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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看見羅凱的時候，剎那間回憶起自己遇到夏老師的那一年。他經過丁小的課桌時掉了的代數課本，然后他又折回來替撿起來。他把課本放在桌上，說：對不起。然后，很隨意地微微一笑。那時候丁小那句：“沒關系”已經在邊了，卻是沒有說出口。只是在想：為什麼他掉的不是自己的文盒呢？這樣的話里面的圓珠筆，橡皮，尺子會滾一地，他就得多撿一會兒，就可以讓小多看看他啦。

對于小來說，那是一種完全陌生的，一閃而逝的念頭。不是指小喜歡羅凱――這件事小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認的，小不像別的孩子一樣非得裝矜持不可。只不過，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羅凱的時候，心里都有一種小心翼翼地覺，很奇怪，小不知道，那其實是一種占有的雛形。只是小對于這種別人從小就習慣的有些陌生罷了。小是不能像許繽紛們那樣――沒錯，就是小學時候的那個許繽紛，現在又跟小考到同一所中學了。許繽紛們這些孩子就做得到大聲地在場上喊：“羅凱――過來啊――”可是小就不行。小經常站在一邊，一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羅凱和那些漂亮活潑的孩子們在一起的場景。小的心里是不嫉妒的，真的一點都不嫉妒。因為羅凱和那些孩子們在一起的畫面很漂亮，讓小心生。育課的時候，男生們的球踢進了練習雙杠的孩子們的隊里，許繽紛總是靈巧敏捷地一跳，把那個球夠到自己懷里，然后大聲地說：“羅凱來拿――”大家全都“轟”地笑了，然后場上揚起一片孩子們喜悅的聲音：“就是，就是，羅凱過來拿――”許繽紛喜歡羅凱，這在全班都不是。

有時候會有一些孩子打趣許繽紛：“許繽紛你不害――”但是其實誰都知道許繽紛是有資格不害的。初中生許繽紛已經出落了一個小人，而不再是小學時候那個傻傻的總是尖的小丫頭了。只不過依然頤指氣使――當許繽紛麗的大眼睛一眨，小一撅的時候，班上就總是有男孩子幫許繽紛抬其實一點都不重的課桌，許繽紛不舒服的時候也總是有好幾個男生爭著送回家――所以，當許繽紛公開地對羅凱表示好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覺得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班花班草出雙對的幸福局面了。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的。小也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小也很期待看到羅凱和許繽紛在一起的樣子――真的，那該是一個多好的畫面呢。就像日本漫畫里的一樣致得讓旁人只想保護。

小只想看看羅凱。只想默默地盼羅凱能在又一回經過的課桌的時候把的什麼東西掉。這就夠了。一想起羅凱，小心里就涌上來一種廣袤的溫，在這無邊無際的溫中，卻又清晰地問自己：是不是有一點怕羅凱呢？好像是的。可連話都沒怎麼說過的一個人，為什麼要怕他呢，真丟臉啊。小當然沒想到其實那就是。小只是一如既往地開心地甚至是沒心沒肺地過的日子。上初中的丁小雖說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總是毫無顧忌地大聲笑了，不過永遠是一副憨憨的樣子。舉例說吧，小們的學校是寄宿制的中學，宿舍里永遠是給所有的舍友打開水的那一個。很簡單，四個人一間的宿舍只有小有力氣一次提著四個暖壺上三層樓――小依然是個胖胖的小姑娘，覺得既然如此這對沒有什麼不公平的。宿舍的阿姨每天早上都會笑著對拎著四個暖壺進進出出的小說：“小這麼勤快的姑娘將來會找個好婆家的――”

經常地，宿舍里的某個孩子會在晚自習之后撒地對小說：“小，親的，我們剛剛吃泡面來著，沒有水洗臉了。”然后，往往是許繽紛會加上一句：“寶貝，你可不可以順便把我的這半壺灌滿呢？我這兩天用的那種除青春痘的洗面特別煩人，得用清水漂好幾次。”小于是微微一笑，用力地點點頭，拎著別人的暖壺走下長長的樓梯。

其實小很喜歡打開水這個活兒。因為這往往是在清晨或者馬上就要熄燈的晚上。校園里有種安靜得攝人心魄的幽遠。如果是春天或者夏天，沒有人的氣味擾的校園彌漫著濃濃的樹木香。開水房里長長的一串水龍頭靜默著，灰的水龍頭，有的還泛著鐵銹的綠，一字排開，就像雁陣一樣沉默而尊嚴。擰開一個，整個一排就都籠罩在白的霧里了，如果運氣好的話整個開水房就只有小一個人，傾聽著水流淌的聲響，看著白的霧升騰起來，整個水房就有了一種某個逝去的年代的氛圍，蓬，敦厚，欣欣向榮――小于是開心地想：我變了一個歷史人。然后小拎起滿滿的暖壺，走到溫暖的開水房外面，愉快地想：許繽紛那種治青春痘的洗面還真難伺候啊。月無遮無攔地灑下來，小只知道自己是個胖姑娘，只知道自己很黑，眼睛還很小，可是不知道的臉上一個青春痘都沒有，月漂洗著的臉，潔如玉的臉，洗去了塵世間的一切污垢。

有一天在開水房的門口看見了羅凱。羅凱站在某個水龍頭前面昏黃的燈泡下，對點點頭：“嗨，丁小。”臉紅了，像蚊子一樣哼了一聲“嗨”。然后低著頭走了進去，想怎麼可以這樣呢？這麼普通，這麼難看的暖壺，為什麼羅凱輕輕松松得就能拿得那麼好看呢？他也只不過是隨隨便便地提著它啊，可是在羅凱手里暖壺上面印著的難堪的紅號碼就一點也不刺眼了。小輕輕地嘆了口氣，強迫自己把視線從羅凱修長有力的手指上轉到自己面前的龍頭上，白霧從羅凱用的那個龍頭那里蒸騰起來，小這下可以放心大膽地在這白霧的保護下好好看看羅凱的側影了。一時間失了神，直到聽見羅凱對說：“丁小你的壺已經滿了。”嚇了一跳，慌張地去關面前的龍頭，卻被已經滿滿的暖壺里濺出來的水燙了一下。“小心。”羅凱說。然后他走過來，替把龍頭關上，把暖壺里滿滿的水倒出來一點，然后塞上瓶塞和壺蓋――他有條不紊地做這一切，像任何一個普通男孩子那樣。可是他是羅凱啊。小這樣對自己說。

“你一個人怎麼拎四個壺？”羅凱問。

“我――是我們宿舍的，全――”該死，怎麼連話也不會講了呢？

“你們宿舍的人，為什麼不自己下來打水？”

“這個――”該怎麼說呢？小本來想說“我習慣了”，可是突然覺得這本是在扮可憐，小才不是那種冒充灰姑娘的孩呢。還有，小沮喪地想，不管怎麼說，人家灰姑娘很漂亮呢。

“們這是欺負你。”羅凱下了結論。

“沒有。”小急了，“這怎麼能算是欺負呢。我自己沒覺得吃虧，是我自己愿意這樣的。”

“我幫你吧。”羅凱拎起四個暖壺里的兩個，說，“你真行，我從沒見過一個孩子拎得四個。”真的，羅凱邊的那些孩子都是那些連一個暖壺都要假裝自己拎著很費力，隨時等待著英雄救的小姑娘。――們自己不當然是另外一個問題。小手足無措地跟在羅凱后面走了出去，一手提著一只暖壺，就像是個小跟班。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夜恰到好地遮蓋了通紅的臉頰。一路上也上了幾個班里的孩子，們熱地跟羅凱打著招呼，雖然都看見了羅凱后面不遠的地方走著一個小，但是沒人想得到羅凱手上的暖壺是小的。這樣也好，小在看到們時“怦怦”跳的心終于平靜下來了。這段路很長啊，樹葉的影在路燈下小家碧玉地斑駁著。小很開心地想踩自己的影子，一不小心撞到了前面已經停下來的羅凱的上。

“對不起。”小的小臉熱熱的。

“你想什麼呢。已經到了。”羅凱笑了，原來他們已經走到生宿舍的樓下了，怪不得羅凱會停下。羅凱的笑容是明的。真有意思啊，就像這些樹的樹冠一樣被路燈映得明了，說明也不確切，那其實是一種讓人覺得驚喜的澤。

“明天見，丁小。”說完羅凱就跑進了夜里。小的那句“謝謝”只好又說給了空氣。但是羅凱在黑夜里奔跑的背影就變小此生最悠長的記憶。

像很多孩子一樣，小也是有寫日記的習慣的。小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雖然自己的作文寫得并不好，可是面對日記本的時候小就覺得自己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對，是想說什麼就可以把“什麼”說得又清楚又有表。就像一個結突然被醫生治好可以暢所言一樣，那是讓人大氣都不敢出的喜悅。

激是一種很玄的東西。一開始你覺得它是海浪，驚濤駭浪之中你忘記了自己要去到什麼地方。但是到后來，你也變了海浪，你閉上眼睛不敢相信原來自己也擁有這般不要命的速度和力量；還沒完，還有更后的后來，在更后的后來里你就忘了你自己原先并不是海浪，你像所有海浪一樣寧靜而熱切地期待著在礁石上碎骨的那一瞬間。遇到羅凱之后，小就在自己的日記本里把這所有的一切都經歷過了。在這種讓自己也害怕的震中，依然滿懷恩。謝上天讓遇上了羅凱，這個或許永遠都不會得到的羅凱。但是這沒關系，已經變海浪的人永遠心懷謙卑，因為它的夢想原本就是傾盡全力的破碎。

但是小搞錯了一件事。以為給這份力量的人是羅凱。但是不知道，其實這早就是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的生長的東西。羅凱只不過點燃了它們而已。小不知道其實激這東西，有人有，有人沒有，有人認為自己有但實際上沒有。

日子像小朋友的梯一樣越過越快了。轉眼間夏天來臨。羅凱和丁小的故事從那個夏天正式開始。那一天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小覺得。在早上像平時一樣拎著四個暖壺上樓的時候宿舍里的孩子們一如既往地對說：“謝謝寶貝小。”沒有看出來許繽紛們的眼神里有一種異樣的東西。

很簡單。許繽紛無意中看到了小的日記本。它是從小的枕頭下面掉出來的。許繽紛知道這不對，但是那天晚上宿舍里沒有其他人。許繽紛想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好奇。很猶疑地翻到隨便一頁。惡意就是在這個時候慢慢滋生上來的。看到了那個認為除了沒人有資格的名字：羅凱。

并不奇怪。羅凱是那種會被很多孩子喜歡的男生。即便是丁小也是有資格喜歡羅凱的。但是讓許繽紛惱怒的是日記本中那些句子燙人的溫度。與其說是惱怒，不如說是心生畏懼。丁小你憑什麼這麼認真地喜歡羅凱。羅凱才不會正眼看你這種丑八怪呢你明不明白。如果你明白的話你有什麼權利用這麼烈這麼可怕的句子來講我許繽紛看上的人。你以為你自己是誰。你以為你是演《流星花園》。就算是《流星花園》里杉菜也不像你似的胖得像頭豬。你平時裝得多可多憨厚啊我險些就被你這只麥兜騙過去了。你心里的那座火山終有一天是會沖著我發的吧。可是你多卑鄙你就在今天早上還笑瞇瞇地去幫每個人打開水。老天有眼啊丁小讓我早一點看穿你。我倒要讓你看看我許繽紛是誰，丁小你等著瞧。

謀在一片平靜之中醞釀的。午飯后到下午上課前的那兩個小時往往是大家最閑散的時間。教室里空出了大約一半的座位，頓時顯得很空的教室里回著幾個孩子打鬧的嬉笑聲。許繽紛滿意地環顧四周，很好，班上最能起哄，最唯恐天下不的幾員干將都在。許繽紛輕盈地走到講臺上，清清嗓子，教室里一下就安靜了。許繽紛學著電臺ＤＪ的口氣，滿面微笑地說：“聽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您收聽‘天空’節目的午間特別版，調頻106.3兆赫。，永無極限；緣，妙不可言。”――“天空”是大家在熄燈后一片黑暗中的集活，經常是白天的時候兩個不同宿舍的同學在一起興地說：“昨天‘天空’里的那個故事，你說是真的嗎？”因此，當許繽紛惟妙惟肖地學著“，永無極限；緣，妙不可言”這句大家都已爛的‘天空’的廣告詞的時候，一片哄堂大笑已經響起來了。小也跟著大家開心地笑了，沒有一點對于災難的預。

“這次我們的特別節目是為了隆重推出我們班一直以來被埋沒的一位實力派才――丁小小姐！”“ＷＯＷ――”一片歡呼聲非常自覺地發了，接著是掌聲，然后掌聲漸漸變有節奏的，對于起哄這件事好像沒有人需要別人來教，伴隨著有節奏的掌聲，幾十個男孩孩的聲音也匯了有節奏地呼喊：“丁小！丁小！丁小！……”小愣愣地看著大家，從來沒有一個時候有這麼多的人為鼓掌，為歡呼，弄得都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許繽紛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藥，可是這個場面真讓人心跳。許繽紛就在這個時候作了個手勢讓大家安靜下來，許繽紛學“天空”的那個主持人學得簡直也太像了，許繽紛的聲音里充滿了微妙的婉轉，說：“聽眾朋友們，讓我們先來聽一段丁小小姐為大家傾打造的心故事。”說著拿出了幾張A4紙――那是專門從小的日記本里挑出來復印的：

“昨天晚上我又夢見了你。你就站在散發著樹葉香的校園的小路上。圓圓的路燈就像是黃的檸檬糖，也像是從深深的夜里漂出來的漁火。你就在飄搖的漁火旁邊跟我說：嗨，丁小。……”

教室里一片驚呼聲炸了出來，震著整整一層樓。后排的幾個男生開始敲桌子，還有人開始吹口哨，外班的幾個同學也來到他們班的教室門口探頭探腦了，沒有人看見丁小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毫無。

“許繽紛――”這是他們班的語文課代表特有的尖嗓子，像是劃破了空氣，“這是真的嗎？丁小寫的是散文還是小說啊――”一陣哄堂大笑之中許繽紛也放開了嗓子，不再模仿電臺DJ了：“你聽著啊――還沒完呢――”

“我真喜歡聽你這樣我：嗨，丁小。就好像我們是很的朋友一樣。你笑了，你知道我有多看你的笑容嗎？”許繽紛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后在周遭的一片催促聲中，像是宣布彩票中獎號碼那樣歡呼了一聲：“你知道我有多看你的笑容嗎――羅凱！”

掌聲四起，伴隨著末日一般的歡呼和怪，圍在教室門口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了。只有數幾個孩子看了一眼呆呆地坐在那里毫無反應的丁小，不好意思再繼續笑下去。

歡呼聲就像是在慶祝什麼盛大的節日或者勝利。在一片歡呼聲中小沒有表。像小的時候打針時那樣咬了牙，對自己說：“快點結束吧，快點結束吧。”恍惚中又回到了年里，護士阿姨往小的屁上抹涼涼的酒，那是最為恐懼的一刻，比針尖扎進來的時候的疼痛還要恐怖得多。這一針打得可真長啊，還沒有結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