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夏芳然輕松地嘆了口氣：“以后的事我就全都告訴你們了。那段時間他要回家過年，所以，所有的事都是我來做的。我得買毒藥，還得找地方，還得想出來利用電影院里放《人結》的機會把它搞得浪漫一點――很不容易呢，比別人辦年貨還忙。”

徐至微笑了：“現在說重點吧。既然你忙了這麼一大場，那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喝了毒藥，可是你沒喝？”

“你猜。”生地笑著，“是一個特別，特別簡單的原因，簡單到白癡的原因。”停頓了一下，“你們不要嘲笑我啊――因為，我害怕了。我在最后那一刻害怕了。本來我們是想用買玫瑰花這個借口把那兩個孩子支走，然后我們做我們要做的事兒。是他先喝的。他倒下去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把手給我，然后他好重地抖了一下。就像是把他命里剩下的，所有的力量全都拋了出來。重重地摔在了我懷里。那個時候我就突然怕了。我問自己這是怎麼搞的，我那麼想死我下了那麼大的決心。準備了那麼久不就是等著這一天嗎？還猶豫什麼呀怎麼這麼沒出息呢？我跟自己說不能那麼任要馬上把毒藥喝下去，可是我的手一直抖，一直抖，抬都抬不起來。我真是納悶我那天吞安眠藥的勇氣跟冷靜都到哪兒去了？我心里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跟我說：還有機會。你現在不去喝它還來得及。”眼淚涌進了的眼眶里，隔著墨鏡他們看不到淚閃閃，但是的聲音彌漫上了一種的水汽，“我是一個死過很多次的人。”很小聲地說，“一個人彌留的時候，會看見。我就看見過，那還是我剛剛出事的時候。很強，很耀眼的，特別遠，遠得就像一聲用盡了全力氣的，沒有邊際的喊。那個時候你就好快樂啊，你覺得你馬上就要飛起來。可是我沒有飛起來，我還是回來了。我回來的時候，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鏡子里自己那張臉。那個時候我都不知道哪個是夢。是那道，還是那面鏡子。心里空落落的，好慌。特別害怕。可是就算是那個時候，我還是很慶幸我醒過來了。還是醒過來好啊。因為，你看見那道的時候，心里是很開心很幸福沒有錯，可是你同時也清楚，你覺得幸福是因為你自己馬上就要變它了。一旦你飛起來，你就要變它了。我暫時還不想變一道，就算它是宇宙里最溫暖的力量我也還是不想變它。我還是想做夏芳然，就算是那個毀了容的夏芳然也可以，我舍不得就這樣讓夏芳然消失，因為我，我曾經拼了命地過，保護過。給過我那麼多的快樂那麼多的驕傲。我不能因為現在變一個負擔了就這麼甩掉。其實說穿了我還是不想死啊，可是我想明白這件事的時候陸羽平的手已經完全冰涼了。我真蠢，你們是這麼想的吧？”

良久，徐至問：“剛開始審訊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你不是不想死嗎？又為什麼要承認你自己殺人？”

“沒有證據。”靜靜地說，“沒有人會相信我的。真荒唐，一個人要找出證據來證明自己怕死――可是那就是我當時的境。毒藥是我買的，酒瓶上就是有我的指紋，連現場都有那兩個小孩可以作證，在別人心里我就是一個毀了容所以心理變態的人。還有你們――你們居然有本事找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來當犯罪機。全齊了。那個時候我想這真是荒唐頂。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那種時候難道要我來用這種語氣告訴你們我看見過一道嗎？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出那麼白癡，那麼沒有尊嚴的事。”

“徐至，”歪著腦袋，慵地一笑，“你是警察。你一定見過吸毒的人吧？”

“喂，夏芳然。”李志誠非常錯愕，非常底氣不足地打斷，“你，你不能他的名字……”但是環顧四周發現沒人理他，非常尷尬，只好作罷。

“我是在電視上看見那些吸毒的人的。”輕輕地嘆著氣，聲音里染著一層凄的霧，“我看見過一個倒霉的家伙，他家里人為了讓他戒毒，把他的左手銬在床架子上。可是他毒癮來了，一點理智都沒有了，你猜他為了跑出去買海因干了一件什麼事？他拿一把斧子把自己銬在床架子上的左手砍掉了，然后就這麼鮮淋漓地跑到大馬路上――這是真事啊我看的那是紀錄片。徐至，我知道那個時候的我，被你們認定了是殺人兇手的我，為了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就得像那個吸毒的家伙一樣，把自己變一只不擇手段的。否則沒有別的出路。為了不任何一個有可能證明我無辜的細節我什麼都得告訴你們，哪怕你們本就不了解我跟陸羽平之間的東西，哪怕你們非但不了解還要去嘲笑――你們已經開始嘲笑了，你們已經找出來那個趙小雪的莫名其妙的人誰知道你們還找得出什麼？就算不能證明自己清白了總可以博得一點法的同來減減刑吧？既然已經變了就得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我會告訴你們說我被毀容都是陸羽平害得，我會淚如雨下地告訴法陸羽平打我，我還得在你們的人面前服在我已經慘不忍睹遍鱗傷的上大海撈針似的找出一個陸羽平留下的傷痕――運氣好的話也許還是有的。”笑了，的眼淚流了下來，“這樣換來的清白跟自由有什麼意義？這樣的清白跟自由，和讓那個家伙瘋了一樣砍掉自己的左手的毒癮，有什麼分別？算了吧，我的命沒有那麼值錢。我的臉，我的，我的生活雖然已經被孟藍變了這副七八糟的樣子，但是我不能再跟著外人一起糟蹋它們。徐至，”溫地說，“現在你明白我那個時候為什麼承認我是兇手了嗎？”

“我明白。”他看著的臉，斬釘截鐵地說，“因為你是一個。”他微笑了：“你一直都是一個。過去是，現在還是。”

38

徐至站在校門口，好不容易才在進進出出的學生中間找到羅凱。那個孩子走得慢吞吞地，斜背著書包，還是小大人的模樣。當他抬起頭看見徐至的時候，才像個孩子那樣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找你真難。”徐至對他微笑著，“所有的人都穿得一模一樣的，一不留神就錯過了。”

羅凱笑了：“你不穿警服，我也差點就認不出你啦。”

“那天，我聽到你的留言了。”徐至說，“這兩天事太多，所以沒空跟你聯系。請你去吃肯德基怎麼樣？把沒說完的話告訴我。”

十分鐘以后，羅凱的臉上一點早的氣息都沒了，兩個腮幫子都填得鼓鼓的，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徐至的面前卻只有一杯可樂。他搖搖頭，說：“我就不明白，這種垃圾食品白送我我都懶得要，怎麼就這麼討你們小孩的喜歡。”

“恩。我媽也常常這麼說。”羅凱點頭，“你們上了年紀的人好像都這樣。”

“喂。”徐至笑著，“不管怎麼說我比你媽小多了吧？拜托不要用‘上了年紀’來形容我好嗎？”

“你幾歲？”羅凱歪著頭。

“三十三。”

“不過比我媽小兩歲而已――”羅凱歡呼著，“所以說你是上了年紀的人也不冤枉你嘛――”

“沒看出來，你媽媽這麼年輕。”他有點意外。

“你是說看上去很老？”

“不，沒那個意思，只不過我聽說過，知道是個很厲害的律師，我還以為的年齡要更大一點。”

“沒關系，就算是那個意思也沒什麼。我知道，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沒辦法呀，有一次我聽見我舅媽說，我媽要是不趕再找個男人結婚的話，特別容易分泌失調。”羅凱非常認真地說。

“小鬼――”徐至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明天是星期六。不上課吧？來我們這兒重新錄個口供，把你那天說的話再重復一遍，好好想想二月十四號那天的事，有沒有什麼忘了說，或者――因為當時你媽媽在旁邊你沒敢說的事。”徐至笑地看著他。

“重新說一遍――也沒什麼說的了。”他猶豫地眨眨眼睛。

“你尤其是要好好講清楚當時他們倆是怎麼跟你們說他們要殉的。那一段最重要。現在你是唯一一個能――間接證明夏芳然是無辜的，人證，你懂不懂？”

“沒有殺人，對吧？”羅凱問。

“對。但是要找證據不那麼容易，現在，可以說的命就在你手里了，你懂嗎？”

“可是我不到十八歲，他們會相信我嗎？”羅凱得意地笑了，“你別忘了我是律師的小孩。”

“我不知道。可現在除了你，暫時我還找不著其他的證據。”

羅凱怔怔地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他說：“要是，徐叔叔，要是小還活著，我們是不是就有兩個人能證明他們倆是要殉，這樣會不會更有希一點呢？”

“當然，但是沒有那麼多的‘如果’。”徐至沉默了一會兒，微笑地看著面前的孩子，“現在你在學校，有沒有同學說你的閑話？”

“我媽媽正在托人幫我轉學。”羅凱懂事地笑笑，“閑話倒是沒有，不過沒人理我了，大家跟我說話的時候笑得都有點假，連有的老師都是。以前特別喜歡理我的那些生現在見了我都躲著走……不過這樣也好，清靜的。可是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好像有點怕我呢？他們該不會是以為――小那件事是我干的吧？”

“講。”徐至說，“沒那回事。換個環境也不錯，要轉到那個學校去？”

“不知道。”羅凱靦腆地瞟了一眼窗外，“其實我媽媽早就想讓我走，想讓我離小遠一點。”

“等你變大人以后，你也會對你的孩子這麼做。你才這麼小，再過幾年你才能真正知道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不是你想的那樣。”羅凱看著他，“徐叔叔，我跟小，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那個時候我跟在一起是因為大家都欺負。他們那麼多人欺負一個，太不公平了。要是我不理，就等于是幫著別人來欺負。不能那樣。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也被人欺負過，那時候我爸爸媽媽還沒有離婚，有一次我們班的一個同學在街上看見我爸爸和另外一個的走在一起，他第二天就在黑板上畫桃心，畫兩個人打kiss，說男的是我爸爸，的是我爸爸的小。全班同學都笑我，他們在我的練習本上畫那種畫，每天放學的時候他們都把我堵在墻角不讓我走。一直到我小學畢業，我的外號都是‘小蘿卜頭’，不是《紅巖》里的那個小烈士啊，他們的意思是：我爸爸是‘花心大蘿卜’，我就是‘小蘿卜頭’。”他深深地，毫無顧忌地看著徐至的眼睛：“徐叔叔，所以我知道那個時候小心里是什麼滋味。”

徐至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個孩子毫無戒備的眼神讓他心里某個地方輕輕地一。這個時候是羅凱自己轉移了話題，他說：“到時候，我是不是還得出庭作證？”

“那是一定的。”徐至點點頭。

“我怕我媽媽不高興。”孩子為難地垂下了眼睛，“不過我會去的，我就知道夏芳然姐姐不會殺人。那個時候媽媽跟我說小是被夏芳然姐姐推下去的，我就一點都不相信。”

“我一直都覺得奇怪。”徐至饒有興趣地問，“那天我們去你家的時候我就覺得有意思。為什麼你從頭到尾都認定夏芳然沒有殺人呢？”

“這個――我明天是不是也得說？”羅凱惶地看著他。

“你先說給我聽聽吧。”

“那――你能不能不要嘲笑我？”他猶豫著。

“怎麼會。”徐至鼓勵地說。

“因為。”羅凱的臉突然間像個孩子一樣泛起一陣紅，“因為我覺得――我覺得――小有可能是自己跳下去的。”

人來人往的肯德基突然間彌漫著一肅殺的寒意。似乎這個城市生活中最平常的地方變了武俠小說里的某個布景。孩子鼓足勇氣和大人對視著，說是對峙，好像也可以。

徐至沉默了大約十秒鐘，然后沒有表看了一眼窗外，轉過臉，似乎是懶得再問“為什麼”這種庸俗的問題了：“羅凱，我想起來婷婷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那個跟我一起去過你家的警察，記得吧？跟我說：正因為你有的是經驗，所以你不相信例外。我說不對，因為你經歷的多了以后，所有的例外都有可能變經驗。可是現在，羅凱，”徐至看著孩子的眼睛，“這句話我收回。因為自從接上這個案子之后，我認識了夏芳然，陸羽平，你，還有小。”說著他笑了，一種溫暖的東西在他的眼神里流，“一開始的時候，我覺得這不過是個很簡單的殺案，后來查著查著，我又覺得它很復雜，至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但是最終它其實還是個非常簡單的案子，我會覺得它復雜是因為你們，你們幾個就是我的‘例外’。”

“你說什麼呢？”羅凱很困，“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明白呀？”

手機的聲音尖利地響起。那一端的婷婷像是剛剛奔跑過，著氣：“你在哪兒？趙小雪現在在我們這兒，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你趕過來吧。”

“誰呀？”羅凱瞪大了眼睛。

“警花。你見過的那個。”徐至微笑。

“噢。”羅凱拖長了聲音，“我覺得那個小姐姐――喜歡你。從看你的眼神我就能看出來。”

“喂。”

“真的。你干嗎這麼看著我呢？”羅凱一臉無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