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剛剛和許日清道別就立即給張明瑞發了信息，問他有沒有時間出來見個面，有東西要給他。

枳拐個彎見自己的宿舍樓時，張明瑞的短信鉆進了手機，說：“你如果在宿舍的話，現在就下樓吧。”

遠遠看到張明瑞等在樓下，手中拎著的塑料袋正往外冒著熱氣。騰騰白霧，濃郁的食香氣讓覺到胃里一陣絞痛——一整天只吃了些冰涼的酸和酪，現在得不了。

“好香。”從背后他。

張明瑞嚇了一跳，轉過，先是咧開笑，忽然想起初見的往事，又疑心地聞了聞上的羽絨服：“紅燒牛味兒？”

枳失笑：“我說煎餅。”

“別提了，我們的懶鬼老大，整個就是一株長在宿舍床上的蘑菇！我剛從自習室回來，他就發短信讓我給他捎煎餅果子。的確很香，你沒吃飯嗎？要不你等我把煎餅給他捎回去，一起去吃飯吧，反正我晚上也沒吃多，正好也有點了，沒辦法，煎餅太他媽人了……”

枳愣愣地看著他，直到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撓撓后腦勺：“對不起啊，今天一整天在圖書館復習法導，都沒說話，憋話嘮了。那個，你要給我什麼東西？”

笑起來，把手中的袋子遞給他：“你的服。”

枳沒有解釋服的來歷，為了避免尷尬，在張明瑞接過服的那一刻立即問起：“法導復習得如何了？正式考試都結束了，雙學位非要拖后一周，我都沒有心復習了，氣數都散掉了。”

“不是還有三四天嗎？其實我知道，就跟馬原一樣，我現在背書的話肯定考試的時候都忘記了，還不如考前那天通宵一夜狂背，然后趁熱上考場！”張明瑞一邊說著一邊掀開袋子看了一眼，臉上的笑容沒有一變化，將袋子換到拎著煎餅的那只手里面。

“也對。”枳松了口氣，點點頭。

“去吃飯嗎？”

“好。你先回去給室友送吃的吧。”

“那一會兒我給你打電話吧，天冷，你先回宿舍等著吧。”

“你盡快，都七點多了，食堂都快關了，一會兒就只剩下麻辣燙和包子鋪了。”枳從口袋中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那就出去吃唄，我請客。為了法導考試，一鼓作氣把剩下一半的人品攢全。”

“剩下一半的人品？”

“當然，前一半已經攢夠了，”張明瑞苦笑起來，“我自行車丟了。估計是卷隔壁學校的黑車市場，進流通環節了。”

枳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張明瑞的景，不自覺地瞇眼睛笑出聲。張明瑞看到眉眼彎彎角上揚的樣子，有點慌，結結地問：“笑什麼？”

“你自行車騎得不錯。”點點頭。

張明瑞反應了一會兒，確定自己認識枳之后都沒有在面前騎過自行車，才慢慢地問：“你看見過我騎自行車？”

枳點點頭：“我還看見過你吃泡面。”

“你火星人附了吧？”張明瑞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某個秋明的下午，因為跟老六他們打牌輸了，他只好捧著康師傅牛面邊吃邊騎車，同時見到迎面路過的每個同學，都要大聲問對方“嗎，一起吃吧……”

他很窘迫地撓撓頭，正想著應該怎麼解釋自己當初的怪異行為，頭頂橙的路燈突然滅了，他們一起抬頭，張著愣了一會兒，枳卻茫然地看向張明瑞，目的焦點落在遠，仿佛他憑空消失了一般。

“……張明瑞……你在哪兒？”

他想都沒想，迅速出一只手卡住了枳的脖子——“我有那麼黑嗎？！”

枳眉開眼笑，卻在這一刻聽見背后淡淡的一聲：“張明瑞，老大都快瘋了。”

張明瑞收回胳膊，不再笑，說：“正好我倆要出門吃飯，你要是回宿舍，幫我把煎餅捎給老大吧，剛買的，還沒涼呢。”

輕松的語氣中暗含機鋒，讓枳略微睖睜。

“我不回宿舍。”背后的聲音一丁點溫度都沒有，卻也聽不出慍怒。

枳想要撤離這個尷尬的場景。沒有回頭，把手進袋，暗中作業，無比練地翻開手機按了幾個鍵，一串華麗的鈴音就響了起來。連忙假裝接起來，朝張明瑞歉意地點點頭，往拐角的花壇走，邊走邊說：“喂？哪位？”

還沒走出多遠，在耳邊的手機猛地振起來，把枳嚇得差點沒直接扔出去。

還是保持了冷靜，急忙按下接聽鍵，生怕后面的兩個人發現自己的窘境，卻沒想到手機中傳來的是個無比悉的聲音，“太假了吧，看不起我的智商嗎？你一向都用震的，剛才的鈴聲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是出于憤怒還是愧，太過突然，反而沒什麼覺了，回頭盯著那個示威一般高舉著手機朝自己微笑的人，竟然也笑了出來。

盛淮南站在不遠，因為路燈罷工，只有手機發出幽蘭的，照著他冷冰冰的笑容。

枳站了一會兒，三個人誰都不講話，等腰三角形的站位在地上勾勒出了孤零零的燈塔形狀。

突然不耐煩起來，大步走回去，對張明瑞說：“快把煎餅送回去吧，一會兒就全涼了。等你下來再一起去吃飯吧。”

張明瑞點點頭，呼出一口白氣，抬朝著路的盡頭走過去了。

背影的確很黑，又穿了黑服，在沉沉的天幕下分不清正面背面。

“真不給人面子，”枳笑笑，揚揚手機，“我撒謊不也是為了躲避尷尬嘛，你何必這麼犀利。”

黑暗中對方只有一雙眼睛晶亮亮的，模糊的廓勾勒沉默的剪影。枳出門時候服穿得太單薄，此刻微微刮起一陣風都讓渾起皮疙瘩，手也攥了起來。跺了跺腳，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跺腳聲仿佛聲控開關，頭頂的路燈不治而愈，一瞬間橙燈從天而降籠罩了他們，仿佛冷清舞臺上僅有的追，將他們和周圍安靜的黑暗隔絕開。

枳仰起頭，燈落的眼中，點亮了兩盞橙的溫暖的圓燈籠。魔法般的一刻讓忘記了剛剛的落荒而逃與此刻的沉默對峙，真心地笑起來，圓燈籠慢慢彎兩瓣月牙。

從看見盛淮南和葉展在一起之后，就暗暗猜想他會不會為了朋友所的“冤屈”而冷對自己。事實證明，他的確一直怪氣。

“我也回去了。”說，睫投下影，斂去了無可奈何的神。

晚上終究沒有和張明瑞一同吃飯。張明瑞發來短信，告訴，宿舍老六突然肚子痛，懷疑是急闌尾炎，他們急急忙忙把他送去校醫院了。回復一條“祝早日康復”，自己下樓也買了香噴噴的煎餅。大約晚上十點，再次收到張明瑞的短信。

“拍完片子，出結果了。”

“怎麼樣？要轉院嗎？”

“轉個頭！丫只是岔氣兒了！”

枳笑起來，子往后重重地一靠，組合書桌震了一下，有什麼東西從柜子的頂端掉下來，急忙閃，差點被砸個正著。“咣當”幾聲，東西先是掉在桌子上，然后又跌落至地面，最終滾到腳邊。

一瓶午后紅茶。

震得太猛，瓶子里金棕的茶湯都泛起了白沫，枳撿起來，拂掉上面的灰塵，許久沒有。

時間定格。

仰起頭看向柜子頂端，想起當初自己是怎樣小心翼翼地踩在椅子上面踮起腳尖把它高高地擺上去，又站在下面傻看了很久，稀薄的落日余暉穿越窗子照進來，過金的在墻壁上折出異樣人的斑。努力回憶著當時是怎樣地抓起它，他的手指又是怎樣地拂過自己的手背，還有那聲潦草到聽不真切的道歉，默然抓起另一瓶迅速轉離開的背影……

命運的齒咔嚓咔嚓轉得嘲諷，只是那時候竟然毫沒有聽出來。再次試了試，手心攥得通紅，終于聽到塑料斷裂的響聲，瓶蓋擰開了。枳踱步到窗邊，剛剛想喝，忽然如夢初醒般停下，仔細看了一眼保質期。

保質期仍然沒過。小口小口地喝著，目懶散地向樓下。橙的路燈下，早已空無一人。

驀然回首，那人不在燈火闌珊。或者說，他從來就不曾在背后等待過。一直以來獨自站在燈下的都是，只不過這一次，連都離開了。如果他回頭，會不會失于背后徒留下一地芒？也許不會吧，想，他從來不回頭的。即使回頭，他也從來不知道自己曾經以怎樣的姿態守和等待過，自然不會失落。

其實原本想要和他和解的，就像是給自己一個結局，一個真正的結局，莊重的形式能夠讓好許多。不敢想自己是否仍然喜歡這個人，但是至，很多事想通了，也真心認輸了。知道他牽著葉展的手，自然已經是作出了選擇，而所作的一切既然是自己樂意，就不可能再對他有更多怨言。那些誣蔑則是和葉展兩個人的事了，問心無愧，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也沒有興趣窮追不舍去討一個公道。

他的沉默和拆臺，只能理解為替葉展和他們被中途打斷的抱不平。他不會知道，才是真正被打斷了的那個人。

對方這樣看待自己，剛剛那些話自然也沒能說出口。

手中的瓶子不知不覺已經見了底，枳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煎餅里面甜面醬刷得太多，讓了這個樣子。

揚起手，瓶子“刷”的一聲，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