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霓》第二章 前世的深藍

呼吸停止的時候,眼前泛著支離破碎的、深藍地被撕扯,脖子那里越來越到那麼沉。我完全不能做任何作,當然包括針扎著嘗試著呼吸,可是腦袋里面清醒得像結了冰的湖面,得不能再,凜冽地倒映著我自己瀕死的軀

然后我就醒來了。準確地說,是驚醒的——但是我真不愿意使用這個詞,這個詞讓人聯想到的那種連連的畫面我火冒三丈。我坐起來,忍著微微的眩暈,窗外的天已經微明,不是我夢中那種幻滅的深藍,是灰的。我胡在睡外面裹上一件大襯衫,走到客廳的窗子那里。漫不經心地把蓬的頭發抓了兩把,我想它們應該重新燙一次了,可是真該死,我沒有時間,鄭功那個小家伙明明積那麼小,卻有本事占據我那麼多的神。常常是這樣,我盼已久的容、SPA、瑜伽課、或者和江薏的約會不得不因為鄭功而取消:比如他突然不肯睡覺,比如他莫名其妙地低燒和吐,還比如他大哭大鬧地就是不肯乖乖待在三嬸家里,但是只要我把他抱起來,他就立刻安靜,好像我的皮上涂著鎮靜劑——他就是打定注意吃定我死纏我到底了,這個無賴的小——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想在他屁上狠狠一把,他得讓人訝異的更讓我覺得這所有的鮮都是用我的狼狽換來的,代價是我的面部水療,我的香薰護理,我一切只需要以自己的意志為中心的生活,一不小心,下手就重了。于是就會留下青紫的痕跡。其實小孩子用不著那麼氣的,這種小痕跡很快就會好,也不知道西決怎麼就會把這點事看得那麼重,想得那麼壞,還要沖我發飆。

我的客廳還真是空曠得很,尤其是在這種微明的晨曦中看過去。一切家都是靜默著的,蒙著天地混沌時原始的灰,這種廢墟一般的錯覺讓這屋子比平時大了好多,大到讓人憑空覺得有些冷。當然了,這涼意也可能是我赤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關系。當我環顧這個空的房子,總是有種約的驕傲。或者在有些人眼里我擁有的本微不足道,可是不管怎麼講,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堅持下來,才最終得到的。我堅持了那麼多年,熬過了那麼多事。用南音小姐的話說,我自己很牛。我微笑地裹上那件大襯,這是上個星期,那個來過夜的男人留下的。我存心不想記得他的名字,也沒興趣記住他的長相,可是好死不死地,他忘記了這件襯。里面的臥室里,鄭功咿咿呀呀的聲音約傳了出來,我心里一,火氣頓時又躥了上來——他怎麼可以這麼霸道,怎麼可以醒得這麼早,連清晨這一點點的時間都不肯留給我。不過還好,他隨即又安靜了,看來剛剛不過是在做夢。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拿起電話的分機,我想要打給江薏,想和聊聊我剛剛收到的醫院的鑒定報告。不過還是算了,怕是剛剛睡著,現在打過去,電話那頭一定會傳來歇斯底里的尖聲。

那份DNA鑒定報告此刻就在我面前的茶幾上,躺在醫院的白信封里。信封被我昨天抖的手指撕得七八糟。我重新把里面那張簡單的A4紙出來,無意識地,又讀了一遍。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奇跡般地響了起來。該死。我似乎已經聽見了鄭功尖銳的哭鬧聲。我慌地把電話接起來,低了嗓門:“喂?”江薏懶洋洋地笑:“怎麼像是做賊一樣?”“你居然這麼早就起來了。”我笑。“不是。本沒睡。熬夜寫稿子來著。”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哈欠,“給你打完電話就睡。”“還以為你又在和誰鬼混。”“我除了鬼混,偶爾也干正經事。”練地和我貧,沉默了一下,說:“你還好吧?我就是不放心你。我覺得你昨晚上一定睡不好。”“我好得很。”我有些惱火,未免太小瞧我了。“好好好——”巧笑嫣然,“知道你厲害,你最堅強,你山崩于前不形于,可以了麼?”江薏說話的調子總是的,聽上去誠懇得不得了,明明知道在騙你卻還是覺得舒服,我想這就是男人們總是更喜歡的原因。我對自己苦笑著,莫名其妙又開始恍神,不知道江薏是什麼時候收了線,只記得自己很機械地把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騰出右手,按下了打火機。火苗很曼妙地纏上了那份報告,頃刻間就熱烈地如膠似漆。我把那小小一團火焰扔進了玻璃的煙灰缸,那味道有點難聞,但是我仍然耐心等待著,等著那份記錄了我命運的A4紙變一把溫暖的灰。

“姑姑,姑姑——”雪碧清澈的聲音從屋角傳出來,居然是從我的房間里探出了腦袋,愉快地微笑,或者不是刻意微笑吧,角似乎總是在無意識的時候,就是上揚的。

“你什麼時候竄到我屋里去的?”我愕然,從沒見過如此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家伙,哪有半點寄人籬下的樣子。還不到24小時呢,裝也要裝一下吧。

“就在你打電話的時候。”的虎牙在窗簾出的里幾乎是閃爍的。

穿著剛剛拆封的睡,是我買來放在床頭的。不過忘了撕掉印著價錢的商標牌,那塊白的小牌子在蓬松的辮子下面一晃一晃的。赤著腳,大方地踩在冰涼的地面上,幾個腳趾上還帶著殘留的桃紅的指甲油。“我進來是因為聽見小弟弟醒了。所以我就把可樂也帶進來,讓他陪著小弟弟玩。”

功端坐在他圍著護欄的小床里面,像是坐牢的囚犯那樣,兩只小手抓著白的欄桿,眼地盯著雪碧手里那只永遠都是憨厚的嬉皮笑臉的可樂。他今天早上居然完全沒有哭過,真難得。我笑著看看雪碧:“你們倆倒是投緣。”

“小弟弟的手為什麼是這樣的,姑姑?好像很,指頭那麼短——”心無城府地問。

“你外婆告訴你那麼多關于我的八卦了,就沒有告訴你小弟弟有病麼。”我有點尷尬地轉過臉,不想直視的眼睛,“他的病是天生。而且你要知道,他長大了以后,智力也不會正常。他就是人們說的那種低能兒。很多事他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那有什麼關系,”雪碧的虎牙又了出來,“照你這麼說,姑姑,小弟弟和我的可樂是很像的。你這麼想就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簡直要被氣笑了:“你小弟弟是人,不是玩。”

“可樂也不是玩。”

“好吧。小弟弟不是。”

“可樂也不是。”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我,黑漆漆的。這個小孩不知道長得像誰。我出神地看著,笑了一下:“現在趕服吧,我們要一起去見很多人。”

“親的——”鄭南音從房間里竄了出來,張開手臂朝我們練地飛過來。我正準備無奈地迎接元氣十足的對撞,哪知道這個丫頭完全無視我,一把從推車里把鄭功撈出來。像面團一樣,把鄭在臉上、口來回地磨蹭:“寶貝兒,你是不是又胖了,嗯?怎麼吃那麼多呀——”鄭功非常配合地跟著笑,笑起來的聲音就像一只小貓在打噴嚏。有時候我真的很奇怪,為什麼南音和鄭功之間會有那種自然而然的默契,有時候看上去他更像是南音的小孩——鄭功這個吃里外的家伙,誰說他傻。

“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樣弄我一脖子的口水,我就寫信給那些航天員,拜托他們把你送回火星去。”鄭南音的眉眼之間不知什麼時候起有了種說不出的溫。我不知道那場莫名其妙的早婚除了在春節的時候把我們全家弄了個天翻地覆之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改變了南音。總之,和鄭功說話的樣子真的越發地和以往不同。比我還人,比我還母——真是不統,一個玩過家家的孩子居然投到這個程度了。

“這個就是雪碧啊——”三嬸笑地從廚房里出來,圍上全是面,“個字這麼高,長得也秀氣。不過就是太瘦了,要吃胖點。以后一定得常常到我這兒來吃飯——”三嬸有些困地轉過臉,“這孩子該我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口而出,“我姑姑,那麼姑姑的嬸嬸應該是——難道要?”

“哎喲,”三嬸笑得彎了腰,“怎麼聽上去就像罵人話呢——”

“雪碧!”南音一邊把鄭功放在屋角新鋪的寶寶地毯上,一邊直直地看著雪碧的臉,“我也是你的長輩。你也得我姑姑。”

雪碧愣了一下,突然抿著,看似竹地一笑,“你真好看,南音。”

“你怎麼可以無視我也是你姑姑——”南音氣急敗壞的時候和小時候耍賴的表還是一一樣。

雪碧更加沉著地一笑,從背包里面把永遠不會缺席的可樂掏出來,火上澆油地說:“介紹你認識我弟弟可樂,南音。”

“有沒有搞錯啊——”南音尖了起來。

“南音,大呼小的也不怕嚇著小寶貝,那麼大的人了,一點分寸都沒有——”三嬸皺起了眉頭,剛才的好心頓時消失了。自從春節以來,三嬸和南音說話就總是這樣橫眉冷對的,一點點小事也有本事繞到南音私自結婚那件事上去,然后連帶著罵一下蘇遠智。南音也算是跟著修煉出來了一副厚臉皮,總是裝瘋賣傻地應付過去。雖然們之間的對白總是萬分彩,我在電話里給江薏學舌過了好多次,不過現在,三嬸又要從“那麼大的人一點分寸也沒有”轉移到“背著父母連婚都敢結你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我有責任轉移一下話題:“三嬸,今天不是吃餃子麼?我去廚房把面盆幫你端出來,我們在外面餐廳的大餐桌上包,這兒寬敞。”

“好吧。”三嬸終于轉移了注意力,“里面那兩盆餃子陷兒也端出來——”

“當然。”我笑,悄悄回應了南音遠遠地給我的鬼臉,“沒有包餃子只端面不端餡兒的道理——”

“姐姐又不傻。”南音悄悄地嘟噥。

“你說什麼?”三嬸眼看著又要崩潰了,我搶在這個瞬間了話:“南音你過來幫忙。我們多一個人,包餃子還能快些。有雪碧陪著鄭功玩就行。”

“你要幫什麼忙,本就只會氣我。”三嬸沖我蹬眼睛,隨即又一轉念,“對了對了,你看,我剛剛忘了往那盆餡里拌一個生蛋進去,東霓你不知道我最近的腦子真的特別不好用,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全都是讓南音這個死孩子把我氣的——”

“三嬸你不老,你越來越漂亮——”我開始諂地微笑。沒辦法,誰讓三叔出差不在家,平時這種和稀泥的工作都是三叔的,今天只好由我著頭皮上了。

“又不關我的事,”南音不不愿地悄聲說,“是你剛剛要打蛋的時候,姐姐正好回來了,你出來說話才忘記的,怎麼又算到我頭上來了。”

“這麼說你一直都記得我沒有打蛋,你不提醒我,還好意思說不關你的事你是存心的吧——”三嬸回過頭來,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表盯著南音,這個時候,站在鄭邊的雪碧突然間“吃吃”地笑了,出尖尖的虎牙粲然一笑的樣子似乎讓三嬸有點不好意思。就在這個時候門鈴恰到好地響了,南音歡呼著去開門,就像是去迎接救星:“哥哥回來了,一定是哥哥回來了。”

西決抱著兩個碩大的食品袋,一左一右,有點驚訝地看著雪碧:“你是雪碧。”

“叔叔好。”雪碧頓時變得乖巧了。

“豈有此理——”南音快要跳起來了,“你憑什麼不我啊,這麼小就這麼勢力,看出來我在家里沒有地位就覺得欺負我也沒關系麼——”

就在這個時候,鄭功不知為何,看上去非常嚴肅地用力點點頭,嚨里面發出來的聲音近似于“對”。搞得大家全都笑了,也包括三嬸。

一片笑聲中,我跟西決說:“頭發什麼時候剪短的?”一邊出手,輕輕他有些劃手的發梢。

他一邊外套,一邊說:“昨天。”

我說:“好看。”

他輕輕揚起眉:“我倒覺得一般。”

“我剛剛看到,三嬸在餃子陷里面拌了好多香菇,是你喜歡的。”我突然間覺得,雪碧的眼睛在悄悄注視著我,可是我一錯開視線,原來雪碧在和鄭功以及南音非常融洽地玩在一起。那時候我就知道了,雪碧不愿意南音“姑姑”是因為覺得們兩個人可以為朋友。

西決微笑了一下,他笑起來的時候總讓人覺得這個微笑綻放得非常慢,他說:“好。”跟著他也加了南音們,把鄭功舉起來,高高地舉過頭頂:“鄭功小朋友,舅舅好幾天都沒有看見你了。”鄭功得意地在半空中揮舞著他的四肢,好像在空氣里面游蛙泳。

“東霓,”三嬸一邊搟餃子皮,一邊說,“我上次讓你去的那個公司,你去見人家老板了沒有?好歹有個工作,你也不能這麼整天待在家里,這麼年輕。”

“三嬸——”我無奈地嘆氣,把手里的餃子出一圈花邊,“我的學歷只是高中,大學也沒有念,人家好好的一個貿易公司干嗎要我呢?”

“所以說我才托人的呀——”三嬸挑了一筷子的餃子陷,為了配合說話做手勢的時候險些就把餃子陷弄掉了,“那個老板的媽媽是我關系特別好的老同學,我們初中的時候就是好朋友,我是學習委員,是團支書,們家人都是特別好的人,又正派又厚道——”

“我干嗎要去關心老板家里人好不好呢——”我覺得我自己快要翻白眼了。西決和南音一起從客廳的一角給我遞眼,暗暗地笑。這兩個幸災樂禍的混蛋。

三嬸有點尷尬,臉居然都有些泛紅,其實這是最可的時候:“算了,我明說了吧,我是想讓你見見那個老板,說是老板,其實公司小的,就那麼三四個人,這個人好,能吃苦,也敢拼,錢是暫時沒有多,可是也沒有那些有錢人上的病,跟你年齡也合適,你總得再嫁一次,這次得找個知知底、特別可靠的人——”

“三嬸,”我打斷,突然之間有點難過,“我還能再去挑什麼人?我帶著鄭功這樣的孩子,人家誰會愿意背這種包袱呢。我早就想好了,我一個人也好的。”

“不能那麼說的,東霓,”三嬸地嘆了一口氣,“我覺得壞事都能變好事,鄭功這樣的孩子就是試金石,你把他帶在邊,你才能清楚,誰是圖你漂亮,或者圖你手里那點錢,那個看見我們的小寶貝也愿意娶你的男人就肯定是真心對你好的。”

“我是不再想這種好事的——”我苦笑,“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三嬸你一樣,那麼好的運氣,遇上三叔,過得這麼幸福。”

“我當年還看不上他呢。”三嬸驕傲地微笑著,“我嫌他木,還嫌他長得丑,幸虧南音像我,一個孩子要是像了你們三叔,那可不好辦了——”但是的臉轉眼又變了,“早知道還不如生個長得像你三叔的兒,不好看說不定還能安分一點,不會追著人家男孩子全中國地跑。”

西決走了過來,表有些尷尬:“三嬸,你都罵了兩個多月了,就別再罵了,南音是小姑娘,要面子的。”

可是正在這個時候,南音和雪碧的對話傳到我們的耳朵里。雪碧很羨慕地說:“南音,姑姑好看,你好看,你媽媽好看,叔叔也好看,你們家的人怎麼都這麼好看。”

“那當然了,”南音驕傲地說,“你還沒有見到我老公呢,我老公也很好看。”我能聽出來南音聲音里充盈著的笑意。

“你還有老公,cool——”雪碧又像是牙疼那樣贊嘆著,“其實小弟弟也很好看,他長得和我們一般人不一樣,可是他不是不好看。”

“沒錯,”南音非常同意地說,“尤其是鄭功只出一張小臉的時候最好看了,像是從畫片里面走下來的——不信你去拿個大塑料帶來,我們把他裝進去只出頭,馬上你就能看到,太像畫片了。”

“你聽聽,”三嬸搖頭,“哪一點像是要面子,本不拿我的話當回事——早就不害臊了,”三嬸咬了咬,“還有,你們倆,”抬起頭看著我,“以后你們倆誰都不準再背著我給錢——西決尤其是你。”

“好我知道了——”西決非常耐心地說,“你已經說過十幾次了,三嬸。”

門鈴又響了,三嬸說:“是你小叔他們全家,這下人就全到齊了。”

南音低了嗓門告訴雪碧:“現在,不好看的人都來了。”總結得準確而簡潔。

小叔穿著一件看上去很新的襯衫,不可救藥地把下擺塞在子里面,我開玩笑地笑道:“小叔,我跟你說了一百次不要那麼穿襯,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小叔一愣,著腦袋“呵呵”地笑:“我老了我老了,追時髦是你們的事

北北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哭了起來,陳嫣微笑地看著我:“你看見了,東霓,我們北北不喜歡你說爸爸的不好。”

我倒了一口冷氣,這個人荒謬的邏輯總是讓我惡向膽邊生,不過算了,我還是專心包我的餃子,不跟一般見識——小叔手忙腳地哄著北北,北北的小臉蛋在小叔的懷抱里一的,我在心里暗暗地嘆氣:“老天爺呀,北北長得真丑。”當然了,我的良心總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提醒我:北北的媽媽是另外一回事,北北這個小家伙本人是無辜的——可是,這改變不了客觀事實,如果一直以這種趨勢丑下去我可不好意思跟外人介紹說是我的小妹妹。

“北北是不是了?”三嬸問陳嫣。

“沒有,出門的時候剛剛喂過的。”自從北北出生以后,陳嫣說話越發地氣定神閑起來,簡單點說就是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東霓,”一面從小叔手里接過北北,一面沖我皮笑不笑地說,“謝謝你給我們北北買的那條子,真是不好意思,價錢好貴的——”

“一家人,不說這些。”三嬸在邊上淡淡地說,“今天怎麼不讓北北換上新子給我們大家看看啊。”

“我也想呀,可是昨天給北北試穿了一次,”陳嫣看了我一眼,“穿了兩個小時就一直哭一直哭,我才發現原來腰上被勒出來一圈紅印子,你知道那條子腰上的一圈花邊看上去漂亮,可是就是穿著會太,小孩子的皮不了——哎——”嘆氣,“可惜了,中看不中用。”

我心里的火又“騰”地躥了上來,正在想著該用什麼方法看似不地給一下回擊,突然看見了西決的眼睛,他隔著餐桌,很認真地看著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只好作罷了,在心里狠狠地謝上帝沒有讓這個為西決的妻子。于是我只好笑笑說:“是我習慣了小男孩的服,忘記了注意孩子的服上面那些瑣碎的東西了。”但是我心里同時在說:三八,我這次給你臉了,可我不是看你的面子。

“不要不要,”小叔趕憨厚地說,“可能多穿幾次,習慣了也就好了,小孩子不能那麼氣的。”然后,急急地把臉轉向了西決正在拌的涼菜,“給我嘗嘗,”他笑著,現在小叔對西決的笑容總是小心翼翼的,“你拌的涼菜真的是一絕。”

“因為我什麼熱菜都不會。”西決開著玩笑,但不去正視小叔的眼睛。

小叔用手指了一茼蒿,放在里:“好,不過好像淡了點兒。”

“怎麼可能?”西決難以置信地也跟著小叔用手指了一,完全忘記了筷子近在咫尺——西決最恨別人對他做的事表示懷疑,無論大事小事,所以每到這種時候就表現得像個孩子,平日里的那種四平八穩全都沒了,在這點上他是個百分之百的獅子座。

陳嫣大驚失了一句:“洗沒洗手啊——”說著出手重重打了一下,掌清脆地落在那兩只在盤子里面的手背上。就在這一瞬間,三個人的臉上都有了一點點訝異和的神。還好三嬸這個時候很及時地宣布,開飯了。

自從北北出生后,每次全家人吃飯,我都得非常不幸地坐在陳嫣旁邊,還好我們倆的椅子中央空出來一段比較寬敞的距離,來停放兩個孩子的推車——這是南音的鬼主意,堅持嬰兒也是家庭員,大家聚餐的時候也該有正當的席位。雖然這個兩個小家伙其實只是看得到餐桌的桌,完全看不見桌子上的菜,但是他們倆倒還總是一本正經、煞有介事地坐在那里,揮舞著四只小手,比如此刻,鄭功的小手突然抓住了鄭北北那只更小的手,他們倆同時換了一個非常會心的笑容,那是這兩個小家伙問候的方式。每到這個時候,我的心就化了,就會暫時忘記鄭功種種可惡的瞬間,以及鄭北北長得真的很丑。

“好吃呀——”雪碧像是在朗誦詩,由衷投的表逗笑了所有的人。三嬸開心的說:“那就更得多吃點兒。”三嬸喜歡雪碧這種沒心沒肺的丫頭。我看得出。

“我跟你們說件事——昨天南音爸爸打電話回來,”三嬸環顧著大家,“特別巧,他在北京到了一個在龍城國際酒店工作的老朋友,人家給了他一張家庭聚餐的優惠券,日子呢是從5月18號到5月底,我在想,5月中下旬那段時間正好是鄭功的周歲,北北的百天,我們不如就把這張優惠券用了,給兩個孩子同時慶祝。因為那個酒店的服務特別好,我們拿著這個優惠券,連孩子們的生日蛋糕都是贈送的。東霓,鄭功的生日是——”

“正好是18號。”我說。

“我記得南音爸爸5月20號的時候又要出差到山東那邊去,”三嬸說,“不如我們就趕在他在家的時候把這件事辦了吧。5月18號,或者19號——”

“可是我們北北要到5月24號才滿一百天。”陳嫣平淡地說。

“那也沒什麼要。”小叔趕接了話,“提前兩天過了怕什麼,兩個孩子一塊兒慶祝是多麼有意義的一件事。”

“百天不是生日,不一樣的,生日年年都有,百天一輩子只有一次。”陳嫣看著小叔。

“小嬸兒——”南音在餐桌的那一頭,清脆地,不知為何南音“小嬸”的時候總是語氣諷刺,像是以前大聲地西決“鄭老師”,“鄭功的周歲生日也是一輩子就只有這一次。”

“我的意思是,生日可以晚過幾天,早過幾天,都沒關系,圖的就是那個儀式,可是百天不一樣,要是多一天一天還有什麼意思。”陳嫣微笑地看著南音,像是在解釋自己并非無理取鬧,不過我能想象心里在用怎樣的詞匯詛咒著南音——當然我心里用來詛咒的詞只會更惡毒。

“好好好——”三嬸息事寧人地微笑,“陳嫣說得也有道理,還是就定在5月24號那天,我無非是想放在南音爸爸也在家的日子,不過沒關系,西決你到時候把你那個什麼DV帶上,咱們把過程都好好拍下來給你三叔看。”

“我們同學的媽媽說過,龍城的老人們過生日也是有講究的,生日可以提前過,不能推后過,推后也是不吉利的。”南音詭地一笑,真不愧是南音,姐妹一場永遠跟我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啊呀。”善良的三嬸果然上了當,“我不是龍城人,對龍城的習慣也不大懂,不過這個說法我原來好像是聽孩子們的說過的——可是,那些也是迷信——”三嬸遲疑地看著我,“東霓,你不會在乎的吧。”

我遲疑了一下,說:“不會,三嬸,我才不在乎。”我是不想讓三嬸為難。

“迷信無非也就是求個心里舒服,和過百天一天都不能錯沒有本質區別——”南音胡攪蠻纏的本又有了盡散發的機會,“為什麼一天不錯地過百天就是儀式,可是我們不愿意推后過什麼日就是迷信呢?”像是在說繞口令。

“南音,這個還是有區別的,”小叔居然認真地搖頭晃腦了起來,“你看,迷信的意思是指——”

陳嫣打斷了小叔:“鄭功的年齡比北北大一點點,他將就著北北的時間,讓著北北一點也沒什麼啊,我們北北是孩子,鄭功就紳士一點嘛——”微笑,有點僵

“有沒有搞錯啊——”南音的聲音雖然是很嗲的,但是眼神突然變得凌厲,“那北北其實還是鄭功的長輩呢,到底誰該讓著誰啊——”

“南音,其實我也不愿意讓鄭功的生日推后過,”“陳嫣努力地維持著,”我保證,明年鄭功過兩周歲生日的時候,我們一天不錯地慶祝,我來負責準備一切。可是這一次不同,我希我們北北的百天可以過得……“

“是,你們北北的百天一天都不能錯,你們北北什麼都不能缺,因為你們北北是正常的,你們北北需要健康地長大;鄭功本來就不正常,說不定長大人以后也不還是什麼都不懂,所以生日那種小事有什麼要,在你眼里鄭功只要像個活著就可以了,儀式什麼的東西都是笑話,他怎麼能和你們家北北相提并論——小嬸,你是不是這個意思?”南音的眼睛像是含著眼淚一般地亮。

“南音!”所有的人異口同聲地制止,三嬸、小叔、西決,甚至是我。我不為了別的,只因為說的那句“像那樣活著”猝不及防地刺到了我心里去。

一片短暫的寂靜里,陳嫣錯愕地說:“南音你到底在說什麼呀——你怎麼能這麼想我呢——”

“這個死丫頭。”三嬸眼神張地盯著小叔和陳嫣,手微微發,于是心煩意地丟掉了筷子,似乎是要讓這兩孤單的筷子甩在桌上時那種伶仃的聲音給自己壯聲勢。接著狠狠瞪著南音,“你給我回你屋里去,不準出來,馬上回去,快點。”三嬸向來如此,只是在平日里對南音橫眉豎目,每當南音真的闖了什麼“大禍”,的第一反應總是手足無措,然后就是把南音藏起來。我記得,剛剛知道了南音結婚的事的時候,臉慘白,我在旁邊張地以為要暈過去了,結果抖著說出來的第一句話是:“我要訂兩張飛機票,把送到南京外婆那里去——學校也不用去了,我就不信那個小流氓還能找到……”

就在這個寂靜的瞬間,雪碧的大眼睛清澈安靜地注視著我們所有的人。對周遭氛圍渾然不知的鄭功在耐心地玩著他推車上懸掛著的小老虎,位于紛爭中心的北北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沉默了很久的西決突然把手按在了南音的肩膀上:“兔子——”他真的很這麼南音,其實這個綽號幾乎已經被大家忘了,他說:“兔子,你是不是應該給小嬸道個歉?”我閉著眼睛也知道,此時他放在南音肩上的那只手增加了了一點點力度。

南音驚訝地看著他的臉,他的表其實一如既往地溫和,他自己不知道他最可恨的地方就是這兒,“你是不是應該——”使用文明禮貌的句子,以及看似好商量的語氣來強迫別人順著他的意思。因為他覺得自己代表“公正”或者“正確”或者“唯一可行的辦法”——這就是他總能功地讓我抓狂的原因。但是三嬸和小叔的神似乎是輕松了,無論如何,西決比誰都適合扮演眼下的這個角

南音“騰”地站了起來,邦邦地說:“對不起,小叔、小嬸,我不是有意要針對北北。我只不過覺得,不應該因為鄭功不是正常人就不拿他的生日當回事。我只是覺得大家應該公平——要是連我們自家人都做不到公平地對待鄭功,那就別指別人能來對他公平了。我吃飽了,我還是躲得遠遠點,省的大家看我添堵。”說完就徑直回到了屋里,估計會馬上拿起電話來跟遠方的老公哭訴并詳細描述今天晚上每個人都說了什麼。

那頓晚飯自然是冷清收場。要是一個人總是在那樣的氛圍里吃飯估計很快就會得胃潰瘍的。只有雪碧的飯量大得嚇人,連小叔都嘆為觀止了,小叔驚訝地笑著:“我們家的這個小親戚真是不得了……”

在我拎起裝著鄭功的籃子和三嬸告別的時候,西決說:“你今天喝了好幾罐啤酒,你不能開車,我送你回去。”

“啤酒不要的,你太小看我了吧。”我疲倦地翻了翻白眼。

“開什麼玩笑。”他從我手里拿過了籃子,“我有先見之明,今天一點都沒喝,就是怕你一不小心喝多了不能開車。”

“行——我敗給你了。”我舉手投降。

南音就在這個時候穿戴整齊地跑了出來,斜挎著的背包,對三嬸說:“今天晚上我要到姐姐家去住。”語氣依然是邦邦的,說著就誰也不理睬,拉著雪碧跑下樓去了,連電梯也不等。

三嬸住了我,塞給我一個飯盒:“東霓,拿著這個,今天晚上幾乎什麼都沒吃,到了你那里一定要喊了,你把這個在微波爐里給熱熱。”

鄭南音小姐的壞心似乎一直維持著,西決把副駕座的門拉開,笑著對說:“南音,坐哥哥旁邊吧。”把脖子一梗,冷笑一聲:“虛偽。”

“兔子,”我也加了和稀泥的行列,“別這樣,你看他都主和你求和了。”

南音又把小腦袋憤怒地一甩:“誰稀罕。”然后執著地拉開后座的門鉆了進去。雪碧在一旁靜悄悄地微笑,當眾人坐定了以后,雪碧突然說了句:“南音,你好幸福呢。”我從前反鏡里看見南音眼中有一驚訝輕輕地一閃。

半路上西決的手機突然響了,響了一邊又一遍,他置若罔聞。停了一會兒,又重新響了起來,鈴聲固執得就像是一條不知道自己放在魚缸里的金魚,力沖撞著封閉的空間里那種不容分說的安靜。

“到底誰呀?”我問。

“沒有誰。”他那副討人嫌的樣子又出現了,我早就看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江薏”,就不知道他玩這種把戲有什麼意義。要是真的那麼討厭江薏,換個號碼不就好了,設置阻止江薏的呼不就好了,為什麼還要故意擺出這副樣子來:我在,我就是不理你。看來男人們都是需要諸如此類的意方式來顯示自己的存在的。

“你不接,我替你接了,不然你就把它關了,我們鄭功就快要睡著了,你吵醒他后果不堪設想。”

他沉默不語,終于在電話第三次響起來的時候按下了“接聽”。“就是嘛,”我在旁邊笑,神志不知為什麼有些渙散,“大家都是年人了,還玩這套青春的把戲干什麼。”

“西決,西決是你麼——”江薏的聲音大得可怕,我都聽得一清二楚,聽聲音是喝多了,言語間都幾乎都充斥著酒的眩暈,“西決我要見你,你別掛,你為什麼不理我了,不上個星期說了你會再來的,為什麼又突然不接我電話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耍我你混賬王八蛋你該死你小時候活該變孤兒——”歇斯底里之后突然了下來,張的空氣里彌漫著崩潰的哭泣聲:“西決你別這樣對我,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剩下你,你對我好一點,求你了,否則我殺了你讓你死無全尸——”電話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掛斷了。

“到底怎麼回事,你——”我的聲音干無比,“你又去見過?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他不回答,我的后傳來了那兩個淘氣鬼清晰的、重重的呼吸聲。南音竹地、清脆地跟雪碧說:“大人的事兒你別管,那麼好奇干什麼,等你長大了我再慢慢給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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