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第二十六章 偶然

枳是早上五點鐘被江百麗的手機鈴聲吵醒的。然而手機的主人卻在上鋪睡得酣,翻了個是將那個又吵鬧又振個不停的炸彈從隙砸在了下鋪的枳肚子上。

咬著牙爬起來,正要敲床板,忽然瞥見屏幕上閃爍著的“陳墨涵來電”五個字。

枳思考了兩秒鐘,還是決定把江百麗弄醒,讓自己來面對這一事實。然而拿著手機爬梯子的時候拇指不小心到了接聽鍵上,手機并不是揚聲免提狀態,可還是隔得老遠就聽見里面幾乎是撕心裂肺的一句:“你自己和說,和那個賤人攪在一起相提并論,我都為自己丟臉!”

“你別鬧了!”

枳呆呆地聽著江百麗舊手機兢兢業業地用那不怎麼靈的破喇叭播放著陳墨涵和戈壁機關槍一樣的爭吵聲。連忙再爬上去兩級,狠狠地推著江百麗的肩,用氣聲喊著:“喂,醒醒!”

電話卻在此刻斷了。

枳聽見的最后一句話并不完整:“江百麗你給我聽好了——”

猜是戈壁將電話摔了。

江百麗此時才睡眼惺忪地坐起來:“干什麼?”

睡意全無的枳將手機塞到手里,“未接來電,你……”話音未落,江百麗卻子一歪,靠著墻斜斜地躺倒,就這樣睡了過去。

靜默了一會兒,將手機輕輕地揣進江百麗睡口的兜里,然后爬下梯子,鉆進被窩,拿起自己的手機,練地撥通了百麗的號碼。

又一陣讓人心悸的響鈴加振劃破了黑沉沉的空氣,不同的是,這次伴隨著江百麗心悸的尖聲。

枳的心里終于舒坦了不

江百麗聽枳講述了剛才那個短暫的電話的全部容后,好長時間沒說話。

“看樣子前友復仇計劃進展得很順利嘛。”枳打趣道。

已經徹底清醒了,那個被打斷的夢境像急速退去的水一般,無論如何努力手挽留,夢中的景已然模糊得不可救藥。

始終記得,夢見了火葬場的那個紅服的人。

的五就像退落在沙灘上的貝殼,在淡褪的薄暮中,竟然越加清晰。

枳正在魔怔,突然聽見上鋪江百麗的鬼哭狼嚎。

“反正我煩死啦!”江百麗不斷地踢著被子。

“矯。得了吧,我知道你心里歡喜得很。”

江百麗急急道:“不是,真的不是……雖然……但不是!”

上鋪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聲音低落地說:“其實,是我在找碴兒。戈壁他應該是可憐我吧,所以才主找了我好幾次,也許是希和我做朋友。但我從來沒給過他一句好聽的話,總是用各種方式刺激他、諷刺他。我沒想到他不像以前那樣脾氣暴躁地和我翻臉,不管我說了什麼。你別笑我,我從沒見過他那樣服,我真的……”

枳盯著頭頂棕度板,手指輕輕地敲著床沿。

“我覺得,分手之后,只有不甘心的那個人,言談中才會總帶著機鋒。”

江百麗止住噎。

“而他讓著你,也許是因為還你。不過我倒覺得,這只是代表,他早就不需要再通過言語上的勝利和制來彰顯他的優勢地位了。和談的時候不一樣,他早就贏了。適當服,可以讓你不要給他太多麻煩,緩和關系,甚至能讓你再多他一會兒。”

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繼續,狠狠心,還是說了:“我不知道對他來說,這種多一會兒的到底有什麼作用,可是對你來說,肯定沒意義。”

枳,”江百麗有些底氣不足地說,“有時候,你把戈壁想得太壞了。”

“沒,”枳笑,“我只是對你的魅力有正確的認識。”

“滾!”江百麗從床沿探出頭,氣急敗壞地將手機像手榴彈一樣朝枳砸了過去。就在這時候,手機華麗的鈴音再次響了起來,江百麗臉煞白,不安地盯著下鋪正在打量屏幕的枳,頭發倒垂下來,像個鬼。

枳抬頭朝冷笑了一下,直接接起了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正在耍脾氣。”

江百麗差點一頭栽下來。枳聽了幾句之后,對電話另一端說道:“我會告訴的。”然后就掛斷了。

“誰?”

“你家顧叔叔。他說希沒有打擾到你,他現在在黎,午夜時分,剛和客戶吃完飯,窗外就是埃菲爾鐵塔,忽然想起你很喜歡黎,就很欠考慮地打給你了。不過沒想到是我接的,跟我說不要吵你了,轉告他的話就好了,保重。”

江百麗有些呆,迅速地將頭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臉紅了。

“真浪漫。”枳瞇著眼睛,憤怒地盯著江百麗那只滿了hello kitty紙和水鉆的手機,心想早上五點鐘打電話的神病竟然都和自己的上鋪有染。

“我們沒什麼的,”江百麗表白道,“顧止燁他什麼都沒說過。”

枳反應了許久,才明白“什麼都沒說過”的含義。

以為他和江百麗打得火熱,也親見他對百麗的呵護與關心,但追究底,仍然只是恰到好的牽腸掛肚,百分之百的游刃有余。

只是曖昧,輕輕地吹著耳邊風。

“這就是老男人的魅力吧?”江百麗干笑。

“三十幾歲,名字包的家族企業闊而已,”枳翻了個,“比你多活了十年,自然段數高。這不是你前陣子特別喜歡的類型嗎?”

“其實,我沒那麼堅貞啦,”百麗的聲音溫如水,“可是我覺得我搞不明白他,就在眼前,卻不知道怎麼接近,我又擔心是自己在自作多,所以全都是他在主導。”

“你以為小說里面泡上闊生都是吃素的啊?”枳被逗笑了,“記著賊吃,沒看見賊挨打。”

江百麗尖起來,沒有手機可扔,就把眼罩扔了下來。

“不過,”鬧了一陣江百麗沉寂下來,“我承認我有點喜歡他,但也沒那麼喜歡。可能是條件太好了,我從來沒想過這種會降臨在我頭上。”

然而此生的怦然心,被確確實實的喜歡鋪天蓋地地砸中的心,永永遠遠地與路燈下倚著車微笑的年連在一起。

不是不會再遇見。只是長大了,見識得多了,再也不會用那樣的方式遇見

枳想到了盛淮南。

“你知道嗎?戈壁和我說,說他和陳墨涵在一起,沒有想象中快樂,反而沒有和我在一起的那種……覺。”

“那還不簡單,讓他和陳墨涵分手啊!不分他不是男人。”

江百麗再次將頭發垂下來:“你吃炸藥了?”

枳愣了愣,也發現自己格外興,一大早睡不著的原因或許不全是電話的錯。

“其實我也覺得他在說謊,”江百麗輕聲說,“你知道嗎?顧止燁告訴我,當你覺得男人可能在撒謊的時候,他就一定是在撒謊。我說他不認識戈壁,不了解他。他說認不認識都不會有錯。”

怎麼不認識。枳皺皺眉,卻不得不承認顧止燁這話很有趣。

“為什麼呢?”

“他說,因為他就是戈壁。”

枳心跳了一拍,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些什麼。明明只是一句蠻有道理的、善意的警示。正在思考的時候聽見上鋪江百麗沒心沒肺的笑聲。

“不過枳,我現在覺得開心的,考完試了,最難熬的分手初期也度過去了,馬上要過年,還有顧……總之啦,我覺得我應該開心點,其實人生好的,什麼都不缺。”

枳翻了個白眼:“能這麼想的人,至缺心眼。”

這次連枕頭都扔了下來。

枳走進法導考試教室的時候,發現平時只坐了寥寥數人的最后一排此刻已經滿滿當當,甚至最后三排都已經被瓜分完畢,一群人隔位就坐,正低著頭狂翻書。

正在這時看到階梯教室中部有個黑人正朝自己夸張地揮舞手臂。

“給你留位置啦!”

張明瑞占了一整排位置,枳這才知道他在這個課堂上竟然有這麼多人。

“這位是文科生姐姐,抓時間,快點拜!”

旁邊幾個五大三的男生聞言趕做出熊貓燒香的作對著念念有詞地拜了起來。枳哭笑不得地放下書包,轉看著張明瑞說:“復習得怎麼樣了?”

張明瑞聳聳肩,“他要是敢掛我,我就廢了雙學位,不學了。你沒看見嗎?”

他說著,指著自己的下,睜大眼睛:“我都復習得瘦了兩圈,你看你看,瓜子臉!”

“……瓜子尖朝上還是朝下?”

在一群大漢對著表扭曲的張明瑞捶桌狂笑的時候,覺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頭。回過頭,盛淮南站在比自己高一級的臺階上,像高中時候一樣單手拎著書包,微笑著看

“復習得好嗎?”

枳定定地盯著他拎著書包的手,口而出:“我寫過好多次了。”

他的習慣,在日記里。

“什麼?”

回過神,笑著搖搖頭。盛淮南也不追問,的頭發,走下來把書包挨著的放下。另外幾個男生紛紛起哄道:“原來是你的妞啊,太好了能不能借我們抄一下……”

你的妞。

枳看到張明瑞咧著,又合上,又咧開。偏過頭避開他的無措,放下折疊椅坐好。盛淮南坐到了左邊,張明瑞原本坐在右手邊,此刻忽然站起來,拿著書包,帶起一陣風。

然后又坐下。

索著拉開書包拉鏈,從里面掏出一袋花花綠綠的樂事薯片。看到枳注視著他,笑了笑說:“早上沒吃飯。特意來占座的。你可得靠譜哦。”

枳默默點頭,深吸一口氣,咬著什麼都沒說。

張明瑞費了半天勁才打開,吃了兩口,突然毫無預兆地無聲笑起來。

“為什麼呢?”

“嗯?”

張明瑞認真地看著枳,慢慢地說:“為什麼,每次打開黃瓜味薯片的一瞬間,我就忽然很想吃番茄味的。”

枳點點頭說:“是啊。”

我也是呢。

考試波瀾不驚地結束,被起哄說要肩扛大任的文科生枳最后什麼忙都沒有幫上。六道主觀題,滿卷子的空白,所有人都筆疾書,不會答的題也長篇大論,誓要中取勝,看花閱卷人的眼睛。

只是考試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后門忽然被推開,兩個戴著紅袖箍的五十歲左右的老師長驅直,直直地走向倒數第四排坐在最外側的一個卷發男生,作利落地從他的桌里掏出一本書,摔在了桌面上。

男生的卷子留在桌面上,本人垂著頭收拾好書包,跟著那兩個不茍言笑的老師離開了教室。

“他完蛋了,”盛淮南看向講臺,用很輕的聲音說,語氣中有些惋惜,“按規定,只要一次就沒有畢業證了。”

驚心魄的小曲很快被大家拋在腦后。枳有些心慌,更加規規矩矩,寫到手酸。

考場的前門被鎖住了,考試結束之后,枳隨著浩浩的人群往后門走去,低頭專心系著外套的扣子,一抬眼就在眼前看到了鄭文瑞,一張臉浮腫的白,在看過去的瞬間轉回了頭,就在他們一群人前面,走得莊重。

一級一級寬臺階,一級一級邁上去,在嘈雜的人聲中,鄭文瑞的軀晃在眼前,好像一抬鼻尖就會撞到。

盛淮南卻在這時候從手機上翻出一條笑話,眼前讓看:“我剛開機時收到的,你看!”

翻了個白眼,他卻笑出一口白牙,說:“目測了一下,還有七級臺階就結束了。”

枳聽懂了,也轉過臉朝他微笑。

下午盛淮南去上gre課,枳拉著江百麗在離校之前做最后一次大掃除。從桌底下掃出不滿是灰塵的小件,都是平時大呼小找不到的。

著一盒還沒拆包的萬寶路問:“你也不,有害健康,給你扔了吧。”

江百麗正蹲在地上饒有興致地看一本剛掃出來的臟兮兮的言雜志,頭也不抬就“唔唔”地答應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大一聲從垃圾桶里將煙撿了回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買的,雖然沒怎麼,也別扔了呀,多浪費。”

“你煙的方式才浪費。”

“就你懂。”

“本來嘛,”枳放下掃帚,“真正會吸煙的人,都是真的吸進肺里面,然后鼻子一起吐煙圈的。你只是在里面過了一遍而已。”

“你吸過?”

“我看電影的。”

枳這樣說著,心里想到的卻是。半年前的那個暑假,結束了大學一年級的生活,而剛剛到北京安家落戶。回鄉的火車是去站臺送的,列車緩緩開的時候,看到低頭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一口,吐出來,被風拉扯一條白線。

那是第一次看到吸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里波濤洶涌,他沒有看,卻和他的煙一起注視著鐵軌的盡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靜并不知道吸煙。枳也再沒見過們面前吸煙,甚至從未聞到過煙味。

可他低頭點煙的樣子,練而自然,好像煙已經是他不離不棄的老朋友。

五點半,枳準時出門去三食堂,繞過門附近那個窗口排隊買燒烤的人群,停在了距離面包餅窗口幾米遠的地方。

張明瑞穿著上個星期代許日清轉給他的外套,只出一段黝黑的脖子。

想起初遇的那天,在dq(dairy queen冰雪皇后),他們看到鄰桌夫婦抱著的十四個月大的小娃娃,張明瑞大呼可,還大言不慚地說,自己以后一定也會有這麼招人疼的兒子。

枳當時用小勺挖著暴風雪,笑得邪惡。

“你可別找長得太白的姑娘啊。”

“為什麼?”他果然愣頭愣腦地追問。

“會生出斑馬來的。”還沒說完就開始哈哈笑。

枳回憶起一幕幕,心里五味雜陳。不知道盛淮南在面對無以為報的喜歡的時候,究竟是什麼心

也許不會像這樣心而酸楚。

所以才會有很多人因為這份難為而做蠢事,比如藕斷連地“做朋友”——給對方渺茫的希和無用的安,看到那短暫的緩解,自己也會減輕心中的愧疚吧?

固然知道張明瑞未必需要的同,正如拒不接盛淮南的憐憫。

想想你自己,想想你自己,這沒什麼。不停地在心中默念。

枳在張明瑞刷了飯卡端起盤子的瞬間閃到了柱子后面。

想等張明瑞找好地方坐下來吃飯了,再沿著他視覺死角的方位找路線離開。

然而張明瑞卻一直端著盤子走來走去。這個時候的食堂人并不多,空位到都是,可他抻著脖子看來看去,似乎怎麼也找不到一個賞心悅目的座位似的——枳迷茫地看了許久,忽然心中雪亮。

“以后你不想吃三食堂的面包餅的時候,千萬記得告訴我。”

張明瑞說過好多次。

他不是在找座位。他是在找

枳閉上眼睛,讓眼皮和黑暗一起阻擊滾燙的淚水,竟然真的生生地忍了下來。

那個男孩已經找得有些疲憊,失落的神掛在臉上,眼睛卻沒有放棄搜索。枳猜不出,不來三食堂的時候,他到底需要找多久才能認命地坐下來吃飯。

張明瑞看著大門口的方向,忽然笑了,男孩端正的臉上仍然是倔犟的神角卻翹得勉強。那個自嘲的神只持續了一秒鐘,他就低下頭,將盤子里面的面包餅倒進了旁邊的殘食臺,大踏步地離開了。

他也許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面包餅吧,枳想。

記得自己高中的那本日記,最后一篇的最后兩句話。

那是已經記不清出的摘抄。

two strangers fell in love.

only one knows it wasn't by chance.

兩個陌生人墜河,只有一個人知道這不是偶然。

再也不會有男孩端著面包餅,“偶然”地出現在面前,說,好巧啊。

也不會再出現在面包餅窗口的隊伍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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