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江百麗小心翼翼地扭門把手，躡手躡腳走進門，卻看到枳抱膝坐在下鋪的床上，隨聽屏幕閃著芒，照亮了的臉龐。

“還不睡？”

“你去哪兒了？”枳的聲音完全沒有睡意，“我打你手機你一直關機。”

百麗不好意思地笑，然后慢吞吞地說：“手機沒電了。我……和一個新認識的朋友一起出去玩了。”

“新認識的朋友？玩到半夜三點？”枳干脆關掉了隨聽，“你瘋了吧？”

“真的……很投緣。”

“男生吧？”

“是男的……不是男生。”

“……大……叔？”

“也不是大叔……他今年三十一歲了……他不是壞人。”

最后一句話讓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盡管知道百麗看不到。

“說實話，不管他是不是壞人，你這句話都讓我想你。”

躺下，一邊看著手機一邊狀似無心地說：“下次這種事小心點，你真以為自己小白護天下無敵啊。”

百麗咯咯笑起來：“枳，你的話越來越多了。你是擔心我才一直等到現在的嗎？”

枳角彎起來，聲音還是平板的：“我失眠，跟你沒關系。快睡覺吧。”

百麗洗漱換服，折騰了半天終于爬到床上。枳沒有猜錯，江百麗有了桃花，一定不可能安分睡著。在上鋪尸五分鐘，突然一個翻，對下鋪的枳小聲說：“你睡了沒？”

“要自八就趕快。”

百麗傻乎乎地笑起來：“你知道嗎，其實他是……他是學校今年的贊助商。剛剛也參加那個酒會來著。”

“哦，那是看到你腦袋上面的圣母圈然后注意到你了？”

“別胡扯。我們沒有提今天晚上的事，我覺得他應該沒看到我和他們……”

“他姓顧吧？”枳毫不遲疑地打斷。

那麼恭喜你，你的圣母輝他從頭沐浴到尾。最終還是忍著沒說。

“我真沒想到他后來和你……這男人有宗教結嗎？”

枳很努力地想要讓自己的語氣平靜點——本來男人在會場上面鍥而不舍地跟搭訕已經不可思議了，現在居然又看上了江百麗——居然真的和江百麗了雙胞胎姐妹花？

實在非常傷自尊。

“你認識他？！”百麗激地拍著欄桿。

“你先別管，你跟我說，你們怎麼認識的？”

江百麗輕輕地躺回到床上，許久沒說話，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靠。枳在心里默默地說。

“如果沒有他，我的鼻涕就要凍冰錐了。” 江百麗的開場足以說明之前的猶豫不決并非做作，而實在是出于的。

江百麗正在小路上面默默地走，邊走邊怨念為什麼沒有帶包面巾紙出來。止不住的眼淚可以用袖子，但是鼻涕怎麼辦？冷風吹在臉上，淚痕雖然很快就干了，卻讓皮仿佛黏住了一樣，繃繃的，做個表都困難。

正在躊躇到底是不是要拿袖子鼻涕，突然背后有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同學，麻煩問一下，這條路是通往那個皇家園林去的嗎？”

“什麼皇家園林？這條路肯定不是，你要是不走出學校圍墻，哪條路也到不了頤和園。”不敢回頭，掛著鼻涕回頭一定不會有好事發生。

“不是頤和園……聽說你們學校東南面有一片漂亮的保護建筑，原來是皇家園林的，有假山有湖……”

“那邊。”出左手胡一指，仍然不回頭。

背后的男聲沉寂了一會兒，笑了起來——笑聲倒真是好聽：“你怎麼始終不回頭啊，該不是我撞到無臉鬼了吧。”

江百麗忍耐得青筋直暴，還是沒了底氣，小心翼翼地問：“那個……你有面紙嗎？”

男人走近一步，輕輕地了的胳膊。接過來才看到，是一塊淺灰手帕，質極好。猜到價錢一定不菲，雖然logo（商標）不認識，但是好東西都得出來。

無論如何，很絕。

“那個……你有沒有……面紙？我說面紙，一元錢一包的心相印！這個就不用了……”

你要麼趕滾，要麼給我面巾紙，我不住了！江百麗在心里哀號，一邊巍巍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把手帕朝背后的男人遞過去。

“沒有。別磨蹭了，手帕送給你了。”

男人的聲音帶著笑意，雖然有點捉弄的意味，但仍是善意的。狠了狠心，展開手帕，先裝模作樣地抹了抹淚痕，然后極快地了鼻涕，努力做到一點聲音都沒有，接著迅速地把手帕揣進兜里，回頭朝對方討好地一笑。

立時僵在那里。

橙路燈下，黑大包裹下的帥氣男子，眉眼間穩重豁達的氣質，還有那個悉一切，有點使壞但是卻很善良的笑容。

江百麗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那輛把小混混都趕跑的黑轎車，和那個裝酷的年。也是這樣的橙路燈，也是在狼狽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黑影。哇地哭出來，蹲在地上抱住雙，這次，真的是無法收場。

不是圣母也不是復仇神。只是普通的江百麗，普通到那個男孩子對說“分手吧”的時候既沒有辦法淡然地掉頭走開，也沒有能力帥氣地揚手甩一掌解氣。想要高姿態一點，最終卻還是沒出息地了眼眶，問他為什麼。他不提陳墨涵，只說對不起，只說沒有為什麼。而偏偏只執著于一個問題，為什麼。

他無奈。你真想知道，我現在就給你編一個好了。

那個男人蹲到邊輕輕地拍著的肩膀，帶著無可奈何的口吻說：“不就是鼻涕嗎，一點都不丟臉。”

“我被甩了，”哽咽著說，“我也不知道到底哪個更丟臉。其實最丟臉的好像是，全世界都知道我特別他。”

他就這樣溫地拍著，溫地說：“全世界知道什麼啊？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沒有人愿意分神來看你。所以你也不要把自己的時間都用在看你前男友上。”

他陪慢慢地走著。江百麗很不好意思地把那塊過鼻涕的手帕又掏出來用，但是這次沒有回避他。

“你是誰？”鼻子堵了，發出的聲音像冒了一樣。

“我顧止燁，是你們學校學生會今年的贊助商派出的代表，來參加今天晚上學生會酒會的。”

“我江百麗，”高興地說，“現在讀大二，在經濟學院。剛才我也在那個酒會里面啊。”

“那太好了，能不能陪我找回剛才開酒會的地方？我的車停在那兒。我覺得氣氛無聊自己出來逛的，結果迷路了，你們學校的路七拐八拐的讓人糊涂。還好到你。”

笑著說沒問題。他的車停在流中心的大樓后院。看著他走向一輛奧迪。分不清什麼a6a8的，只知道那是四個圈，只知道那是戈壁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坐的車。該死的眼淚，手帕已經被團得皺了。

他打開車門的時候抬手看了一眼表，說，“你要是不想回去，反正距離新年還有差不多三小時呢，我們一起去喝一杯好不好？”

江百麗想對枳發誓，當時的確是考慮了一下的——可是他笑得像個大男孩，舉起雙手投降一般對說：“我不是壞人，也不是怪叔叔。”

立刻堅定地點了點頭，生怕點頭點得晚人家說矯。

其實去的并不是酒吧。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說酒吧太了不適合，問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想了半天才說，你看哈達斯怎麼樣？說完又覺得大冬天的自己怎麼這麼犯二，恨不得把舌頭咬下來。希他否決，又怕他笑。

沒想到顧止燁毫不在意地笑笑說，走吧。

走吧。

百麗很激他的態度。戈壁總是對冷嘲熱諷的，好像說什麼都不對。所以覺得顧止燁說“走吧”的時候簡直太淡定太男人了。其實也不知道應該跟他聊什麼，只是在他面前很安心，他比大很多，早就褪去了戈壁他們那樣的男孩子上的焦躁和尖銳，懂得分辨紳士和弱、霸氣和裝酷之間的區別。

“平常除了學習之外，都喜歡做什麼？”

百麗努力地想了一下自己能稱得上業余好的行為，得到的結論很沮喪，“在線看小說，bbs潛水，看韓劇，我還喜歡上天涯八卦……”

沒想到顧止燁并沒有笑，反而繼續津津有味地問：“喜歡看什麼小說？”

百麗更窘迫，很希自己能喜歡上點什麼××流派的代表作或者××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早期作品一類的，和這樣一個溫文的男人面對面坐著，是應該談論一下這種話題的吧？但是，還是決定說實話。

“言小說。尤其是臺灣的早期小言。”

當初一直在陳墨涵面前掩藏著怕為所不屑的那句話，終于還是明正大地講了出來。說了又怎樣，想，有品位沒品位難道是你說了算？

以為他會滿臉迷地問那是什麼，沒想到他皺著眉頭苦惱地長嘆一口氣。

“我也覺得好看的，怎麼辦，你會不會笑話我？一個三十一歲的大男人？”

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夸張得好像演戲，卻很可。百麗啞口無言了半天，只能輕輕地說，“其實……你喜歡看這個，是有點變態……”

的坦白逗得他一笑。

“我大學時候有個朋友很喜歡這些東西。我一直懷疑這種口袋書有什麼讓人著迷的，看封面就覺得頭疼。那時候我工作力很大，別人聽起來是家族企業，好像我是個闊，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坐在辦公室發呆或者到夜店燒錢就行了——甚至連我當時的友也這樣想。其實，煩心事很多，錢再多也不是我的，而我父親對我要求非常高，其他幾個叔叔也都在爭……”他停下來，喝了一口水，看向。

“跑題了，說這些干什麼。總之我那個小友總是傻呼呼的，捧本書窩在沙發角落，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一點都不漂亮，材也是胖胖的，但是我很喜歡的單純天真。只不過，久而久之，這種單純讓我覺得是在養兒，毫沒有去工作或者長起來的打算，只想要靠著我這棵樹。何況那時候我也沒錢，連棵樹都不是。我累了。

“后來分手了。有二十幾本書落在我家。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什麼臺灣小言。很久之后有一天我突然想起——那時候我接的人都是……不說也罷。總之我很懷念，所以就隨便拿起一本書來看。書其實有意思的，沒那麼多鉤心斗角，比現實生活夸張了許多，的確也就哄哄孩子，不過更重要的是，我在那里面看到了我那個普普通通又單純的小朋友。”

百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不起，我不會安別人。”

“干嗎要安我？”他笑，目放遠，整個人沉浸在回憶中。

百麗笑起來：“要是我室友在就好了，特別毒舌，不過說話有道理的，雖然冷了點，但是是好心人。”

“你室友？”

“嗯，其實今天晚上陪我去參加的酒會。我本來是去砸前男友的場子的。”

的后半句讓他笑噴了出來：“砸你們學生會的場子？好歹我也是贊助商之一啊，后來你砸了沒？”

“沒有。”搖搖頭。

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功而幸運地導演了一出借刀殺人，最后功地砸了場子。

“我以前是典型的沒大腦，只會三板斧，哭，鬧，說分手。今天……枳說我終于學得聰明點了，但是我不喜歡這樣。我覺得我變了。”

百麗咧想笑，可是角卻是向下的，及時收住。在會場外漫無目的地晃了一小時，一直在告訴自己，不是無私奉獻嗎，不是全嗎，不是只要他過得好就好嗎，那又何必這樣？即使他學生會的“仕途”有陪著往上爬，但是那段灰頭土臉的日子過去了，站在頂峰一覽眾山小跟他并肩的不該是面黃瘦姿平庸的糟糠妻——你看你看，會場中那一對璧人，干什麼討債一樣耿耿于懷？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是真的有點恨。覺得已經被掏空了。已經給了他一切。想要再白手起家，已經不可能了。

然后就遇到了劉靜——劉靜怎麼會放過這樣一個打擊的機會？戈壁耍過劉靜，江百麗在又哭又鬧之后得到了戈壁的賠罪和回心轉意，而劉靜在學生會拉票結束之后就被戈壁轉扔掉了。面對咄咄人又不冷靜的劉靜，江百麗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智商。裝做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功地把火力引向了會場中的陳墨涵，但是在最后仍然輕輕地對說：“不管怎麼樣，我可跟你不一樣，即使和他新友相比，他還是更心疼我的，誰讓我對他那麼好。”

劉靜終于怒了。江百麗沒有猜錯，劉靜想要利用自己來打擊陳墨涵，既讓百麗難堪，又讓陳墨涵沒面子——學生會誰不認識戈壁和江百麗？戈壁還是要往上爬的，而劉靜已經漸漸被邊緣化，一個大二的副部長，別人不在乎，自然也不在乎別人，鬧一場又怎樣？

但是江百麗要的恰恰就是這樣的場面。要所有人知道戈壁辜負，也要所有人——包括戈壁在，都知道江百麗曾經對戈壁全心全意，如今仍然以德報怨。的這番行為，旁人看起來固然覺得愚不可及，但是論同分，一定飆高。

最最重要的是，最終的砝碼是，相信，戈壁還有良心，戈壁也不是完全不。

即使不，陪他走過的時，并沒有統統喂了狗。

“后來……后來留了聯系方式，他送我回來的。”

“心里很爽吧。”枳懶洋洋地說。

“在路上撿了一個新朋友，這麼投緣，我當然……”

“喂，三十一歲正是有魅力的時候，既青春又，溫多金，帥氣，你居然用‘新朋友’來概括，真能扯。”

“別鬧了。對了他還說下次上你一起吃飯呢。”

算了吧。枳想起晚上跟的耳機過不去的男人就頭皮發麻。

“其實……如果他真的不錯的話，我覺得你……”枳遲疑地開口，卻落不下結尾。

上鋪的百麗對枳的省略號良久不言，最后重重地翻了個。

“他是個好人。可是我戈壁。”

枳語塞，第一次覺得江百麗酸不溜丟的宣言讓沒有嘲諷的勇氣。

江百麗剛剛在洗漱的時候細心輕地洗干凈了那個灰的手帕，把它掛在床邊的欄桿上。這兩個人都曾經在路燈下站著，同樣的場景，并不能同樣心。世界上的確是有“非你不可”這種事的，即使把所有的男人都拉到橙路燈下擺同一個pose（姿勢），也只一個不知道好在哪兒的戈壁。

“對了，枳，那個盛淮南……”

百麗遲遲沒有聽到回音，有些詫異，把頭探出去看向下鋪，枳正在翻手機，屏幕的白映照到臉上，毫無表。

隔了很久，枳才輕輕地開口說：“睡吧。”

窗外又飄起清雪。們都以為對方已經睡，卻在淚眼朦朧的那一刻聽到另一聲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