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小龍第二章

“噢。愉快的愉。”我覺得認真的樣子很好玩,“就是豎心旁過來一個小的右半邊。”

“沒錯呀。”再一次旁若無人地笑了,“海凝。我真喜歡你。”

十點鐘,我如往常一樣準時告退。在一片司空見慣的道別埋怨和挽留聲中,只記住小龍孩子般的聲音:“海凝你才唱了一首歌。”

“別留。”彭端了個懶腰,“海凝晚回去半個小時,媽就得報警。不開玩笑,好多人都知道這回事兒。”

我走到電梯邊的時候,小龍突然沖出來,站在包房門口,用力地跟我揮手:“海凝,我一定會去書店買你的書。”的音量委實夸張了一點,就好像不是在一座建筑里而是在一片煙波浩淼的大海上。

我揭開灰白的砂鍋,排骨湯已經恰到好。這些帶著骨頭的類很無聊,仗著自己曾經擁有過跟我們一樣的生命,通常都無比驕橫。但憾的是,我離不開他們。既然孟森嚴會晚回來,那麼現在不必急著炒菜。我把碾碎末的蔥和姜慢慢地進切好的里面。砂鍋的表此時已經非常愉快,因為知道大半的工作都已完。現在我們可以聊天了。我的砂鍋是人中的人。一生最為擅長的事,就是用溫暖的水盡力地平息所有類的傲氣,簡單點說就是以克剛了。所以砂鍋的智慧本不是我能趕得上的,很多時候我懷疑,簡直擁有比我的老媽更沉靜更正確的經驗。

“湯已經好了。”說,“你要不要先喝一點?”見我搖頭,又補充了一句:“喝一點不要。炒只需要一點點的湯來做料就夠了。剩下的還有很多,再添兩個人也足夠的。”這就是我可的砂鍋,以為我會像我那樣,不肯喝湯是因為害怕量不夠怠慢了客人,完全想象不到我只不過是因為不喜歡。

“干嘛要把那些湯澆在我上,我不要。”抗議著,“那些豬都那麼臟。我討厭他們。”我一直都覺得,所有的類里面,是最滴滴的大小姐。

“你有一回說過,”砂鍋完全不理會,不不慢地重新找了一個話題,“你原來寫過書?”

“被你打敗了。”我笑,“你連什麼是書都知道。”

“那后來為什麼不寫了?”問。

“沒什麼為什麼。也許以后還會寫。只是現在暫時不寫了而已。”我想了想,“比方說做菜,真正的好廚師懂得創造菜譜,可是我不行,我只是一個照著菜譜做菜的人。寫書也是一樣的道理。我做不到真正創造什麼,只能費盡心思地學別人的創造,千方百計地在這里面加上我個人的一點東西。后來有一天我發現,不會創造菜譜沒有關系,如果你能把別人的菜譜做好,照樣可以滿足吃飯的人。但是寫書不一樣,如果你不能真正創造一點什麼,就毫無意義。”

“那是因為你的奢太多。”砂鍋寬容地說。

“也許吧。”我沮喪地嘆口氣,“你總是這麼一針見。”

我在一只麗的青花瓷碗地邊緣磕開一個蛋。蛋黃懵懂地隨著蛋清的羊水落到了我的眼前。它怯生生地我:“媽媽。”

“親的你搞錯了。”我說,“我不是你媽媽。”

“媽媽。”這真是個固執的小家伙。

“寶貝。”我拿筷子指了指待在一邊混合著蔥姜水的,“說不定是你媽媽。我絕對不是的。”

小家伙疑地看了看,不大相信。

“喂,”我問,“你以前到底是公還是母?”

“我怎麼知道!”惡狠狠地說。

我開始打蛋。小家伙慢慢地被攪散,均勻地向著一個方向旋轉。打蛋的時候那個漩渦妙絕倫,似乎和龍卷風一樣形于某種威懾的自然力。

“媽媽,”小家伙惶恐地說,“我疼。我為什麼看不清你的臉了?”

“那是因為你困了,寶貝。”我緩慢地,把打好的蛋澆到上邊。

它的聲音漸漸微弱,它說:“我為什麼會困?”

“因為你要睡覺。好孩子。”我告訴它,然后抬起頭跟砂鍋相視一笑。

“可憐的小家伙。”砂鍋說。

“沒錯,”我嘆口氣,“都不知道它是男是。”

“我更想知道你肚子里的那個孩子是男是。”繼續一針見

“可是我不怎麼想知道。”我淡淡地回答。

一直以來,小龍總是令我聯想起某種自然界里強大而懵懂的東西。比如冰川,比如沙漠,比如雪山。我總是懷疑穿上白大褂的樣子究竟能不能讓面前的患者們,那些折磨的人們心里生出一點安比我大兩歲,剛剛通過實習期,年輕的麻醉科住院醫生,就是我們大家通常說的麻醉師。在我看來,醫生這個職業代表一種冷靜,掌控,與秩序有關的力量,以及公正的仁慈和寬大。這恰好跟小龍這個人完全相反。是個憑借本能做事乃至活著的人。隨時隨地都會莫名其妙地從大家的觀念甚至是自己的觀念里面溢出來。有時候你必須慶幸還好心地善良,不然的話,后果絕對不堪設想。可是總是嘲笑我這種把所有的事都復雜化的說話方式,在看來,這就是我寫不出來真正人的小說的一個重要原因,現在想想,是對的。只不過在當時,三年前,當我們在我的小房間里面徹夜聊天的時候,我還沒有看到這一點。我只記得,外面的夜粘稠地把時間粘在了一起,天和地之間被我們通常稱為是空間的東西變了一個堅固而的黑的正方。我把咖啡壺從廚房里拿到我的房間,小龍在我的床上歡呼雀躍著說還缺一點零食,上穿著我的睡的HelloKitty的領口黑的蕾托著小小的部。客廳里,媽媽們嘩啦啦的麻將聲如水一般,把我們倆變了海上的漂流者。我總是不明白一個人怎麼可能這樣沒日沒夜,無休無止地打麻將。任由自己在沒有盡頭,煙波浩淼的時中這樣無所謂的沉墮下去。但是此時此刻,這嘩啦啦的麻將聲讓我覺得溫暖,讓我覺得前面還有很長的歲月,無論怎樣揮霍,上帝都在溫馨地保佑我。

KTV聚會之后的三個月,發生了一件比較戲劇的事。那就是,彭端閃電般地跟小龍分手了,然后又閃電般地跟路陶走回到了一起。這件事帶來的副作用就是,小龍暫時遠離了彭端以及我們那些酒朋友的圈子,然后,我和小龍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接近了。接近得不象話,在短時間,小龍不只是跟我,甚至跟我媽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有一次小龍住的醫院宿舍因為某種古怪的原因宣布停電一周,那時候我正好去北京見一個出版人,于是就非常大方地在沒有通知我的況下跑到我們家來跟我媽一起住了四天。用的好手氣替我媽出了一張張的好牌。第五天清早我回到家的時候,客廳里一切照舊,我媽在收拾牌桌,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的床上躺著一個跟我年齡材都相仿的孩,穿著我的睡抱著我的威尼熊,那一瞬間我還以為我自己一定是靈魂出竅了所以才飄到半空中俯瞰自己的家以及自己平時的生活。這時候小龍醒來了,對我嫣然一笑:“海凝你回來啦。坐了一夜的火車一定累了。先去洗澡吧。浴室里那條的浴巾是你媽新拿出來給我用的,你不要搞錯了。我不喜歡別人用我的浴巾。”

時至今日,我仍舊不會忘記小龍那個睡眼惺忪的,反客為主的,臉皮超厚的嫣然一笑。就算所有的往事已經隨著死亡而變得蒼老,或者說,因為死亡而自籠罩上一幅肅穆的表

小龍是安徽人。從家所在的那個安逸的小城再開上不到半個小時的車,就可以抵達這兩年聲名大噪的棠樾牌坊群。的家鄉的人,在明朝的時候以忠貞出名。那麼多的牌坊紀錄著逝去的子們用狂熱的方式堅守著的貞節。高中畢業以后,來到了我們這個臨海的北方城市,順理章地錯認他鄉是故鄉。在遙遠而的海風的呼嘯聲中過著幸福的生活。北方不夠致的飯菜,烈酒一樣的氣候,醫院糟糕的宿舍,以及剛剛開始工作的住院醫生的永遠也不夠用的薪水,這一切都不足以讓小龍沮喪。第一次來我們家吃飯的時候,我媽媽問想不想家,斬釘截鐵地說不想。我媽笑得手直抖,說這個小丫頭簡直太有福氣了。

在大多數人上,你都能或多或地看到時間的烙印。比方說,對現實的順從以及因著順從而生出的深深的怨氣;比方說,對人社會的制度的一些并不高明但是來自于切經驗的理解能力;比方說,用王敗寇或者弱強食的法則來簡單地解釋一切;還比方說,對于弱者,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被世界棄的弱者的不同。年齡越大,就會發現邊有越來越多的這樣的人。然后自己也一步一步地被他們同化。可是奇跡般地,在小龍上,我看不到一一毫這樣的痕跡。不抱怨生活,并不是因為樂觀,而是因為坦然地接一切生活的缺陷,不知道有什麼可抱怨的。尊敬所有的卑微是因為這些生生不息的卑微維持著我們生活的世界的運轉,卻不是因為想要自欺欺人的為自己生存的方式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總是真心實意地贊一切孩子們會贊的東西,而且,懂得很多時候人們傷害另外一些人是出于恐懼或者是愚蠢,但并不是出于邪惡。

“喂。”我對說,“昨天彭端給我發了個短信。”似乎完全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麼,只是抓了一大把開心果陶醉地說:“海凝你們家真好啊我真想死在你們家。”門外,我媽的嗓門穿了麻將聲:“海凝,你們倆趕睡吧,別聊了。人家小龍明天還要上班,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想幾點起就幾點起?”

我們倆互相做了個鬼臉,“你看,”我跟小龍說,“對我媽來說,寫作本就不是個正經的職業。所以總是用這麼鄙夷的口氣談論我的工作,順便肯定一下按照固定時間上下班的人們才是真正的社會棟梁。”

“才沒有。你去北京的時候,阿姨把你的書拿給的麻將搭子們看,上說你寫的東西都人看不懂,可是表驕傲得不得了。”

我笑著:“嗯。對于的那些麻將搭子們來說,作家和一樣,都不是良家婦該干的活兒。”

小龍又開始不管不顧地大笑了:“天哪海凝,你說話怎麼老是這麼有趣呢。”

“你看你多好,”我出神地凝視著,“你的工作走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是響當當的。大多數人都對你的行業沒有任何的發言權,只有聽你說話的份兒。你哪能會我們這些賣藝的人的辛苦?哪怕面對的是一群豬,只要他們給你好了,也別管喝得是不是倒彩,你也得卑躬屈膝地說謝所有讀者給我的支持。”

“那倒是。”點點頭,“雖然說我們特別辛苦,患者家屬越來越難纏,就去投訴你。可是,在手室里面的時候,你不會知道,好多人在接之前,都會擔心自己不會再醒過來,哪怕他只不過是切闌尾而已。其實我只是個小醫生,大手的麻醉又不上我,我手上的都是些絕對死不了的病人。可是盡管這樣,他們看著我的眼神,也是一種,別無選擇只能完全信任你的覺。那真的是太好了海凝。”小龍長長地嘆著氣,“好多人在這種時候都會冠冕堂皇地說他到了自己的責任重大,其實海凝我告訴你,我首先覺到的是我的權力,那個時候我知道我其實握著很大很大的權力。正因為這權力太大了,所以才不能濫用。海凝你是不會明白的。你縱的都是小說里面的人,我縱的都是活人呀。”

說完這句話,關上了床頭燈。我們并排躺在一片黑暗之中,門里客廳的燈約約的滲了進來,就像一個沉睡的人緩慢而悠長的呼吸。頭發上的香味彌漫在我們倆的枕頭之間那塊狹小的空當里。在這種時候,不知不覺地,就會談起一些微妙一點的話題。

“剛才我想跟你說,”我繼續剛才被我媽打斷的話題,“彭端跟路陶他們組織大家周末去海邊玩,彭端的一個哥們借了一輛面包車,大家攤一下油錢什麼的話沒有多,你愿意去嗎?”

“去。”我聽見枕巾的聲音,知道是用力地,像個小孩子那樣地點著頭,“為什麼不去?其實我覺得你應該能看出來的,我并沒有多喜歡彭端。分手了其實也沒什麼的,那段時間我不愿意跟他們來往是因為他們老是那麼同地看著我,可是我不愿意照他們的意思扮出一副可憐相,或者是一副看似不可憐其實還是很可憐的樣子。所以嘍……”笑了。

“你做得對。彭端配不上你。他和路陶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設。”

“我愿意去。我剛剛發了工資。我現在有很多很多錢可以讓我拿去玩。”小龍總是在每個月剛剛發薪水的時候認為自己有很多很多錢。然后到了月底,就大大方方地拎著十五塊錢的香奈爾手袋到我們家來蹭上幾頓飯以及各種零食。告訴我說:“再過兩天我就回請你吃飯看電影,到時候我就有很多很多錢啦。”所以有一天,當知道我這些年的存款數是人民幣一萬五千元整的時候,由衷地說:“海凝你真是了不起,真堅強,一點一點地存起來這麼多錢的時候,該有多次想要把它們全啊。可是你都管住自己了。你將來一定是個能大事的人,我就不行。我什麼都抗拒不了。”這就是的結論。

“海凝,”問我,“我聽醫院里的同事說我們可以在海邊的漁民家里吃海鮮,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呢。是不是真的很好吃?”

    人正在閲讀<懷念小龍女>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