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霓》第三章 傷心球賽

我住的地方是新開發出來的小區,人不算多,不像三叔家那邊,了午夜還燈火錯落。當初我選擇這里,也正是看中了這個地方的安靜,還看中了能從窗子里看見的護城河。今天是周末,我的那棟公寓樓基本上整個都是黑暗的,在暗黑中約的廓,像一只有生命、但是那麼寥寥幾散窗子出來橙。其中一家開著窗子,杯子錯還有歡笑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估計是在慶祝什麼。南音盯著那扇孤零零的歡笑的窗子,吐了吐舌頭:“簡直像是聊齋一樣,真嚇人。”

我住過很多很多的房子。國小鎮上外觀丑陋的公寓——我懷里抱著一盒剛買的牛著臃腫的肚子,胳膊差點夠不著電梯的按扭。北京三環邊上陳舊的住宅區——那是我最自由的時,我通常在凌晨到家,有時候帶一個男人回來,有時候不帶,我那個時候開著一輛從朋友那里買來的二手小貨車,因為服裝店的貨都是我一個人進回來的,我一想到只要我賣掉這滿滿一車的服——尤其是想到其中一些難看得匪夷所思的也照樣有人來買,他們把錢給我,我就可以給自己買些漂亮一百倍的東西,心就愉快得不得了,愉快到讓我神采飛揚地把頭出車窗外,用很兇的語氣罵那幾個擋了我的路的中學生,那些滿臉青春痘、騎著變速自行車的小孩子喜歡被我罵,青春期的男孩子們都是些賤骨頭。新加坡高層公寓里面別人的房間也曾是我落腳的地方,我帶著一臉七八糟的妝,一開門就可以放縱的把自己攤在一小塊東南亞花紋的席子上面。在往前,那個我只是短暫停留過的南方的城市,我拎著從也是買來的30塊錢的高跟鞋,輕輕翻墻溜進校園里,熄燈的時間已經過了,所以我必須像個小那樣回宿舍去。遠,城市的上空彌漫著海浪的波濤,就像是天空在呼吸。

天哪,為什麼我想到了那麼多的事。我想說的其實只不過一句話,簡單點說,對于過去的鄭東霓,只要回到那個落腳的地方,就完全可以讓自己以最舒服的方式或者融化一攤水,或者蜷一塊石頭。不用在乎姿勢有多麼難看,不用在乎臉上的到底還剩多以及服是不是皺了。因為門一關,我可以用任何我愿意的方式和自己相。但是現在,好日子完全結束了。最簡單的例子,我關上門扔掉鑰匙以后,不能再像以往那樣肆無忌憚地踢掉鞋子,第一件事永遠是把鄭功小心翼翼地放到他得小床里面,因為只要作稍微重一點他就可能像個炸彈,還多了一個雪碧。我必須讓我神集中的像是在外邊一樣,用聽上去百分之百的年人的口吻要雪碧去洗澡——我不知道別人是怎樣在一夜之間自然而然地學會做長輩的,反正,我不行。

“姑姑,”雪碧疑地看著我,“不用給小弟弟換一套睡覺穿的服麼?”

“別,千萬別。”我打開冰箱拿了一盒橙,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盒子險些掉回冰箱里面,“那樣會弄醒他的。他醒來一哭一鬧我們什麼也別想做了。”

“可是,”雪碧歪了歪腦袋,把可樂熊夾在肩膀上說,“他上的服太厚了吧,這樣睡覺會很熱的。而且,我覺得睡覺的時候還是不要穿在外面的服,那樣,不是不干凈嗎?”

“哎呀,你煩不煩!你今年才多大啊?怎麼那麼啰嗦——”我重重地把橙的盒子頓在餐桌上,崩潰地轉過臉,迎面看見西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算了,我深呼吸了一下,這個小孩畢竟初來乍到,我別嚇壞了,于是我換了比平時還要的口吻——那種說話的腔調的確讓我自己覺很麻,“你洗澡你就去吧,照顧小弟弟是我的事,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就好。”

不過雪碧的臉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似乎對我剛剛的不耐煩視而不見:“這樣好不好,姑姑,我來幫小弟弟換睡覺的服。你放心,我不會弄醒他。我知道該怎麼做,我會很輕很輕的。”不等我回答,就沖進了我的房間,然后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探出腦袋,“我知道你把小弟弟的服放在哪里,我今天早上全看到了。”

我錯愕地對著西決說:“看到沒有,簡直都超過了你時候——你那時候好像還知道自己是寄人籬下,倒好,百分之百賓至如歸。”

他輕輕地笑:“我看人家雪碧比你靠譜得多。至比你會照顧人。”

“滾吧你。”我倒滿了兩杯橙,一杯推到他面前,一杯給自己,“你就靠譜了?那你還和江薏糾纏這麼久都斷不干凈,你真靠譜。”

他沒有表地裝聾作啞,但是我知道他稍微用力地了玻璃杯,因為他的手指微微有點發白。這是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有的習慣作。

“說話呀。”我窮追猛打,“別想混過去,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又和搞到一起的?”

他終于無可奈何地看著我:“你能不能不要講得那麼難聽?”

南音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行,那就說說,你倆是怎麼舊復燃的?”堆了一臉的壞笑,顯然已經忘記了剛才還在賭氣。

“你一邊兒涼快去,沒你的事兒。”西決惱怒的表永遠是我和南音最看的節目。

南音興沖沖地看著我:“姐,你那雙新買的高跟鞋可不可以借我—”“寶貝兒,”我笑容可掬地打斷,“你休想。”

“小氣鬼。”南音咬了咬,眼落回到西決上,“快點講嘛,我要聽聽你和江薏姐姐到底怎麼回事兒。”然后又殷勤地補充了一句,“哥你要加油,我喜歡你和江薏姐在一起——比那個陳嫣強不知道多倍。姐你看看陳嫣那副臉,生了北北以后更是囂張了。也不知道在什麼,抱著那麼丑的一個小家伙還覺得自己榮的——”

“你小時候也好看不到哪兒去。”西決忍無可忍地打斷,“我真是不了你們。你們討厭陳嫣也就算了,人家北北——”

“別,”南音的小臉湊到他的臉跟前,嘲諷地拖長了聲音,“人家的名字多不敬呢,要人家小嬸——你不是早就慣了麼,”接著微妙地調整了一下表,擺出一副沉著臉的樣子來,惟妙惟肖地模仿著,“南音,你是不是應該給小嬸兒道個歉——”

“哎呦我不行了!”我抱著靠墊,笑得差點從沙發滾到地上去,“南音你怎麼能學得這麼像啊,天哪——”我重重地拍了一下西決的肩膀,“好好看看吧,剛剛你就是那副死樣子,不行我笑得胃都疼了。”

“你現在倒是不擔心吵醒鄭功了。”西決咬牙切齒地盯著我,“我不過是想說你們倆真是沒素質——跟陳嫣較勁也就算了,你們這麼大的人,針對人家北北一個嬰兒,覺得很有意思嗎?”

“誰針對——”南音托著腮幫子,眼睫輕輕地說話的樣子越來越像個小人了,“我針對的是陳嫣,又不是北北,再說在這兩個小孩子里我就是更喜歡鄭功。這有什麼不對麼,就是看出來我們大家對鄭功更好,就要故意跟大家找別扭,以為這樣我們就能多注意北北了——連鄭功的醋都吃,你說是誰更沒有素質?我覺得最慘的還是小叔,總是夾在中間打圓場。今天晚上他們倆回去說不定要吵架的,陳嫣一定會把對我的怨氣都發泄到小叔頭上,小叔好可憐。”

“那就讓他們吵去。”我悠閑地了個懶腰,“活該,小叔是自找的。”

南音的手機又一次傳來了短信的鈴聲,仰起臉粲然一笑:“我去給蘇遠智打個電話就回來。哥,不然你今天也別走了,我們三個好久都沒有一起聊天了呢。”

“今天就算了,”西決站起,像往常那樣南音的頭發,“三嬸一個人在家也不好。而且明天一大早要出門,不能沒人替開車。”

“南音,別信他的。”我竊笑,“滿仁義道德,其實是等不及要去跟江薏鬼混。別那麼看著我,我說錯了麼,你趕走吧,不然我怕那個瘋人一會兒醉醺醺地殺到我這兒來。”

“原來如此——”南音開心地歡呼著跑進了屋里。不一會兒,房子的深約傳來愉快的聲音,與此同時,還有雪碧的說話聲,估計又在和可樂聊——今天他們的確遇見了太多人,有太多事需要消化,以一只熊的智商,理解我們家所有事估計有些難度,所以雪碧責無旁貸地擔負起給可樂講解的任務。只是我不知道,雪碧自己又究竟能理解多

空曠的客廳里,就連西決拉拉鏈的聲音都格外清晰。我故意對著他的背影,輕輕地說:“醫院的結果出來了。我今天一直想跟你說,但是就是沒有機會。”

我看見他慢慢直了脊背,輕輕地說:“是麼。”

“我媽終于贏了。”我如釋重負地把懷里的靠墊丟到地板上,“居然——鄭巖那個王八蛋居然真的是我爸。開什麼玩笑。”

“鄭東霓,別總是一口一個‘鄭巖’的。你對大伯總該有點最起碼的尊敬吧。”他的語氣依然平淡,只是他仍舊不轉過來看我的臉,卻彎下子開始系鞋帶。

“我剛才他的名字是為了區分一下,不然上面那句話要怎麼說——我爸居然真的是我爸,誰能聽明白我在說什麼啊。”我強詞奪理。

“這樣不好麼。”他倉促地微笑了一下,“你想了那麼多年的事終于知道了。看來大媽是對的,一直都那麼堅持。你看見我的手機了嗎?”

“拜托,你還沒有老呢。你自己剛剛把它放在兜里的。右邊,你看。”我嘆了口氣,“還有,江薏那個朋友真的很不像話——就是那個幫我作鑒定的醫生。這種事都是絕對私,他居然隨便告訴江薏我的鑒定結果,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不應該啊,一點職業守都沒有——你要當心,說不定江薏和他也有一。”

“你越說越不像話了。”他無奈地嘆氣。

“我是擔心你。”我笑笑,“我認識江薏這麼多年了,絕對不是個省油的燈。你太容易相信別人,我怕你吃虧。”

他終于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說:“姐,我走了。”

無論如何,生活總是要繼續的。當一個人發現了自己是一對暴力的變態夫妻的親生骨;當一個人需要帶著一個即使長大心智也永遠不會的小孩;更慘的是,當一個人終究明白了有些困境是可以走出來的,但是有些困境不可以,有些殘缺可以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被人們忽略不計,有些殘缺則永遠淋淋地待在那里。但是這個人也還是得繼續活下去。

我無法想象“繼續”這個詞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正常的小孩越長越大,比如北北,殘缺的小孩只能越長越小,就像我的鄭功。嬰兒時代,鄭功因為早出生了幾個月,可以北北長得高些,但是第一句的優勢轉瞬即逝。過些年,北北會為一個會唱歌會跳舞會撒的小孩,在北北眼里鄭功就會變一個有點遲鈍的小弟弟,大概會試著跟他流,但是得不到想要的回應;再過些年,當北北,開始經歷又艱難又彩的青春期,在眼里,鄭功就一定又變回了嬰兒——說不定更糟,會像雪碧那樣把鄭功當一個會吸的可樂。我已經沒有勇氣去想北北年以后會怎麼看待鄭功了,反正就像是一場實力懸殊得可怕的球賽,北北隊的比分一路往上漲,鄭功那里永遠只有一個荒謬的、孤零零的“1”。鄭功是我生的,所以我別無選擇只能永遠坐在空無一人的鄭功隊球迷區,像個小丑般為這個永遠的第一局加油吶喊,忍著一個看臺的尷尬和孤寂——就算是有人愿意坐在我這邊我也不會接,上蒼為什麼要讓北北和鄭功這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孩出生在同一個家庭里,一定是為了惡心我,為了向我顯示什麼無能為力。不然還能因為什麼?

當然還有最慘的事,就是,我發現我眼下存的錢還不夠我生活一輩子,所以我要繼續去賺。這句話看似簡單,沒錯,我曾經擁有一些從男人上撈錢的本事,但是現在因為鄭功,我別想再指男人們了。話說回來,其實跟鄭功釣金婿的人比起來,我那點本事也不算什麼——我脾氣太壞,有太倔犟,還帶著一錦上添花的暴力基因,沒有幾個男人蠢到愿意收藏我這樣的金雀——幾年前有過那麼一個,是個土財主,快60歲了,禿頂,胖子,酒渣鼻。如果當年真的跟了他,鄭功就不會存在了。我也不是一點后悔都沒有的,但是我很淺,我認為就是要配俊男的,我寧愿自己辛苦點生活,也不愿意讓一個男人只是因為付了錢就有資格糟蹋我的麗。這點上我說不定很像我媽媽,別看我爸爸——現在這個詞我用得名正言順了——我是說,別看我爸爸后來墮落了一攤爛泥,但他年輕的時候是個非常帥氣的男人。我媽媽終究毀在了執著的幻象里面,可是說穿了,什麼不是幻象呢?

昨天夜里我媽給我打電話了。“我打算去你舅舅家住一段時間。”說。

“住多久?”我一邊搖晃著鄭功的瓶,一邊把電話的分機夾在肩上。

“我怎麼知道要住多久?”的聲音還是怪氣的。

“你要是在舅舅家住上一年半載最好,你那套房子能空出一段時間,我收拾收拾,可以租出去,我已經這麼久都沒有錢進賬了。能賺一點是一點。”

“別跟我來這套。”我幾乎能清晰地聽見在電話那頭吐口水的聲音,“什麼時候到你來哭窮——這個破房子一個月的租金不夠你買一件裳,編這種理由想把我掃地出門,做你娘的夢!”

在我還沒來得及指出來“我娘”就是的時候,就收線了。

“讓和鄭巖一起去死吧。”我恨恨地用力推了一下鄭功的搖籃,他得搖籃變了兇險的海盜船。我以為他會被這突如其來的顛簸嚇哭,可是他揮著胖胖的手笑了起來。

看著他一無所知的笑臉,我對自己說,不要,這些我都不在乎,我能應付。

跟著我抬起頭看著窗外,突然間發現,原來春天早就來了,春天又來了,又一次大張旗鼓地、賣弄風地、無可救藥地來了。那一天我把鄭功、雪碧以及可樂像寄存行李一樣統統扔到三嬸家里,說了句“不好意思三嬸,我有點急事”,然后就風馳電掣地開到了市中心,走進一間發型屋,對那群把我圍在中間、長得比孩子還清秀、渾暗香浮的發型師們斬釘截鐵地說:“今年什麼最流行,我就要什麼。”然后揚起下,對準其中一個眼睛最大,看上去最的小男生說:“就是你了,你來幫我弄。”他沖我驚訝地一笑,邊的洗頭小妹們七八舌地說:“你眼真好噢,他是這里要價最貴的造型師。”其實我的眼一點都不好,我只不過是看出來他是小妖

閉上眼睛,仔細傾聽頭發在耳朵旁邊“咔嚓”的斷裂聲——我就當這個小妖來幫我剪彩了——又一次開業大吉的是我那個錯誤百出的人生,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繼續錯下去,負負得正,錯到極致總能對一次,這就是殊途同歸。非常好,我要開始戰斗。

我煥然一新地奔馳在回三嬸家的路上,打量著這個城市。這個城市依然可,重度污染的天空里依然大大咧咧地浮著不加遮掩的歌和——那麼好吧,你們這些想要的人,你們這些喜歡玩曖昧的人,你們這些心懷鬼胎又猶豫不決的人,你們這些迷那種名為浪漫實為縱容的氛圍的人,都到我這兒來吧,我最明白你們想要什麼,把你們的錢給我,我給你們一個絕好的場子,用來排練那些古老的、拒還迎、語還休或者擒故縱的戲碼。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撥通了江薏的電話。

“親的,”我非常認真地宣布,“我決定了一件事,我要開咖啡店。我明天就去找店面。”

“東霓,”慢吞吞地說,“我勸你再稍微等一段時間看看。”

“你開什麼玩笑啊——”我一不留神差點就闖了紅燈,“我第一個告訴你就是因為拿你當朋友,我都不計較你背著我和我弟弟搞了,你還要架子這麼大,反過來潑我的冷水!”

“你的邏輯真奇怪,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好不好?”也提高了聲音沖我喊回來,“實話告訴你,今年年初開始市的大盤就不好,雖然他們都說奧運會以后市會反彈,可是照我看,未必。夏天之后若是真的繼續跌——”

“我在跟你說我想開咖啡店,你跟我扯市干什麼——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不耐煩地打斷

“大小姐,你還不明白嗎,你自己看看你邊有多人在炒——若是繼續跌下去,大家都虧了錢,誰還有心去喝你的咖啡?”

“你們有文化的人真是可怕。”我恐怖地拍了拍額頭,“怎麼一到了你們那里,什麼事都有本事扯到那麼——宏觀的層面上去。”我猶豫了一下,終于找到了“宏觀”這個看上去合適的詞,“我才管不了這麼多,我只知道,憑它市再怎麼跌,所有的男在想要開始搞又不好直接上床的時候都還是需要一個假模假式的場所來約會的,所有的男孩孩在竇初開想證明自己長達了的時候都還是需要一個虛假意的場合來制造氛圍的,有了這兩條,我才不信我會賠本關門。我倒真想看看,在什麼況下人們才會放棄醉生夢死。”

還說別人醉生夢死,“聽上去被我惹急了,”我看第一個死的就是你,一點腦子都沒有,搞不好死到臨頭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就在這個時候,我意外地看見了南音。一個人站在公共汽車站牌下面,顯然不是在等車。因為這趟公車完全不走三叔家的方向。的眼睛不知道在看遠的什麼地方,眼神是凝固的,一頭直發被風吹了,發拂了一臉,顯得的臉益發的小,其實我是想說,不知為何,整個人看上去似乎比念高中的時候更像個小孩——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恍然大悟,那事因為這短短幾個月,瘦了,而且瘦了很多。我真是遲鈍,我怎麼沒有早一點想到,雖然這個孩子又傻又可恨,雖然給家里制造了那麼大的麻煩,可是從春節以來,我們大家都太過在意三嬸的緒,太過專心地幫和三嬸之間圓場,卻忘了問問南音,到底快不快樂——畢竟是嫁作他人婦,雖說南音這個新娘比較——比較特別,可是我們這個娘家也委實太離譜了些。

發現我的車的時候眼睛亮了。急匆匆地對我拋歸來的那個微笑讓我想起來,過去考試考砸了的時候,也是這種可憐的笑容。

“姐,”的聲音聽上去很低,不像平時那麼聒噪,“你怎麼在這兒?”說著上車了,可是眼睛還是看著車窗外面那點狹小的天空。

問題嚴重了。居然沒有大驚小怪地評價我的新發型,也沒有去翻我推在后座上的購袋。一定不是小事,至,對于這個傻丫頭來說,不是。

“兔子,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好不好,我等會兒要跟你說一件大事,你聽了保準會高興的。你想吃什麼?”

“隨便,吃什麼都好。吃完了你直接把我送回學校去,我就是不想回家,我不想看見我媽媽。”淡淡地說。

“其實,”我費力地說,“三嬸只不過是覺得那件事很難接,你要給你媽媽時間,做得已經夠好了——換了我,我一定會比你媽媽更崩潰的。”

“我知道。”聲音小的近乎耳語。

公平地說,南音應該謝北北,因為多虧了北北出生的時候給全家帶來的喜悅和忙的壯舉造的毀滅結果才被沖淡了一些。簡言之,在得知事的48小時,三嬸經歷了憤怒——大哭——絕食——不理任何人這個必然的流程,三叔同樣經歷了如下流程:舉起手準備揍南音卻終究舍不得——了很多煙——和稀泥勸三嬸——荏地著南音向媽媽認錯,如果以三嬸的反應為X軸,三叔的放映為Y軸的話,南音就是那個倒霉的、被外力任意扭曲的函數圖像。這個可憐的孩子那兩天只要醒著,就像個實驗室里的小白鼠那樣跟在西決后,似乎這個家里堆滿了地雷,一刻也離不開西決這個神勇無比的掃雷專家。于是西決那種保護神的幻覺又一次得到了虛妄的滿足,他們倆不止一次地強迫我收看那種“兄妹深”的麻畫面,我們可的小樹功不可沒,他從醫院火速奔到三叔家里,作出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上百次地重復著“既然事已經發生了,賭氣是沒有用的,最要的是想辦法補救”——順便地看著三嬸慘白的臉,底氣不足地加了一句“若琳現在是真的想喝你煲的湯”。——我當時差點沒有反應上來誰是“若琳”。我知道,這麼多年來,小叔已經習慣依賴三叔三嬸的這個家,他比誰都害怕這個家庭被什麼東西*,尤其是在他一夜之間了父親的這種手忙腳的時刻。千載難逢的是,我媽居然也破天荒地摻和了進來,坐在客廳里大言不慚地跟三叔說:“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男大當婚大當嫁,南南從小那麼乖,你們干嗎要這樣為難,我做夢都想有南南這樣的孩子,可是你們看看我生的是什麼東西,我要是也像你們一樣總是反應這麼大,我也該去跳樓了——”三叔頓時大驚失地打斷:“你喝水,喝水,不然茶要涼了。”一面張的看了看西決,我媽那個瘋人說出了兩個十幾年來在三叔家絕對止的字眼,“跳樓”,更關鍵的是,說的是“也該去跳樓了”。

就這樣,為了小叔以及剛出生的北北,三叔三嬸鼓起勇氣決定重新運用理智。他們和蘇遠智的父母終于坐在了一間茶樓里,商量如何把“雙方的損失減到最低”——這是三叔的原話,我一個字都沒有改。氣氛尷尬得不像是談論結婚,倒像在討論如何“私了”一樁強xx案。只有我們親的小叔負責風趣幽默地打圓場。我和西決坐在角落的另外一張桌子上遠遠地遞給南音一個溫暖的目表示支持。最終的結果是:雖然這兩個犯罪嫌疑人的罪名立,犯罪行為造了嚴重的后果和惡劣的影響,但是此刻著他們去領離婚證顯然不是最好的辦法。于是,大家決定以他們大學畢業那年為界,若是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倆依然決定要將這段不道德的婚姻關系維持到底,兩個家庭也只好愿賭服輸,正式給他們辦酒席昭告天下;若是他們二人有悔改的表現,那麼就合法地結束這段關系,皆大歡喜。協議還有一條重要的條款,那就是在他們大學畢業,也就是考察期結束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向外界泄他們的合法夫妻的關系。通俗地說,除了我們,沒人知道“鄭南音小姐”其實已經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蘇太太”。天哪,這真是個令人麻的稱呼。

“姐,”南音轉過臉,靜悄悄地看著我,“問你件事兒行麼?你有老公的時候——”

“我聽著真別扭。”我笑著。

“你有老公的時候,你怎麼稱呼他的父母呢?”南音認真的看著我,毫不理會我的玩家。

“這個——我和他父母總共見過一回,我就當自己是演戲那樣,了一聲‘爸爸媽媽’,就完事了。”

“我——”南音撓了撓頭,“那我要怎麼辦呢。我一想到,只要我們大學畢業了以后我就得他們‘爸媽’就害怕。今天我去他們家吃午飯了——”

“誰要你去的?”我打斷

“蘇遠智——”囁嚅著低下了頭,“他說,他離開龍城回學校的時候跟我說,要我找幾個周末去他們家,跟他爸媽吃頓飯,因為他們原先,原先只見過端木芳,本就不知道我是誰,突然之間我們就——。”

“媽的他什麼東西,”我一激臟話就出了口,“這種話他也有臉說出口,南音傻不傻,他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啊——從現在起你其實不是在談了,你得學會進退,學會保護自己,你懂嗎?”

“你聽我把話說完嘛——”臉紅了,“這不是重點,我可以去陪他爸媽吃飯的,但是,但是,姐,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不喜歡他們家。”

“他們對你態度不好麼?”我覺脊背上的汗一瞬間豎了起來。

“不是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為難地咬了咬,“他們家,和我們家一點不一樣。他們家的人——除了他爸媽之外還有他,他們家的人在飯桌上彼此都不怎麼說話的。一開始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們問我什麼問題的時候好像并沒有聽我講話——我還以為是他們不喜歡我。可是后來我發現好像不是那麼回事,給你舉個例子,他爸媽在飯桌上說有個菜不好吃,說完了就沒人回答他,沒人搭腔,他自己好像也就是為了說一句,不是為了有人理他。吃完飯,他就會一句話也不說地去看電視,好像房子里的人都是空氣。然后我就覺得,他家的人似乎就是那樣的,不是喜歡我,也不是不喜歡我,本無所謂。姐,在我們家怎麼可能這樣呢,不管是誰,如果有一個人說菜不好吃,怎麼會沒有人理他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知道我說的不夠清楚。”

我默不作聲。南音也許不太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但是我明白。在南音的頭腦里,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只有兩種,要麼喜歡,要麼討厭,從來不懂得什麼漠視。是標準的溫室里長大的孩子,這跟資條件沒關系,在三叔的家里,每個人呢都竭盡全力地對南音好,更重要的是,每個人都竭盡全力地每個人好——這也是我從小喜歡三叔家的原因。我能想象南音坐在蘇遠智家的飯桌上的覺,那種覺得自己是個異類的惶恐。在這樣一個環境里,似乎所有的表達都是會被嘲笑的——別以為你說幾句“生日快樂”、“我很想你”之類的話就能溫暖他們,他們早就習慣了面無表本不認為自己需要被溫暖。那樣長大的人甚至和我這種在惡劣環境里長大的人都不一樣,我的靈魂里至還有無數碎裂的隙讓我強烈的滲出來,可是蘇遠智呢,我打賭他得靈魂里早就在某些很關鍵的地方磨出了厚厚的一層繭,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姐,我都有一點想問問端木芳,那個時候到底怎麼跟他們家的人說話。”南音靠在椅子上,疲倦地一笑,“怎麼可能呢。端木芳早就恨死我了。”

我突然煩躁地口而出:“你活該,誰讓你不看準了人在嫁。”其實我心里被一陣突如起來的難過攪了,我不愿意讓南音經歷這些,換了是我就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我能應付這些人,我曾經跟很多這樣的人打過道。但是不該是南音的。

“你也罵我。”轉過臉去,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早知道還不如不說。說了也是自討沒趣。我媽媽整天都在罵,其實我特別想問問我該怎麼做,可是害怕罵我。原來你也一樣覺得我是自找的。”

“兔子,千萬別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和你道歉好麼——”我頓時慌了手腳,“兔子你明明知道我現在在開車我沒有辦法過去抱你——兔子,對不起,我是心疼你,你明白嗎?”

不說話,嘟著不看我。

“寶貝兒,我不是你哥哥,若是他今天在這兒,一定會說得出很多又虛偽又沒用的話來哄你,可是我只能告訴你,人和人之間的差別是不可能改變的,最有用的方式,可是他們理解不了你的,你就占了先機和優勢。我不知道這麼做好不好,但是總是沒錯的。”

“那麼難——”重重地嘆氣。

就在這個時候三嬸的電話打來了。我剛想告訴我和南音會在外面吃晚飯的時候,就聽到用一種很拘謹的口吻跟我說:“東霓,你馬上回來,家里有客人來了。”

我剛想問是什麼客人的時候,聽見三嬸的聲音約地傳了過來:“不好意思。您再說一次您怎麼稱呼好麼。說出來不怕您笑話,在家里我們原來一直跟著孩子們管您‘熱帶植’。”

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得。只不過,每一次,這樣的畫面總是會生生地刺痛我的眼睛。你怎麼可以允許自己這麼活著,就這樣毋庸置疑地在別人的恩典里?怎麼可以?

    人正在閲讀<東霓>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