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的鄒小姐》第十一章

蘇悅生沒理我,浴室里只有嘩嘩的水聲,我哼著小曲把領帶的小票找出來,反正明天沒事,去商場換一條好了。

第二天我去專柜換領帶,專柜特意從其它分店調了一條藍的來給我看,我其實也沒多看一眼,就讓店員替我包了起來。名店包禮都有一套,緞帶的蝴蝶結系的格外致,我在商場里走走逛逛,想起來應該去買雙平底鞋,因為來時的飛機上,蘇悅生曾經說,過兩天帶我去爬野鷺山。

野鷺山是南閱的名勝,樹木蔥郁,跟北京的香山一樣,據說是本地人登高的好去

南閱也有相的牌子賣,我穿鞋只穿某個牌子,這樣簡單方便,一進去選了一款平底,讓店員拿我的號碼給我試穿。一名店員去尋貨,卻有另一個人來跟我打招呼:“鄒**!真的是您呀?好幾年沒見著您了。”

我愣了一下,看著那人,穿著制服,笑咪咪的跟我寒喧,我覺得面善,這個人我應該認識,可是忘記的名字,也看出來,自我介紹:“我是Elina,鄒**您不記得了吧,原來您經常來買鞋。”

我“哦”了一聲,Elina很練的幫我試鞋,又招呼同伴倒一杯檸檬水給我,說:“要加兩塊冰,鄒**喜歡喝冰一點。”

我接過那杯檸檬水,恍惚間都忘了道謝,只覺得口,喝了一口,我問Elina:“你原來在哪家店?”

“原來是在凰路上那家。”Elina笑咪咪的說:“鄒**忘了麼?最多的一次,您在我們那里買了17雙鞋,整個店的人幫您打包,然后派了四位男同事替您拎到車上。”

我嗓眼腥甜,只差沒吐出一口,真沒想到自己還做過這樣的事,17雙鞋?!我是這家品牌的忠誠客戶不假,有時候換季,一口氣買三四雙的形也是有的,可是17雙鞋,我真的曾經這樣揮霍?

我想到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凰路,凰路是在哪里?為什麼我一點也不記得?我沒有多問Elina,等買了鞋出來,拿手機搜索凰路,就在離這里幾公里之外的地方。

我攔了出租車過去,我不記得自己曾經住在南閱,這個城市對我而言,應該是陌生的,可是我自己曾經在凰路買過17雙鞋,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出租車將我載到凰路,那是一條寬闊的主干道,雙向六車道,路邊全是高大的凰木,烈日下紅花灼灼,像是一樹樹巨大的火焰。司機問我:“您到哪里下車?”

我本來就漫無目的,只說方便停車的地方,司機于是將車停到商場前邊,中午太正烈,照得商場前的大理石廣場像鏡子一樣,白晃晃的反著太。我覺得太熱了,沒有頂著太橫穿廣場,而是走到人行道邊,沿著地下通道走下去,那里拐角的地方有一家小小的意大利冰激淋店,正好吃一球冰激淋,順便歇腳。

地下通道涼舒適,巨大的排風系統有輕微的噪音,我恍恍惚惚,覺得就像是在夢里來過這里,不然為什麼我知道這里有一家冰激淋店?夢魘似的悉纏繞著我,像是不祥的預,我連腳步都踉蹌起來,跌跌撞撞走到拐角的地方,啊,沒有冰激淋店,只有一家茶店,旁邊是賣報刊的攤販,我松了口氣,買了杯茶,坐下來喝。

我問賣茶的小妹:“這里從前是不是一家冰激淋店?”

其實我心里很怕說出肯定的答案,小妹搖頭說:“不清楚。”我松了一口氣似的,又問:“你們這茶店開了有幾年了?”

“一年多。”

旁邊報刊攤的老板正無所事事搖著扇子,聽見我們說話,突然了句:“這里三年前是家冰激淋店,,你打聽那家店干什麼?”

我的心猛然一沉,我都忘了自己含混說了些什麼,我捧著茶,搖晃著朝前走去,再往前走,會有蛋糕店,臺階上去,是商場的負一樓,那里全是各種餐廳,大部是中檔的餐館,也有一家很地道的壽司店開在那里,非常好吃,我特別喜歡它家的鯛魚刺,常常打發司機來買,有時候不高興了,自己也會一個人跑來吃。我不高興的時候多的,常常一個人坐在壽司店里,吃各種刺,被芥末辣得淚眼汪汪。

我像是從夢里醒來,能記得的全是零碎的片斷,只有一兩個特別悉,特別鮮明的地方,自己心里明白,是從前去過的,從前相的,但是又說不清楚,到底是夢里夢到過,還是真的去過。

我在商場的負一樓尋了幾遍,終于尋見那家壽司店,中午生意清淡,里頭沒幾個吃飯。我挑簾走進去,滿眼都是陌生人。

侍應生也不認得我,我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吃午飯,于是點了TORO壽司和鯛魚刺,侍應生問:“請問要真鯛還是金目鯛呢?”

“這個季節還是真鯛吧。”

侍應生覺得我懂行,臉上的微笑更多了幾分,又問我喝不喝酒,中午怎麼可以喝酒呢,我搖了搖頭,雖然我很想喝一杯,來鎮定一下心神。

我想程子良說的話是真的,我真的忘記了一些事,或許事實就像他說的那樣,我開車撞在樹上,然后忘記了一些事。我問過蘇悅生,他的反應很奇怪,也許他不愿意我想起來,不過我到底忘了什麼呢?

蘇悅生如果不愿意我想起來,為什麼還要把我帶到南閱來呢?

我在壽司店里消磨了兩個鐘頭,吃各種各樣的壽司,一直到蘇悅生打電話來,他問我在干什麼。

“換領帶。”

“換什麼領帶?”

“昨天給你買的那條。”

蘇悅生說:“你別換了,你買的領帶都不好看,換了我也不戴。退掉得了,回酒店來吧,我下午有事,你一個人在酒店睡覺吧。”

“我想到逛逛。”

蘇悅生沒反對,但他說:“南閱治安不好,你先回來,我下午司機陪著你。”

“我在凰路。”

蘇悅生頓了半秒鐘,我拿不準,也許是我的錯覺,反正他很快說:“凰路在哪兒?”

“離酒店不遠,是一條開滿凰花的路,好看的。”

“我司機去接你。”

我沒有再說別的話,只是覺得心里很難,堵得慌。從前看過一部科幻小說,主人公因為患上絕癥,所以被冷凍起來,過了一千多年才被解凍,他睜開雙眼的剎那,簡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世界。我覺得自己也被凍在冰塊里,好久好久,外面的世界就像是假的,明明應該跟我有關的事,我卻不記得了。

司機很順利找到我,接我回酒店。我出了一汗,洗澡之后就伏在床上睡了,我似乎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又似乎什麼都沒夢見,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房間里只有我自己。

我起拉開窗簾,走到臺上,浩浩的風挾裹著城市蒸騰的熱氣,拂在我的臉上和上。夕夾在樓宇的中間,緩緩西沉下去,我穿著酒店的浴袍,凝視那殘

云層絢麗多彩,晚霞從玫瑰金,變漂亮的玫瑰紅,然后又是玫瑰紫,每一樣都像玫瑰,我仰起面龐,天上沒有鳥,只有云和風。而俯瞰腳下,是玩似的房子和車子,還有螞蟻樣的人。

我突然打了個寒噤,我從來不畏高,這一剎那卻有些害怕似的,怕自己突然就越過欄桿墮下去,一直墜下去,墜進未知的黑暗和深淵,我從臺上退回去,用力關上落地玻璃門,重新拉好窗簾,然后打開冰箱,喝了一罐湯力水。

碳酸飲料讓我覺得安逸和鎮靜,我想這一切不過是弄錯了,有些地方從沒有去過,但總有一種,這也是正常的。這是一種幻覺,很多人都會有的。對于目前的我而言,多想著實無益。

我就這樣非常勉強說服了自己。

晚上蘇悅生很晚才回酒店,而且喝醉了。

他最近大約是有什麼大項目要忙,滿腔心事,醉的時候也多。好在他喝醉了也不發酒瘋,只是倒頭就睡。睡到半夜的時候我醒過來,看到他默不作聲坐在床頭煙。

他一定又洗過澡了,滿清涼的沐浴氣味,是我出機場后直奔商場買的,他不用酒店的沐浴,一定要某個牌子的,馬鞭草或者迷迭香香型,永遠都是這兩樣,時間久了我也跟著他用這兩樣,一瓶馬鞭草用完就換迷迭香,迷迭香用完再換回馬鞭草,植樸素的香氣,稔而親切,讓人有安全

我聽見自己聲音里還著睡意,卻在喃喃勸他:“點煙吧,對不好。”

他把煙掐了,卻一只手就把我扯過去,然后就抱我,他的手臂箍得我都不過來氣了,我都不曉得他要做什麼,還以為他又來了興致,但他只是的抱著我,像抱嬰兒似的,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放開手,說:“睡吧。”

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已經平靜了,我想人總有力大的時候,我力巨大的時候就跑到阿滿家里去,陪他媽媽在菜園里摘菜,陪他爸爸上山去挖筍,然后等我從山里回去,整個人就已經胎換骨,有力氣應付那些七八糟的事了。蘇悅生力大,可能也就是希能抱一抱什麼東西,就像有時候我半夜醒來,會隨手抱起枕頭哭一樣。

我抱著枕頭哭的時候當然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蘇悅生半夜抱我這件事,我想他也不會愿意讓我記得。

所以第二天早上,我高高興興的起床,還替蘇悅生好牙膏,侍候他起床。他在床上沉思了一會兒,對我說:“七巧,這兩天我都有事。”

“沒關系,我自己到玩玩,買點東西什麼的。”我很輕佻的當著他的面換服:“你要是過意不去,就替我買顆大鉆得了。”

蘇悅生,好像是在笑,他的聲音里卻有一涼意似的:“然后你再裝到那袋子里,搖起來跟沙錘似的沙沙響?”

我手上勁使大了點,指甲竟然摳破了,只好下來,扔進垃圾桶里,我打開行李箱,找到前天剛買的一打,拆開一雙來穿。

從前是誰告訴我,屬于奢侈品,跟名牌包包一樣,售價里包含昂貴的稅率。那時候我覺得不公平,這種東西,隨便勾勾就破了,憑什麼還得高稅啊。

我仔細穿著,蘇悅生長時間沒有說話,最后我穿好子,詫異的問他:“你還不刷牙去?”

他說:“七巧,我們以后別見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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