌,又低聲問了一遍:“怎麼哭了?”
宋冉垂著腦袋不回答,胡抹一把眼淚,轉就跑了出去。
……
宋冉坐在醫院后門的臺階上,臉上淚痕已干,沾滿煙灰塵土。
后門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看上去一些都很尋常。
一個男人坐在托車上,跟路邊香料店里的老板聊天;一個人牽著一對兒走過,小孩子歡快地唱著歌;公車站旁,兩三男等著車,表漠然。
大家早有準備。這一天遲早要來。
叛軍和恐怖分子勢力已滲南方。
能逃的早就逃了,留下的都是走不掉的;無錢無勢,毫無退路,只能漠然站在原地,等待命運的降臨。
后傳來腳步聲。
李瓚走下臺階,坐到邊,遞給一小塊沾了水的繃帶。
倉促看他一眼。
“臉。”他說。
宋冉了被淚水糊住的眼睛,又把臉頰抹了一遍,白繃帶很快沾滿灰土。低著頭不說話,很難過的樣子。
李瓚看半晌,又看向遠,輕聲說:“江林沒事了,你別擔心。”
宋冉撕扯著手中的繃帶,心里千回百轉,卻無話可說。
滿心哀怨,糾結一句:“我是哭今天每一個傷的人。”卷著手中的繃帶,一下一下用力著臟兮兮的手指,說,“今天……太慘了。”
“以前沒見過。”
“沒有。你呢?”
“上次來撤僑見過。所以……”
“什麼?”
“想能不能做點兒什麼,讓這一切早點結束。不過……”他極淡地彎了下,那笑容卻沒有半分笑意,反而有些苦。后面的話也沒說完,撂在那里。
宋冉安:“今天雖然傷者多,但死者。如果在集市里炸,恐怕后果不堪設想。……你救了很多人。”
李瓚輕輕搖了搖頭。
他沒能拆掉那枚炸.彈。他打死襲擊者后,跳去后座打算拆彈。但那人有同伙,他們開車追上來朝車開槍。李瓚別無他法,只能棄車滾下去。最終,子彈引了炸.彈。
他心里也不平靜,想說點兒什麼。但醫院后門被推開,士兵A探出腦袋:“江林包扎好了,沒事兒了。”
“好。”李瓚起。一旁宋冉也站起來,有點兒麻,起時不小心晃了一下。
李瓚下意識手去扶,可手臂一,裝作無意地躲過去了。
他的手在空氣里晾了半秒,慢慢收回來。而已走進醫院,去看江林去了。
走廊拐角的另一頭,戰友們圍在江林邊問候,宋冉也輕聲安著他。
拐角這頭,李瓚靠著墻壁,低著頭,拿棉球一下一下著手上的傷口。
了好一會兒,他擰著眉心抬起頭,將腦袋靠在墻壁上,默默天。著著,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來。
人與人之間的相遇,是七十億分之一的緣分。
以前的宋冉不以為意,認為這說法矯,現在卻將七十億分之一這數字的渺小和無可奈何驗得淋漓盡致。
那個azan的男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不清楚他的長相,只見過黑面罩上他一雙眉眼。
僅此而已。
如此淺薄的緣分,恐怕哪天他在街上迎面而過,也認不出。
藏好失的緒,拿出之前編好的一套說辭對羅戰進行采訪。對背景有一定的了解,不至于陷。
起初心里猶疑或許azan就是羅戰。可聽到他的聲音,很確定,不是。
羅戰將的不專心誤解為張,笑道:“你是新記者吧?”
“不是。”宋冉掩飾住慌,說,“……以前沒采訪過軍人。”
“別張,我也不是可怕的人。”
宋冉赧然一笑,問道:“我看沈蓓的采訪里說,你們撤僑的時候遇到過一起炸事件,救了一個同胞?”
“嗯。誤上了一輛放有炸.彈的車……”
宋冉還不死心,又問他們隊中還有沒有類似的驚險事件,和炸相關的。
羅戰說沒有了。
azan不是他們隊的。
回梁城的車程四個多小時。
上午,高速路上車來車往,宋冉安靜地開著車,偶爾讓道,超車,有條不紊。
路兩旁,綠油油的稻田和青藍的江水一字鋪開,夏天的鋪天蓋地。
覺得,應該再也遇不到他了。
回到梁城是中午十二點,宋冉又又累,太曬得幾乎虛。難得一個周末可以好好休息,卻開了八個多小時的車。
靠在椅背里發呆,想著自己這一晚的所作所為,荒謬又徒勞。
是腦子搭錯線了。
正要下車,繼母楊慧倫打電話來,回家吃中飯。
驅車繞進市檔案局家屬院,梧桐樹遮天蔽日。中間夾雜一株橄欖,宋冉回頭多看了眼。最近雨水充足,那橄欖樹長得枝繁葉茂,亮水。不像東國的橄欖樹林,塵土撲撲,無打采。
把車停在筒子樓前的大空地上,才上三樓走廊就聽見楊慧倫數落宋央:
“都什麼時候了,六月底了。畢業證書都發了,你還沒找到工作。之前就你多上點心,只曉得談。”
宋央頂:“我哪兒沒找啊,沒找著好的嘛。”
“李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單位不就蠻好?”
宋央嘟噥:“好什麼呀?累死累活,一個月就兩千五。我才不干。”
“我看你是眼高手低,讀個三本出來還想清閑?你姐名牌大學的,剛畢業那時候不也就三千,天天加班出差也沒見跟你這麼氣。一個爸生的,你怎麼就不學著點兒好?”
宋央說:“我看是媽這邊的基因出了問題。”
啪。
楊慧倫一掃帚打在宋央屁上。
宋冉走進屋,宋央跑上來躲后:“姐!又待兒!”
“冉冉回來了?”楊慧倫臉上堆笑,看向宋央目驟然變兇,“你趕給我找工作了搬出去,一天到黑地逗我發火,我看著就煩。”
宋央說:“我搬哪兒去?姐姐的媽有房子給,我媽又沒有。”
宋冉回頭輕瞪一眼。坐在小沙發上看報紙的爸爸宋致誠也看過來。
宋央知道玩笑開過了,趕上去抱住楊慧倫的手臂搖晃。楊慧倫不搭理,去廚房端菜,宋央黏著跟進去討饒。
狹小的客廳里只剩下父倆。
宋致誠招呼大兒坐下,說他最近關注了《戰前#8226;東國記》,很喜歡。對宋冉來說,這是很高的評價。父親一向搜集報紙雜志,專挑宋冉編寫的報道,一句一句地找病,研究文法,補充資料佐證。
但這次他沒給兒揪病,只是就其中幾個小故事講了東國的一些文化背景和歷史問題。
楊慧倫正布置餐桌,父倆的談話聽不懂,但想宋央跟著學點兒,轉頭一看,宋央在灶臺前吃胗。楊慧倫嘆了口氣,進了廚房。
宋致誠瞟了眼現任老婆離開的方向,低聲問:“你媽怎麼說?”
他問的是親媽。
宋冉:“說以后別去東國了。”
宋致誠沒說話了。
宋冉知道他把視作驕傲,多也想向他那高高在上的前妻證明,他一手養大的兒很優秀。但宋冉覺得,在母親那種見慣了大世面的人眼里,這種小城水平算不得什麼。
“今年暑假還去不去帝城?”
“去的。請好假了。”讀書那會兒,宋冉每年寒暑假都去帝城陪媽媽。工作后也照常請年假。不過這次還有別的事,要去見一個暢銷書策劃人。
楊慧倫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宋冉吃的。但熬夜累著了,胃口不太好,又不忍浪費好意,強撐著吃了些。
一頓飯吃得昏昏睡時,楊慧倫一句話清醒了個激靈:
“冉冉是不是該談男朋友了?”
宋冉還沒說話,宋央替擋了:“媽呀,姐才多大你就催?”
“你這丫頭初中就談還好意思開口!”楊慧倫瞪一眼,又緩和語氣,“再說我就提醒一下,怕冉冉只顧工作,一年一年就忘了這事兒。對了冉冉,你喜歡什麼樣兒的?”
宋冉被問住了,答不上來。
長這麼大,一次也沒談過。經歷是一張蒼白的紙。
長得不丑,還相當清麗秀氣,自帶書卷氣質。讀書時就喜歡寫文章。校報、廣播站都有的署名。尤其寫得一手好字,班上的黑板報,學校的公告墻,給寫得賞心悅目。讀書時有男生暗過,但無知無覺,平日也比較安靜沉默,大概給人一種疏離清冷的氣質。
有次同學聚會,大家說是冰山才。宋冉驚訝極了,一來不覺自己冰冷,二來不覺自己才。不過是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至于那遲遲不來的……
驀地想起那個人,心中不免一刺: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楊慧倫嘆:“你們倆啊,一個太清凈,一個太折騰,都不省心。”就希央央能跟那不的男友分手才好。
宋冉吃完飯后在宋央房里午睡,家人都知道累,輕手輕腳沒打擾。只有窗外的知了鳴,和附近孩子們打彈珠玩鬧的聲響。
一覺睡到晚上八點,爸媽出去納涼了。飯菜拿網罩罩著。宋央出去約會了,吃剩的碗筷扔在桌上。
宋冉獨自吃完飯,把宋央留下的碗筷一道收拾干凈后,給親媽冉雨微發了條短信,說月底出發。
六月三十號那天,宋冉去帝城。
梁城再降暴雨,城外長江水位不斷上漲,城多出現澇,通幾乎癱瘓。趕到機場時一的雨水,遲到了一個小時。但沒錯過飛機,航班延誤了。
機場里滿滯留的旅客,地板上水漬到淌。椅子供不應求,大批旅客拖著行李坐在地上,混程度跟春節時期的火車站有一拼。
穹頂玻璃窗外暴雨如注。
有的人咒罵著離開,大部分人仍在等待奇跡。直到某一刻,機場上空電閃雷鳴,航班信息牌上的航班狀態一個接一個變紅,從“航班延誤”變“航班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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