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是深秋。

龍城的深秋就是人們印象中的那種典型的深秋。灰的，涼而不寒，并且肅靜。不適合溫馨的離別，比如畢業，相反地，比較適合反目仇，適合敵決斗，以及，適合葬禮。

可是憾的是，我還偏偏就是在三年前的這個時候遇見陳嫣。然后，開始了一段我迄今為止維持了最久，并且最為認真的。

鄭南音總是纏著我問，我到底喜歡陳嫣什麼，尤其是在自認為談了之后。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我不像小叔那樣，我不是語文老師，我的表達能力不算很好。

但是我一直都在努力回答這個問題。對于人們都相信的那種沒有理由的說法，我不認同。或者，我們學科學的人總是認為沒有什麼是不能解釋的，若你做不到是因為你的能力不夠，而不是它原本無解。其實我自己也知道這種想法很有可能是錯的，但是很憾，我的劣就是如此。

陳嫣當然也問過我，為什麼追。我說，因為我覺得你人長得漂亮，心腸也好。這似乎是很個很無恥的答案。但是，事實的確如此。我是在大學里的龍城同鄉聚會上認識陳嫣的。我是理系，是經濟系。其實陳嫣絕對算不上是個，而且的服和發型都沒有任何奪目之，臉上的表也總是淡然。有的人是這樣的，一開始你的眼不會被吸引過去，但是久而久之，隨著日子的推移，不經意間，你開始覺得好看，至沒有任何一個角度是難看的，非常均衡。再過些時間，的舉手投足都讓人舒服，于是你發現的漂亮屬于生活范圍之的漂亮，在這種漂亮面前，你可以心安理得，不用時刻擔心自己的行為是否得。當你恍然大悟其實很值得追的時候，對不起，已經有人作比你快了。陳嫣就是這樣的人。

我呢，就是那個作快的家伙。我幸運。

說：“鄭西決，你知道當時我為什麼要決定和你在一起？”笑了，的笑容里總是有種溫存的悲戚，“我第一次跟你出去吃飯的時候，你一直都在說你們家。你姐姐，你妹妹，簡直就像是賈寶玉。”仰起臉，深深地看著我的臉，“那個時候我就想，把家里人看得這麼重要的人，一定不是個壞人。”

這種時候，通常比較適合細水長流地接吻。

三年了，我仍然喜歡親吻。接吻這件事，特別容易讓人懂得什麼做齒相依。然后，一種悠然的覺彌漫上來。于是我就覺得，這個人，陳嫣，是我的骨至親。

后來我們畢業了，我和陳嫣一起回到了龍城。我們都希自己能過上那種安穩，并且最為普通的生活。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珍貴的默契。

陳嫣在一個房地產公司上班。總是這樣向別人解釋的工作：“別誤會，我不是售樓小姐。我只不過是會計師手底下的小會計，眼睜睜地看著老板暴發，自己的工資永遠是那麼一點點，如果不好好調整心態，早晚有一天猝死。”

我喜歡陳嫣做人的這種方式。

最近我跟陳嫣見面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說起鄭南音，因為的確可恨。的學習績，的前途，以及那個不靠譜的小男朋友，統統令人惡向膽邊生。更可恨的是，我還得在三叔三嬸面前幫圓場，說在學校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然后還不領，估計是被那個男孩子弄得頭昏腦脹了，最近像只被惹惱了的貓，不就跟我齜牙咧，指責我這個奔三的中年人本已經麻木得不懂得什麼。我一半玩笑，一半認真地歷數著鄭南音的種種惡行，貌似火冒三丈，其實樂在其中。陳嫣總是微笑[福哇txt小說下載]地看著我，似乎我無論說什麼，在看來都是有趣的，有趣的未必是我說話的容，而是這個正在說話的人。

永遠有辦法，讓我安靜。

我們家那兩個大小姐，喜怒哀樂統統掛在臉上，輒一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架勢。所以在們倆面前，我覺得我像個男人，因為我能讓們冷靜。但是陳嫣不一樣，讓我安然，這也讓我覺得我像個男人，大概，那就是所謂的溫鄉的覺吧。我曾經以為，人都是飛蛾，生擅長不怕死地撲火。后來才知道，原來也有一種人是候鳥，無論如何，都沿著一個靜謐的軌跡，安寧地飛翔。你可以說是飛翔，說是恪守著什麼，也對。我和陳嫣之間，連爭執都是很的。記憶中只有過一回非常厲害的戰爭，在我們大學畢業的那個夏天，為了一件很小的事跟我鬧翻了，不哭，不吵，但就是整整一個星期不肯見我。只耍過那麼一回脾氣，但是那種冰冷到斷裂一般的倔強讓我記憶猶新。所以我總是告訴自己，一定是我的錯，一定是我在不知不覺間踩到了心里的一個地雷。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雷區，是不能被人的。炸之后的反應，因人而異。對于那些不善于張揚自己的人，比如陳嫣，就只能沉默。要不是因為遇上的人是我，會吃虧的。我總是充滿憐惜地這麼想。因為現實中，懂得大張旗鼓地示弱的人才往往是最后的贏家。可我和那些白癡男人不同，我懂得珍惜，一個盡力維持尊嚴的人心的力量。

我們快要結婚了。陳嫣說過，之所以這麼快地決定和我結婚，是因為喜歡我們這個家。

那句話讓我無比。可是我給鄭東霓和鄭南音轉述的時候，這兩個可惡的人卻嗤之以鼻。鄭東霓說：“這種話你也信，你是孤兒，用不著應付公公婆婆，們家有了個免費的勞力來倒門罷了。會不喜歡，才怪。”鄭南音在旁邊跟著幫腔：“就是就是，哥哥，人的話都是不能相信的呀。那個陳嫣，一看就很卑鄙。”我就不明白，對陳嫣，我的三叔三嬸都是再隨和也沒有，早就把看是編外的家庭員。可是偏偏是們，這麼踴躍地扮出邪惡的婆家人的臉。

陳嫣不是覺不到們倆的敵意的，只不過，以不變應萬變。頗有大將之風。比如今天，三嬸要來家里吃飯，當知道鄭東霓和鄭南音都在場的時候，——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我覺得眉宇間簡直是有點興的。眼睛發亮，渾上下更是出一種有意為之的從容不迫。相反地，來家里時，若是這兩個敵視的人都不在場，只剩下三叔三嬸和藹可親的春風化雨，我就能很明顯地覺出的意興闌珊。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與人斗，其樂無窮。著實讓我嘆為觀止。可是不管怎麼說，只要開心就好。高興，我就高興。

不過讓我不高興的事還是意想不到地來臨了。我們倆在樓下的時候，我意外地看見了鄭南音的——男朋友，我在心里咬牙切齒，但是表面上，還得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已經聽見了“男朋友”這三個邦邦的字像是金屬劃著玻璃一樣，在我的大腦里發出刺耳到讓人牙齦發酸的聲響。

臭小子。不想活了。明明知道鄭南音家里有兩個人都是他自己學校里的老師，居然敢公然跑到樓下來等人。也不知道該說他勇氣可嘉，還是該說他簡直不把統治階級放在眼里。他就那麼堂而皇之地站在單元門外面，頭一抬，看見了我。臉上居然沒有一一毫的慌，并且大方地跟我說：“鄭老師好。”

相形之下，小家子氣的反而是我。于是我也只好風度翩翩地說：“你好，蘇遠智。高三啦，很張吧。”

哪知這個小子不慌不忙地說：“現在的劉老師，是比您那時候要嚴得多。我今天就是來等鄭南音，一塊去上劉老師的輔導班的。”

厲害。我不得不在心里贊。短短一句話，自己先明正大地坦白了，并且堵得我沒話說，順帶著嘲諷我曾經教導無方。這孩子再長大一點，可以去外部。于是我只能在心里告訴自己我得以德服人，我說：“那好，要好好學習。”然后拽著陳嫣趕上樓，但是還是不幸地聽見了他那句圍追堵截上來的：“鄭老師再見。”

“你看見了吧？你全都看見了吧？”在電梯里，我像個正在演講的希特勒那樣，憤怒地對陳嫣揮著手臂：“他就是這副死樣子。你看出來沒有，這個孩子有多可怕？他在學校里就是這副德行。他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而且還是文明禮貌地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靠！鄭南音那個丫頭就偏偏看上這麼個貨。”

“好了，西決。”陳嫣還是那樣，暖洋洋地微笑[福哇txt小說下載]著，“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十幾歲的男孩子，喜歡在年人面前裝裝樣子罷了。咱們還不都是從那個歲數過來的？我倒是覺得鄭南音眼不錯啊，這個男孩子蠻帥的……”

“帥你個頭！”我打斷。

“鄭西決。”陳嫣忍無可忍地搖了搖頭，一針見，“我看你純屬嫉妒。你妹妹長大了，不再整天圍著你轉，有了自己的男朋友，你不平衡。”

我裝作沒聽見，因為我知道說得是對的。

“不過，”陳嫣似乎若有所思，“我覺得這個男孩子很。你家鄭南音跟他在一起，怕是要吃虧的。”

“很好。那我就去剝他的皮，他的筋。”我干脆利落。電梯門就在這個瞬間緩緩移開了，不急不徐的，明亮的銀灰，像是兩片鍘刀。

不過仔細想想，陳嫣不是沒有道理的。我自己也有過十幾歲的青春期。高中時候的我也喜歡跟整個世界鬧別扭。瞧不上這個，看不起那個，殊不知天下最大的傻B正是我自己。可能吧，我為什麼那麼討厭今天的蘇遠智，因為他像極了那個時候的我。并不是不聰明，但是自認為自己聰明的程度遠遠超過實際的智商。沒錯的，當我像蘇遠智這麼大的時候，我高三，鄭南音初一。有一次我因為一條輔助線跟老師犟，想要證明是我對了他錯了。那個老師也是沒有風度，站在走廊里開始罵我。于是我一點都不示弱地跟他吵。面紅耳赤的時候，我本不知道鄭南音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圍觀的人群中的。我只記得勇敢地跑了出來，站在我的邊，小小的一個人，那麼寬大的校服，個頭那麼矮，卻毫不猶豫地擋在我前面。倔強地仰著臉說：“老師，為什麼你就一定覺得你是對的我哥哥是錯的呢？你不要小看我哥哥，老師你只不過是個師范大學的畢業生，可是我哥哥將來是要去清華的！”

這句話一說出來，整條噪雜的走廊在一瞬間寂靜了。后來發生的一切可想而知，教導，找家長，寫檢討。我站在們班外面，過玻璃，看著小小的鄭南音抿著，一個人在寂靜的，空曠的教室里寫檢查。寫了一遍又一遍——檢討要寫得夠深刻才可以回家。——可是我只能站在走廊里看著，沒有辦法替分擔一點點，們的班主任甚至不準我進去陪。

沒有人知道，后來，當我拿到那張“師范大學”的通知書的時候，當全世界的人都在惋惜我高考發揮失常的時候，我覺得我最對不起的人，是我的小妹妹鄭南音。曾經忍了滿滿一個教室的寂寞和辱，只不過是為了要維護我，只不過是因為曾經那麼斬釘截鐵地認為我會去清華。

但是現在，要去不計后果地維護另外一個人，要去斬釘截鐵地相信另外一個人了。那個倔強的，孤單的教室里無助的側影，再也不關哥哥什麼事。

可是想想看，18歲是多麼好的年紀。整個世界，有可能就是一條輔助線那麼簡單。因為喜怒哀樂，甚至是恨仇，原則和夢想，榮和尊嚴，全都可以因為一條輔助線而起。什麼都沒有經歷過，所以再小的事都可以讓你心里把什麼都經歷一遍。那就是所謂的原始的生命力吧，用完了才知道，完了就是完了，不會再有第二次的。

鄭南音站在客廳里，穿著一鄭東霓送給的新服。對我們倆粲然一笑。那副彩照人的樣子足夠讓一個小男生發呆。這麼快，已然亭亭玉立。可能因為我剛剛在回想小時候的關系，恍惚間，人生的確如夢。

“哥哥！陳嫣姐姐！”難得的，給了陳嫣一個毫無保留的笑容。

“要出去啊？”我語氣復雜地明知故問。

“陳嫣來了，坐著，馬上就開飯了。”三叔和小叔一如既往地在客廳里對弈，見著陳嫣，習慣地招呼一句。

“我晚飯之前回來。”鄭南音像個慣犯一樣，作輕巧地往門邊跑。

“你去哪兒？”三嬸從廚房里走了出來，不不慢地問。

“去上劉老師的輔導課呀。”鄭南音不耐煩地說。

“去上劉老師的輔導課，用不著穿這樣，回屋里換套服再走。”三嬸今天是怎麼了，平時說話的時候很使用這麼干脆利落的命令口吻。

“媽媽——來不及啦。”鄭南音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說來得及就是來得及，我要你換。”三嬸的語氣里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我不，我就不換！為什麼？”鄭小兔的牛脾氣果然上來了，我沒有忽略，說話的時候眼睛地往我們這邊瞟了一下。不是在看我，看的人是陳嫣。我知道，若是陳嫣不在場，為了能順利出門，說不定就會去換服了。可是現在就絕對不行，不能在陳嫣的面前丟這個臉。我們鄭南音寧愿不要活了，也不能讓陳嫣知道，不過是個必須連穿服都得聽媽媽話的可憐小屁孩。

“為什麼？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麼？”三嬸的聲音都有一點發了，于是我明白，三嬸不是在小題大做，只不過是在借題發揮而已，“不能穿就是不能穿。上課就要有個上課的樣子，穿得那麼妖里妖氣的像是要去上課嗎？你要穿給誰看？”

“我——”鄭南音咬了咬，勇敢地迎戰了，“我一定要穿給別人看嗎？我就穿給我自己看。我每天都穿那麼難看的校服，我就是想穿新服，看著自己開心，不行嗎？”

“不行！”

這個時候三叔無奈地抬起頭來：“就讓穿吧。東霓大老遠帶來的，現在不穿過兩天季節就不對了。我覺得沒什麼呀，南音穿著很好看，又不那麼過分——”

“你知道什麼？你除了知道護著，還知道什麼！”三嬸忍了這半天，終于跟三叔發了。

小叔不失時機地抬起頭，手里晃著一顆黑子：“下棋，下棋。兒的事，有時候就是要讓媽媽來管。你不要跟著添，咱們下棋。你再不專心一點，我就又要贏你了——”

“還有你！”三嬸把臉轉向了小叔，“別人家的孩子誰能像一樣，家里有兩個大人就是自己學校的老師！可就是這樣，都沒人能管得了，你們到底都在干什麼！”

“糟糕了，”小叔拿著那顆棋子撓著后腦勺，看著我，“西決你看見沒有，學生家長來投訴咱們了。”

只可惜這個笑話不好笑。只有一個人笑了，就是一直站在墻角的鄭東霓。

“小兔子，乖。”鄭東霓說，“咱們把這套服換了，咱們又不是只有這一套新服，姐姐給你帶了那麼多。天氣冷，不要穿子，我們換牛仔，好不好。”

鄭東霓真是愚蠢，又是小兔子，又是乖乖，又是這種哄小孩的語氣……果然，被火上澆了油的鄭南音這下算是豁出去了：“我不換，我就是不換！有什麼話明白說出來好了，不用藏著掖著。你不是問我穿給誰看嗎？我告訴你我穿給誰看。他蘇！遠！智！我就是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們倆就是要一起考大學，然后我們就結婚！”

三嬸干凈利落地給了一個耳。然后，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最吃驚的人，其實是三嬸。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著，只會怔怔著看著自己仍然不自然地在半空中的手臂，似乎想急著證明打人的不過是這條暴躁的胳膊而已，不是本人。

就在這一瞬間，我從鄭南音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種或者可以被命名為“蛻變”的東西。我知道，三嬸這個氣急敗壞的耳已經被小丫頭無止境地放大了，從現在起，就不再是竇初開那麼簡單，會強迫自己去捍衛那個男孩子，還有他們的。從現在起，就要把自己的一意孤行當飛蛾撲火，把自己的撒任當夸父逐日了。當然，幾年以后，自己也會把這種小題大做看一個笑話，可問題是，我能看到幾年以后會發生的事，但是不能。眼下，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這個耳，一如我當年的那條輔助線。非常奇怪地對滿屋子的人微笑[福哇txt小說下載]了一下，然后倔強地昂首地走了出去。

鄭東霓抓起的外套，急匆匆地說：“三嬸，你別急，我去追。”“不用你去！”三叔無奈地站起來，“我去！”一面慌張地出門，一面重重地扔給三嬸一句：“你這樣有什麼用？能解決什麼問題？”

也好，就讓三叔去會會蘇遠智，會是場好戲。但是我現在沒有心去想象好戲的場景了。因為當客廳里一片寂靜的時候，三嬸看上去像是蒼老了好多年。只有小叔還在小聲嘟噥著：“怎麼這樣，我都要贏了。”

廚房里的形怪異得很。所有的菜都已經切好整齊地放著了，油鍋早就架在爐子上熱過，又冷掉。三嬸愣愣地坐在這一片井然有序中，臉上的表就像是發現戲臺已經搭好，臉都已經勾上了之后突然沒了觀眾。我站在面前，我只能說：“三嬸，你要不要喝水？”

慢慢地搖頭，說：“西決。最近整個人都變了。整天就是對著鏡子換服，我就是再傻，我也知道什麼為悅己者容。你們是真的看不出來，還是裝糊涂？”

我說：“三嬸，你不要太擔心。其實南音是個很有分寸的小孩。知道自己在干什麼。而且，在學校里的績還是可以的。一點都沒有退步。不像你想的那麼糟。”

“我不是只擔心的學習。”三嬸煩躁地沖我揮揮手，“太早了，太早了啊。”像是自言自語，“西決，和你不一樣。我不擔心你。是孩子，錯不起的。”

“三嬸，”我笑了，“時代不同了。沒有誰是錯不起的。其實早一點也沒什麼不好。早經歷，早免疫。”

“你當然可以這麼說了。因為你不是媽媽。”

三嬸的笑容看上去脆弱無力，又變回了平時那個溫的樣子，“從小就喜歡跟著東霓學，東霓干什麼就要干什麼。所以我心里不踏實，我怕變——”

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驟然打住。眼神里掠過一靦腆的尷尬。我的三嬸很善良。覺得自己可以在心里這麼想，可是若是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就是錯的。

我不失時機地把廚房的水龍頭擰開。擰到非常大。為了讓以為，水聲這麼大，所以我什麼也沒有聽見。果然，的神就緩和了。泰然自若地跟我說：“不用你幫忙，你出去陪陳嫣聊天。告訴不好意思，那個死丫頭，見笑了。”

我知道我沒有多心，陳嫣是真的不大高興。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

“你怎麼了？”送下樓的時候，我這麼問。

“怎麼也沒怎麼。”眉宇間凝了一層薄薄的冷峻，我不會看錯的。打我從廚房里出來，看到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雜志的時候，就發現表不正常了。

“陳嫣。你瞞不了我的。”我出手臂，摟住的肩膀。我們已經快要走到小區的門口，初冬的傍晚，空氣都是寂寥的。

“我說過了沒怎麼。”生地掙我，“你聽不懂嗎？做出這副樣子來。開什麼玩笑，我瞞不了你？那是因為我不想瞞你。我若是打定主意想要瞞你，你照樣什麼都發現不了！你本就不了解我！我夠了，夠了你，夠了你們家的大小姐鄭南音，也夠了你們家！”說到最后，已經是在喊了。臉漲得通紅，眼睛晶瑩得像是含著眼淚。

“陳嫣？”我錯愕地看著，“你想吵架？南音惹你了嗎？今天連話都沒有跟你說，怎麼得罪你了？”印象中，陳嫣從來都沒有這麼失控過。

“當然惹我了，就是惹我了。我今天算是見識了，你們全家人讓我見識了，什麼真正的大小姐。”停頓了一下，剛剛還像是打了興劑一樣，似乎是突然之間，整個人頹然了下來，“不就是小孩子個男朋友玩玩過家家嗎？值得這麼興師眾的嗎？全家人，爸爸，媽媽，叔叔，哥哥，姐姐，大家都得圍著轉，那點破事兒有本事攪得這麼多人陪著演戲。好看，真是好看，有紅臉，有白臉，有人圓場，有科打諢的龍套。還有作場面。刺激呀，節曲折，高xdx迭起。會不會這輩子都認為走到哪里都是主角了？你們家讓人惡心，鄭西決，你知道嗎，這讓我惡心！就算我們結了婚，就算我了你們家人，你也休想讓我陪著你們演這種戲。休想讓我像個小丑一樣去伺候你們家大小姐，聽明白了鄭西決你休想！”停了下來，狠狠地盯著我，重重地著氣。

“等一下，陳嫣，”

我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你公平一點。南音不過是個孩子。從一出生，就是我們大家的中心。這是我們每個人愿意的。如果我們大家都太重視南音這件事讓你不高興的話，我沒有話說，可是這不是你用來攻擊南音的理由。”

“原來你知道是什麼讓我不高興。那你罪加一等！”掄起的小包，朝我肩膀上砸，“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你的妹妹那麼幸運，可是我呢？我高中的時候被學校開除，家里甚至沒有一個人來罵我一句；我告訴我媽我考上大學的時候，一邊麻將牌，一邊說：知道了。我上大學以后，家里幾乎沒有給我的宿舍打過電話問問我喜歡不喜歡這個學校，習慣不習慣外地的生活！我是怎麼長大的，我不愿意說，我不愿意讓別人可憐我！可是這并不代表我不希你知道。我一無所有，所以我要我的男人把我放在第一位！你呢，直到現在你都還在維護，你還要說我無理取鬧——”

我地摟住，把的臉在我口上，那個靠近心臟的地方：“對不起。對不起。”我親著的臉，的額頭，的耳朵，“我道歉。陳嫣。我你，你明不明白？”

不說話，溫熱的呼吸和我心跳的聲音呼應著，我知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