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第十一章 最是微笑人心

枳輕輕抬起袖子,聞了一下,不出所料,果然是三食堂的油煙味道。

然而邊的男孩,掉在食堂一直穿著的羽絨服后,出了里面的深灰襯衫,坐下的時候帶過一陣輕微的風,仍然有清香的碧浪洗的味道。

憑什麼。

他銀白的鋼筆在紙上刷刷地寫著,發出好聽的沙沙聲。讓人恍神的沙沙聲。

低頭抿笑了一下,掏出耳機戴上。

莫扎特和馬克思聯手,有著強烈的催眠功效,枳盯著手里的馬原教材,目只是膠著于一個字上,周圍的字都圍繞著這個字開始打轉,慢慢地了一個旋渦。

困了。

盡管知道剛剛吃完飯就趴在桌子上面容易脹肚,還是俯從地上的書包里面掏出了米黃的大象抱枕扔到桌上。對于這個像變魔一般出現在桌子上的抱枕,其他三個人都吃了一驚。枳習慣地做了兩個深呼吸,胃部,然后眼睛微閉很愜意地向下倒。

直接砸到了桌子上面,顴骨和桌面接的時候發出巨大的響聲,半個自習室的人都回頭朝的方向看。枳沒有出聲來,只是用手狠狠地著臉頰,疼得淚水在眼圈里打轉。

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坐在桌子對面的張明瑞。

張明瑞正把o形故作驚訝地看著,懷里正是被走的大象抱枕。枳許久沒有說話,只能低著頭按住顴骨來止疼,等到眼淚慢慢歸位,才重新慢慢抬起頭來,咬牙切齒地輕聲問:“你,你想死是不是?”

張明瑞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七八歲孩子。

七八歲,狗都嫌。

枳迅速站起來,子探到前方一把將抱枕回來,按在桌子上面,沖對面的人狠狠地一齜牙,然后臉朝下把自己埋進米黃的夢里面。

睡覺的時候喜歡用雙手環抱住枕頭,臉朝向右側。閉上眼還不到兩秒鐘就覺得臉上發燒。

他坐在右邊。

即使他可能本沒有看也能隔著眼皮覺到向自己的視線。皺了皺眉,迅速把臉轉到左邊去了,只留下一個后腦勺。

枳漸漸夢,恍惚中聽到對面椅子被挪開的聲音,好像是有人離開了書桌。

睡眼惺忪地爬起來的時候,對面的位置沒有人,張明瑞和許日清都不見了,桌子上面只有兩堆書和幾張草稿紙,還有凌的七八支筆。

朝右邊看了一眼,盛淮南也不在,銀白的鋼筆還沒有蓋上筆帽,反一下子晃到了的眼睛,一偏頭躲開,肩頭的下來。

這才發現,上竟披著盛淮南的黑白灰拼羽絨服,落下來的時候帶走了大部分的溫度,打了一個哆嗦,趕服拉上,小心地把胳膊進袖子里面穿好。寬大的羽絨服把包圍起來,難以言說的溫暖。

枳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小心翼翼地舉起袖子,聞了聞,然后滿足地笑。果然也是有油煙味道的。

其實他們都一樣。

把臉頰到抱枕上,雙手環抱住自己,用羽絨服的溫度溫暖自己。口有個角落變得,可是,也只是一瞬間。

手幫盛淮南蓋上筆帽,然后站起,抓起桌子上面的手機錢包,打算到空氣清新的地方轉轉清醒一下。把手進羽絨服的口袋的時候,不小心到里面的一個東西,掏出來一看,是一個棕牛皮錢夾。枳用指尖在皮面上輕輕敲了兩下,想起江百麗錢夾里面陳墨涵的照片,不猜測,這里面會不會也有一個人的照片?

沒有打開,重新放了回去。

手揣在口袋里。新年那天,葉展的手也揣在這個口袋里取暖。

發麻的臉頰,覺得胃里面存了好多氣,想打嗝又打不出來。走廊清冷的氣息讓微微打了一個寒戰。

窗外是一片灰白的景致。枳印象中的北京沒有紅墻綠瓦,也沒有方方正正的盛大厚重,這個城市披著灰沉沉的外,夾帶著灰沉沉的空氣。暗淡的彩像是用落了葉的枯枝涂抹的,偶爾一陣冷風帶著塵埃和廢紙翻滾,給畫面帶來那麼一點可憐的

枳抬頭發現自己已經繞了好幾個圈,走到了二樓的科技圖書文庫。心知這一類的著作自己能看懂的不多,除非里面有《十萬個為什麼》,正要移步離開,突然聽到一聲輕微的啜泣。

走廊空無一人,文庫門口只有一個正在打盹的工作人員趴在借閱的漆木桌子上。打量了一下,在右側的樓梯口看到一抹紅影。枳挪過去一點,抬起頭——許日清正坐在二樓通向三樓的樓梯臺階上,頭埋在膝蓋上,看不清臉。過欄桿,還能看到站在通向三樓的那段臺階上的一雙鞋,側面一個大大的白對號。

張明瑞和許日清。

許日清努力抑著,卻仍然有約約的哭聲傳過來。枳退后一步,輕輕地走開。

突然背后傳來一聲沙啞的帶著鼻音的問話:“你是報復我吧。我是想跟你道歉的,但是覺得重提那件事很難堪,所以才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和你相的。其實你是在報復我,對不對?”

“我真的沒有。”

“你有!”

“你聽我解釋……”

“我才不聽!”

枳差點不合時宜地笑出來,不由得停下腳步。

“其實我是知道的,”許日清的聲音幽幽地在走廊中回,“圣誕節那天,我們一起去798。你們宿舍老……反正有人和我說,你剛一回去,就被他們幾個押解進屋,他們你說和我的進展,你卻說我們只是朋友。”

“你說你喜歡的是別人。”許日清慢慢地說。

張明瑞沉默著,枳等了許久,也沒聽到他的回應。

“我早就想問你,可總覺得問出口實在是難堪,萬一呢,萬一你是因為不好意思而胡說的呢,萬一呢……那樣多傷。”

世間大多的錯,其實一開始總是可以說清楚的,不是不可回避,也不是造化弄人。阻擋在其中的,卻都是彼此的自尊和所謂的諒。枳輕嘆。

“其實我都猜到了,”許日清冷笑,“其實你喜歡——”

“我以為你能吃一塹長一智。你適可而止。”

張明瑞冷淡干脆的聲音讓抱著胳膊靠在墻上聽的枳略吃了一驚。知道自己其實一直低估了張明瑞。盛淮南是一道是把周圍的一切都照出了影,比如張明瑞。他在枳的生活中一出場就是以一個傻笑臉紅、總是掐架卻常常拙的單純大男孩的份。然而今天在報刊亭門口,他態度極為自然地接了一句話緩和了三個人的尷尬,枳才開始正視他。

正視的結果,讓心中不安。

“我怎麼不知道適可而止?我要是不知道適可而止我憑什麼回頭?真正一個人,連幾個月的耐心都沒有,連等待都做不到?好,的確我沒有資格讓你等,可是你為什麼天天和我在一起?我找你自習吃飯你為什麼不拒絕?你還敢說你這麼曖昧不是在報復我不是在給我錯覺?你和他有什麼區別?”

許日清聲音空而凄涼,響亮得幾乎不需要聽了。枳眼前浮現出那天咖啡館中流淚到無助的麗臉孔。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邊,文庫的管理員居然打起了鼾,一聲接一聲,臉部贅下垂,堆積在桌上疊了兩層。

想這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稽而悲哀的場景了。

張明瑞卻笑了起來,好像許日清說了什麼很冷的笑話。可是即使看過這麼多次他的笑容,枳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此刻他的表究竟是什麼樣子。

“是你跑過來跟我說舊事不提了,大家還是好朋友——當初你喜歡盛淮南的時候你跟我也和現在一樣經常一起自習一起吃飯,所以好像現在我沒有跟你玩什麼曖昧吧?至于你說等待……那我問你,如果現在盛淮南回頭,你接不接他?”

“不會,我不會。有人回頭我會等,有的人我不會了,我不是不長記的人。”

“對,我也不是不長記的人。”張明瑞輕聲笑。

枳低下頭,長長的劉海兒投下的影遮掩住了眼睛。

“你就這麼恨我?連朋友都做不?非要報復我?”

“做朋友完全可以接,其實我已經在這樣做了。我沒報復你,我只是很正常地拒絕了一個我不喜歡的人,你想太多了。”

枳嘆氣,許日清完全不是對手。不論口才也不論機鋒,喜歡一個不喜歡你的人,還與之理論本就是找死。

離開,最后聽到張明瑞溫和而冷漠的一句:“我不跟你玩曖昧,今天開始,就當彼此不認識吧。”

枳閉上眼仍然能回憶起雜志亭前那一幕:張明瑞幫許日清拿著雜志,許日清雙手兜,在枳面前很怯地低頭微笑,齊劉海兒被冬季的冷風吹起來又落下去,像招搖的裾。

張明瑞真的看不出來嗎?

那時許日清很久很久才道謝,小聲說:“你老是對我這麼好。”而他笑嘻嘻地說:“嘖嘖,你反應真慢。”

一句戲言,卻錯過了千山萬水。

“如果錯過了太時你流了淚,那麼你也要錯過群星了。”泰戈爾總是說些看似溫暖實則殘酷的話。

最是微笑人心,比如張明瑞,比如盛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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