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已經說不清眼淚到底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下一個瞬間，就被他拉進懷里，臉頰在領帶上，的并不溫暖，甚至比自己的眼淚還要涼。他用抓著外套的那只胳膊攬住的后背，另一只手則按在腦后，輕輕地擁，像在給一只小順。

“我……對不起。”

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枳一下子清醒過來，努力掙了幾下都掙不開。

“我原來只以為你是非觀很特別，總為奇怪的事道歉。沒想到你道歉的方式更特別。”

他并沒有回答的冷嘲熱諷，輕輕地放開，卻抓住了的手腕。

“別凍壞了，進門去說吧。”他不由得抵抗，強地牽著走進門。

枳一直低頭沉默地跟在后面走，一路收獲了無數的“天哪！你們……”盛淮南是用什麼表來面對他的那些驚訝而八卦的同學的，一點也不想知道，只是低著頭努力讓長發更多地遮擋住自己的臉。

然而會場的場景讓暫時忘記了自己的境。

桌子被掀翻了。大部分人都在自助餐區竊竊私語，一片狼藉的桌邊只有那個紅孩站在那里。盛淮南轉頭去問門口的一個小干事，出了什麼事。

“學長你可是不知道，剛才真嚇死我了，我們正在這邊玩果凍拼圖，就突然聽見一聲巨響，盤子和碗都碎了一地，大家全都愣住了，后來……”孩子手扶在口一個勁兒地氣，突然被邊的男孩打斷。

“是戈壁部長的朋友和劉靜學姐吵起來了。劉靜學姐把桌子掀了。”

枳激地看了那個男孩一眼。

盛淮南用力地了的手一下，說：“你不許跑，等著我。”

他說完就快步走到人群中去了，卻仍然攥著枳的外套，像綁著關鍵的人質。

枳認命了一樣靠在墻上等待看戲，注意力漸漸被邊人的竊竊私語吸引過去。那個啰唆的孩子小聲對旁邊人說：“喂，是不是因為團委老師們都走了才沒人出來拉架的啊？”

枳看到盛淮南和三個男生兩個生走到風暴區，孩子們跑過去安那個劉靜的紅服孩，另外幾個男生則把醉倒在椅子上面的戈壁架起來，盛淮南拍了拍陳墨涵的肩膀示意離開這里，枳才注意到陳墨涵的小洋裝上面有一塊清晰的棕紅污漬，不知道是不是被潑上了紅酒。

陳墨涵突然嗚嗚哭起來，委屈地跳起來撲到盛淮南懷里，盛淮南大吃一驚倒退一步，然后迅速側頭看了一眼枳，眼神里第一次充滿了無措。

枳原本驚訝地張著，看到他慌張地朝自己的方向看過來，反倒撲哧一聲樂出來。加大了笑容，囂張地直視狼狽不堪的盛淮南。

哈哈哈——這是對今晚所有事的評價。

盛淮南攤開并舉高雙手，仿佛籃球比賽中努力向裁判證明自己沒有小作一般，枳的外套慢慢進他的臂彎。陳墨涵剛撲進他懷里的時候他的手不小心到了后背上的皮，這讓他頭皮發麻，僵在原地被地嗅著帶來的香水味，而遠的枳正幸災樂禍地笑得開懷。

盛淮南皺了皺眉，輕聲說：“那個，同學你平靜點。這兒這麼多人，你肯定也不希讓自己和戈壁難堪。”

陳墨涵哭得聳的雙肩滯住了，然后慢慢從他懷里撤出來。用手輕輕擋在眼前，做出抹眼淚的樣子，然而盛淮南清晰地過的睫膏看到，本就沒哭。

這時候，他聽到一聲輕笑，原來學生會主席早就歪著笑嘻嘻地站在一邊。

盛淮南終是看不過去，走進人群對主席說：“您看怎麼辦？不管怎麼樣，傳出去也不好聽。”主席才像夢游醒來一般懶洋洋地對他說：“找幾個人，趕把劉靜和戈壁還有他那個天仙朋友給我弄走！”

周圍的其他干事也大夢初醒一般挪起來收拾殘局。主席斂起笑容，大聲說：“時間也不早了，今天的年就先到這里吧，文藝部所有的人都留下，把東西收一下然后結算。其他同學早點回去休息吧，大家新年快樂啊。”

剛剛凝堤岸一般與事發現場保持距離的人群瞬間分解，枳的視線被紛的人影遮擋住，尋思著自己是不是也該走了，了單薄的襯衫，皺皺眉，只好就近找了個座位坐下去，省得給別人礙事。

從被他拉進懷里那一刻到現在，狂跳的心就沒有平息過。枳將手腕輕輕按在口，輕輕閉上眼睛。

但是咚咚的心跳聲卻沒有淹沒理智。

你看，又來了，又要重來一遍了。深呼吸，努力告誡自己，枳，如果你長了腦子……你知道應該……你知道……

如果你長了腦子，枳。

沒有人可以耍你，除非你自己樂意。不要讓這個死循環再來一遍。

正在目渙散地想著心事，眼前卻被影遮蔽。盛淮南竟然沒幾分鐘就從打掃戰場中，笑著對說：“走吧。”

“你不需要留下來幫忙嗎？”

“幫個鬼啊？！”盛淮南低聲牢，枳驀然就看到兩小時前那個背對小干事兀自抱怨的臉，大大方方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終于拿回了自己外套，枳連忙穿好，一邊的盛淮南也披上了羽絨服。外面的雪已經停了，由于氣溫并不很低，所以只積了不大厚的一層。枳認真地在沒人踩過的地方烙上自己的腳印。

“我覺得你絕對有結，你看你，連看書都一定要新書，還喜歡踩沒人踩過的雪地。”

枳笑笑：“對了，剛剛……”

其實也不知道應該問什麼，畢竟對學生會的況一無所知。盛淮南聳了聳肩膀寬：“沒什麼大事，就是幾派之間斗來斗去而已，小家子氣，很無聊。”

“會波及你？”

他意外地揚起眉，不知道是會到了什麼，立刻笑得很開心。

“別擔心，不會的，我平衡得了，反正只是混著玩玩而已。”

話語中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得意和囂張。枳聽在心里覺得發，這樣的盛淮南恐怕并不多見，滴水不的人絕表出心真正自負的一面。

這是否證明了對他來說還算是特別？

枳控制不住地這樣想，卻又更加控制不住地狠狠自嘲——都到這個份兒上了，還在猜測自己的地位。

暗了一種習慣，卑微已經植在了骨子里，刮骨療毒都抹不干凈。

“其實，”他安靜了一會兒才開口，“前陣子有點煩心的……是學生會的事。”

不言語，靜等他往下說。

“不過最煩心的其實是別人覺得我理應心不好，”他看著前方，自嘲地笑，“之前我一直躲著戈壁，雖然我們跟著的學長之間關系不好，但我們兩個還是不錯的。出事之后，他幾次主提出陪我借酒銷愁呢，搞得我哭笑不得的。”

枳在盛淮南平靜的敘述中，大致清了況。學生會這個新年過得不太平。新年晚會的贊助本來都已經由盛淮南的外聯部搞定，可是12月中旬的要關頭，那家電子出口公司突然反悔。公司對學生會的解釋是簽協議的主管離職，協議并未通過公司流程審核無法生效。

不生效，自然就不打款。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原因在學生會主席上。名義上，贊助都是依照既定程序，由盛淮南的外聯部拉進來，可實際上都是主席親自接洽安排，現在一下子撤走，盛淮南就了千夫所指——作為替罪羊，他總不能把這些放不上臺面的東西打報告給團委老師，何況對方可能比自己還了解況。

黑鍋只能繼續背著。

p大的學生會主席一職是個差，面子無上榮，又包攬巨大利益。無論是出去找工作還是保送研究生，有這個名頭基本上都等于手到擒來，同時利用職權之便，主席會著一些重要的校園項目的命脈，外快和回扣十分厚，所以每年選舉的時候各派爭斗都暗涌。

每年都有近三分之一的大一新生爭先恐后地沖進學生會當個小干事，跑、搬東西、發傳單——盡管大二能夠熬部長的人數寥寥。想要在學生會混下去，能力和毅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前任部長或更高層的提攜指派。半學期過后，大部分三分鐘熱的小干事們退部的退部，翹班的翹班；留下來的幾個人中，又只有一個能為部長，其他人只能被友封為副部——這個頭銜自然就沒有什麼意思了，所以往往也是一走了之。不過學生會不缺人手，每年都有大批的小干事擁進來，比“副部長”們要聽話得多，也好騙得多。大二的部長們在下學期參選主席團，其中能有四五個幸運兒在大三為副主席，而大四的學生會主席就要從這四五個副主席中產生。

金字塔一樣的層級。

這個世界上，向上爬永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有人托著你往上跳，比如現任學生會主席。績一塌糊涂，就讀于冷門調劑專業，但是家世背景讓他和團委一些老師保持了良好的關系，選舉前給眾多選民砸的銀子請的飯局也最多。然而就在新年之前，主席在南方某省招生辦的父親被雙規，查過程中，也順帶扯出提供贊助經費的幾個公司的財務糾葛，讓這些贊助商避之不及。

眼看新年籌辦的幾個活都撂在了那里，團委的幾個老師急得火上房，既不敢繼續用他，也不敢貿然他，現任主席就這樣被冷凍了起來，像個傀儡皇帝。

戈壁卻在這時找來了那個家族企業的贊助臨危頂上——戈壁所追隨的那一派副主席小團本來就和現任主席明爭暗斗，此舉更是狠狠地甩了傀儡皇帝一掌。因此今天場面這個樣子，主席愣是站在一旁看熱鬧，也不出來鎮場面。戈壁是今天挑大梁的人，他上頭的那些老師很巧合地都不在場，讓這個丟臉的局面持續的時間長一秒，主席就更快樂一分。

盛淮南長長地呼出一口白氣。

“煩死了。一檔子破事兒，一個個還都煞有介事的。下學期選舉結束我就撂挑子。”

他有些孩子氣的口吻讓枳微笑起來，可面對這長長的、淡淡的訴苦，實在不知道如何給予反饋。自然是相信他說自己能夠擺平，原本也知道，盛淮南無意于此。

所以，也只能笑一笑。

忽然又飄起雪來。盛淮南和遠離了燈火通明的流中心，走上了枳來時的那條小石子路。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都不講話，滿世界只剩下簌簌的雪落和嘎吱嘎吱的腳步聲。

“你……還喜歡我嗎？”

枳剛重重踏進雪中，聽到他的話，立刻停住腳步，好像被掐起后脖頸的貓咪，釘在原地。整個世界唯一在的只有他們兩個呼吸產生的白氣，來勢洶洶，然后很快變淡消散。

從學生會的話題忽然跳到這里，一下子有點發蒙，覺到背后盛淮南在走近，連忙往前了一步，卻被他拉住了手。

“我這算不算耍流氓？”他舉起的手到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后攥了在他的口。枳像瞪火星人一樣瞪他，他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如果我想娶你的話，那這就不算耍流氓了對不對？”

盛淮南看著仍然石化的枳和亮得嚇人的眼睛，決定不再拐彎抹角了。

“枳，”他笑得有竹，“我……”

“別！”

枳的喊聲驚落了枝頭的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