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在圖書館看了一整天的法律導論，悶得額角青筋一跳一跳，下午四點左右收到了江百麗的短信：“說到請客，今天還有效嗎？”

其實距離專業課的最后一門考試已經過去了兩天。江百麗連續爽約兩次，每次都是神失蹤，只是發了條短信要求改天再說。枳無奈地一再更改海底撈的預訂座位。

“嗯，還有效，那就今天晚上吧，你要是再敢爽約，就等著吃糕餅壽桃吧，我每年七月十五燒給你。”

們兩個快要到達海底撈門口的時候，江百麗的手機響了起來。低頭瞟了一眼屏幕，迅速地看了一下枳，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輕聲接起來，“喂？喂？”

枳笑笑：“我先進去吧，里面太吵了，你在外面打完電話再進來找我。”

海底撈的服務員一如既往的熱，笑容璀璨真誠，毫沒有程式化的覺。別服務員的微笑讓你覺得他們很禮貌，而這里服務員的笑容卻讓你詫異——他們為什麼這麼開心？

期末考試時被冰封住的心一點點活起來，被火鍋飄香的氣息融碎冰，現在看到一張張如此鮮活的笑臉，終于覺得自己的心臟開始緩慢地、試探地跳了起來。

結束了呢。

收起舊的教科書，打掃房間，買車票，然后去看看半個月沒見的tiffany和jake，把兼職的資料通通翻譯完畢，錯過的畫更新通通補全，新年時候買回來卻尚未來得及拆封的《歷史研究》終于可以一點點讀下去了……

多麼充實的生活，好像輕易就和遇見盛淮南之前的日子毫無痕跡地拼接起來了，中間半年的輾轉反側牽扯糾結，都從來沒有發生過。

很多事，可以想通，可以看破，然而卻不能放下，不能忘記。

那麼就算不能放下，不能忘記，也可以不再提及，不再想起。

來來往往健步如飛的服務員，還有過道上甩著功夫面的小伙子，火鍋沸騰的響，氤氳的熱氣，水般涌著的歡聲笑語，還有空氣中辣、油膩膩的人間煙火的香氣。

枳的笑容一點點放大。

質樸的年時代曾經歷過的那些赤的貧寒與卑微，尚且可以咬牙扛過，因為憧憬著以后的“更好”，因為知道自己可以變得強大，大步越過一地險阻。然而此時此刻心靈淺灘上緩緩流過的酸，卻只能用時間來中和。

的求而不得，是無論怎樣努力去變得“更好”也無法改變的現實。

不過，枳知道，只要還活在熱鬧的人間，哪怕坐在鼎沸的人聲中到的只是浮夸的虛熱，久而久之，終究會把記憶蒸發得一干二凈。

正發呆，服務員走過來詢問是否要點菜，告訴對方，正在等人。

正說著，有人敲了敲桌面，枳只看到敲桌面的手指上戴著銀戒指，知道是江百麗回來了，頭也不抬地扔給一句：“慢死了，正好回來了趕點菜。”

“枳……”江百麗言又止。

疑地抬頭，看到滿臉通紅地把脖子進羽絨服里面的江百麗，以及背后那個穿著黑大笑得很溫的顧止燁。

枳思考了兩秒鐘，遲疑地說：“相煎何太急啊……當初說好了不能找外援也不能打包帶走的，你是真心實意要吃窮我啊，太沒素質了！”

背后的男人笑得很明朗，看來開心：“這頓我請，你們倆放開了肚皮吃，怎麼樣？”

枳輕輕地了的江百麗的臉蛋，朝顧止燁笑笑，說：“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好人。”

“我覺得你的氣越來越好了。”

枳聞言抬了一下頭，不小心將竹筐中所有的菜一腦都倒進鍋里，濺了自己一臉。

“沒事吧？”百麗急忙從桌上把消毒過的巾遞過去，枳接下之后輕輕在臉上了幾下：“沒關系，就濺上幾滴而已。”

用筷子把麻辣鍋中過剩的蔬菜夾到白的骨湯鍋里，笑起來：“可能因為已經考完試了吧，心當然好。”

飯吃得有些悶，還好周圍喧鬧的背景音讓沉默顯得不是那麼尷尬，吃火鍋這個行為本充滿了參與，面對著熱氣騰騰的水面，三個人還是很開心的。

顧止燁幾乎沒怎麼吃，一直在幫們往火鍋中下各種菜品。百麗吃到一半才想起來問對方一句：“你不是說沒吃飯嗎？怎麼不吃？”

“不是很。”

“那你為什麼……”為什麼非要過來？說到一半，停住了，“還是吃點吧，睡覺前會的。”

“也好。”

百麗從骨湯鍋撈出很多青菜，注意到枳帶著笑意的目，不好意思地對顧止燁說：“那個，我記得你說過不吃辣，對吧？”

“嗯，你還記得啊。”

枳低頭笑得更燦爛，覺到百麗在桌子底下踢了自己一腳，連忙站起說：“我去洗手間。”

當正對著洗手間的鏡子笑出十二顆白牙的時候，背后躥出一個影狠狠地勒住了的脖子：“你想死是吧？活膩味了是吧？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信不信？”

過鏡子，枳看見自己背后的江百麗臉上那半笑不笑尷尬萬分的表，笑意不斷加深：“我死不死不重要，反正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死。”

百麗放開，靠在鏡子前嘆了口氣：“不是你想的那樣。”

枳也不再笑：“我什麼都沒想。只是覺得你張的樣子有趣的。”

百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把碎發攏在耳后：“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子。只不過，枳，如果現在跟我們一起吃飯的是周杰倫，我也會臉紅的，這跟喜不喜歡沒關系，我是說……”

江百麗還在兀自糾結措辭，枳已經了然地笑起來，的頭，說：“顧叔叔比周杰倫帥，嗯？”

百麗立刻抬頭齜牙，枳以為要為周杰倫討公道，沒想到張牙舞爪地大喊：“什麼顧叔叔？！他哪有那麼老？！”

枳淺笑。喜歡離還有一段距離。但是，看樣子，至有點喜歡吧。

洗手間里負責幫顧客遞送手紙巾的服務員一直低頭抿笑，百麗囂到頂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了洗手間一景，慌忙拉著枳跑出了門。

顧止燁開車送們回學校，不出意外地堵在了西直門。“西直門的這個橋……”顧止燁說了一半，無奈地笑了起來。

“聽說沒有人不抱怨這座橋的。到底為什麼啊？建了橋居然比不建還要堵？”百麗子一歪倒在枳上。

“聽說是因為這座橋的設計，從空中俯瞰的時候是一個中國結。”枳說道。

百麗撲哧一聲，了枳：“喂，當初這座橋是不是中國聯通投資的？”

這個極為無聊的笑話卻讓顧止燁笑起來，枳過正前方的倒車鏡看到這個男人眼角眉梢的暖意，那是盛淮南、戈壁他們這些年輕男孩尚且無法擁有的氣度和魅力，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踏實和危險，織在一起，綿延他角恰到好的弧度。

顧止燁說已經是晚上了，擔心不安全，堅持要送枳和百麗到宿舍樓。路過超市的時候百麗跟枳嘀咕了一句衛生巾用了就急忙跑進去了，剩下一頭霧水的顧止燁和反應慢半拍的枳站在原地。

“去做什麼了？”

“一件很重要的事。”枳角筋。

“百麗真的有趣的。”

枳停頓了一下，慢慢地說：“是，很好的孩子。”

有些想念火鍋店，因為此刻的沉默太過刺耳。江百麗不在的時候，顧止燁也不再特意找話題寒暄，拿出手機開始看。枳呆站了一會兒，打了個哈欠，把頭偏向背離顧止燁的那一側。

看到了盛淮南，雙手兜閑庭信步，經過校醫院，一步步靠近超市門口，然后不經意間抬眼，瞥見了并肩站在這里的自己和顧止燁。

枳一路注視著他走近，那個人閑適地融了濃重的夜之中，口中呼出的白氣讓他看起來像一列減速的小火車。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猛然發現東門小超市這個地方竟然是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氣沖過去幫他和許日清解圍的地方。

盛淮南的眼底寫滿了詫異，他站住愣了一秒鐘，然后恢復了笑容，落落大方地走過來，點點頭說：“顧總。”

然后轉頭問：“怎麼在這兒？”

聲音親切自然，甚至有幾分做作的熱和稔。

很像他，又很不像他。

枳雖然早已悉，每一次和盛淮南尷尬鬧翻或者冷戰過后再次見面，對方都能將場面飾得歌舞升平——然而這次有點過了頭。

其實自己不也是一樣。即使角酸下垂，拼了命也會讓它上揚到最大弧度。可以關上門咬牙，可以躲起來切齒，人前只能笑。

是不是應該慶幸，自己和他，從來都是同類。

“我等人。”枳也禮貌地笑。

“哦，和顧總一起等？”

顧止燁一臉憋不住笑的樣子，說：“對啊，我們等同一個人，”他說到一半終究還是笑了出來，問，“枳，這位學生會的干部，是你男朋友？”

枳和盛淮南同時開口：“不是。”“還不是。”

“還不是”是什麼意思？枳瞪圓了眼睛看他，盛淮南的表里沒有作弄的故意為之，反而有點較勁的意思。

忽然被激怒了——玩什麼曖昧？！你有完沒完？

枳冷下臉，努力調整著呼吸讓自己口的起伏能夠平息下來。偏過頭不講話，顧止燁竟然也沒有打圓場。

盛淮南站了半分鐘，三個人的沉默遠比兩個人難熬，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略微喑啞：“我晚上還有事，那我先走了。”

“再見。”枳點頭作別。

“跟我第一次見你們的時候，覺不大一樣了呢。”

枳想起那天告誡自己“不要淪為援大學生”的霸道而孩子氣的盛淮南，有些心酸，長嘆一口氣，卻看到顧止燁臉上高深莫測的笑。

“我說，覺你變得不大一樣了。”他又重復道。

“可能酒會的時候比較瘦一點。”淡淡地說。

顧止燁沉默了一會兒：“這話接得好冷。”

江百麗許久還是沒有出來，他低頭點了一顆煙，有些含糊地說：“你好像很戒備我。”

“哪有。不過我們兩個又不要朋友，想那麼多做什麼。”笑。

“百麗最好的朋友，自然應該是我的朋友。”

這樣的姿態和立場讓枳心復雜起來，低頭整理了一下外套的口袋，鄭重地說：“盡管我知道這話是廢話，但還是要說，請你善待，哪怕你并不是想要追。”

“如果我是呢？”

“那就更要真心地對好。我希你是個好人。”

“說得好像你本不相信我是個好人似的。”

“可能因為我的確不大相信。”

“憑直覺？”

枳抬頭平靜地看著他：“就憑第一次見面您搭訕我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