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縹緲錄》第三章 世子(六)

“閃開閃開!”魯和扎從疾馳的駿馬上翻下,擁著阿蘇勒,大步沖向金帳。

“什麼人敢闖金帳!”衛士一起拔刀,領頭的百夫長大喝了一聲,武士的鐵護心打在鐵環甲上鐺鐺作響。

“世子,是世子,我們都是世子的伴當。”魯高聲地喊著。

夔鼓聲響得益發的急迫了,兩通鼓已經擊完,第三通鼓也到了盡頭,咚咚咚咚地震人心魄。

“世子進去,伴當不行!”

“為什麼?”扎挑著眉,“以往我們都可以進去的。”

“沒看見汗王們和首領們都候在外面麼?大君傳令,所有人都候在外面,只有王子進帳。”

魯和扎往周圍看去,四位大汗王、大家族的幾十個首領、帶兵的將軍們都被擋在帳外,聚小團議論紛紛。夔鼓設在那里,并不是經常敲擊的,每次敲都是為了急的大事。汗王們和首領們在北都城里都有無數的奴仆,任何消息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可是這次召集卻來得如此突然。

“世子,快進去吧!我們在這里等你。”魯推了推阿蘇勒。

阿蘇勒艱難地息著,努力推開赫攙扶的手,甩掉雪狐裘,沖向金帳。侍衛們閃讓出了一個空隙,讓他通過,旋即又圍了鐵壁。

扎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邊沉默的哥哥,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哥哥,不是……要廢世子吧?”

“胡說什麼?”魯兇惡地瞪大了眼睛。

傳說大君要廢掉子重立新的儲君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鐵氏兄弟雖然年,卻不是聾子,心里不能不忐忑。如果將來是大君的伴當,也許就是傳名后世的大將,可是一個被廢質子的伴當,又是什麼呢?不過是一條沒人要的野狗。

“都是我們命不好,”扎扁著,“給世子當伴當,若是跟大王子……”

“你還胡說!”魯狠狠地瞪著弟弟,他的臉漲得通紅。

蠻族最忌的是背主。魯覺得自己有很多的理由可以駁斥弟弟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是每一個念頭到邊,卻都說不出來。扎想的有什麼錯呢?畢竟每個人都只能活一次,扎的騎那麼好,本該是為將軍的人,難道僅僅為了忠誠兩個字,就要把一生賠給孱弱無能的世子?

私下里魯自己也想過,若是跟著別的王子就好了,不必說大王子和三王子,就是二王子和四王子的伴當,也一樣穿著東陸紺的綢袍,騎極西的駿馬,有機會跟著大軍上陣殺敵,在人前人后高高地揚著頭。

可是這也不過是一個想法,魯沒有真的想過要離開這個沒有前途的世子。這個主子上總有種與眾不同的覺,讓魯覺得那是他應該追隨的。當丹胡的伴當們上來的時候,堅持擋在所有人面前的,竟是世子自己。魯想要沖出去,可是世子張開雙臂,像一只小鷹那樣把三個人死死擋在自己背后。

伴當替主子挨打本是應該的事,將來上陣,幫主子頂箭挨刀也不該有什麼怨言。連魯都覺得世子這麼做,純粹是愚蠢。可是就在這樣的時候,總有一溫暖從口升起來,令他什麼都不怕。

魯想這是愚蠢的,可是這種愚蠢他不能拒絕。

“我……”扎癟著,“我不過就是想,不過就是想……”

“別說了。世子……是個很好的人啊,”魯拍了拍弟弟的背,“他跟別人不一樣的。”

“咚!”最后一聲鼓響。

余聲像是天邊遠遠傳出去的雷。阿蘇勒一掀帳門口的羊皮簾子,雙手撐著地面跪在地毯上,大口地息著。

金帳中出奇地靜。先趕到的四個哥哥也都是半跪在地上等著父親的召喚。

豹皮坐床上的大君看也不看他們一眼。他踞坐在那里,扶著一張小案子,案子對面是一個披黑斗篷的人,風帽遮住了他的臉。

小案子上的銀盤里是烤羊,銀碗中是羊。能夠被賜坐床,和大君對面飲食,是蠻族最高的獎賞。只在立功的人居極位,無法再給予其他獎賞的時候,才會有“賜坐床參政”的恩典。幾個王子記事以來,只有臺戈爾大汗王有過這樣的殊榮。

“離開家鄉很久,懷念草原麼?”大君笑著。

“草原倒是不怎麼懷念。”披斗篷的人切了一大塊羊肋排放進里咀嚼,“不過懷念英氏夫人的獺子和黃羊排,大君若是不留我,我已經在木犁家的帳篷里了。”

“大合薩!”王子們都聽出了那個聲音。

披斗篷的人一把掀掉了頭上的兜帽,閃亮的頭,純白的長須。

“起吧。”大君揮揮手。

他的目在兒子們臉上掃過:“大合薩帶來了好消息。我想先告訴我的兒子們,所以大汗王、首領和將軍們都在外面候著,你們先進來。不過要聽這個好消息,先要答我的問題。誰答得好,我有賞賜。”

“是!”王子們一齊回答。

大君點了點頭:“你們也都不小了,都該知道軍事,那麼我們蠻族,最大的敵人是誰?”

比莫干遲疑了一下,去看鐵由,鐵由攤攤手,表示自己也沒主意。蠻族地瀚州,西有夸父,東鄰羽國,南面的天拓峽外是東陸胤朝虎視眈眈,可以說面面敵,無所謂強弱之分。

“是夸父!”一個聲音打破了安靜。

“貴木?好,你說,為什麼是夸父?”

“我們蠻族多的是騎兵,又擅長箭。羽人的弓雖然強,卻不會騎馬,東陸人的武好,鎧甲,可是他們沒有我們跑得快,三萬騎兵殺他們十萬人。東陸現在學我們建騎兵,可是又怎麼比得過我們的虎豹騎?”貴木大聲說,“只有夸父是我們的對手。他們不騎馬卻跑得和戰馬一樣快,不披甲胄,可是中了我們的箭本不怕。所以兒子以為是夸父,若是能得一支軍馬,兒子愿意帶兵去西邊虎踏河駐守,夸父不敢過河踏進我們的草場!”

“夸父是強敵。”大君搖頭,“但是,不對。”

“東陸人!”

“是羽人!”

比莫干和鐵由不約而同地說了出來,卻是不同的答案。

大君點頭:“比莫干說是東陸人,鐵由說是羽人,各有什麼理由?”

“兒子以為……”鐵由有點語塞,他從小信服比莫干,現在自己的答案和哥哥的不同,就手足無措起來。

“你說你的!”比莫干笑。

“兒子以為夸父雖然可怕,不過人口極,生育又慢,打一次仗要休養許久,就算我們敗退了,隔上幾年我們還是能夠搶回土地。東陸人雖然人多,兵良,可是分裂四散,自從風炎皇帝之后,一次像樣的進攻也沒有。我們剩下的敵人,只有羽人了。”

大君還是點頭:“也有道理,比莫干你說。”

“兒子說是東陸人。羽人和夸父,雖然各有長,但是東陸十幾個諸侯國加起來,上百萬的強兵。我們蠻族號稱三十萬鐵騎,可是真的遇上東陸的鐵甲和長槍,卻是死一個一個,東陸人口眾多,若想招募,隨便怎麼都能再起百萬大軍。若不是因此,風炎皇帝也不能隔著七年就兩次侵我們北陸。所以兒子覺得,我們的心腹大患,還是東陸。”

“不錯!”大君拍了拍桌案,“你這個見識就要高過鐵由和貴木,我們怕的不是東陸的百萬大軍,而是東陸百萬大軍之后那幾千萬的人,那就是不斷的兵源。”

“旭達罕,”他最后轉向了沉默的三兒子,“你的幾個伯父都說你是我兒子中最聰明的智將,你沉默不說是為什麼?”

“兒子的答案和大哥一樣,我們北陸最大的敵人,是東陸人。”

“是麼?”大君搖頭,“可惜你說得晚了。不過能說的都被你的哥哥弟弟們說完了,也不能怪你。”

“不!”旭達罕仰起頭,“兒子說是東陸人,可是兒子有不同的說法。”

“是麼?”

“是!”旭達罕上前一步,“兒子要問哥哥弟弟們,九州各國,誰的土地最大,誰又最富有?”

比莫干皺了皺眉。這本不必問,東陸胤朝占據四州,幾乎一半的土地,是天下最大的國家。

旭達罕本不想聽兄弟們回答,接著說道:“九州的疆域,九個州大小相差不多,貧富卻差得大。兒子當日算過,我們瀚州一年的出產,若是折東陸金銖,大概是三千萬。可是東陸四州,是中州一年的出產,就不下八千萬金銖。而據說宛州一州的出產,就比東陸其他三州加起來還多。東陸人占據最沃的四州,而我們蠻族七部只有一個貧瘠寒冷的瀚州,我們的敵人,怎麼不是東陸人?”

“你到底要說什麼?”大君搖頭,“我問的是敵人,你說的是財富。”

“父親,”旭達罕單膝跪地,“我們蠻族的心愿是什麼?當然是建立鐵沁王的功業,我們要踏遍大地和海洋。打敗一個兩個敵人又算什麼?我們要打敗所有人!可是憑借瀚州的出產,我們沒有兵力四方開戰,我們只有占據最富饒的東陸,借助東陸的出產,才能完盤韃天神指引給我們的功業!所以我們的敵人,一定是東陸人!”

“說得太簡單。”大君冷冷地喝道,“風炎鐵旅侵我們草原的時候,別說你們沒有看過,我也只是聽說。真正接戰的短短七個月中,我們七部戰死的年輕人不下二十萬,大半的青壯死在戰場上,只得依靠婦孺去放牧,十幾年都不能恢復。東陸的鐵甲弩,那兩次是殺傷了我們七部的膽,所以至今我們不敢越過天拓峽半步。你要進占東陸,你憑什麼進占東陸?你有你爺爺欽達翰王的勇敢麼?”

“兒子沒有爺爺的勇敢,可是憑著我們蠻族幾十年的積累,我們可以的。”旭達罕更上一步,“風炎皇帝鐵線一戰,我們蠻族損失慘重,東陸如今的分裂也未必不是因此而來的。只要他們分裂,我們就可以分開來擊破,東陸現在不是一,再等下去,這個絕好的機會就要失去了!”

他走到門邊一掀羊皮簾子,指著南方:“我們蠻族要看的敵人,是整個九州。我們要為這世界的皇帝,西邊打敗夸父、東邊大敗羽人又算得了什麼?只有拿下富饒的東陸,才是我們蠻族萬年立業的本!”

金帳中靜得出奇,比莫干微微吐口氣,也點了點頭。

“好!這才是我的兒子該說的話,應該賞的。”大君摘下壁上烏沉沉的角弓,拋給旭達罕。

“我要賞的,是旭達罕的志氣!”大君環視兒子們,“只看到眼下的不是英雄,你心里有天下,你才能占到天下的土地。遜王起兵前不過是個牧馬的奴隸,他為什麼可以一統七部?是因為他有一統七部的心思!只想著守著這片草原,你們是當不得英雄的!”

“是!”王子們齊聲回答。

“阿爸,兒子以為……”排在最后的阿蘇勒低低地說,可是他的聲音被哥哥們的高聲應答吞沒了。

大君轉向了大合薩:“大合薩,在東陸的見聞,就由你自己告訴他們吧。”

大合薩剛剛在煙鍋里塞滿了煙草,深深吸了一口。他抓著自己的頭下了坐床,揮手掀開帳篷一側的帷幕。

帷幕下巨大的地圖暴出來,它繪制在淡黃的生絹上,赭繪制山脈,藍繪制河流。細細的綠線標明了諸侯國的國境,散布在地圖上的紅點是重要的關隘和都市。

“這是東陸的地圖,”他指點東陸諸國的疆域:“東陸四州,中州、宛州、瀾州、越州。胤朝開國的大皇帝白胤建國時候,就把土地分封給了大將和親隨,當時是十二諸侯國的制度,六公國六侯國,大皇帝只統治天啟城周圍的一片王域,面積還不及大的諸侯國。”

“后來的七百年里,諸侯們爭斗,有的兩國合并,也有的一國分裂。到了現在,一共十六國。其中又有五家大諸侯,分別是中州北面的淳國,瀾州北面的晉北國,還有號稱‘天南三國’的宛州下唐國、越州離國、宛州和越州之間的楚衛國。”

“我出使的是宛州的下唐國,”大合薩點了點地圖南方的一座城池,“這就是下唐的都城南淮。下唐國有個公爵,做百里景洪,要和我們結為盟友。”

“我們怎麼能和沒有信義的東陸人結盟?”鐵由驚得喊了起來,“那些人還不如草原上的狼有骨氣!”

大君點了點頭:“你們幾個怎麼以為啊?”

“兒子也覺得不妥,東陸人和我們結盟,下唐又遠在南邊,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打算。”比莫干說。

“兒子想,結盟的事還是和諸位大汗王計議一下的好。”旭達罕說。

“兒子……”

大君揮手打斷了鐵由:“你想必也是覺得不好了。”

“是。”

“我知道這消息傳出去,靜比現在會大得多,所以先見你們幾個。”大君斬釘截鐵地說,“和下唐結盟的事,不可更改!是我的兒子,就跟在我的馬后!”

“兒子會追隨父親!”旭達罕跪了下去。

“兒子會跟在父親的馬后!”其余三個王子也忽然醒悟過來,一起跪了下去。只剩下阿蘇勒靜靜地跪在最后,沒有出聲。

“你們能這麼說,我很高興。”大君這樣說著,卻沒有喜

他也不兒子們起,冷冷的目在兒子們頭頂上掃過,鐵由微一抬頭,竟被父親的目嚇得心里一寒,急忙又低下頭去。

“東陸的規矩,凡是兩國結盟,就要互送王子貴胄,作為人質。你們既有膽略,誰敢去下唐國做人質?”

王子們愕然地抬頭看著父親,頭腦中一片空白。他們不是只懂說大話的人,比莫干也上過陣,在和真的一戰中冒著箭雨沖鋒過。可是遠去下唐實在是件令人不安的事,到了千里之外,從此就不再是尊貴的王子,而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人質,像是陷在泥沼里的飛鳥,只能任人擺布。

而最重要的莫過于離開了北都,或許在新的大君登位之前,都不能回來。

“怎麼都不說話了?”大君從坐床上走下,一一看著低頭不言的兒子們,“聽到要去東陸做人質,就沒有膽子了麼?”

金帳中一時間靜悄悄的。鐵由趴在那里,目只敢盯著膝蓋前的一小片,余瞟見父親的重靴在面前悄無聲息地踱過,仿佛能覺到那凌厲如刀劍的眼神在自己背脊上刮了過去,通一陣冰涼。

“雖說是人質,可是下唐百里國主已經許諾將會教授東陸軍陣的學問,讓你們親隨軍。你們若是有心,不但可以見識東陸的風土,而且可以結那邊的貴族大家,更可以探聽得東陸兵力的虛實。這難道不是我們絕無僅有的機會麼?”王子們依舊低著頭。

“鐵由,前些天是你跟我說想和大哥和三弟那樣學著掌兵,不愿去東陸麼?”

鐵由戰戰兢兢地抬頭:“兒子……兒子……兒子想的是……”

他腦袋仿佛要炸了,覺得父親的目直把他到了懸崖邊。

大君本無意等他回話,眼神一排掃去:“比莫干你是大哥,旭達罕你是我們青的智將,都不敢麼?還有貴木,貴木貴木,你七歲就敢殺狼,是我最勇敢的兒子,你現在低著頭,難道去東陸比一頭要吃你的大狼還可怕?”

貴木不像哥哥們沉得住氣,狠狠地磕了一個頭:“父親,兒子不去!”

“呵!”大君一驚,反而笑了出來。

“兒子是呂氏的子孫,青的王子,絕不給祖宗丟臉。騎馬上陣,如果貪生怕死,后退半步,父親一劍殺了我也沒話說。可是人質,”貴木咬著牙,“兒子是不愿做的!”

“笑話!”大君冷笑,“下唐國的使節不日就護送一名下唐國百里氏的宗室子弟來我們青作人質,你們幾個里說不貪生怕死,可是讓你們兄弟中出一個人去下唐都沒有。這就是我們青的好男子?你們看不起東陸人的弱,我看到了這種時候,你們還不如東陸的年輕人!不!連個人都不如,遜王送了阿甘達去做人質,阿甘達騎了白馬,一次都沒有回頭。你們也是我們帕蘇爾家的男人啊!”

大君說的典故出于蠻族有名的長詩《遜王傳》。遜王阿堪提是五百多年之前第一個在草原上召開庫里格大會的人,他是個奴隸出的下賤武士,最初兵將寡,為了向自己的義父借兵,愿意以自己最心人阿甘達作為人質,換三千騎兵。阿甘達于是騎了白馬去,自始至終不曾回頭一顧。等到阿堪提以這三千騎兵起家橫掃草原歸來的時候,才知道阿甘達已經被自己的義父收為帳下的人,阿堪提跑去質問阿甘達,阿甘達卻從山巔上躍下自盡。阿堪提恍然大悟,心如刀絞,最后殺了義父為蠻族第一位大君。早先北陸草原上的歷史早已無法考證,所謂《遜王傳》不過是一部說故事的長詩,可是阿甘達的故事凄婉哀惻,被傳唱不休,無人懷疑它的真實。阿甘達也被草原上的人稱為“母”,贊嘆的堅貞和勇敢。

貴木的臉白了白,猛地把頭擰到了一邊去:“那也是懦夫和人做的事!”

“懦夫和人……”大君抿著的

貴木心中也畏懼,知道父親是怒了。

鐵由咬牙磕了個頭:“父親,平日里是誰自以為聰明,王爺們和家長們面前,又是誰最喜歡議論東陸的局勢,剛才又是誰說了豪言壯語?為什麼現在就不說話了呢?”

他看了背后的旭達罕一眼。

大君點頭:“旭達罕,你的哥哥們在問你,你為何不說呢?”

旭達罕神安靜:“二哥想護著大哥,就該自己出去,兒子不是不敢,是不愿。兒子不是手里沒有事做,兒子覺得男子立業的地方是戰場,去東陸當人質不是兒子想做的。”

“如果父親讓你去呢?”大君盯著他。

“三哥不能去!”貴木急了起來,“父親自己去北都城里問問就知道了,事是大哥做得多,還是三哥做得多。大哥不是打球,就是打獵,別的部落有使節來,十次有九次是三哥應付。每天聽不完的事,不到后半夜,三哥有幾次睡過?九帳兵馬的名冊,三哥跟我足足整理了兩個多月,眼睛都熬紅了。那兩個兄弟在什麼地方?在火雷原上拉野馬!”

他瞥了一眼比莫干兄弟:“父親問誰能去。兒子說他們兩個都能去!鐵由嚷著要掌兵,他會掌兵麼?為什麼不能去東陸學?比莫干手里的事給三哥就是了,反正留在北都城里也是找不到人的!父親你說,難道沒本領的、不管事的,就不用出苦差,我和三哥這樣苦熬的,反而該倒霉麼?”

“貴木,”旭達罕低喝,“不必喊。我們做過什麼,父親知道,用不著自己說!”

“胡說!”鐵由忍不住,“誰是沒本領的人?”

“哼!”貴木冷笑,“你的刀法怎麼樣?你讀書識字又怎麼樣?人人眼里的事!”

他大步走到坐床邊,從桌上抓起盛著羊的銀罐,噌地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刀。他掃了一眼周圍,手一拋,銀罐忽然離手。就在罐子滯空的剎那,他的長刀急振,碎的鐵織著在水罐上劃過,被他刀勁阻擋,罐子在空中懸停了半刻。只聽見長刀鞘一聲響,手工錘打而的銀罐徹底崩裂碎片,一潑水在空中化作水花,裹著一片片碎銀落下。

“鐵由不要說這種笑話,要說本領,先看我手里的刀利還是你手里的刀利!”

鐵由不了激,站起來也按住了腰刀:“你的刀利,我的刀未必不利。切一只罐子而已,有膽子試我的寶刀麼?”

貴木看也不看他:“就怕我的刀太利,收不住手,你的脖子卻沒這罐子結實!”

“你!”鐵由指著他的鼻子,指尖著,“朔北的狗東西,不要忘了自己的份!在父親面前我不跟你計較,可是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殺我?”貴木蠻勁發作,一扯上口,狠狠地拍了拍,“有種刺進來看看是什麼,都是父親的兒子,我是青的人!”

兄弟們惡狠狠地彼此瞪著,一時陷了僵局。

一聲骨節的暴響忽然打破了寂靜。眾人一驚,發覺那來自大君攥得的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里,仿佛要抓手掌。王子們都見過父親發怒,知道那是何等的可怕,四兄弟都顧不得彼此的敵意,拋下刀劍一起跪下。

“你……你們!”大君的面孔微微扭曲,“都給我滾出去!”

王子們退了出去,阿蘇勒走在最后。

大君喚住了他:“阿蘇勒,你年紀還小,可是阿爸也想知道你怎麼想。”

阿蘇勒沉默了一下,轉磕了一個頭:“阿爸,是又要打仗了吧?”

大君呆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阿蘇勒已經起出帳去了。

大合薩笑了笑:“大君也不必那麼著急,早該知道是這個反應。”

“我恨的不是他們的反應。沙翰,從他們上你還看不出來麼?”大君低聲說,“蠻族最大的敵人,是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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