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二十三、斷點
陳見夏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躲開。
轉頭就要往班級門口逃,也就幾步路的距離,李燃卻早料到了,剛拔,他就在后面說:“我現在特別大聲地喊你的名字,你說是不是這一層的班級都聽得到?“
陳見夏迅速停步。
“你什麼事?”嚴陣以待。
明明心里是高興的,明明看到他還能這樣稔地和自己打招呼開玩笑,松了一口氣;然而態卻無法控制地變得邦邦,也不知道為什麼。
是因為恥嗎?怕被辱,所以率先筑起冷冰冰的城墻?
越是不堪的人越善于偽裝高仿。“我哪兒惹到你了嗎?”李燃一臉困,“你看見我跑什麼了?”
陳見夏心中氣悶。這個問題怎麼能拋給呢?難道讓自己大喇喇地提及自己家的丑事?何況,過去這麼久了,他也沒有來找過呀,短信電話,什麼都沒有,憑什麼要搭理他呢?
千言萬語在心奔走疾行,無法突破,最終化了一張便的臉。
李燃還歪著頭等待的回答,陳見夏只是搖頭:“我要回去上自習了。”
“是因為我好久沒找你,你生氣了?”
這人怎麼回事,都不給人留面子的!
陳見夏能覺到自己的耳朵像被火焰燎了一下,瞬間燒起來,臉龐也熱熱的,只能往墻下的影中躲避。
李燃嘿嘿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一哥們的朋友被人撬了,我幫他去鎮場子,誰知道那人那麼慫,居然報警了,所有人里就我點兒背,讓片兒警給逮了,我爸去領我,吵了一架,氣得我直接剃了個頭。”
李燃了自己圓圓的寸頭:“好不容易才長出來了,請了一個多禮拜的假,沒上學。”
“不上學是因為你臭嗎?”陳見夏笑了。
李燃搖搖頭:“我頭也帥。這不是怕嚇到你嗎!”
陳見夏心里瞬間開出了一朵花,小小的,荒涼中格外扎眼。
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來回應,逡巡不前,生怕貿然的一步就踩到它。
半晌,低頭說:“我回去了。”走了兩步,又回頭補充:“我不害怕的。”
沒看到李燃是什麼表,迅速跑掉了。
回到班級坐下時,陳見夏有些懊惱。為什麼不多加一個字呢?我不害怕的——我不害怕“你”的。多說一個字,會不會不一樣?
然而究竟想傳達什麼,又想要他明白什麼呢?陳見夏握著筆,盯著桌面上的化學練習卷,一行行元素符號拉了圓圈,在眼前緩緩旋轉,旋進深深的腦海。
沒忍住,發了一條短后。
“今天放學,你有空嗎?”
李燃的短信回得很快,“哪兒見?”
幾乎要笑出來。
李燃總是這樣,每當在原地忸怩作態,向他試探地踏出一小步,他總能大大方方地跑向,迅速地,毫不遲疑地,趕在改主意之前。
低下頭,一字一字打下:“六點鐘,學校側門吧。”
雀躍的小心臟撲通撲通,把元素符號悉數震出腦海,散落不知去向。
也許是因為心好,也許是因為楚天闊信守承諾,下午第三節課的大掃除并沒有陳見夏想象中難挨。
教室是水泥地面,一段時間不打掃,午飯的油滴、戶外帶進來的塵土凝在表面上,每次都需要采用特殊的清潔方式——將所有桌椅板凳都搬到門外,然后打一大桶水,兌洗,沾掃帚之后在空地上畫著圈刷。楚天闊先士卒,領著四個男生埋頭彎腰刷地;見夏好巧不巧和陸琳琳拭同一塊玻璃的兩面,害得每次迎上對方的眼神,都分外不自在。
不知為什麼,陸琳琳這樣的生,長著一張讓人記不清的臉,卻擁有這樣一雙審判的眼睛,仿佛每一個眼神,每一聲冷笑,都代表了民心所向。
見夏蹲在地上撿廢報紙,抬頭看到于搬著一把凳子從旁走過,目不斜視,角帶笑。
于總是角帶笑的,開心的時候會笑得很大聲,但并不魯,就像見夏第一次在醫務室和講話時一樣。白榜那件事表面上并沒有影響到于在班里的人緣,也無損的氣勢——如果換做陳見夏,可能就是另一種局面了。
這就是于的本事。咬著牙微笑撐,從不躲避。漸漸一些對陳見夏不利的言論甚囂塵上,幸好見夏在班里幾乎沒有能心的朋友,也就沒人能完完整整地將這些中傷講給聽。不過,陸琳琳出的只言片語已經足夠生半天悶氣了。
就是這樣的于,發這樣的一群陸琳琳,來圍剿小心翼翼的陳見夏。可陸琳琳們是沒有立場的,于遭殃時,們一樣轉臉就看的笑話,像一群食人魚蜂擁而過,殺生殺,見者遭殃。
陳見夏憂傷地想著,用報紙機械地磨蹭著一小塊玻璃,紙面都磨破了也沒發覺。
這時一個男孩一不小心把桶踢翻了,濺到了楚天闊的腳上,于站在講臺邊,連忙出一塊干凈的布迎上去:“班頭,趕!”
楚天闊笑著道謝,正低頭用干布來回拍打,忽然周圍一片安靜。
凌翔茜俏生生地出現在一班后門口,教室里的掃除活像是被按了暫停鍵,許多男生不敢明目張膽地看,卻都不約而同停下了作。
“楚天闊,主任找你。”凌翔茜笑著,說完就后退一步,也不離開,就站在門外遠一點的地方大大方方地等,似乎完全沒看到一屋子的人因為雀無聲。
乏善可陳的學生生活,一個麗的外來客到這樣的矚目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被矚目的孩,微微發著,明明把一班其他灰頭土臉的姑娘都照得了相,卻既不藏拙也不張揚,那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背后是骨子里的傲氣,陳見夏自知永遠也學不來。
但還是下意識地學起了凌翔茜的姿態,直脊背,放松肩膀,像一只虛張聲勢的天鵝。
楚天闊扔下干布,也落落大方地走向后門,臨走前沒忘了囑咐一句:“見夏你領著大家繼續掃除。”
只有于依然突兀地站在教室空地的最中心,這個位置看上去有些尷尬,人也呆呆的。見夏聽見陸琳琳發出一聲輕微的嗤笑。
“于喜歡咱班長,”陸琳琳斜眼睛示意陳見夏,“瞧見了沒?沒戲。”
看,食人魚這麼快就反噬了。
說話間,于徑直朝們走來,拿著楚天闊的那塊干布,對著陸琳琳笑:“琳琳你去收拾黑板槽吧,這個我來。”
陸琳琳十分不舍地放下報紙一步三回頭,那副眼饞的樣子竟讓見夏有些不忍,差點跟保證自己一定把談話全盤講評書,請趕安心地去。
等陸琳琳走遠了,于就把窗子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合,親昵地拉過陳見夏:“來,看看干不干凈。”
們一起過玻璃看外面深灰的天幕,于很認真地審視了一番:“嗯,好,沒有指印。”
見夏懵懂點頭,于卻順勢湊近了耳畔,歡快地說道:“李燃喜歡凌翔茜,你知道嗎?”
“關你什麼事?”陳見夏反問。
人的應激反應是不是多多出自真心?正如陳見夏口而出“關你什麼事”,而不是“關我什麼事”。
于眼神晦暗不明,撿起窗臺的報紙,玩起了拋接,淡淡笑著說:“以前凌翔茜坐5路車回家,李燃會騎著山地車一路跟著,像騎士守護公主座駕一樣,師大附中的人都知道。”
陳見夏沒有看于,句句穿耳而過。專心著窗欞,不咸不淡地評論道:“那你心里一定很難。”
于愣住了。
“以前喜歡的人喜歡凌翔茜,現在喜歡的人也喜歡凌翔茜。你真可憐。”
見夏說完就扔下抹布,整個人竟沒道理地輕盈了不,人生頭一次氣勢洶洶地指著兩個男生說:“早就讓你們把那桶水換掉,都黑那樣了,還怎麼投抹布!”
突然就變得特別像一個稱職的勞委員了。破罐子破摔有時候是勇氣的同義詞。
陳見夏背對著于,誰也不知道對方的臉上此刻到底是什麼表。
下午最后一堂自習課,陳見夏一氣兒做完了英語專項訓練中的十篇閱讀理解,寫完就翻到練習冊的末尾對答案——從第三道題開始錯,十篇共五十個選項,居然只對了四道題。
見夏蒙了,盯著一片紅的頁面不知所措。同桌余周周拿起杯子喝水,斜覷的卷面,說:“答案對串行了吧?”
果然。從第三題開始就看錯章節了,沿著下一個專題的答案一路錯下去,這麼明顯居然還要別人來提醒。
“謝謝你。”
余周周瞥了一眼,微微蹙眉:“你沒事吧?”
“我怎麼了?”
“像要哭了。”
陳見夏抹抹眼睛,手背竟真的有些潤。這讓難堪。剛才又困又累也不肯趴在桌上休息一下,就是憋著一勁,怕后排的于誤會自己是伏案在哭泣。可緒騙不了人。
不好意思地開口:“我……”
對方安然的注視讓那個拖長音的“我”最終化為了一個倉皇的笑容,忽然轉了方向:“我覺得凌翔茜真漂亮。”
陳見夏不知道自己提及凌翔茜究竟是什麼意圖。的本能在引導著。
余周周點頭:“是。”
一個字過后就沒了。陳見夏尷尬,果然選錯了聊八卦的對手。
沒想到余周周又輕聲問:“你喜歡楚天闊?”
見夏嚇得差點把水杯翻,手忙腳才穩住,幸虧開學幾個月過去自習課不復以往的安靜,教室里嗡嗡的說話聲像安全網,連陸琳琳都沒發覺和余周周的談。
紅著臉搖頭:“不是。當然不是。”
但不奇怪余周周會這樣問。全班生至有一半因為楚天闊而打聽起凌翔茜來了。
陳見夏覺得好笑,怎麼會是因為喜歡楚天闊——轉念卻被另個事實嚇到了:那是因為什麼呢?
盯著水杯,整個人都呆掉了,傻得十分明顯。
隨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沮喪。
一直以為,自己和李燃之間的聯系是孤立于振華這團糾結龐大的線之外的,是一單獨的線,微弱卻特別。今天才意識到只有自己是線團外的一個點,孤孤單單的點。
陳見夏終于不再撐,疲倦地伏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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