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天堂》第4章 公元前我們太小

[天楊]

六一兒節。醫院送給小朋友們一人一塊油蛋糕和一個文盒,值班室的桌子被花花綠綠地堆滿。袁亮亮走進來撇了撇,“無聊。”“那你說什麼有聊?”楊佩沒好氣地問。“,你心不好?”他把臉湊上去,壞笑。“亮亮。”我急忙對他說,“頭又不暈了是不是?還不回去躺著呢。”

我們的楊佩小姐這些天心的確不大好。的小杜正在熱火朝天地辦去加拿大留學的手續,同時極其冷靜地對說:“我們還是分開吧,你看呢?”楊佩一邊補因為剛剛大哭一場而弄花了的妝,一邊咬牙切齒地說:“我告訴你宋天楊,男人全他媽不是東西。”

“好男人還是有的。”我說。

“你當然可以這麼說了。”沖我嚷,“你以為誰都能像你一樣有那麼好的命,左一個男人右一個男人的反正有個周雷給你墊底兒。可是宋天楊你別得意得太早了,男人這東西,追你的時候把你捧上天,得到你了以后你就什麼都不是。不信你等著瞧……”

人是瘋了。我懶得理。病房里還有一大堆事呢。

方圓下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終于。

“開心吧?”我說,“熬了這半年,總算再堅持幾天就能回家了。”

不說話,只是笑。的鄰床,那個金魚眼小姑娘也跟著笑。不過那不是一個四歲孩子的笑容,瘦了,并且沒有像剛來時那麼開心。骨髓穿刺就像一個夢魘。我親眼見過在淘氣不肯睡覺的時候,媽媽嚇唬說:“再鬧我就去陳大夫來給你做骨髓穿刺。”笑容就在十分之一秒臉上消失。倒是陳大夫現在不再“斷定”誰還剩幾個月了,盡管他把方圓的事稱為“例外”。

“不過回家以后也不能大意。”我繼續說,“得好好吃藥,還得定期回來檢查。”

“可算是能回家了。”突然打斷了我,“為了給我治病,媽媽借了好多錢。”

“那是大人的事。”我只能這樣說。

“可是得病的人是我啊。”看著我,臉上的皮逆著變得明。

“別擔心。”金魚眼小姑娘突然間開了口,“你媽媽是愿意的。才不愿意讓你像皮皮哥哥一樣呢。我媽媽說,皮皮哥哥就是因為家里沒錢,治得太晚了。又沒錢吃好藥。”

看到了吧,我對自己說,你永遠別小看小孩子們。

“阿姨,”方圓突然像想起來什麼一樣轉向我,“皮皮那個時候還跟我說,他長大以后就要娶你這樣的人。”

“我很榮幸。”我微笑。

“他吹牛。”小金魚眼笑了,“他怎麼娶?他已經死了。”

我最的海子有兩句詩說:

“公元前我們太小,公元后我們又太老,沒有誰能夠見到,那一次真正麗的微笑。”有道理。

夜晚來臨,我走到家門口,就聽見里面一陣笑鬧聲。現在我們的“好男人”周雷有了經常往我們家跑的理由——宋天櫟小朋友現在幾乎是每個黃昏都打個電話給他,“今天你有空嗎?來和我玩吧。”——這小家伙的中文確實有長進:會說一個完整的句子了。像是回應我,他又加上了一句:“來吧,我姐姐今天晚上不值班,在家。”好吧,用周雷的話說:“我現在已經征服了你們家的老老小小,解除一切后顧之憂以后就來‘解決’你,等著看,這‘論持久戰’。”

持久戰倒是戰績輝煌,他現在已經可以在吃過晚飯之后當著爺爺的面公然進我的房間了。還要加上一句,“你倆好好聊。”然后再對不不說:“走,不不,跟爺爺出去‘乘涼’。”

饒了我吧。

他站在我的后,跟我一起盯著電腦屏幕。新浪首頁。“點擊這個看看。”他指著屏幕上一則變態殺人狂的消息,激得什麼似的。

“你還記不記得?”他問我,“咱們高三上學期的時候,冬天,有個殺人狂在全市流竄作案,殺了三十多個人,在抓住他之前,咱們學校都把晚自習取消了。”

明知故問。當然記得。

“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想什麼?”他很進地自說自話,“我想老天有眼,這種事兒我平時只是熬夜寫作業的時候隨便想想而已,沒想到了真的。”

我笑。

“天楊,”他突然間換了一個語氣,“我大學的時候跟一個孩同居過一年,那時候我很想就這麼跟過一輩子,有天晚上我夢見自己在拼了命地追你,醒來以后我覺得這不過是想想而已。可是沒想到,這會變真的。”

“那個孩呢?現在在哪兒?”

“嫁人了。”他搖頭,“人,人,媽媽的。”

我大笑。我想起高中的時候學校的課本劇比賽,我們班參賽并奪魁的劇目就是由周雷同學擔綱主演的《阿Q正傳》,最經典的臺詞是這句惟妙惟肖的“人,人,媽媽的”。當時全場笑,校長——就是江東他爸都憋不住了。

“我本來沒這個打算,天楊。”他的呼吸吹著我的脖頸,“我下火車的時候只不過是想來看看你,但是后來我突然發現,我終于有了這個機會,我不能放棄。我曾經差一點就忘了你了,天楊,差一點。所以我得爭分奪秒,在我還你的時候,在我還能的時候,試試看。我得抓住一樣我認為重要的東西:理想也好,也好,我需要這樣東西來提醒我:我不是靠‘活著’的慣活著的。天楊你明白嗎?”

彩。我們認識了二十二年,他從來沒有如此彩過。

我不是靠活著的慣活著的。可是這話要是讓我病房里的孩子們聽到了,又會作何想?活著的慣,對于他們,是多珍貴的東西。不過周雷,你依然了我。

那天晚上,我怎麼也睡不著。我想著周雷這個家伙,想著他說過的高三那年的冬天,想著那段因為殺人狂所以不上晚自習的日子。第二天早起去上班神依然好得嚇人。跟頹廢的楊佩對比鮮明。

上午十點,又有一個小姑娘住了進來。短發,戴著大眼鏡,一副小豆的模樣,張雯紋。最關鍵的是,楊佩說:“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媽。”這時候那個母親走了進來,“您好。”的聲音不太像是生活中的聲音,充滿了磁和人造的婉轉。我想起來了,那個主持人。那個問過皮皮想不想老師和同學的主持人。

生活是件有意思的事兒。我像個世外高人一樣自言自語。

[周雷]

我不是靠“活著”的慣活著的。靠。我也有這麼風的時候。要是那個時候我會說這種話,該省了多周折。

我得說說高三那年冬天。上天保佑那個殺人狂吧,惡貫滿盈的他畢竟做過一件好事:就是取消了我們的晚自習。您老人家可以考慮考慮,給在地獄里煎熬的他放下去一蜘蛛什麼的——瞎扯瞎扯。

我還記得那時候。一九九六年年底,我們那座城市里的大街小巷還會飄出一首所謂校園歌曲的旋律:“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你也曾無意中說起,喜歡和我在一起……”全是扯。高中生要是真都這麼無邪的話,這社會就沒前途了。以我高中三年的“同桌”為例:想用橡皮的時候從不會借,而是直接從我文盒里拿并且再也不還;決不是無意中告訴我喜歡和我在一起,而是直截了當地說:“我做你友,你看好不好?”

我多害怕傷害人家孩子純真的呀。可我不想說“高三了我們都該好好學習”之類,那種爛理由我自己都不信。我只好直截了當地說:“對不起,我心里有別人。”這純真生笑了,“不就是那個宋天楊嘛,一個讓江東玩膩了的人你也稀罕,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他媽把話說清楚!”我一激把手里的塑料尺子掰斷了。

“本來。”不示弱,“你沒聽說?江東早就和方可寒那只搞到一起了,不信你就去問張宇良他們,全北明的人都知道,就只有宋天楊還蒙在鼓里呢。”

看見了吧,這就是我記憶中的高中生。當然并不全都是這種貨,也有傻得可的,就像你,天楊。

一九九六年冬天的你總是穿著一件玫瑰紅的布面羽絨。很適合你的。襯得你的臉更白,眼睛更黑。你就穿著它每日跟著江東進進出出,一副神仙眷羨煞旁人的模樣。聽了我同桌的話我才漸漸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件玫瑰紅上托著的臉由白皙轉了蒼白,那對眼睛依舊漆黑,只是黑得有點的,像只小鹿。

沒有晚自習的日子,回家的路上總是冬日漫天的晚霞。有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才四點半,就已經是滿天的殘紅。教室里漸漸空了。你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線很暗,我看不見你的臉。

“怎麼不開燈?”我說。

“周雷,你看見江東了嗎?”

“沒……有。”不對,我不能跟著他們騙你,“好像是在籃球館。跟張宇良他們。”

“我去過了。老師說他們今天不訓練。”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你笑笑。那笑容令我膽寒。

“咱們回家吧。”

“我知道他在哪兒。”你自顧自地重復著。

“天楊。”

“我知道他在哪兒。周雷,我不想再自己騙自己了。”你拎起書包沖了出去,留給我一屋子的暮

第二天天楊沒來上課。我們的變態學校覺得晚自習不能白取消。因此那段時間我們高三的學生星期天都得地來學校煎熬上一上午。班主任滅絕師太一大早就走上講臺問班長:“吳莉,人數齊了嗎?”“只宋天楊。”“宋天楊請過病假了。”滅絕師太說話的時候不怒而威。很強的小宇宙。我聽見這話時心里一驚,抬起頭往天楊的座位上看的時候,正好上另一個人的眼——好機會,我可以對他“怒目而視”,像阿Q同學一樣。我知道你是罪魁。小子,別裝蒜,你敢欺負,又是為了那麼個婊子。他轉過頭去了,真是不過癮。我于是在一上午的時間里往天楊的座位上看了N次,就是想再找個機會他的眼神好“怒目而視”,可惜未遂。倒是把天楊的同桌,就是我們的班長吳莉小姐惹惱了。

“看什麼看。再看也不會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吳班長杏眼圓睜地沖我嚷,惹得周圍一陣哄笑,我的同桌笑得最響。

就坐在我的對面,的臥室的小床上,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真讓我難,像個闖了大禍的孩子。

“天楊。”我開始找話說,“你今天沒去上課,冒了是吧。”

點點頭。

“這種天氣就是容易冒。得多喝水。我覺得你平時不太喝水,這不好……天楊,咱們上個禮拜的代數卷子發了,我已經給你帶來了,還有今天的筆記也借你抄。你代數考了六十八,高興吧?你還說你肯定不及格……”我住了口,因為突然發現自己像個傻瓜。

說:“周雷。”

“還有就是,差點忘了。江東讓我把這個給你。”我當然不是差點忘了,我一直在盤算到底給還是不給,結果還是良知贏了。

拆開那只紙袋。是只小狗熊。長,表很傻。我以為要像電視劇里一樣,抱那只小狗熊淚如雨下。可是只是淡淡地笑笑,就把它丟到一邊。

“周雷。”說,“你坐過來行嗎?坐我旁邊,陪我待一會兒。”

當然行。我坐過去。今天沒有編辮子,的頭發散落在肩頭,這讓看上去比平時大了一點兒。的眼睛真黑。突然間把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對不起,能這麼靠你一會兒嗎?”

能,當然能。要不然你就利用我吧。從明天起你就開始跟我出雙對讓那個王八蛋看看,你一點都不在乎他。他跟哪個婊子或是圣鬼混都傷害不了你。欺騙我的吧,天楊,我很高興能為你用來報復他的工。利用我吧,把我當個替吧。既然這狗日的高考已經為生活唯一的意義,既然這意義并不是我們的選擇,那就讓我們在這意義面前墮落吧。大家一起像玩丟手絹老鷹捉小一樣玩弄,玩弄別人的也玩弄自己的,除了這與前途相比一錢不值的,除了這不能吃不能喝只能回憶的,我們還有什麼可以揮霍浪費的嗎?

我胡地,幾乎是悲憤地想著。

這時候突然笑笑,說:“周雷,謝謝你。”

我抱的手臂環繞著我的后背,我們聽見彼此心跳的聲音。我以為會哭,可是沒有。大大的眼睛,只是怯怯地看著我。看得我心里一陣疼。

臉上的頭發。沒有越雷池一步。

“天楊,”我說,“不管怎麼樣,明天還是去上學吧。咱們畢竟高三了,你說呢?什麼事兒都過得去,天楊,全都過得去。”

我說一句,就輕輕點一下頭,像是讓什麼事兒嚇傻了,六神無主的樣子。我什麼都沒問,只是摟著的肩膀,乖乖地靠著我,安靜得像在睡眠中。

[江東]

我和方可寒第一次做是高二那年暑假。那天正好是我的十八歲生日。距離我在肖強的店里吻已經過了三個月。當時天楊和爺爺去九寨玩了。還給我打電話說:“江東這個地方簡直太漂亮了,等咱們高考完以后一起來吧,就咱們倆。”我說那不是像度月一樣。笑得很開心。

我是個王八蛋,我這樣對方可寒說。那時候我們并排躺在家的床上,就是那棟看上去怎麼也不像有人住的筒子樓,暗簡陋的走廊盡頭的一間。擺設和我們年時一模一樣。

“我是個王八蛋。”我說。

轉過來看著我,甜地笑笑,“至你從沒跟宋天楊做過這件事。據我所知,真正的王八蛋才不會放過天楊那種小姑娘呢。”

“你說的那是禽。”我冷笑。

“據我所知,有好多男人連禽都不如。”“據我所知”是的口頭禪。

我穿服的時候從牛仔出五十元錢給看著我笑了笑,“不要。”

“這算什麼?”我說。

“你呀,江東。”從床上爬起來,蹬上那雙鮮綠的涼拖——一九九六年,在我們的城市里,那種澤與式樣的鞋是公認的婊子的行頭。

“江東,”走到鏡子跟前,污漬斑斑的鏡子里我看著的臉,“給我錢是不是能讓你心里好過些?——我不是在,只不過是嫖而已。這樣就對得起宋天楊了?如果是,那你把錢放下,我收。可是江東我告訴你,對于我,你和張宇良他們不一樣,我說過我不想賺你的錢。”

“為什麼?”

巾狠狠地上殘留的口紅,轉過頭來,“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想說的是,我跟你上床是心甘愿的,因為我,”停頓了一秒,“因為我喜歡你。”

[天楊和江東]

你知道那是什麼覺嗎?在冬天的大街上狂奔。夕在你的前方搖搖晃晃的,直撞到你的口上。撞出了一個,十二月的寒風就從這個灌了進來,在你的里橫沖直撞。喚醒了你的小狼。你聽見它開始長嚎,你覺得你整個人在一瞬間荒涼下去。雖然你才十七歲。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高三上學期,一個星期六的傍晚,我把自行車丟在學校,一口氣跑回家,足足跑了半個小時。一邊跑一邊對自己說:其實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聽說了,你并沒有發現什麼,你只不過是印證了什麼而已。

他們抱在一起。我不想提起那兩個名字。他和。在頂樓的天文觀測室。那是我和他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天楊。”他朝我走過來。

“別我。”

“天楊。”這時候也朝我走過來,“天楊你聽我說好嗎?”

“不聽。”

“天楊。”說,“你知道我是干什麼的對吧?我靠這個賺錢。江東只不過是我的客人而已。天楊,這沒什麼,我知道你生氣,可是我告訴你,很多男人都是這樣。你認識高一的那個徐駿鋒嗎?就是那個學張學友唱歌學得很像的。上個星期他賒了賬,昨天是他朋友把錢給我送來的。我不騙你,天楊這沒什麼嚴重的,我不過……”

我輕輕地說:“我嫌你們臟。”

然后就是馬路上那場狼狽的“馬拉松”。口劇烈地疼痛著,呼吸變了一件困難的事兒。然后就是那個夜晚,像條死魚一樣僵在被子里,沒有一分鐘的睡意。十點半,走進來,“天楊,你們班有個江東的同學打來好幾次電話了,他可能有什麼急事。”別跟我提這個名字,求求你。我安靜地說:“就說我睡了吧。”

就在那一秒鐘之,我明白了一件事。一件非常簡單的事。那只小狼。我曾費盡心思也沒想出它到底是什麼的小狼。那只常常莫名其妙地的小狼,那種經常毫無原因襲我的深重的疼痛,那種常常于猝不及防中把我推到懸崖邊的孤獨,那種一閃即逝的碎骨的邪念。原來只不過,只不過是無數歌里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句歌詞,只不過是一句我因為見得太多所以已經對它麻木不仁的話。三個音節,每個都是元音結尾,還算抑揚頓挫,怕是中文里最短的一句主謂賓俱全的句子:

你。

眼淚就在這時候涌了出來。為我關上了燈,走了出去。一片黑暗之中我告訴自己:這就是你自作聰明的結果。你以為你自己是誰,也配討厭這個世界。你一直拒絕使用世界這本字典,你不過是個鬧別扭的小孩。現在你知道這字典的善意了,你終于明白了,那個《局外人》里充滿星與默示的夜晚是這本字典終于展的瞬間,當你夠苦難和屈辱的時候它就會來臨,你只能等待不能尋找——所以它不是江東——不,別提這個名字。它也不是你以為的。當你終于看清這個的時候你了,你發現這就是了。在這世上發現一件事夠與它相同程度的折磨。是嗎?折磨?那他為什麼選擇了我最不能接的“背叛”作為折磨我的手段呢?不,比背叛都不如。“天楊,這沒什麼,很多男人都是這樣。”這沒什麼,只不過你們弄臟了我。這個世界弄臟了我。在我看清我的的時候它就已經臟了,那不是別的東西那是。你可以不要它可以拒絕它可以拋棄它可以傷害它可以瞧不起它,可是你不能弄臟它。傻孩子,我自問自答,如果不是“最不能接的手段”,又如何配稱為折磨。

眼淚就在黑夜里肆無忌憚地流著,流著。我只有在這種時候才哭得出來。我永遠不會在別人踐踏我的尊嚴的時候流眼淚。比如今天的事,眼淚是最珍貴的東西,只能留給這種深切的悲傷,這悲傷與辱無關,與委屈無關,與疼痛無關,你依靠這悲傷和這世界建立更深刻的聯系。你和這悲傷在煙波浩淼的孤獨中相互取暖,相依為命。

我想要一點好聽的聲音。音樂也好,海子的詩也好,或者一個悅耳的嗓音給我念一段我喜歡的小說。小的時候,每天臨睡前都是念書給我聽。那是一天里最快樂的時候。唯一的憾是的嗓子已經沙啞,無法傳達好多我想要的東西。說:“你長大了以后可怎麼辦?還要你丈夫天天念書給你聽呀?”很久以來,我都有一個夢想,就是有一天,我和江東真的能在某個深夜里并排躺在一張床上,他念書給我聽——我真喜歡他的聲音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迷上了這個聲音。這個我年時就夢寐以求的聲音。煎熬又排山倒海地席卷而來。是的,你知道你他。要知道你一旦能夠用語言表達出一樣東西時,你就再也忘不了它了。我在這反復的煎熬中看見清晨的一點一點艱難干地降臨。然后走進來我起床的時候發現我額頭的溫度比平時高了些。那當然,因為我的大腦在一夜中運轉了太多,我這麼想。

只不過一天沒看見,可是發現瘦了。天楊。我知道你夠了煎熬。

“我嫌你們臟。”輕輕地,沒有表地說。然后就跑了出去。我想去追。但是我突然想起,這一次即便我追上,抓住的手臂,也改變不了什麼了。這麼明顯的事兒,我卻是剛剛才想起來。

方可寒站在我的后,“江東我跟你說了要小心,你不聽。我做過的缺德事兒夠多了,可不想再招人恨。”

我一個人站在家里的臺上。我很想去肖強那兒煙,可是我怕萬一在那兒撞見天楊,我更怕肖強那種似乎什麼都預料得到的眼神。“江東,等知道了以后你會后悔,不信你就等著看。”我信,我已經開始后悔了。

在樓群里掙扎,像個鮮淋漓的肺部。要是我也能像《廊橋夢》里的梅麗爾·斯特里普一樣該多好。用我滿臉扣的心碎表,用我手指移向車門的小作,用我兩行來自靈魂深的眼淚,表現我的掙扎,這樣觀眾們就可以在一秒鐘之原諒我的不忠。可是我不行。在生活中我們誰都沒有觀眾,因此我不會被任何人原諒。

也因此,沒有任何人知道,當我聽見天楊輕輕地說“我嫌你們臟”的時候,我還聽見了自己的心臟裂開的聲音。先開始只是裂了一條小,就是那種表層的淡紅,然后就是摧枯拉朽地一路撕裂下去,把我的左心房和右心室變了隔著天河遙遙相對的牛郎織。連呼吸都會泛上來一陣帶著的疼痛。

冬天,天短了。暮襲來,媽媽從廚房走出來,“小東,不早了,你去接一下陶陶。”我說:“哎,就去。”陶陶是我媽媽的同事的小孩,這個同事的老公得了癌癥住院,媽媽就主的陶陶接來我們家住。媽媽一向這樣,愿意幫別人的忙。“小東。”一邊擺碗筷一邊說,“一會兒你給陶陶買串糖葫蘆。我昨天就答應的,可是忘了,不過得跟說回來以后再吃,外面風大,冷。”

“知道了。”我說。平時我很煩去兒園接陶陶——我這個年齡的人拉著一個小丫頭在大街上招搖過市覺得很不像回事兒。可是今天我沒有力氣對任何溫地跟我講話的人說“不”。

吃那種山楂里面塞著豆沙餡兒的,別忘了。”

“行。”

媽笑了,“你今天怎麼這麼乖?”

“媽。”我說,“你這麼喜歡幫別人,你是不是知道我將來會是個混蛋,好給我積點德?”

“怎麼這孩子今天瘋了?”笑得很開心。沒聽出來我不是在開玩笑。

天楊,我知道你夠了煎熬。

我在走廊里看見,我:“天楊。”

不理我。繼續往前走。

我攔住

“能讓我過去嗎?”安靜地說,聲音里,臉上都沒有一點怨氣。

我該說什麼?對不起?什麼對不起。別丟人現眼了。反正你自己已經是個混蛋了,那就混蛋得徹底一點,做個坦率的混蛋,別再給自己找借口。

“天楊,我不管你怎麼想,我得告訴你一件事。”

“我不想聽。”

“我你。”

沒錯。我終于說了。就是這麼簡單。我夠下賤吧?我和張宇良之間的差距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天楊,來,這兒是走廊,人來人往,當著所有的人給我一個耳。那清脆的一聲響會令所有人側目,會令這嘈雜的走廊突然間雀無聲。但是我必須對你說,我你。

笑笑,“讓我過去。”

放學之后的教室,看上去比平時大很多。值日生走的時候滿臉曖昧的笑容,“待會兒記住鎖門,你們倆!”

我這才知道原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都在作用功學習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不敢朝的座位看,聽見一點椅子的響我就心驚跳,我還以為要走過來跟我說分手,我還以為要站起來回家把我一個人晾在這兒。清校的鈴聲悠然響起。我們曾經在籃球館里一起聽著這悠長的聲音。訓練的間隙,我坐在的旁邊,看臺上一排又一排橙的椅子,是我們的底。我渾是汗,清清爽爽。

這個孩真干凈,第一次見天楊的時候我這麼想。

“梁東。”那婊子對我笑笑。那一瞬間我忘了自己現在其實是“江東”。“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跟你上床是心甘愿的,因為我,因為我——”

江東你去死吧。我只能這樣說,你去死吧。你是腦子里進水了還是怎麼的?你沒聽說過所謂就是視一切天楊之外的如糞土?沒聽說過難道還沒學過《孔雀東南飛》?還不知道楊過和小龍的故事?就算方可寒不僅僅是“一個”那麼簡單,不僅僅是一個漂亮的婊子而已,那又怎麼樣?不過是糞土。不過是自私貪歡下流無恥而已。沒有借口,你是個混蛋,你也是糞土。你是配不上這樣東西的下流坯。你明知故犯地傷害一個你的孩子還可以用“混蛋”來解釋,你明知故犯地傷害一個你孩子又算什麼——你比混蛋還惡劣,你是神病你活得不耐煩了你。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因為我喜歡你。”的口紅沒有凈,一抹濃濃的桃紅留在角。這句話在一秒之判了我死刑。不過是場易而已,不是嗎?張宇良那個狗雜種把頭歪一個卑微的角度,盯著我凝視著方可寒的背影的眼神,“你這家伙怎麼這麼分不清‘輕重緩急’呢?宋天楊怎麼說也是你的‘主菜’。”

“我宋天楊。”的兩條麻花辮垂在前,藏藍的背帶拂著的小

江東你去死吧。

我不知道我哭了,。什麼都丟了就不要再丟臉了。但我管不住自己的眼淚,就像我管不住我自己對那個婊子的

我聽見一聲椅子響。輕輕地走過來,的小手著我的頭發,我狠狠地摟住了,我真害怕我自己會弄斷的腰。天楊,我的天楊,要是現在來一場大地震就好了。把這座樓震塌,把這個城市夷為平地。這樣我就可以把你護在我的下面,這樣我就可以為了你被一塊橫飛而來的大石頭砸死。這樣我就可以證明我你。這樣你就可以相信了不是嗎?

“江東。”說,“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只能說:“我不知道。”

什麼都沒說,把我的臉的肚子上。上有的氣息。的小手,著我的頭發,慢慢地。

“江東,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

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一陣惡心涌了上來,天楊我不能沒有你。你說吧,江東咱們分手吧。你該說,我會點頭同意然后再跑到無人扇自己耳。那是我應得的懲罰。

“江東,”空氣凝固,“我你。非常,非常。”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眼淚。

十二月的黃昏,天黑了。我打開教室的日燈,回過頭去,我看見他的臉。面很平靜,可是他在哭。我抱了他。

這就是小說里提到過的嗎?我現在算是明白了,是神話,可是不是話。我這麼想著的時候突然覺得我再也不是從前的宋天楊。我地,摟著他。他的眼淚沾了我的。我并不是原諒他,并不是縱容他,并不是在用溫脅迫他懺悔。我只不過是在一瞬間忘記了他傷害過我,或者說,在我發現我面前這個人的時候,因他而起的屈辱和疼痛也就隨著這發現變得不那麼不堪。是夕。一經它的籠罩,最骯臟的東西也了景致,也有了存在的理由。

“江東,”我說,“我你。非常,非常。”

距離那個時候,已經過了差不多八年。八年來我談過很多次。和五六個男人說過“我你”,可是我再沒有在“我你”后面加上過這句“非常,非常”。這可不是什麼讓人激的事兒。

我為什麼會想起這個?因為今天張雯紋那個小丫頭——就是那個主持人的兒問我幾歲的時候初。我說十五歲。故意做出一副努力不表示輕蔑的表,“夠晚的。”我說那當然,我們老了。然后我裝作很有興趣的樣子問:“你呢?幾歲的時候初?”“讓我想想。”開始玩深沉,“我今年十一歲,我開始喜歡羅小皓的時候還不到九歲吧。”歪著頭看我,似乎在等待我搖頭嘆氣地說一句:“現在的孩子。”

張雯紋住進來一個禮拜,已經榮地當選為全病房想象力最富的小朋友。評審團員是我們這幾個護士外加陳醫生。至于和羅小皓小朋友之間的浪漫故事我們都已爛于心。因為的白病——這個故事已經漸漸有往《藍生死》方向轉移的可能——這是的原話。告訴我:“你知道嗎?我告訴羅小皓我正在跟媽媽辦移民加拿大。他不知道我住院。”“干嗎不告訴他?”楊佩問。“那怎麼行?”張雯紋瞪圓了小豆眼,“他知道了會不了的!而且他知道了一定要來看我,我可不愿意……”一臉驕傲,“你們想想,那是生離死別呢!”楊佩愣了一下,“宋天楊,我覺得我是真的老了。”我忍著笑,對張雯紋說:“也別那麼悲觀,我們這兒有好多病人現在都回去上學了。”不說話,瞟我一眼,像是怪我掃了的興。

張雯紋的天賦著實令我欽佩,能徹底地把對別人來說是悲劇的東西變炫耀的資本。這天賦尤其令楊佩“景仰”。平時不像我一樣喜歡和這些孩子們聊天,可是現在倒是跟張雯紋打得火熱,似乎這樣可以幫助用另一種觀點看待該“遭天譴”的小杜。

可是我懷疑,張雯紋能否將這天賦貫徹到底。再過一段時間,當失去了充當《藍生死》的主角的新鮮,當這場病開始變的折磨,對羅小皓的興趣會不會變淡,或者羅小皓其實現在就只不過是片而已?可我依舊滿懷希。擁有張雯紋這樣的病人工作就不會那麼無聊。我總是對周雷談起,周雷聽了之后笑笑說:“要是再大一點,我一定追。”

周雷還說,是場革命。這家伙最近說話越來越經典。他自己說是因為備考而看的那些大師的文藝理論把他“提煉”了一回。沒錯,這個詞我找了很久,革命。被最的理想屠戮得七葷八素,這和真的異曲同工。一場火熱的洗禮中每個人都在剎那間以為自己就是圣徒。很奇怪,熱這玩意兒,明明從自己的大腦誕生出的東西,但是往往,它最終會變你的命運。所以我祝福張雯紋能康復,像這樣的“種”該到很多的羅小皓才對。

至于我和周雷——革命尚未功,或者說,尚未開始。

我常常夢見一個火車站,這個夢跟隨了我很多年。第一次夢見它大概是五歲的時候,醒來后沒幾天,我媽媽就和我爸爸離了婚。后來我發現,每當我的生活會有什麼重大的變化,這個火車站就會如約來臨。當我第一次看見天楊的時候,我高考的那幾天,我去公司應聘的前夜等等。在這個火車站上永遠是我獨自一人,站在空空的月臺上,有時候是要上車,有時候是來接人。盡管沒人可接,但是在夢里,也不覺得荒唐。

總是冬天。那火車站上永遠在下雪。有時候是零星的雨夾雪,地面的;有時候是夜晚,月臺上燈昏黃,鵝大雪紛紛揚揚地飄;有時候是早上,地面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地上只有我一個人的腳印,地照著。

我和安妮剛剛結婚的那陣子,有一天我夢見了它。火車汽笛很悠長,地面上一片銀白,這時候我看見了方可寒。明明在下雪,但穿得很,拖著一個大箱子,箱子上的子像切蛋糕一樣歪歪斜斜地割開了雪地。一轉看見了我,笑笑,說:“江東,下雪了。”那個場景讓我覺得似曾相識。總之絕非我的原創。

驚醒之后我突然想起來,是那個《不夜城》的電影。那個人對金城武說:“健一,下雪了。”然后健一,就是金城武就殺了。“下雪了”是那人最后的話。我們一定是在肖強那兒看的這部電影,當時方可寒應該在場。是在對我說“做生意是你我愿的事,我不愿意賺你這份錢,你不能我”之后,在喜歡我之前。我在夢里沒殺,盡管我在現實中曾經無數次地想要這麼干。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自從喜歡我之后。

在我跟的時候我總是在想,要是我現在狠狠地卡住的脖子,扼住的呼吸就好了,就保證彈不得,十幾秒完蛋。這樣我就再也不用忍妖嬈的眼神,再也不用在把煙噴到我臉上時像個呆鳥一樣不知反抗,再也不用在那面污穢腌臜的鏡子里打量角的劣質膏和那張其實本不用化妝的臉;這樣我和天楊就有太平日子過了。當然我自己也知道我犯了一個邏輯的錯誤——六祖慧能曰:不是風,不是幡,仁者心。——但有一次我是真的掐住了的脖子,開始的時候尖,我在聽不到尖聲之后突然放開含著淚大口大口地氣,然后撲上來打我,吼著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臟話。

那段日子——我是指那段我和天楊已經在一起一年多,我已經厭倦了像小孩一樣整日吵架和好的生活的日子,說得再確切一點,我已經開始厭倦并背叛天楊但還沒發現我早已是那麼,就是在那段時間,我開始對偵探推理小說興趣,對小報上的謀殺案新聞興趣,對警匪電視劇興趣,甚至對書店里的犯罪心理學教材興趣,我知道只是想想而已,我不會那麼傻照做。可是這“想想而已”讓我膽寒。一九九六年的酷夏因著這份膽寒有了一點凌厲的味道。在那間筒子樓里的斗室中我和兇惡地吻著,的手若無骨,即便是夏天也仍是冰涼——那時我就想:“賤貨,你活著不過是浪費人類的生產資料。”

徹底打消我這個“想想而已”的是天楊的一本書,《罪與罰》,那時天楊已經跟爺爺旅游回來了,那個暑假我經常在天楊的小屋里泡著,卻只是吻的臉——為治療我可憐的犯罪。《罪與罰》是我有生以來從頭到尾一字一句看完的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長篇小說,陀思妥耶夫斯基同學你幫了我大忙。那麼好吧,別讓偶然的一點靜電變電閃雷鳴,你以為你是演《牯嶺街年殺人事件》?省省吧,你以為你能像人家小四那麼好的命上楊德昌?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八號,暮襲來的教室里,我絕地等待著天楊的審判。判決書由十一個字組,含標點:我你。非常,非常

天楊我愿意為你死。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到一九九七年二月,我和天楊在一起差不多三個月,這三個月是我們最幸福的日子。我發誓要永遠對好,再不背叛傷害從此不離不棄地久天長。一如既往地喜歡粘著我,從不做出一副“是我原諒了你”的恩賜模樣。那些日子里充滿著幸福。不是城堡門一關王子公主從此白頭到老的那種弱智幸福,那幸福就像一些長途跋涉遷徙的,終于在嚴冬時趕到一個春暖花開的地方,這幸福不是快樂,是艱辛的溫暖,和劫后余生的寬容。那段時間在故鄉干冷的朔風中長久地抱的時候總覺得像是站在一片廢墟上,無話凄涼之際還好剩下了你。

那些日子一下課就會到我的座位這兒來,趕走我的同桌,跟我待一會兒,我同桌總是很不滿地嘀咕:“都老夫老妻的了,還麻兮兮的。”也對,放眼全年級,從高一一直走到高三的算上我們也不到五對。張宇良總是戲謔地看著我,嘆口氣:“哥們兒,你總算是想明白了。”他是方可寒的客,到可以賒賬打折的那種。他朋友對此早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是為我朋友好,眼看要高考了,自己也害怕萬一懷孕,可是我也有正當需要吧。”我真的很想知道要是老師們聽見他們的寶貝模范生再加學生會副主席的這番話會作何想,我更想知道為什麼這家伙永遠能把什麼事都分得清清楚楚:學業和和——我該把他和方可寒之間的東西稱為什麼?總之,我不行。

更神的是,他會在對我說完這番話之后再走上講臺,一本正經地面向全班,“同學們,這次班會主要是為了討論一下,元旦全校的新年文藝匯演上我們班該出個什麼節目,我個人認為,這是我們中學時代的最后一個元旦,所以……”

一九九六年年末,我和天楊的月。我們常常在走廊里撞上方可寒,倒是很大方地跟我們打招呼。上課的日子不化妝,但可能是因為冬天的關系,寒冷讓蒙上一種凜凜的鮮艷。零下二十度的寒冷里,居然在冬季校服的上下面穿了條短。真行。和肩而過的時候我握了天楊的小手,嘲笑自己:真沒種,差點為了這麼個婊子淪落失足青年。這婊子轉過臉對我笑笑,然后用你聽不見聲音的步伐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后來,我上大學的時候,看了一部做《西西里島的麗傳說》的電影,莫尼克·貝魯奇演的瑪蓮娜讓我想起方可寒。我是說方可寒到了三十歲一定會是那副模樣。比高中時再胖一點,穿細細的高跟鞋,我保證三十歲的方可寒會選擇瑪蓮娜的發型,在荒涼的堤岸上走一圈,任何和肩而過的人都會恨得咬牙切齒。只不過我已經沒有機會印證我的猜測。我所能做的只是回憶,七歲的時候怒沖沖地打開門,劉海下面一對大眼睛:“一群流氓,你們!”我們這群流氓從小就為了打架,有好幾次媽媽因為我臉上的烏青罰我站。這群流氓中更有一部分為從小打到大變了真正的流氓,而倒是做了一路的好學生考進北明。但是,十八歲時的我有時會想:對而言,北明算什麼呢?

一九九七年三月,方可寒因為那個我們都知道的原因被北明中學開除。四月,死了。還差一個星期滿十八歲。那天晚上我又來到了我的火車站,看見地拖著一個大箱子,箱子上的子像切蛋糕一樣歪歪扭扭地切開了雪地。我問:“要不要幫忙?”說:“不用不用,里面全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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