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夢》第十七章
結果他“啪嗒”一聲,還是把電話給掛了。
佳期氣得要命,著聽筒口罵阮正東你混蛋,郁悶的是罵了他也不知道。終于回過神自己還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兩只腳丫子早已經凍得冰涼。爬到床上去哆嗦了半晌才暖和,只想著明天就去中國電信查通話記錄,不信找不出他來。
結果半夜這麼一折騰,早上迷糊過了頭。飛奔到地鐵站去正好趕上上班的最高峰,車廂里得人像塊扁的棉花糖,出地鐵之后好久都反彈不回原形。氣吁吁地趕到辦公室,最后還是遲到了五分鐘,剛坐下就接到老板書的電話:“尤小姐,王總請你到他辦公室來一趟。”
一大早遲到就被老板傳喚,不由有點心虛。誰知王總也沒有別的事,只了幾份資料給:“知鵬那邊點名你去一趟,你去看看到底有什麼事。”
知鵬房地產是他們一個重要客戶,有多年的合作關系,佳期以為是對方宣傳計劃有所調整,所以需要通,也沒太在意,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去了。
知鵬所在的寫字樓離們公司不遠,打的不過十多分鐘。下了的士剛走到知鵬公司的寫字樓下,電話突然響起來,是個很陌生的男人聲音,一口流利而標準的普通話,彬彬有禮:“尤小姐,您好。”
誤以為是客戶,答了一句:“您好。”
對方說:“是這樣的,我是正東的朋友。很抱歉通過這種失禮的方式約尤小姐出來,知鵬公司那邊我已經事先打過招呼,只是借用尤小姐幾個鐘頭,可以嗎?”
佳期輕輕哦了一聲,卻不得不頓時打起萬分的神,這樣強勢而不容置疑的手段,用詞卻這樣客氣周到,看來不是等閑好相與的人與事。
“我們的車就停在馬路對面,您轉過,看到那部黑的車,車牌尾數是29。”
佳期轉,看到一部看似十分尋常的奧迪A6,車牌尾數正是29。走過去,一位男子早已經站在車邊,風度翩翩。
“尤小姐,”他向微笑,“正東的母親想見您,請隨我來。”
正東的母親比電視上看起來更年輕,氣質極好,雍容大方。見到佳期笑容親切:“其實早一陣子就想見一見你,但總沒有適當的機會。”又問,“尤小姐還沒有吃早餐吧?現在的年輕人,總是這樣不惜自己。”便轉臉吩咐,“開兩份早餐上來。”
四合院初看起來不甚起眼,卻是數重進深的軒敞宏偉。舊式的老房子十分寬敞,用作餐廳的那間屋子,向南一溜的大玻璃窗,冬日初晴的太正好進來曬得人暖洋洋的。屋子里的家都是北方的舊式家,一桌一椅漆油亮如墨玉,在明亮清的中,鍍上淡淡的萬點金沙,頓時仿佛時倒流數十年。而舊式黑檀大圓桌上的早餐卻是南方的泡飯油條,還有幾碟地道致的南方醬菜,在淺暖的下,碗碟致菜鮮亮,令人食指大。佳期怕失禮,只是陪著阮夫人在餐桌旁坐下,阮夫人笑地道:“你也別太拘束了,就是作為一位晚輩,陪長輩吃一頓早餐,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吧?”
佳期笑了一笑,阮夫人亦微笑,說:“對啦,這就好多了,年輕的孩子就應該多笑。”
佳期這才稍放松了一些,陪著阮夫人吃完早餐,然后到偏廳去喝茶。阮夫人這才說:“我也不說那些客套話了,東子這孩子太人心了。打小他爸爸和我工作都忙,很能顧得上他,他姥爺在那麼多孫子、外孫里頭,又最疼他,所以他那脾氣從小到大都拗,我也拿他沒有辦法。拿這回的事來說,一聲不吭自己出院走掉了……他還是個病人……”眼中盈盈一閃,仿佛是淚,“如今我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佳期沒有想到會在自己面前出這樣的一面,有點無措,輕輕了聲:“阿姨。”又覺得自己冒失,只說了句:“您別著急。”
“真是人擔心,他自己一個人到上海老房子里住著,不管家里誰給他打電話,他就是一口一個沒事。可是他哪里是沒事的樣子?又不肯回醫院去,他的病不能耽擱,我這心里都了。我本來想江西去勸勸哥哥,可是最后一想,也許他現在真正想見的并不是江西。”
佳期心里也了,默默無語。
“尤小姐,在每個母親眼里,自己的孩子不管多大,都只是孩子,所以請你諒我的心。我這樣冒昧地請你來,只不過出于一個母親的自私,希你能幫助到正東。”
佳期抬起頭來,很快地說:“您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我這就去上海。”
佳期后來才知道接自己來的那位男子是張書,此人辦事十分敏捷周到,從四合院出來一上車,便一樣樣給:“這是今天中午11點40分飛往上海的機票,你公司那邊,我已經幫你向王總請假,他也已經同意。車子現在會直接送你到機場去。這是正東在上海的地址,這是信用卡和一些零錢,你別推辭,因為你什麼行李都沒有帶,所以帶點錢是必要的,再說這錢我會從正東的工資里扣出來。”
佳期完全沒有意料到:“他有工資?”
不茍言笑的張書竟然笑了一笑:“是啊,他有工資。”
登機之后佳期才覺得有點累,飛行時間是一小時四十五分,因為空中管制的原因晚點十二分鐘降落。龐大的波音客機挾帶呼嘯的氣流,轟鳴著降落在跑道上,緩緩地行向前。
腳踏實地的覺到底人安心。
上海正在下雨,灰蒙蒙的天氣,風裹著冷雨撲在上,冷而,仿佛比北京更讓人覺得寒氣人。
佳期因為出差來過幾次上海,每次都是行匆匆,這次也是一樣無心風景,出了機場就打的,遞給司機那張卡片:“麻煩去這個地址。”
路很遠,車子順著蜿蜒的高架路,漸漸深城市的脈絡,穿行在高樓的森林里。冷雨瀟瀟地敲著車窗,佳期想,自己見著他,應該說什麼才好呢?
那條路位于這座城市的深,路兩側有許多高大的法國梧桐,在這個季節猶未落盡黃葉,在半空中枝葉錯。雨漸漸地停了,無數枝葉拱圍著,將猶有雨意的天空割裂出細小的隙,滴滴答答是枝頭積雨跌落的聲音。路兩側都是些頗有歲月的老房子,偶爾能看到巧的屋頂,掩映在高大的法國梧桐與圍墻之后。這條路靜謐如同無聲,在這樣一個冬日的下午。佳期捋了捋被細雨濡的長發,終于找到門牌號。墻很高,墻里頭能看到的也只是樹,落盡葉子的闊葉喬木,枝椏整齊如梳地向上展著,如果是夏季,想必會是濃翠滴吧。
佳期按了許久的門鈴,沒有人來應門,再撥阮正東的手機,還是關機。
覺得,寒迫。
慶幸自己沒有行李,因為走了很遠才看到有一家咖啡館。推門進去看著并不甚起眼,像所有的咖啡館一樣有很大的落地玻璃窗,墻是紅,午后客人稀疏。寥寥幾個似乎都各自窩在沙發里。
點了杯拿鐵,還有原味芝士蛋糕。
沙發很舒服,不由自主也深深地窩陷進去,咖啡香氣濃郁,浮有漂亮的葉子拉花,味道十分醇厚。沒想到誤打誤撞還可以找到這樣地道的一家咖啡館,芝士蛋糕還沒有送上來,音樂是輕曼聽的爵士,幾乎要睡著了。
走道那頭的沙發里有子在低聲講電話,店中燈輕,將側影廓倒映在大玻璃窗上。佳期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將服穿得這樣漂亮,一濃烈的黑,只圍一條大花絢麗的披肩,那披肩綴數尺來長的流蘇,搖不知多,如潑如濺,仿佛爛醉流霞淌在肩頭。圍襯出一張燦然如星的臉孔,那種肆意的麗,竟似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令人驚艷。
或許是在與人通話,細語喁喁,偶然抬頭,明眸善睞,之竟如生煙霞。
這樣的出眾,上天真的偏。
正好店中音樂在此時靜止,佳期依稀聽到正說:“那麼你過來接我吧。”
連嗓音都甜如斯,或許是熱中人的特質。
幸福得令人慨。
芝士蛋糕十分好吃,烘焙一流,佳期本來就了,越發覺得香甜可口,吃得近乎貪婪。一塊蛋糕猶未吃完,有客人冒雨進店中來,咖啡館并不大,一眼即可見來人。佳期正好一口蛋糕噎住,頓時呼吸困難。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拿手按在脖子上,噎得連眼淚都快流出來,別提多狼狽。
他大步走過來,用力拍在背上,真的很用力,震得整個背部都痛,可是那口該死的蛋糕終于順利地下去,一口氣好歹順了過來。
太丟人了,急急捧著咖啡杯喝一口,仿佛是心虛。
“正東。”
過道那頭的子在喚他的名字,嗓音甜如。
他沒有,佳期手里還著咖啡杯的杯耳,心想,敵不我不。
“正東?”
后的語氣里已經有了幾分疑,他還是沒有,佳期干脆放下了杯子,站起來一本正經地寒暄:“阮先生,很高興在這里見到你。”
這樣虛偽頂的語氣,連自己都覺得牙酸,他挑起眉頭,仿佛是不滿:“你怎麼會在這里?”
這樣的天氣,他只穿一件深開司米大,冠楚楚地前來赴人約會,哪里有半分病人的樣子。佳期在心里想,除了臉難看了一點,倒依舊是風流倜儻。
在飛機上打了差不多兩個鐘頭的腹稿,結果看來一句也用不上,干脆實話實說:“令堂托我來上海看看你,于是我就來了。”
他哦了一聲,神冷淡,轉臉向介紹后的子:“我的朋友,盛芷。”停了一停,又向對方介紹:“這是尤佳期。”
盛芷笑起來仿佛更,向出手:“幸會。”
雖然阮正東邊向來多,但能見到這樣出佳人的機會也不多,果然是幸會。
佳期與握手。
氣氛有點怪異,或許是因為盛芷角那縷若有若無的笑意,佳期有點憤然,并非自己死纏爛打追到上海來,再說怎麼有本事猜到他躲到上海是來會佳人。佳期轉頭了一眼阮正東,他突然問:“你吃飽了沒有?”
“啊?”還沒反應過來,據說人看到就會反應遲鈍,果然。
“吃飽了我們就走。”
雨已經停了,盛芷自己開一部黑英國雙門小跑車,灑地向他們道別,然后駕車閃電般呼嘯而去。
天氣很冷,佳期呼出大團的白霧:“不好意思,攪了你的約會。”
他角微沉,看不出是什麼表。
說:“你媽媽很為你擔心,因為出院的事,其實上海這邊也有很好的醫院,治病總不能半途而廢。”
他看了一眼:“你說完了沒有?”
這樣冷的天氣,剛剛從暖氣充分的咖啡館里出來,太冷了,凍得人腦子發僵所以反應遲鈍,口又“哦”了一聲。
“回家去。”
冷著臉扭頭就朝前走,跟上去,他走得很快,冷風吹起他的大,撲撲地翻開,出里面深灰襯里,仿佛鴿子的羽翼展在風里。冷空氣嗆在鼻子里很酸,他步子太大,跟著吃力,上氣不接下氣。亦步亦趨終于跟到車邊,他拉開車門,干脆停下:“我你回家去。”
拉開另一邊車門,把手提袋扔進車里,十分干脆地告訴他:“我不回去。我搭了兩個鐘頭的飛機,跑到這里來不是來看你發大爺脾氣的。我忍你是因為你不好,但不代表我就要看你的臉,被你呼來喝去。我告訴你,我就不回去,除非你回醫院。”
然后上車,泰然自若關好車門。
他扶著車門站在那一邊,仿佛是啼笑皆非。
過了一會兒,終于還是上車啟。
他依舊繃著臉:“你住哪家酒店?”
想起那張信用卡,賭氣問:“上海最貴是哪一家?金茂君悅還是上海四季?”
他終于瞥了一眼,減速將車轉彎掉頭。
車子駛回曾按了許久門鈴的地方,大門式樣老舊毫不起眼,駛進去后沿著幽深弧形的車道一轉,視線里才出現心布置的花圃,潺潺的大理石噴泉。花園里筆直的水杉,只怕都有了數十年合圍細。還有兩株極大的香樟樹,依舊濃翠如蓋,掩映庭院深深。車道一直駛到盡頭,才看出樹木掩映后的西班牙式大宅。
房子頗有些年代,走進去覺得像博館,因為舊,因為大,客廳空闊似殿堂。家陳設老舊,壁爐里竟然還生著火,米的地毯上躺著一條哈士奇,頭擱在爪子上,睜著褐的眼睛看著,模樣氣質都像一匹狼,可是那種兇狠被慵懶完地掩飾了,見走近亦不,連尾都懶得搖一下,這樣的狗,倒真像是他養出來的。
“喝什麼?”他十分客氣地問,看來竟打算將當一位客人來招待。
其實沒有吃飽,還是半的狀態,而且站在這樣殿堂似的深曠空間里,人也覺得冷,還是那個詞——寒迫。
說:“蛋炒飯。”
“什麼?”
“我要吃蛋炒飯。”佳期在心里嘆了口氣,在這種好似電影布景的大宅中提出這種要求,不知會不會遭打雷劈。
阮正東請了位很好的廚師,起碼炒出來的揚州炒飯十分地道,蝦仁新鮮,火丁咸香可口,連青豆都顆顆。廚房送來時配了一碗干貝冬筍湯,這樣的好吃好喝,才像他素來的風格,都挑剔,都要求最好。
他坐在很遠的沙發上,舊式的沙發又寬又深,顯得他的人似乎瘦了一點,仿佛陷在那沙發里。那條哈士奇就趴在他足邊,睜著那雙褐的眼睛,吃飯的時候他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并沒有點燃,含了一會兒又取下來。
吃飽了之后他對說:“你還是回去吧。”
語氣已經平淡,反倒覺得難過,從前吃飽了就會好過一點,現在漸漸失效,吃飽了仍舊難過。
“為什麼要出院?”
“那是我的事。”不知為何他的聲音有點生,“總之請你回去,我自己的事,不需要旁人來干涉。”
靜了一會才說:“原來你都知道了。”
天已經黯淡下來,屋子里沒有開燈,壁爐一點火映在墻壁上,他的臉在影里,看不清楚。
他忽然笑了笑:“佳期,從前我還想著,想可以跟你在一起。可是后來我才明白一些事,有許多東西,不是我想就可以擁有,佳期,你其實很好,可是我不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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