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突，中門，雷！”

“左后，腰斬，左中平！”

“左后，逆，刺！”

空氣中犀利的鞭聲炸開，三丈長的絞皮鞭子次打在四個方位的木樁上，阿蘇勒拖著那柄犀利的紋鐵牙刀，息著突進退后，依著吼聲劈斬那些木樁。木樁上都出突兀的鐵枝，他的刀每一擊都要避開那些鐵枝劈斬進去，在木樁上留下一道痕跡。木犁拄著他的馬鬃琴坐在背后的土坡上，三丈長的鞭子在他手里像是個活，每一擊都不走空。他小時候牧羊就靠了這個本事，遠遠地用響鞭驚住想離群的羊，自己卻踞坐在馬背上毫不彈。當時還只是王子之一的呂嵩遠遠看了，贊嘆說像是帶著幾千個勇士的將軍。

木犁的呼喝越來越快，手里的鞭子幻化一片影子，漸漸地他不再指點攻殺的手法，抿著揮鞭，無數的鞭子聲在周圍響了一片。看著年的世子赤著上，跌跌撞撞地拖著刀沖向下一個目標，他卻沒有停下的表示，每當阿蘇勒錯了一次，長鞭就連續地打在他錯過了的木樁上，勒令他奔過去補上一刀。

英氏夫人捧著阿蘇勒的上在木犁后面站著，看著丈夫鐵鑄一般的面容，想要說什麼，卻又不敢。

阿蘇勒息著撲前，一記“雷”劈殺在木樁的正頂，鞭聲已經響在了右后，他守不住平衡，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以腰勁帶旋轉，一刀平斬在木樁的中間，卻沒有避開鐵枝，刀幾乎被震得手。他覺得渾像是灌滿了鉛，沉甸甸的眩暈就要把他倒，前后左右無數聲鞭響一起炸開，他旋轉著到茫然一片，約中那些木樁都像是真的敵人，圍繞著自己。

像是有刀在閃，笑聲在回，又聽見馬蹄聲狂風一樣撲來。

“世子！”英氏夫人的喊聲像是無比的遙遠。

他跪在草地上，雙手撐著地面，急劇地息著，舌頭干得像是要裂開，他努力吞了一口唾，唾粘得像是膠，心臟在膛里狂跳著。他用力按著心口，這是從小的疾病，每當勞累的時候，那種紊的心跳簡直像是要把他人從頂骨震兩半，又像是有人在里面狠狠捶著他的膛。

英氏夫人奔上去扶住他，看見他瘦得見骨的上泛著異樣的紅，膛起伏得令人驚懼。

“錯了！”木犁大步上前，扯開了英氏夫人，“剛才那一刀，你該用的是逆劈竹！我告訴過你不止一次，雷之后若是右后有敵人，應對的手法絕不是左中平！你仔細看看，你退步揮刀，這一轉，大半的力量都耗在轉上，就算你的左中平砍中了敵人，又有什麼力量劈開敵人的甲胄？”

“是！”阿蘇勒拄著刀，息著又站了起來。

木犁以鞭柄不斷地敲打著方才的木樁，阿蘇勒雙手舉起刀，細弱的胳膊不住地抖。他腳步虛浮著，側，刀從下面轉起，逆劈在木樁上，牙刀發出嗡嗡的震鳴，他整個人都被反力推了出去。

“這不算逆劈竹！”木犁拋去了鞭子，“那就再練五百次逆劈竹！”

他一手提著馬鬃琴，一手扯住英氏夫人向帳篷走去。年的世子孤零零地站在夕里，頭發全被汗水打粘在臉上，他抹開了頭發默默地看著西邊的落日。木犁走出幾十步，聽著那單調的劈砍聲又響了起來，他手指在馬鬃琴的弦上撥拉幾下，沒有回頭。

“木犁你讓世子練了一天了，沒完了麼？”

路過最近的帳篷時，大合薩干瘦的老臉從簾子后面探出來，有些兇惡地喊著。

木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呂氏的祖宗哪個不是這麼練出來的？他哥哥貴木七歲喝的里就攙了烈酒，一下午就可以砍斷四木樁，我小時候練刀，冬天滿手的泡都結上冰，也不敢懶。不他練，上陣就是被人劈的木樁，現在這樣，已經是輕的了。”

“你這頭老蠻牛，世子才九歲，能跟你比麼？”

阿敕努力扯著他的袖子，可是老頭子完全不理會這些。

“上了陣，是奴隸是世子有什麼區別？”木犁聲音得像鐵石，“大君命我教世子刀，大合薩懂刀麼？”

他扯著回的英氏夫人，頭也不回地去了。

老頭子惡狠狠地瞅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在草里：“一輩子都是個放羊的死木頭！”

他跺跺腳噔噔噔地回了帳篷，坐在木柜上猛喝了一口烈酒，還是過掀開的一塊羊氈看著遠揮刀劈殺的阿蘇勒，了腦袋。秋風起了，帳篷里沒生火盆，的有點寒氣。阿敕扯了一件羊皮短襖給他在背上，大合薩畢竟也六十多歲了，在草原上能活到六十歲的人已經不多。

世子在木犁的帳篷里已經住了四個多月，大合薩也就跟著賴在木犁的帳篷里呆了四個多月。木犁倒是不缺這點食供養合薩，不過他明顯是不喜歡整天看見大合薩那張醉醺醺的老臉。英氏夫人倒是經常烹調香辣的手抓黃羊和烤麂子，阿敕吃得胖了許多。

不過阿敕心里有的不安。自從世子回來，老頭子的力全在世子上，大王子二王子已經不再來結了，別的貴族也都對老頭子敬而遠之，倒是三王子旭達罕和九王還是照舊，不時的能收到三王子送來的禮。

阿敕旁敲側擊地問，老頭子總是哼哼哈哈的，誰也不知道他想的是什麼。整個北都城里，大概沒有第二個人把希寄托在這個弱的世子上，阿敕也不覺得老頭子真的相信《石鼓卷》上虛無縹緲的說法，若是他對天神真的那麼虔誠，也不至于用他的旅鼠占卜了。

“我可真不知道世子為什麼要拼命地練這劈刀。”大合薩拈著幾粒米逗著旅鼠磨牙，“練刀有什麼用？”

“不練刀，當不了武士啊。不上陣，誰都瞧不起。”阿敕在床上了個懶腰，“如果不是我太弱，阿爹也不會送我來學占星的。”

老頭子冷冷地哼了一聲：“后悔啊？”

“也不是。”阿敕看著帳篷頂，“我就是想跟我阿爹一樣騎馬打獵，多威風。遜王，欽達翰王，我們草原上的英雄，不都是勇敢的武士？”

“可笑！都跟木犁那個蠻牛一樣，只知道馬舞刀，上陣都不知道用腦子。東陸人說我們是蠻族，這些人就真的蠻勁發作，就知道拼勇。十個九王也未必拼得過一個木犁，可是青的神弓還是九王，木犁也不過是個將軍。早不是遜王的時候了，拿一把刀想在草原上當英雄？刀練得再好，又殺得了幾個人？蠢！”

“那合薩你說怎麼算英雄？跟東陸人一樣在石頭的宮殿里，馬都不會騎，算英雄？”

“其實最英雄就是算星相，當合薩！說吉祥就是吉祥，說兇險就是兇險，出征出牧都聽你的，喂個旅鼠就有人供養。”老頭子從腰里的小袋里了一顆黑粟和一顆莜麥出來，扔進旅鼠的小籠子里，那個小東西瞪大了黑眼睛，小爪子抱著，盯著兩顆谷子看了看。

“這回又是什麼事？”

老頭子撓了撓頭：“呼魯家生了小孫子，他們主人送了禮要我給孩子起名，我想呆要是選黑粟，我就他呵由斤，要是選莜麥，我就他博赤爾。”

“呵由斤什麼意思？博赤爾又什麼意思？”

幾百年來蠻族學習東陸的文化越來越多，貴族們紛紛改了東陸名字，說話早就是東陸腔調。蠻族古語被忘得差不多了，只剩守著古書的巫師合薩們還曉得那些饒舌的古詞什麼意思。阿敕學了幾年，呵由斤和博赤爾這兩個詞還沒有聽過。

“去過大湖，看見過那些白頭海鷹麼？”老頭子展雙臂向著天空，“呵由斤啊，就是那最勇敢的雄海鷹，展開白的雙翼可以飛到盤韃天神的神座旁。”

“博赤爾呢？”

“雌海鷹……”

阿敕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那只呆的小旅鼠選了莜麥，老頭子滿意地點點頭，搖了搖空空的酒罐。

“對了，大君傳召兩日了，合薩你真的不去？”

“又不是急召，沒事，不是教給你了麼？說我年紀很大了，不好，怕被風吹了，不敢出帳篷。”

“金帳宮那邊，大君的伴當來了幾次，就算合薩你真的不好，也總得有個什麼病可說啊。”

“就說我騎馬摔了，擰了腳！”老頭子站起來，了腳踝，半邊子一塌，好像立刻就瘸了，一歪一歪地蹭到帳篷角落里，抱著酒壇子拿佩刀撬上面的錫封。

“博赤爾這個名字不錯。”

“很合適呼魯家那些孫子們，就知道穿彩的綢，買東陸販來的人。”老頭子滿意地點點頭，“呆選的從來我都滿意……”

他忽地呆了一下，這個聲音并非阿敕的，而帳篷里面沒有第三個人。

他猛一回頭，阿敕已經跪下了，叩頭在地不敢抬起來。帳篷簾子掀開了一半，飄進來一角烏青的大氅，重甲反夕，只能看見那人魁梧的材封住了帳篷口。老頭子瞇起眼睛，酒壇子“咣當”落在地上，他看清了那人眼里一塊懾人的白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