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的鄒小姐》第十八章

程子慧說話溫婉聽,彬彬有禮。太有禮貌了,說了好久我才聽懂的意思,原來我被學校錄取的事是程師兄幫了忙,不希我再因為這種瑣事去找程師兄。

我叛逆的勁兒上來了,雖然沒有當面頂撞,但掛斷電話我就打了個電話給程子良:“程師兄,填志愿的事我是請教過你,可是也沒請你幫忙弄學校的事,這麼大的人,我可還不了。”

那時候我太年輕,不曉得說話也需要技巧,程子良輕輕笑了一聲,說:“別生氣,我們見面說。”

程子良約我在公園湖邊一個咖啡廳。我先到了,看著他遠遠走過來,他穿著白質上,淺卡其子,荷花挨挨,開滿大半個湖面,他從曲折的橋上漫然行來,熠熠,水粼粼,他整個人像冰雕玉琢一般好看。我突然想起一個詞,步步生蓮。

他坐下來點一杯冰咖啡,慢聲細語的向我解釋,那次我請教過他志愿的事之后,他也不是特別懂,于是專門去問了幾間學校管招生的老師,才又回電話給我。結果我把舊手機放在家里,是我媽媽接的電話。

我媽媽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跟誰都自來,在電話里跟程子良聊了一會兒,就懇請他幫忙做做學校的工作。

程子良覺得這種終大事,能幫就幫,于是就真的幫了我這個大忙。

我臉上火辣辣的發燒,也不知道是聽到“終大事”四個字,還是因為我媽的自作主張。

程子良說:“幫你這個忙也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陳同學。”他的語氣里著傷:“那麼年輕,就因為覺得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大學……太可惜了。其實人生的選擇很多,可以復讀,可以考研……”

是啊人生的道路很多,但我知道陳明麗是絕對不會復讀的,一直是那麼優秀的學生,所以面臨所謂的失敗時,才會那樣驚慌失措,做出最可怕的選擇。

我們在咖啡館坐了一下午,程子良跟我說起程子慧,原來可憐的,兒去年剛剛夭折,所以一直有嚴重的抑郁癥。

“家里所有人都讓著給你打電話,你不要見怪。”

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見怪,一點也不見怪。程師兄這麼好的人,而且,跟他說話真是舒服,他的聲音多好聽啊,娓娓的跟我說起大學里的趣事,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

我們在水邊坐到黃昏,到飛滿了蜻蜓,它們在水面上輕輕點一點,然后又落在荷葉的邊緣上,像是一**長著明翅膀的靈。

程子良輕輕念了幾句話:

“夕焼小焼の、赤とんぼゆうやけこやけの、あかとんぼ

負われて見たのは、いつの日かおわれてみたのは、いつのひか

山の畑の、桑(くわ)の実をやまのはたけの、くわのみを

小籠(こかご)に摘んだは、まぼろしかこかごにつんだは、まぼろしか”

就聽不懂他說的是哪國話,就覺得婉轉好聽罷了。我怔怔的看著程子良,他溫和的對我笑笑,說:“這是一首日本謠。晚霞中的紅蜻蜓,你在哪里,年時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提起小籃來到山上,桑樹綠如,采到桑果放進小籃,難道是夢影。”

晚風吹來荷清水香,我完完全全被程子良迷住了,他真是……太迷人了。

十八歲的時候,誰都抵不了一個能夠用外國話念詩的好看男人,是不是?

可是十八歲時,再喜歡一個人,能夠做的都十分有限。

何況還有程子慧。

程子慧那時候抑郁癥非常嚴重,把我約到一個會所,一見面什麼話都沒說,先潑我一杯咖啡。我狼狽不堪的從大堂逃掉,跑到洗手間去清理服。

夏天的子,我媽媽新給我買的真面料,一杯咖啡潑上去,怎麼也洗不干凈了。而且那樣輕薄的材質,被水一打,完全就沒法見人。

我在洗手間里急的沒有辦法,想給媽媽打電話又怕著急,我站在烘手機前面,努力烘著我的子,一邊烘一邊哭,直到有一個服務員走進來,遞給我一件服。

那是一條嶄新的連,連吊牌都還在,服務員說:“外面有位先生讓我送進來,說您不小心把咖啡弄灑了,您別著急,換上吧。”笑盈盈的說:“您的男朋友真。”

我沒有男朋友,但不管是誰送了子給我,他都是蓋世英雄。我十分激的接過子,跑到隔間里頭去換。吊牌線是我用牙咬斷的,那條子真貴啊,價簽上標著6999。

我媽算是慣我的了,但我也沒穿過這麼貴的子。

我忐忑不安的走出隔間,那個服務員已經走掉了,我想我太傻了,竟然忘了問一問,送子的那個男人是誰,他長得什麼樣,有沒有留下名字。

程子慧還在大堂里坐著,我想從側門溜走,但已經看到我,筆直的朝我走過來,我心跳得像小鼓一樣,我簡直想拔逃掉,我張皇失措的掉頭往大門走去,但程子慧離大門更近,臉上的都扭曲了,咬牙切齒朝著我走過來,就在我想會不會再潑我一杯咖啡的時候,忽然有一個穿會所制服的人攔住了程子慧:“蘇太太,我們剛剛出了新款的芝士蛋糕,能請你嘗嘗嗎?”

“走開!”

我聽到程子慧尖利的聲音在拒絕那個服務員,我沒頭蒼蠅似的往前跑,一直跑到了停車場,我扶著膝蓋氣,這才覺得自己在瑟瑟發抖。這里環境很好,四周都是濃蔭匝地的大樹,有蟬不停的鳴,我漸漸的穩下心神。我想今天的事還是不要告訴程師兄了,免得他煩惱。

程子慧是病人,我不用和計較。

那時候抑郁癥在我理解里,和神病差不多。所以我程師兄的。他說過一次,他父母早亡,和姐姐相依為命的長大,雖然程師兄家里很有錢,但有錢也不是什麼都能買到啊。

我穿過整個停車場,想要去馬路對面攔一輛出租車,正是中午太正烈的時候,馬路上一個人、一輛車都沒有。白花花的水泥路面被太曬得灼熱,我走得汗流浹背,突然看到前方不遠停著一輛車。那輛車的車門半開著,雙閃在不停的跳躍,我從人行道走過去的時候,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這一眼就嚇了我一跳,我看到一只手從半開的車門里出來,簡直太嚇人,我全的汗都豎起來了,本來子已經汗了,這時候背心里又出了一層冷汗。我本來想繞過去,但已經走到車前頭了,又忍不住踮起腳來,往車窗里看了一眼。

車子本來,我只能約看到好像有一個人歪在那里,我大著膽子又湊近了一些,雙閃還在嗒嗒的響著,啊,那個人還在不停的氣!

我連忙拉開車門,那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很年輕,估計跟我年紀差不多。我一看就知道,他的哮發作了。

我自就有哮,小時候我媽帶著我不知道看了多醫院,也沒治好我的病。后來我媽有錢了,帶我去北京看最好的醫生,托人給我買進口藥,我的病控制的不錯,很發作。但我永遠隨帶著一瓶噴劑。

那時候那種藥全憑進口,價格昂貴,但據說有奇效。我媽天天念叨,我也只好天天把藥帶在上,沒想到今天會派上用場。

我想也沒多想,從包里掏出藥,扶著他的頭,往他口鼻里噴了好幾下。我還擔心我弄錯了,正想著要不要趕打120,他的息已經明顯舒緩下來。

我捧著他的頭,小心的將他扶起來一些,輕輕著他的。我小時候發病的時候,我媽就是這樣替我按的,病發時生不如死,其實按也沒有任何作用,可是媽媽的手那樣輕,總會讓我覺得好過一些。

過了大約幾分鐘,他已經明顯好多了,臉也恢復了正常,我這時候才發現,他長得好看的,這種好看跟程子良完全不同,程子良是白馬王子范兒,溫和儒雅,這個人的好看有一種凌利飛揚的勁兒,讓我想起自己看過的武俠小說。

一定是因為他眉峰太拔了。

我對著他笑了笑,他也對我笑了笑。

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并不是謝謝,而是:“你穿這條好看的。”

我這時候才發現自己這個姿勢,半邊子靠在方向盤上,上半探在半空里,那條子又是低,簡直是一覽無余。

我到底只有十八歲,氣得跳起來就沖他嚷:“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我救了你你占我的便宜!”

他又笑了笑:“又不是我要你趴在這兒的。”

我氣得要命,拿起自己的包包就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張出租車,天熱得很,一輛車子都沒有,我穿著一雙高跟鞋,蹬蹬的走著,走得腳趾尖都發痛。

那個人開著車子跟在我后面,他的車子幾乎沒有聲音,按了一聲喇叭我才發現。

“我送你啊!”

我在心里罵他狼!變態!還想騙我上車,這人不知道想干嘛呢!我雖然年紀不大,但也混過江湖,知道這世上有不居心叵測的流氓。

“這里真沒出租車的。”

我不理睬他,他說:“要不我給你份證看,我不是壞人。剛剛的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道歉行嗎?”

我轉過來,對他說:“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干嘛?”

這句話是那時候當紅電視劇的臺詞,我看那部臺灣連續劇得要死,多帥啊F4,簡直是一切人夢想的極致。

“給你看份證還不行啊?”他好像很認真:“再說你剛剛救了我,就算我是壞人我也不能害救命恩人吧,那豈不是禽不如?”

我終于被他逗笑了。我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理直氣壯的說:“好了,你是壞人我也不怕,我手機里有你的照片。”

那時候手機像素很低,又是搶拍,所以他的表還有點奇怪。

許多年后我收拾舊,發現有一張蘇悅生的照片,小小的,沖印的很好,但效果奇差無比,我用力回憶也想不出來這張照片是誰拍的,什麼時候拍的,我拿著照片端詳,原來蘇悅生年輕的時候,有著那樣肆意清朗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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