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明月在》六、曾是驚鴻照影來(下)
晚上的時候天氣更加悶熱起來,洗了澡,又出了一汗。熄燈之后在床上翻來覆去,只是睡不著。對面床上的家宜也睡不著,輕聲說:“這天氣,真見鬼。”嗯了一聲,見窗外遠遠一片白,問:“今天晚上還有夜間飛行?”家宜說:“看樣子是吧,跑道那邊燈全開著。”正說話間,一風吹來,十分涼爽,家宜從床上坐起,說:“這風吹得人舒服。”不過幾分鐘,風大起來,吹得窗子啪啪響,鄭書媛也沒有睡著,起來掛好風鉤,站在窗前說:“終于涼快了。”只聽天際滾過雷聲,接著弧一閃,一個霹靂已似近在耳畔,震得天與地都似一。家宜說:“要下雨了,只怕是暴風雨。”話音未落,只聽轟一聲響,門讓風刮得關上了。只聽雨疏疏落落的下起來,不過片刻,狂風挾著暴雨席卷而來。葉欽薇手忙腳的去關窗子,只聽到急的鳴警聲響起來。轉過臉去看家宜,鄭書媛臉雪白,說:“糟糕,飛機遇上了暴風雨,一定是無法降落。”
的心不知為何一,說:“不知今晚是哪個編隊在飛。”家宜說:“你瞧書媛的樣子都知道,當然是第四編隊。”鄭書媛的男友正是在第四編隊里,余安麗也們吵醒了,睡眼惺松的說:“你們放心好了,第四編隊有5579,所以指揮塔就算是拼了命,也會讓編隊安全降落的。”葉欽薇心里一跳,不知為何那種揪心的覺一下子真切起來。鄭書媛憂心仲仲:“現在這天氣,指揮塔一定也沒法子。”
葉欽薇躺回床上去,可是再也閉不上眼睛。想起他的誓言,耳邊恍惚聽到他清清楚楚的說:“我從天上摔下來,摔得碎骨。”當時心里就約覺得不安,現在這不安令輾轉難眠,哦,不要他這樣說,不要他發這種誓,更不要他應誓,就算他不是當真喜歡,也不要他應誓。希他平安無事,希他好好的……突然驚痛的醒悟……竟然也是喜歡他的,喜歡他笑的樣子,喜歡他清朗的聲音,說:“葉欽薇,我喜歡你。”舉起手來蓋住眼睛,哦,可是不可以,無論如何都不可以。他的那個世界,是不可能進的,也沒有辦法去進的。
鄭書媛仍不時的坐起來傾聽靜,直到約聽到飛機的引擎,才安靜下來靜靜聽著。也側耳傾聽著風雨中那飄渺的聲音,極力捕捉那由遠及近的轟轟鳴聲。一架……兩架……三架……四架……心里默默的數著……只聽鄭書媛長長松了口氣,也在心底里無聲的松了口氣。整個編隊的飛機,都降落了,他回來了,平安無事的回來了。
值完了班去吃飯,飯堂里又是獨自一個。恍惚的想起那天的形來,正在怔促間,忽然高大的影籠在面前,抬起頭,竟然真的是他。弱無力的嘆了一聲,仿佛想要逃走。他看著,目里只是悲哀:“對不起,我沒有遵守諾言,可是我實在沒法子管住自己的腳,它不知不覺就將我帶到了你面前。”
不知要說什麼,他說:“我真的下了決心,決心忘掉你,可是我做不到,欽薇,為什麼會這樣,你一定對我下了盅。我真的做不到。”
不要聽他說了,跳起來,說:“我要走了。”
他靜靜看著,聲音低落沉痛:“昨天晚上我們遇上暴風雨,我當時只是想,假若老天不許我們在一起,那我就不要回來了,只有這樣我才會離開你。”他目炯炯直直盯著:“我收回我的話,我不能離開你,因為那是我做不到的事,除非你真的十分討厭我,否則,我絕不放過你。什麼事也不能將我們分開,我的家庭不可以,旁人的閑話不可以,葉欽薇,我你,你給我個機會,我一定會讓你相信我。”
的舌頭像打了結,說不出話來。飯堂里安靜的可以聽到窗外棕櫚樹嘩嘩的輕響,他的眼神像是火苗,一路摧枯拉朽,勢不可擋,直焚到心里去。他視著:“你給我一句話,你說,你真的討厭我,我馬上掉頭就走——哦,不,假使你真的這樣說,我也不會走,我會努力,一直努力到你喜歡我為止。”
沒法子招架了,只覺得他的眼睛是海,可以溺斃的海,可是不由已的往這海里陷。聽到自己小小的聲音:“我也喜歡你,可是……”
他狂喜的抓住的肩頭,那樣子像是歡天喜地的孩子:“沒有可是,我你,沒有可是,這世上沒有可是可以阻止我你,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止。”
他說得這樣斬釘截鐵,閉上眼睛,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草,磐石無轉移,草韌如。他這樣不顧一切,就也能不顧一切,哪怕他的世界是個無底深淵,也義無反顧。
幸福來得那樣突然,突然到讓覺得不真切。他與常常一起去外面吃小館子,清早相約去海灘上踩蛤,傍晚時分像小孩子一樣牽著手在沙灘上走,落日那樣圓,滿天的彩霞是一匹錦,那斜便是錦上花。從來沒見過那樣的落日,而他摟著的腰,讓依靠在他肩頭,看夜幕漸漸落下。海天之間,人是那樣的渺小,他與渺小如兩粒沙。他說:“我就愿意與你做兩粒沙,一輩子在這沙灘上不分開。”微微笑著:“傻話,一個浪打來咱們就分開了。”他的手一,說:“不會,哪怕浪卷走我,下一個浪頭,就將我又送回來了。”
東方一顆顆的星星漸漸清晰閃現,他說:“我這個禮拜回家一趟,我想對母親坦白我們的事,一定有法子在父親面前替我們兩個說話。欽薇,我母親是世上最善解人意的母親,一定會喜歡你的。”
看著碎星點點,恍惚的反問:“是麼?”
他說:“當然是了,我喜歡的人母親一定也會喜歡,只要母親那一關過了,父親那里就好說了。”
夜空幽藍如墨,星子璀璨繁爍。海浪溫拍著沙灘,他攜了的手,沙灘這樣綿,令如踩在云上一樣。
他走后,日子仿佛變了綿長無盡的等待,分針與秒針都走得那樣艱難。他終于打來電話,滿是欣喜:“欽薇,母親雖然有一點勉強,可是說,聽憑我的選擇。”
幸福來得這樣輕易,一顆心放下去,只叮囑他:“你不要為了我和家里人鬧不愉快。”他笑聲瑯瑯:“怎麼會?母親雖然表示反對,可是見我態度堅決,也就隨我了。”世上做母親的,都是這樣吧。甜的笑著:“你安心休假,我等你回來。”
他唔了一聲,說:“母親我多住幾天,我也想應該多陪陪。”又說:“你要是天熱吃不下飯,就出去吃。”說:“我知道的,你別心了。”他低聲說:“可是我老覺得怎麼有些不安心,你不會因為我不在,喜歡上旁人吧?”
天哪!輕呼一聲:“見你的大頭鬼!喜歡上你就夠麻煩的了,我哪里還有氣力再去移別。”
他哧哧笑起來,突然想起來那邊還有總機,會將兩人的話都聽到,的臉一下子熱辣辣的燙起來,說:“我不和你說了,再見。”
他說:“五天后見。”頓了一頓,又說:“現在倒數,還有120個小時,真漫長。”
是呵,120個小時,真是漫長,可是,120個小時就又可以重新看到他了,不是嗎?角一彎,只要再過120個小時。
120個小時,說來容易,可是那樣難熬。眼睜睜看著太,半天才移一點點影子,從清早到黃昏,變了最漫長的過程。好在他每天都有電話打來,可是通話的時候,時間又過得那樣飛快,好像說不上幾句話,就已經半個鐘頭過去了。
最后一天了,他清早就給打電話:“我中午出發,晚上就可以和你一塊吃晚飯了。”說:“家宜病了,我跟換了班,下午我值班呢。”他說:“沒關系,我等你。”
家宜冒得很厲害,一直發高燒。因此吃不下飯,說:“要是有菠蘿吃就好了。”笑嘻嘻的說:“不用這樣拐彎抹角,我替你去買。”家宜吐一吐舌頭,說:“那就多謝了。”說:“燒這樣還有力氣饞,真是好吃佬本。”家宜說:“正因為是病人,所以才可以肆無忌憚的提要求。”
化了鹽水來涼著,說:“先晾在這里,回頭買了菠蘿回來浸一浸再吃。”
那是開水,倒在飯盆里慢慢的裊起水氣。家宜發著燒,昏昏沉沉的睡著了,醒來燒退了些,看那水已經晾得涼了,欽薇卻還沒有回來。心里奇怪,洗了把臉走出來,遠遠看到隔壁寢室的方雅文氣吁吁的跑回來:“家宜,快,快,你們宿舍的欽薇在鎮上出了事,車子給撞倒了。”
一下子愣在那里,太白花花的,如針一樣刺眼。
慕容清渝趕到醫院里,一幫孩子都在過道里掉眼淚。家宜見了他,只是后退一步。角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他茫然的看著,問:“欽薇沒有事,沒有事,對不對?”又問了一遍:“沒有事,對不對?”
家宜不敢出聲,只是低著頭。他連連退了幾步,背心抵在墻上,那墻是冷的,一直冷到心底里去,生生的翻出麻木來,他像是遲鈍了一樣,連痛覺也沒有了。他吸進一口氣,牽的卻是心臟的痙攣,他不肯信,他不肯信,他永遠也不肯信。
他要求基地放他年假,自然獲準。他回家去住著,慕容夫人見他的樣子,自然極是心疼,只是勸:“清渝,你還年輕,好孩子多得很,出了這樣事,母親也替你難過。不過事已經發生了,你也別太傷心了。”
他恍若未聞,只輕聲說:“母親,是你。”
慕容夫人疑的反問:“是我?”
他抬起眼來,那眼冷冷如冰雪:“母親,我知道是你。”慕容夫人道:“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我怎麼了?”
他說:“我早就該想到,沒那麼容易,你沒那麼容易答應我的,除非,你已經有更好的法子分開我們。”
慕容夫人說:“你這孩子準是瘋了,你怎麼這樣講,難道是我害死葉小姐不?那是通意外。”
他眼里只剩了一片死寂:“通意外——只要母親你稍稍示意,任何通意外都可以出現。”
慕容夫人說道:“你這孩子,怎麼這樣跟你母親說話,你這樣無緣無故的懷疑你的母親?”他聲音凄涼:“媽,你以為這就是我?”
他了這一聲媽,聲調十分悲戚,慕容夫人說:“你不要胡思想了,葉小姐出了事,我也很難過,你將你母親想什麼人了?我是希你幸福的。”
幸福?他的幸福,已經生生的葬送掉了,永遠的葬送掉了。
他休完大假才回基地去,慕容夫人不放心,親自給基地那邊打了電話:“你們替我好好看著老二。”對方自然連聲稱是,又說:“夫人請放心,如果心理測試不穩定,我們是不會讓他繼續飛的。這回的測試結果已經出來了,還是相當不錯的。”
慕容夫人道:“那就好,讓他飛也好,免得他反倒又會胡思想。”
何敘安是極喜垂釣之人,他的宅邸便建在碧水湖畔,這日在湖邊持竿垂釣,碧水湖四面環山,碧青的湖水倒映重巒疊嶂,幽暗如鏡,水波不興。他正目不轉瞬看著魚漂,只聽后急促的步聲,回頭見書氣吁吁的順著石階奔下來,于是先開口道:“慢慢說,別嚇跑了我的魚。”書極力平復語氣,說:“安司令打電話來請您接聽,說是丟了一架飛機。”丟了就是墜毀,這是大事,但這樣的渠道報告,他一下子想到其中的厲害,心下一沉,將手中的魚竿一扔,問:“你是說安司令親自打電話來的?他說是哪個基地?”書道:“于海。”
他雖然已經料到七八分,但仍抱了萬一的希,聽說是于海基地,立刻連最后一分希也失卻了,快步拾階而上,等聽完電話,久久只是坐在那里一不。書有些擔心,:“何主任。”他抬起頭,聲音暗啞:“備車,我去雙橋。”
雙橋邸的午后,只見濃蔭如水,庭院深深。他走到東側小客廳,看了看落地鐘。侍從已經迎出來,笑的問:“您老人家怎麼親自過來了?”
他問:“先生是在睡午覺罷?”
侍從答:“是的,您是知道的,這個時間總要睡一會兒的。”又問:“是不是有要事?我去醒先生?”他位高權重,這樣不奉召而來,想必定是出了急的大事。所以侍從就預備去醒慕容灃,誰知何敘安考慮片刻,卻說:“不,讓先生睡吧,我坐這里等一會兒。”
侍從應了“是”,又替他倒上茶來。四下里一片寂靜,落地鐘秒針走的喳喳聲都清晰可聞。因是老房子,廳堂又深又大,雖是午后,線也是晦暗不明的,旁的高幾上放著一瓶西洋花,想是慕容夫人親手所,香氣馥郁,淡淡縈繞在人側。何敘安坐在那里,看著地上映著窗欞鐵欄的鏤花影子,漸漸向地毯深緩緩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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