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二十四章

39

母親端正地坐在客廳里等他。“你去哪兒了?”母親問。沒有像平時一樣問他“你怎麼現在才回來”,而是直接問他去哪兒了。他從這句問話中聞出了硝煙的氣息。他把沉沉的書包扔在地上,說:“放學晚了,我們今天考試來著。”

母親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他其實已經比高了――這無非是近半年來的事。不得不仰著頭看著他,漸漸地,的眼睛里涌上了某種年代久遠的,飄滿塵埃的氣息。然后干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個耳

“你現在撒謊面不改心不跳了是吧?你可真是你爸的兒子。”說。

他的隨著掌重重地晃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站直了,沒有出手去滾燙的臉頰,他的聲音有些發,但是他依然倔強地說:“要是你剛才已經去過學校了,你為什麼不直說?這又不是在法庭上,你為什麼老是要把別人當是傻瓜一樣?――”

話沒說完他另外一半臉上已經又挨了一個更清脆的耳。“頂?”看著他,“你很厲害啊。”的聲調突然有些悲涼:“羅凱,為什麼你現在這麼恨我?”

又來了。一種重復了很多次的煎熬又要降臨。厭倦在孩子心里像炸彈一樣裂,可是他的臉上沒有表。他抬起頭,看著,他說:“我沒有恨你。”他本來還想再說幾句的或者是示弱的話可是的表讓他失去了說這些的興趣――這個在法庭上還有別人眼里威風凜凜雷厲風行的人在這種時候像所有怨婦一樣讓人同又令人生厭。

“是徐至叔叔來學校找我的。媽媽。”他終于這樣一聲,“我們去肯德基了,他要我再去他那里作一次筆錄。因為那個夏芳然的姐姐其實沒有殺人,我們沒說多話他就讓一個電話走了……”

“你還敢撒謊?”想要厲聲地呵斥一聲,但是的嗓子突然間啞了一下,這讓的呵斥變得又稽又凄涼。

“我沒有。”羅凱委屈地說。

“羅凱,”狠狠地盯著他的眼睛,“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的?我要送你走那還不是為了你好嗎?我讓你離那個丁小遠一點那還不是為了你好嗎?你懂什麼?你這個傻孩子你不知道這世上唯一對你好唯一不會害你的人就是媽媽。羅凱,”眼淚涌出了的眼眶,“你那麼小的時候你爸爸就不要咱們了,媽媽是咬著牙才走到今天的呀。那個時候媽媽接下隆集團的那個案子,你知不知道人家原告方說要找人卸我一條胳膊?可是我是了下來咱們才能買現在住的這個房子啊羅凱!我就是要讓那個男人看看沒有他咱們也能過得這麼好。要不是為了你我這麼撐著還有什麼意思我早就一頭死去了你知不知道?現在你進進出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你看我就像看仇人一樣你什麼意思?你――”

“就是因為你老是覺得誰都對不起你,爸爸才會不要你的!”他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已經夠了百次地重復這套房子的來歷,“爸爸又沒有不要我,是你不讓他要我!打司爸爸哪贏得了你呢你把所有的人都買通了。”他被自己的話嚇住了,原先這只不過是即使在他腦子里出現他也要當機立斷地趕跑的念頭,怎麼突然就說出來了呢?

母親愣了半晌,然后毫不猶豫地揪住他的頭發:“你滾啊,你滾到那個男人那里去啊!那麼個狼心狗肺的男人居然還有你來替他撐腰你們天下烏一般黑!”掌在他腦袋上呼嘯而過,帶起來一種沉悶的聲響,“混蛋。沒有良心。我生你干什麼?我那個時候本來就不想要你!要不是因為你爸堅持我就不要你了。我已經到醫院掛過號了你知不知道?早知道有今天我當初就應該趁早把你打掉。”突然一把抱了他,這塊從上掉下來但是卻可以比高出半個頭并且還要繼續長高的:“羅凱,你別這樣啊,媽媽不能沒有你,羅凱,寶貝。”

孩子哭了。他的頭發已經被母親揪了,他清秀的臉在蓬蓬的頭發下面淚閃閃。是母親那句“我應該趁早把你打掉”催出他的眼淚的。可是他不肯承認這個,他認為自己是被母親扇在腦袋上的幾掌打疼了。他倔強地仰起臉,他說:“你不相信你就給徐叔叔打個電話去問嘛――你不講道理,你怎麼隨便打別人的頭呢?”

“就是打你的頭了又怎麼樣?”捧起他的臉,“打壞了我養你一輩子,打死了我去給你償命,反正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他心頭一凜。回味著這句“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那了他心里最暗最恥的一個角落。他原以為如果小不在了的話就沒有任何人能,任何人能知道的角落。他還以為他可以忘掉,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可是問題依舊出在小上,這個已經不在的小將永遠提醒著他生命中某個像是做夢,像是被催眠的瞬間。那本來就是一場夢的,不對嗎?但是小怎麼就把夢變真的了呢?

恐懼讓他抱了母親:“媽媽,你不要哭。我不去外國,不去找爸爸,我哪兒都不去。”他無助地說。

“好。”把他的頭攬在自己前,那是嬰兒時代的羅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認得的地方,“好。”重復著,“這可是你說的啊,你不許變卦,聽到沒有?”

40

十二月底的時候,這個城市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場雪。地面,屋頂,樹梢,還有車蓋上面都被涂上了一層厚厚的油,這個城市在轉眼間有了一種話般善意的氣息,即使是錯覺也是溫暖的。

喜歡雪。小的時候小覺得雪看上去是一樣很好吃的東西。小家里的臺的扶手是紅的,積上厚厚的一層雪以后就變得像一個很厚實的蛋糕。那個時候的小總是管不住自己,用小指頭悄悄地挑起一點雪,放進里,好冷呀。它們迅速地溶化了,一秒鐘就跟里的唾混在一起,難分彼此,這個過程讓小莫名其妙地有一點悲涼。

其實小現在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趁人不注意還是會用指尖挑起小小地一點雪放在里。像是被扎了一下那樣凍得生疼,小知道那是雪花們在碎骨。然后對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真難為,已經是初中生了怎麼還在做這種事呢。要是羅凱知道了又不知道要怎麼嘲笑了。羅凱,想到這個名字小心里就有一種溫暖的覺。說溫暖不太恰當,那或許是一種安

這兩天大家都在淋漓酣暢地打雪仗。雪球丟得滿天都是,平時很文靜的孩子們也在毫不猶豫地往別人的脖子里塞雪球。學校里到都回著快樂的“慘”聲。就連那些高三的,在小眼里就像大人一樣的哥哥姐姐們也在玩著跟他們一樣稚的游戲。把一個人,通常是男生推倒在雪地上,大家一起往他上撲雪,通常在變一只北極熊之前他是不大可能站起來的,這個游戲“活埋”。“活埋”的時候男生生們的歡笑和尖的聲音都混在一起,一般況下,都是男生負責“手”,生在一邊吶喊助威。

羨慕地站在窗口看著這一切,知道那是與無關的歡樂。現在加不了他們了。雖然沒有人把這件事明明白白地講出來,可是大家彼此都是知道的。心照不宣的滋味可不大好。不過這段日子以來的雪倒是沖淡了大家對的書上寫罵人話的興致,因此小還是覺得生活終歸是呈現一種歡樂的面孔。的手指不知不覺間到窗欞上,挑了一點積在窗欞上的那層雪。正要往里送的時候,羅凱從后面拍了一下的頭,羅凱說:“真沒出息呀你。”小臉紅了,索不再掩飾,還是把手指送進了里,一下,對羅凱笑了,慢慢地說:“冰激凌。”

一陣口哨聲在教室的那一端響起,一個男生學著小食指,起哄地嚷:“哎喲――好甜呀。”教室里不多的幾個同學都笑了起來。一個孩子一邊往教室外面跑一邊歡快地說:“冬天來了,狗熊都是要熊掌的!”這下大家笑得就更開心了。

“羅凱。”小拉住了要往那個吹口哨的男生跟前走的他的袖,“算了。別過去。你不是說過咱們不要理他們就行了嗎?”

說真的小有點難過。這是第一次,小覺得自己很介意別人的玩笑。為什麼呢?想不明白。其實班里也有其他的男生生被人開玩笑說是一對。可是他們在開別人的玩笑的時候小聽得出來那種玩笑是沒有惡意的。當有人說完“好甜啊”這句話之后大家也會笑,可是那種笑是真的很開心。不會像這樣。為什麼呢?小不明白。算了,不想了。雪又開始下,這一次來勢洶洶。真好,又可以看見干凈的雪地了。小于是又開心了起來。

其實小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被人起哄的不是羅凱和自己,而是羅凱和許繽紛,那又會怎麼樣呢?但是小沒有繼續往下想。所以小不知道,自己犯了這個世界上的某條規則。其實用規則這個詞都是很勉強的。那只不過是眾人心里對某些事很晦很模糊的期。比方說,大家都認為羅凱那樣的男孩子就是應該和許繽紛那樣的孩子在一起的。偶像劇里不都是這麼演嗎。羅凱和許繽紛如果真的在一起,也許依然會有人嫉妒,有人不服,有人背后說閑話,可是沒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把這當一個笑話。,晦,還有模糊的希一旦變大多數人都擁有的東西,它就自然而然地不再,不再晦,不再模糊了。因為每一個人都可以借著跟別人的不約而同來壯膽,當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之后,那就自然會有人跳出來給這種原本說不清道不明的期起一個冠冕堂皇的名字。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甚至連名字也不用起,借口也不用找――人多勢眾本就是天意,誰還有什麼不服氣的嗎?

當小一個人來到午后的場邊的時候,覺得自己突然間被一種來自天外的靜謐擊中了――整個場又是落滿了雪。幾天來被他們的腳印搞得一片狼藉的雪地如今又靜悄悄地完好如初。完整無缺的雪地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墳場,雪花們從遙遠的天際義無反顧地飛下來,跳完一個對自己來說麗絕倫在別人眼里其實很蒼白的舞蹈,然后靜悄悄地死在墜落的那一瞬間,把自己變一片雪地的千萬分之一。小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呼吸的聲音,帶著被冷空氣過的痕跡。

大家的歡呼聲從遠傳來。這片雪地馬上就要被踩壞了。小憾地想。果然,已經有一個雪球落到了的腳邊,雪球飛濺著碎裂的時候這些雪花又以另外一種奇怪的方式在頃刻間有了生命。小慢慢地把它們捧起來,重新把它們一個球,這個時候又有人把一捧雪對著拋過來了:“丁小,當心!”也不知道是誰的聲音,但是小聽見這句話以后就把手里的雪球對著他砸過去了。那時候小心里松了好大的一口氣:好不容易啊,總算有一個契機,可以對著別人扔自己的雪球了,要知道小這些日子以來是多想跟大家一起打雪仗啊。今天好了,原來只不過是這麼簡單而已。

的雪球打中了班里的一個生。那個孩子愣了一下,勉強地對小微笑了。也拋了一個雪球回來,綿綿地,純粹是禮節的。但是這已經給了小好大的鼓勵。小開心地追趕了上來,滿滿地捧了一把雪對著紛紛揚揚地灑下去。迎著那些細碎地灑落的雪晶瑩剔地撲了那個孩子一頭一臉。也不客氣了,尖著把一個更大的雪球重重地對著小的頭砸過來,小笑著躲了一下,被那個雪球過去的半邊臉頓時麻痹了一樣的冰冷。整個場上回著小的笑聲,銀鈴般地,好聽得讓所有的人側目。更多的雪球著小服過來了,小靈巧地躲閃著它們,它們蹭過的防寒服時發出的冷峻聲響讓小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大俠那樣了不起。“麥兜,看著!”小宿舍里的一個孩子不聲不響地來到后,把的防寒服的帽子里裝滿了雪,然后出其不意地把那個帽子扣到頭上,一種冰冷的眩暈讓覺得自己好像是來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夢境。小依然笑著回擊,抓住那個孩子把一把雪塞進領。

“丁小你干什麼呀!”那個孩子惱怒地喊著,“放手啊你這只豬!”“對不起嘛――”小開心地著,又去忙著回擊另外一個男生拋到上的雪球。想要彎下子抓雪的時候那個剛剛尖過的孩子走上來,不聲不響地絆倒了。小躺在了雪地里,好,好舒服呵。“給我活埋。”聽見那個孩子冷冰冰,沒有表的聲音。

然后小的眼前就揮舞著很多雙手。凍得通紅的手,戴著各手套的手,捧著雪球的手,像天散花一樣把雪的末灑向的手。一般說來,“活埋”是打雪仗的高xdx時的節目。你能聽到好多開心的笑聲,歡呼聲,還有掌聲。可是小什麼都沒有聽到,也許是那些像子彈一樣在上碎裂的雪球充斥了的聽覺吧。“活埋”里最有趣的一幕,就是被活埋的人搖晃著試圖站起來,但總是被拋向他的雪打回到地上。小知道自己現在真的像一只小北極熊,目所及,就像是大雪后的屋頂,樹梢,車蓋一樣被變了一塊油蛋糕。沒想到呵,看上去那麼可的蛋糕,真的變了才知道這滋味一點都不好。“麥兜,好玩嗎?”不知道是誰在說話,小這才注意到微笑依然掛在自己臉上。小喜歡雪,真的非常喜歡。學校的廣播站就在這個時候非常應景地播放著那首名《雪人》的歌:“雪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靜靜繽紛,寒冷冬天就要過去,而我也將,也將不再生存――”很多個孩子欣喜地彎下子,用雙手把雪地上的雪揚得老高,碎碎的冰屑像霧一樣在他們的手下蒸騰。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那些冰雪就像陣陣落花,掩埋了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不再試著站起來了。把臉藏在已經的防寒服的袖子里,漸漸地,無聲無息地變了一個雪地里一個微微隆起的小雪堆。真奇怪,當這些雪慢慢越積越多的時候,原先徹骨的寒冷竟然轉變了一種微弱的,鈍鈍的溫暖。

“你們干什麼呀!”一個孩子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也太過分了吧!”這個孩子就是許繽紛。許繽紛跑過來,跪在了雪地上,急匆匆地像是盜墓一樣開這個雪堆。小的眼睛和許繽紛的眼睛相遇的剎那小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丁小你沒事吧?”許繽紛問。小的眼睛潤了一下,對許繽紛粲然一笑。這一下大家都笑了,幾個孩子過來把小拉起來,幫拍掉上,頭發上的雪,好像剛才發生的不過是一場普通的游戲。

當小出現在羅凱面前的時候,羅凱嚇了一大跳。了,頭發上還在往下滴水。好像外面下的不是雪而是一場夏天的傾盆大雨。發紫,可是眼睛明亮得像是星星。

“你怎麼了?”他問

“沒怎麼啊。”的聲音有些發,“我跟許繽紛他們玩打雪仗,玩得可高興了!”

“跟誰?”羅凱瞪大了眼睛。

“別問那麼多了。走。”小拖著他就往樓下跑,“陪我去喝羊湯,好不好啊?我都快冷死了。”

滾熱的羊湯泛著一很香的腥氣。小毫不猶豫地往里加了一大勺辣椒,然后幾乎是一口氣就把那一大碗全都喝了。然后十分豪爽地說:“老板,再來一碗。”羅凱驚訝地說:“你不怕撐死?”

他發現的臉上有什麼東西正在燃燒。那樣東西在摧祜拉朽地俘獲,主宰,然后的眼睛亮得像一種,鼻尖上冒著細小的汗珠,因為店里的暖氣的關系,臉上紅撲撲的,可是的紫看上去還是沒有從寒冷中恢復過來。的眼睛落在羅凱的上卻好像并沒有在看他。那里面漾起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又溫又決絕的神。第二碗羊湯上來了。像是喝壯行酒那樣莊嚴地端起它,全力以赴地吞咽著。好像從此以后再也喝不著羊湯了似的。“小。”他不安地說,“慢點。別噎著啊。”

輕輕地放下碗,眼睛被剛剛湯里的熱氣暈染得像是含著眼淚。“羅凱。”輕輕地他,“跟你說羅凱,今天我真的很開心。”

41

其實在那個雪天之后,班里的同學對小的態度已經明顯友善了很多。――事原本可以往另外一個方向發展的。可是,都怪那該死的羊湯。

兩個星期以后,學校門口那家羊館就因為衛生標準嚴重不合格而被吊銷了營業執照。工商局的人來關門的那天羊館的老板娘悠長的哭罵聲響徹了整條街。像唱戲一樣,一邊哭喊一邊尖利地控訴這世道沒有天理,罵丈夫――也就是老板――沒有能耐沒有本事不知道事先“打點”,詛咒這該挨千刀的艱難的生活。惹得整條街的過路人都停下來看熱鬧。其中也包括很多小的同學們。也許對于這個甩著高腔罵街的人來說,生活的確是一樣艱難的,該被祖宗十八代的東西。但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還是回到小的故事吧。小的羊館唯一的聯系,就是第二天一張醫院出的“急腸胃炎”的診斷書。

沮喪地在衛生間里狂吐,覺得自己真是丟死人了。羅凱一邊拍著的背一邊笑:“你就好好喝你的羊湯吧。再喝兩大碗你的病就好了。”小眼淚汪汪地反駁:“昨天我特別冷嘛!”“誰要你去打雪仗的?”小沒來得及回答胃里就又是一陣翻江倒海,不得不趕轉過臉,讓熱淚盈眶的眼睛深地對著馬桶。“羅凱,我怎麼辦好嘛――”小委屈地說,“每一次吐完,我待一會兒就會覺得,可是如果真的吃東西的話又會難了――”羅凱這下笑得更開心了:“忍著吧,是好事,沒準還能幫你減減什麼的。”“羅凱你欺負我――”“哎。”羅凱急了,“開個玩笑而已,真哭可就沒有意思了啊。”

他們倆誰都沒有注意到后有幾個人意味深長地換了一下眼神,以及惡毒的微笑。從那一天起,地寫在小書上的字不再是“丑八怪”,“麥兜”這些孩子氣十足的罵人話,而變了一些非常骯臟,還有下流的句子。幾天之的每一本課本上都著Kitty戴著小小蝴蝶結的大腦袋。小盒里的那些HelloKitty紙很快就要用完了。說真的不大明白他們為什麼又突然要這樣對待只是很抱歉地在心里對Kitty說:對不起啊Kitty,老是要你來做這種事。對不起。

上班主任的課時,小的胃里又是一陣習慣的惡心。糟了。要是昨天晚上沒有爬起來吃冰箱里的那個檸檬派就好了。――這兩天媽媽本來只許小喝稀粥的。可是一個檸檬派都不行嗎?小委屈地想。只好可憐兮兮地舉起手,講臺上的老師是見過那張診斷書的,他沖小點點頭,小像得了大赦一樣趕奪門而出。顧不上后的那些訕笑的,意味深長的眼神。墻角一個聲音輕輕地,怪氣地說:“哎呀,不好辦呀。羅凱,你得負責任啊……”這句話引得他的周圍一陣輕輕的哄笑。正在往黑板上抄例題的老師慢慢地說:“后排的,注意紀律。”

流言像病毒一樣擴散著,即便是幾天后,小的腸胃炎已經完全好了,流言卻也并沒有因此而停止。而且變了大家課余消遣的最好的話題。比如說,當一個孩子給的小姐妹們分話梅的時候,總會有人說:“不要忘了給丁小啊,人家才是真正需要的人呢。”還比如,育課欄,會有人細聲細氣地說:“老師啊,怎麼可以讓人家丁小欄呢,會出人命的噢――”幾個孩子清脆無邪的歡笑聲就會在這樣的玩笑之后響起。其實沒幾個人真正相信他們自己所傳的流言,但是每一個人都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要知道這本來就是大家都有分的。好一個可的“大家”,每一個人都可以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不屬于它,但是它卻總是在每一個人需要的時候默默地保護著他們。

那個時候,母親章淑瀾也陷前所未有的恐懼。事的起因是剛剛冬的時候。從前的一個委托人現在開了一間留學中介,因此來游說送羅凱出國去念書。其實也只是在飯桌上隨便問了羅凱一句而已:“羅凱,你想不想去外國上學?”話一出口就后悔了,萬一羅凱高高興興地說“想”怎麼辦,可舍不得啊。讓意外的是,羅凱毫不猶豫地笑一下,說:“不想。”“為什麼?”這下倒是好奇了,“是離家太遠覺得害怕嗎?”“不是。”他搖頭,認真地看著:“因為我的朋友都在這兒。”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母親微微地一愣。他的神里有種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溫”的東西在里面。那怎麼是一個小孩子的表呢?母親憂心忡忡地想。不,他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他的結已經開始在那里很明顯地那里晃了,他的臉龐的棱角和廓已經越來越清晰了,還有他的手,他拿著筷子的手――天,母親對自己說,我怎麼這麼愚蠢,怎麼沒有早一點看出來,單單看這雙手的話你會覺得那是一個孩子的手嗎?它已經開始變大,已經開始長出獨屬于男人的那種象征力量的骨節。這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不再是孩子的羅凱溫地說:因為我的朋友都在這兒。可是那語氣里頭一回有了一種毋庸置疑的力量。

朋友?母親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有什麼朋友?他從小就不是一個喜歡朋友的小孩。他小時候所有的老師都這樣說:他是個懂事的聽話的好孩子,就是有點孤僻。問過他沒有朋友不覺得寂寞嗎?他漫不經心地說好啊。七八歲的一個小人兒,一臉漫不經心的表,要多可就有多可。他一直這樣,那麼會是什麼樣的朋友呢?不要胡思想了,嘲笑自己,他說我的朋友都在這兒。他說“都”,那就說明不只是一個。你真是不可救藥。對自己說。你怎麼能把曾經對付那個男人的那一套拿來對付你的兒子呢?

但是一旦你開始懷疑什麼,你就會在很多時候很多地方發現能印證你懷疑的東西。有意無意地發現羅凱有時候會在吃完晚飯以后在房間里打電話。雖然打得時間不長,但這是以前沒有的現象。把耳朵在門上,聽見里面傳出一陣心無城府的笑聲,也不知在說什麼,那麼開心。然后自己的這種行為到無地自容。一次,在羅凱放下電話去浴室洗澡的時候,終于按下了電話里的“菜單”鍵,調出了羅凱打過的號碼。然后拿出開家長會的時候羅凱他們老師發給大家的班級通訊錄――那上面有所有老師,還有全班同學的地址和電話。一個一個地查找,一個一個地核實。一邊嘲笑自己無聊一邊孜孜不倦地把這查找的工作進行到底。終于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號碼。的手指沿著這號碼一路到“姓名”那一欄的時候還心存奢。是“丁小”那三個字徹底碎了的最后一點期盼的。丁小。這當然是個孩子的名字。

那天晚上,羅凱睡了。悄悄地翻遍了他的書包,沒有找到任何關于“丁小”的蛛馬跡。于是從里面拿出了一本課本――這樣明天就有理由到他們學校去了。起先拿出來的是《代數》,后來想起羅凱說過他們這學期的數學老師的綽號是“母夜叉”,怕如果這個母夜叉看到羅凱沒帶課本要給他難看,于是把《代數》放回去,拿出來一本《理》。

第二天是專門在課間休息的時候到他們的教室門口的。很好,羅凱不在教室里,這樣可以在這里待久一點。辨認出來了羅凱的座位,在一堆課桌中間,一眼就辨認出那只早上由來灌滿熱水的保溫杯。對著那只杯子溫暖地一笑,然后把目放在了所有進進出出的孩子上。看上去稍微清秀一點的生都會讓神經,因為丁小就在們中間。莫名其妙地,當每一個“疑似”丁小孩真的跟肩而過的時候,就會沒來由地相信:肯定不是這個,這個哪里配得上我的羅凱。一個讓神經張的孩子終于出現了,那個孩很漂亮,厚厚的,翹翹的小在冬日的寒冷中紅得凜冽得很,高高地昂著頭,覺得自己已經看見了這個小賤人對羅凱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樣子。可是這個時候有人回了一下頭,謝天謝地,母親聽得很清楚,那個人“許繽紛”。名字取得倒還不錯,母親輕松愉快地想。

“阿姨,您找誰?”一個胖胖的,黑黑的小姑娘愉快地站在面前,有趣的是有一副和的外表一點不相稱的悅耳的聲音。“不找誰。”微笑了,“你能幫我把這本書給羅凱嗎?他今天早上忘在家里了。”“行。”“謝謝你了。”這時候有個看上去流里流氣的小男孩從后走過,拖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哎喲――這麼巧啊,丁小。”

這句話基本上把母親打了十八層地獄。什麼意思?這麼巧啊――傻瓜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但是怎麼可能呢?丁小。如果是一個許繽紛那樣的小是不會驚訝的,就算不是許繽紛,是一個相貌普通但是眉眼間有一不易察覺的婉約勁兒的小也是不會驚訝的,或者哪怕相貌算是中下但是上洋溢一比同齡的孩子的氣息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眼前這個丁小上下圓滾滾的就像一個畫片里的小熊,又不是那種可以被年長的人一眼識別出的滿;的臉長得連“普通”都說不上倒也罷了,最要命的是的那一副蠢相――一頭短發顯然是很久沒有修剪過了,邊緣長短不一地糙著,笑瞇瞇地看著你的那種表讓你悲哀地明白就算怎麼打扮上那庸俗的呆氣都是去不掉的。母親當然看得出來這個小姑娘的未來:胖,小氣,饒舌,死心眼,管閑事,在任何一個住宅區里都尋得著一個這樣的人,當然有可能心地善良,會有一個忠厚老實的男人來跟過還算風平浪靜的一輩子――但那個男人不是羅凱,怎麼可能,這怎麼能是羅凱的角?荒唐,簡直是開玩笑。羅凱你這個沒有出息的傻孩子,你還不知道你給你自己惹上了多大的一個麻煩。為什麼呢?怎麼會這樣呢?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羅凱這個孩子不至于這麼離譜的從小到大有多漂亮的小姑娘喜歡羅凱呀。那麼會是什麼問題呢?會是什麼把的寶貝跟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孩子聯系起來的呢?難道說――天,不敢再往下想了,那是多麼可怕多麼暗多麼骯臟的聯想,不,不會的,羅凱那麼小那麼單純,一定不會是那種事的。無論如何,要保護羅凱,的傻孩子,必須保護他必須救他必須替他解決掉所有的問題。不惜一切代價。

母親下定了決心。

當天晚上,晚餐桌上母親和而平靜地說:“羅凱,媽媽已經想好了,等我忙完手頭上這個案子,我就跟你爸爸聯系。”

“為什麼?”他很驚訝。

“其實他去年就跟我說過,問我愿不愿意把你送到他那邊念書,當時我舍不得你。所以就沒同意。可是我現在覺得,你爸爸已經移民好幾年了,在那邊還算是站得很穩,送你到那里上幾年學,長些見識,學學英語,怎麼說都是好的。”悠長地嘆了一口氣,“那個時候媽媽不同意,也有一半是為了跟你爸爸賭氣,可是仔細想想,我也知道什麼對你來說是好的。去待個一年半載,你覺得那里好你就留下,你要是想家你就回來。羅凱,”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媽媽不放心你呵。可是再怎麼說你是跟你爸爸在一起,我倒是相信他不會讓你學壞的……”

他簡短地說:“我不去。”

母親放下了筷子,眼里那抹水霧頓時間蒸發得無影無蹤,“你必須去,這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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