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第十三章 沒有人活該被俯視

張明瑞獨自一人回到自習室,盛淮南抬起頭,兩個人目相接,面無表地對看了許久。張明瑞朝枳清空的座位了一眼,什麼都沒有問,低下頭繼續翻書,拿起筆在演算紙上涂涂畫畫。

盛淮南也沒有問許日清去了哪里。

剛剛枳沉睡的時候,盛淮南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對面的許日清把一張字條塞給了張明瑞,張明瑞展開瞟了一眼,一團,點點頭。

于是這兩個人就一同走出了自習室。許日清的表再明顯不過,明顯得就像張明瑞對枳的戲弄和關心。盛淮南知道這兩個人一定是出門去攤牌了。

張明瑞平時總是嘻嘻哈哈很憨厚的樣子,可是盛淮南一直都知道他實際上是個清醒而有決斷的男生。他們都明白,該殘酷的時候只能殘酷,哪怕傷了面子留下裂痕。

然而同樣信奉干脆簡單的他自己,現在明明就是在做一件極其不干脆的事。他就像得了一種怠惰的病,只會愚蠢地拖,仿佛水落石出是靠時間拖出來的,他只要站在旁邊看就可以了。

只是沒有考慮到,水落石出,還有個同義詞做滄海桑田。

再見了,皇帝陛下。

他的猶疑,讓時間把藏的銳利和驕傲打磨得如此耀眼,幾乎傷到他。

漸漸暗淡下去,太重新被云層遮擋住,盛淮南發現書上所有的字都連不句,顛來倒去不知所云。明明幾分鐘前背過的那一大段,現在看起來如此陌生。

他抬起手,用食指輕輕地自己的。那個吻,比他自己的都要輕,卻又重得讓他心里鈍痛。有句話梗在嚨里,直到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后他也沒能說出口。

最最簡單的一句話。

“發什麼呆呢?”張明瑞小聲問了好幾遍,才喚醒了他。他大義凜然地把淺綠的馬原教材合上,問張明瑞:“咱們院以前有人掛掉這科嗎?”

“沒聽說。干什麼,你想被載史冊?”

“不看了,看不進去。”

“你瘋了吧?明天就考了。”

“可能是吧。”他笑。

盛淮南收好書包,站起離開,經過張明瑞邊的時候,聽到了一聲不大不小的:“其實有時候你這種樣子真是欠揍的。”

他愕然,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調侃他打定主意考馬原這件事,不過低下頭看到張明瑞不茍言笑的側臉,立刻領悟。

“彼此彼此嘛。”他發現自己的臉頰也是僵的。

坐電梯到理科樓頂層,然后從最角落的側樓梯上去,就能爬上全校最高的天臺。

盛淮南一直都很喜歡站在高,空曠無人的高。忘了是在哪里聽說過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生來萬眾矚目,有些人生來不甘寂寞。如果天不甘寂寞的那個人恰巧擁有萬眾矚目的命運,那自然是兩全其。”

盛淮南自知是不甘寂寞的。

只是他所謂的不寂寞,并不是指熱鬧的朋友圈——站在最高的地方,看著下面庸庸碌碌來來往往的人車水馬龍,就能給他一種既充實又完滿的快樂——當然,一定要用俯視的姿態。

他害怕所謂的親無間。倒不是擔心自己的缺點暴而遭到他人的棄——確切地說,只是在他們靠近之前,他就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過高的期

不是害怕自己的不完被發現。只是不希他們失

這細微的差別是不是勉強稱得上是善良?盛淮南不常胡思想,可是一旦思維出軌,就天馬行空再也拉扯不回來。

天臺的鐵門是半掩著的。他忽然有一點不明不白的期待。

是……枳來這里了嗎?

他曾經帶著枳來過這里。他們唯一稱得上是約會的游玩,后海西單王府井,究竟走過哪些地方他已經有些記不清楚,印象最深刻的,是一路上說過的很多話,像被小刀淺淺刻在了記憶的幕墻上。

說起的故事,傾訴的困藏著的囂張和驕傲,低頭時候溫的期待和

回宿舍前,他突發奇想,說:“有一個我常常會去的地方,要不要一起來看看?”

這個天臺仿佛是他的基地。高中學校里有個常年不開放的圖書館,其實也有方法從外面爬上那個不高的天臺,他有時候逃了晚自習就爬上去吹風,誰都不知道,包括葉展

其實早就已經很喜歡枳了吧——就是那種喜歡,讓人變得想要陳述表白自己的一切,又想分自己的所有

或者說,只是期待夸贊一句,這里真好。

也是那天,他含含糊糊地說起自己格外喜歡站在高看下面的人,枳背靠商業區繁華絢爛的夜景,目投向學校北側零星的渺遠燈,許久才慢吞吞地說,我也是,只不過我以前是被迫的。

喃喃地說了一大堆話,好像在和深的自我對話,半晌才醒過來似的,不好意思地瞇著眼睛笑,問:“你呢?應該不是被拒絕的局外人吧?你是有選擇的權利的。”

最后那句話說得如此肯定,仿佛已經認識他多年,了解至深。

盛淮南目放空,沉默良久,邊的孩慌忙道歉,說自己冒昧了。可是不知道,低頭說對不起的時候,正是他突然很想擁抱的時候——手都抬了一半。

面對他的時候,有時候會格外地小心翼翼。的謹慎小心和他自己的猶疑驕傲,常常聯手扼殺了擁抱的機會。

就像四年前,的拘謹戒備與他的吞吞吐吐,一個時間差,就錯過了整個窗臺的風景。

記憶奔涌出來,盛淮南在門把手上的食指冰涼。是你嗎?

凝神一聽,竟然有人在說話。

“都別說了,明天還要考試,好好復習吧,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了。”

“沒心思復習,你今天把話說清楚。”

“有什麼可說的。你還不明白?就是你這種看不清眉高眼低死纏爛打的人才讓力這麼大的,你還沒完了是不是?!”

竟然是三人行的攤牌。他聽了一會兒,一個顯然是占了先機的男生趾高氣昂,另一個則咬定了“過去”二字不松口,更有趣的是,夾在中間的是不肯給一句痛快爽利的結論,一直說著模棱兩可的話安雙方,反而越鬧越僵。

他慢慢踱下樓梯,苦笑著,思緒回到了兩年前。

那一刻,葉展坐在育場高高的看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六班的一個他現在已經想不起來樣貌的男生滿臉淚痕,好像瓊瑤劇里的馬景濤一樣大吼,吼容他已經都記不清。他側過頭去看葉展,葉展雖然沒有笑容,角仍然可疑地上揚,眼睛微微瞇起來,危險而,也有一抑著的張揚和喜悅——那個表和他所以為的葉展大不相同。

如今回想起那個爭風吃醋的場景,盛淮南不由得難堪地笑出來,那麼稚。可他當時竟然認真地抑著自己心底那種無聊的緒,鄭重而禮貌地對著咆哮的男生說:“作為的男朋友,我請你不要擾展。”

后來怎麼收場的他已經記不清,總之他刻意保持的優雅和冷靜似乎沒有多久就淪陷于對方口齒不清的糾纏中。最后他有些疲憊地呆站在那兒,葉展不知什麼時候從看臺上下來,從背后抱住他——他仍然清晰地記得微涼的懷抱,和一句很輕很輕地:“你是真的我的吧?”

原來,是要考資格證的。人需要各種各樣的形式來證明自己,那些過后冷靜下來會覺得愚不可及的各種折騰,在當時的緒中卻是一種重要的過程。就好像沒有噴火龍的阻隔,騎士和公主的就不會圓滿。

年輕真好。盛淮南加深了笑容,門后的爭論在他耳朵里,了小孩子們自以為是的歡樂鬧劇。

他剛下了兩層樓,突然從上面沖下來一個男生,在樓梯間和他而過,一個生追下來,另一個男生喊著生的名字隨其后。盛淮南詫異地想,何必一副大事不好的表——畢竟打頭陣的那個淚流滿面怒氣沖沖的男生還是選擇了走樓梯而不是直接往下跳——只要還活著,沒什麼大不了。

他折回去,爬上樓梯,重新推開了天臺的門。

北京冬天荒涼的風吹了他的頭發。這個城市披著灰的水泥外套,灰黑的殘雪讓它看起來更狼狽。今天路上的行人很

盛淮南閉上眼睛,有些想不起來枳的樣子。

他曾經能夠清楚地覺到緒變化,即使并不確定背后真實的想法,但緒本,他還是可以分辨得清楚的。

這種辨識能力并不是出于對有獨鐘。這種能力,一直是他的習慣,甚至是得意的把戲。

他從小就喜歡叼著一盒牛坐在機關大院的花壇邊上默默地觀察來來往往的人。到家中拜訪的叔叔阿姨坐在客廳里開始正對父親說明來意的時候,他就抱著皮球站在無人注意的地方,靜靜地看。

這麼多年,他盡管無法記住那些謹小慎微、謙卑禮貌的面孔的主人都是誰,說了什麼,可是暗洶涌的話里有話,平和的眉眼,夸張的假笑與捧場的面下那可能的扭曲表,逐漸填滿了他乏味的長。

這種默默的窺視,就像一種兒不宜的游戲。

機關大院里,錯綜復雜的利益纏,就這麼在一起,是需要這樣一張謹小慎微的臉吧?包括他父親。

拿這樣的經驗去看邊同學那小小的心計和虛榮心,實在是輕而易舉。盡管千回百轉的心思他無法有切會,然而一旦發現苗頭,立刻微笑著用最溫和的眉眼來一邊斷絕們的夢想一邊盡可能降低傷害,耍這種把戲他還是有一定能力的。

枳曾經對他說,盛淮南,你太自以為是了。

可是他從來都沒有猜錯啊。

他似乎又看到俯下吻他,作輕緩從容,卻好像隔著一層濃重的白霧,什麼都看不清。再也看不清。

再見,自以為是的皇帝陛下。

他早就該知道。從來就沒有人活該讓他俯視。

背后的門吱呀一響。盛淮南的心仿佛被看不見的手瞬間攥,他猛地回過頭。

一個紫羽絨服的微胖影閃現在門邊,額前幾綹稀疏的劉海兒,遮不住驚呆的神

是鄭文瑞。

盛淮南平靜下來,笑笑對說:“是你啊。好久不見。”

的確好久不見。 最后一次見到,應該是接近兩個月前,北京最后的一場秋雨。

枳藏在hello kitty雨下的微微抖,泛白的,對他說,“可是爸爸再也不能給我買雨了。爸爸死了。”

雨簾遮不住的視線。

盛淮南站在雨中很久,他把傘低,安靜地聽著雨點打在傘布上面的聲音。恐懼襲來爬滿后背,明明被試探的是,結果反而像是自己的一切都攤開在了冷的空氣中,無法掩飾。

那一刻的心痛讓他忽然有種沖,想要立刻打電話把出來,他會問清楚的。他打開手機,卻看到兩條未讀信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收到的,他一直沒有看。

就在這時候聽到了腳步聲。他在抬眼的時候看見了鄭文瑞,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后,打著紅雨傘站在雨幕中,滿臉淚水。

“我給你發短信,為什麼不回?”的聲音有些凄厲。

他慌忙低頭看手機,原來那兩條信息都是的。

“你在哪兒?沒有被雨困住吧?”

“你在哪兒,沒有被雨困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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