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一秒,我沒遇見你(玉碎)》第八章 兩年來的咫尺天涯

的心狠狠地搐了一下子。不過是一句謊言,卻失卻了氣力。原以為自己連恨都消磨殆盡了,兩年來的天涯相隔,他輕輕一句謊言,就令全無還手之力。這樣沒出息,在他面前,就這樣沒出息。早就盡失了希早就不奢回顧了。兩滴眼淚落下來,無聲滴在被上。他說:“素素,你不要哭。”只要不哭,他什麼都愿意去做,他只要不哭。單薄的肩頭抖著,他將懷中,吻著的淚,一旦擁懷,就再也無法抑制心里的,他要,他要,他要的只是,哪怕沒有心,有的人也好……

漸明,窗簾米的底上,淡金的暗紋漸漸清晰,可以依稀看出花朵的形狀。淡薄的朝過來,那淡金的圖案便映了明的橘黃,在人眼里漸次綻放出花來。

十九

小客廳里的窗簾,是皎潔的象牙白,繡著西番蓮圖案,的花與蕾,枝葉繁復。慕容夫人坐在那里,親自封著紅包利市,預備孫輩們拜年。素素走進來,輕聲說:“母親,新年好。”慕容夫人抬頭見是,滿臉是笑,“唉,好孩子,新年好。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老三還沒起來吧?”

素素面上微微一紅,說:“是。”慕容夫人道:“你還是起得這樣早,他們都沒起來呢。你父親那里有一幫客人,你不用過去了。上樓去瞧瞧老三,他要是醒了,他下來一塊吃早餐吧。”

素素只得折回房間去。慕容清嶧翻了個,見進來,那神倒似松了口氣。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靜靜坐下。他在床上捱了片刻,終究是不自在。一眼,見平淡,什麼也看不出來,于是問:“母親起來了?”

說:“起來了。”于是他說:“那我也起來,免得父親問起來,又說我懶。”低著頭,手里的手絹細的繡花邊,像是一條凸起的傷痕,生生硌著指尖。他從浴室里出來,見仍是一坐在那里,忍不住了一聲“素素”,倒使了驚嚇似的,抬起倉皇的眼瞧著他。他語又止,終究只是說:“我——我先下去給父親拜年。”

初一來拜年的親友甚眾,素素幫著慕容夫人款客,周旋在客中間。正是忙碌,忽聽維儀笑了一聲,慕容夫人低聲問:“這孩子,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這麼不老,無端端地傻笑什麼?”維儀輕聲說:“我怎麼是傻笑?我只是瞧著三哥有趣,這一會兒工夫,他已經進來三趟了,每次只是三嫂就走開,他難道怕三嫂飛掉不?”

慕容夫人笑地說:“別拿你三哥來尋開心,看看你三嫂,又該不自在了。”素素早已是面紅耳赤,借著迎客,遠遠走到門口去。正巧慕容清嶧又踱過來,一抬頭見了,怔了一下,轉又往回走。素素輕輕“哎”了一聲,他轉過頭來瞧著低聲說:“維儀在笑話我們呢。”他聽了這一句話,不知為什麼就笑起來,眉目間仿佛春風拂過,舒展開來。

維儀遠遠瞧著他倆的形,只低聲對慕容夫人道:“媽,你瞧,我今年沒瞧見三哥這樣笑過。”慕容夫人輕輕吁了口氣,“這兩個冤家。”

等到了晚間,素素來向慕容夫人道:“母親,我先走了。”慕容夫人了慕容清嶧一眼,說:“也好,鬧了一天,只吵得我頭痛,想必你也累了,你那邊到底安靜些,早點回去歇著。”素素應了聲“是”,卻聽又說:“老三,你也過去,明天早上再和素素一塊過來就是了。”慕容清嶧答應了一聲,轉人:“開我的車子出來。”

素素靜默了片刻,才說:“我那邊諸事都不周全,只怕萬一有公事找他,會耽擱他的時間。”那意思就很明白了,心里以為,依他向來的子,說不定當場要發作。誰知慕容清嶧卻說:“大過年的會有什麼公事?我去看看,你那里缺什麼,正好他們添置。”慕容夫人聽他這樣說,心里一松,也道:“正是,原先這房子,就是為你們兩個家買的,我是贊小家庭獨立的,不過年紀大了,喜歡你們天天在眼前,所以才沒你們搬,倒是我的私心。你們年輕人,當然愿意自由地住在外頭,反正離雙橋很近,來去也很方便。”

素素聽的口氣,愈發起了另一層意思,素來尊重這位婆婆,言下一片殷殷之意,不好再說什麼。因一貫境淡然,所以下面的人未免諸事省便。和慕容清嶧同車回去,倒將那邊的下人鬧了個手忙腳。慕容清嶧見房子整潔如新,布置得也很雅致。換了服就下樓來,隨便選了一本書看著。他見只是淡淡的樣子,只得說:“這里倒是很安靜。”在屋子走看了一看,又說:“這地毯我明天人換一張,和窗簾不配。”想了一想,說:“還是換窗簾好了。你說,是換窗簾,還是換地毯?”

本不答話,但心里到底不忍,況且他這樣眼睜睜地,那神倒不像是在問家常的繁瑣小事,仿佛等著決斷什麼似的。終究顧著他的面子,于是說:“換窗簾只怕容易些。”肯回答,他心下一喜,說:“那明天人來換。你不要看書了,很傷眼睛的。”旋即又說:“你若是想看,打開大燈再看吧。”里這樣說,眼里卻不出一想著日間自己主跟他講了一句話,他就十分高興,此刻又這樣小心翼翼,總不過是怕自己多心,到底是極力想一些。心里終究一,低聲說:“我不看就是了。”

過了元宵節,公事漸漸重又繁忙起來。雷功來得早了,慕容清嶧還沒有下樓,他在那里等。只見素素從庭院里進來,后頭跟著人捧著折枝花預備瓶。他連忙站起來道早安。素素向來對他很客氣,道了早安又問:“是有急事?我人去他。”雷功說:“適才我打了電話,三公子就下來了。”這半個月來,他們在兩邊來回,極為不便,慕容清嶧卻并不在意。慕容清嶧下樓見了雷功,問:“等了好一會兒吧?再等一下,我就來。”走過去和素素說了幾句話,才出門去。

功覷見他心甚好,于是說:“三公子,汪小姐那邊,要不要安排一下?這一陣子找不到您,老是纏住我不放。”慕容清嶧笑道:“纏著你?你幫個忙笑納好了。”雷功笑一聲,說:“謝了,我消不了這等艷福。”

慕容清嶧去開會,雷功到值班室里去看公文。沒看多大一會兒,那汪小姐又打電話來了,雷功一聽的聲音就頭痛,開口就說:“三公子不在。”那汪綺琳發了狠,輕咬銀牙說:“他是存心避著我了,是不是?”雷功說:“他公事忙。”汪綺琳冷笑了一聲,“雷主任,你不用在這里敷衍我,回頭我請三喝茶去。”雷功向來脾氣好,聽這樣威脅,卻不知為何也了氣,只冷然道:“我勸你不要妄這樣的念頭,你若是想自尋死路,你就試試看。”

汪綺琳呆了半晌,幽幽道:“那麼是真的了?外頭說,他們兩個破鏡重圓。”雷功說:“你這話又錯了,他們又不曾生分,怎麼說是破鏡重圓?”

汪綺琳冷笑一聲,說:“別跟我打這腔,大家誰不知道,那位三冷宮里呆了快兩年了。三公子近來怎麼又想起來?我倒要瞧瞧能長久幾日。”

掛上電話,雷功心里只想罵娘,晚上回去時就對慕容清嶧說:“您的朋友里頭,就數這汪小姐最難纏,趁早想個法子了斷才好。”慕容清嶧漫不經心地說:“你去辦就是了。”

他回去素素還沒有睡,見他進來于是站起來。他說:“又沒有外人,就別立規矩了。你穿得單薄,不要坐在窗下。”素素順手接過他的外套。他這十余日來,總是非常留意的神,見微有笑意,心里極是高興,問:“晚上吃什麼?”

素素歉然道:“對不住,我以為這麼晚你不回來了,所以自己吃過了。我廚房再替你另做吧。”他問:“你晚上吃的什麼?”答:“我是吃的揚州炒飯。”他馬上說:“那我也吃炒飯好了。”聽他這樣說,忍不住淺淺一笑,他也笑起來。

牧蘭與張明殊結婚,素素接到請柬,極是高興。張家家境殷實,在明月樓大擺喜宴,那真是熱鬧。明月樓對著的半條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當真客似云來冠蓋滿城。張太太極是眼尖,認得是素素的車子,滿面春風地迎上來,笑逐開,“沒想到三這樣給面子。”親自陪了進去。眷里頭很多人都是認識的,眾星捧月一樣團團圍住,嘈嘈切切說些寒暄的話來。素素半晌才去里間,只說一句恭喜,牽了牧蘭的手,看的金碧褂,頭上結著絨花,發簪上細的碎鉆,燈下星輝一樣耀眼,倒是喜氣洋洋。不道:“我真是替你高興呢。”牧蘭也極是高興,說:“這麼些年,總算是有個結果吧。”

素素自然被主人安排在首席,這樣熱鬧的場合,其實也吃不到什麼,回去之后只得另外廚房下面。慕容清嶧本來正在看卷宗,于是放下公文向笑道:“你可是出去吃了鮑翅大宴,回來還要再吃清湯面?”說:“我是吃不來那些,我看新娘子也沒吃什麼。”他問:“客人一定不吧?”“嗯”了一聲,又說:“牧蘭介紹我認識伴娘汪小姐,那汪小姐人倒是極和氣,牧蘭和很要好,我們約了過陣子去喝咖啡。”

他說:“常常和朋友出去玩一玩也好,省得日悶在家里。”突然想起來,問:“汪小姐,是哪一個汪家的小姐?”

說:“是汪部長的二小姐。”他臉一變,旋即如常,說:“那個方牧蘭,你還是來往。我們和霍家是姻親,回頭別又惹是非。”怔了一怔,說:“我和牧蘭十幾年的朋友,許公子的事過去這樣久了,我想應該沒關系吧。”

他說:“你怎麼這樣不懂事?旁人若是知道,又是笑話。”

說:“我總不能為著害怕閑話,就丟掉朋友。”他心下煩,“反正我不答應你和們在一塊。你若是想朋友,霍家、穆家、陳家的眷,不都是極和氣的人嗎?”

輕輕嘆了口氣,“們只是對三和氣,不是對我和氣。”

他說:“你瞧,你又說這種怪話了,你不就是三嗎?”停了一停,又說:“你知道那些世里頭,是非最多,我是不想你無意間卷進去,讓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素素說:“我知道了。”

他新近升職,自然格外顯得忙些。這天出差回來,首先去雙橋見了父母,回家時素素正吃飯。他說:“別站起來了,又沒有旁人。”回頭對下人說:“廚房添兩樣菜,給我拿雙筷子。”見餐桌上一只小玻璃碟子里的醉螺,那螺如紅棗狀如梨形,個頭極小,像一只只袖珍的小梨,正是平心海特產的梨螺,于是問:“這個倒是稀罕,哪里來的?”

素素說:“牧蘭和張先生去平心海度月回來了,帶了一簍這個回來給我嘗鮮。”

他接過筷子嘗了一只,說:“很香。”又問:“換廚子了嗎?這個倒不像他們平常的口味。”素素說:“上回聽母親說你吃這個,我怕廚房又弄得太咸,所以我試著醉了這幾只,不知道味道怎麼樣,想著今天晚上自己先嘗一嘗,以為你明天才回來呢。”慕容清嶧笑逐開說:“原來是三親手醉的,我可真是寵若驚。”素素見他極為高興,微笑說:“只要你吃就好了。”廚房添了稀飯上來,他似是隨意一般問:“你們是在外頭見面,還是他們到家里來過?”素素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外人到家里來,所以和牧蘭約在外頭。我請和張先生吃飯,地方是他們選的,什麼黔春樓,花了一百四十塊錢。”

他聽到這里就笑起來,“夠了夠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必一五一十全報告出來。”又想了一想,說:“我倒忘了,你一個月的零花錢只有五百塊,只怕不夠用。回頭我跟他們說一聲,從這個月起把我的薪俸直接給你。”

素素說:“我沒有多用錢的地方,每個月五百我都用不了。”他說:“最近價很貴,買一件服只怕都要百來塊,你那五百塊錢,請朋友喝幾次茶就沒了。”說:“母親人替我做的服,我都穿不完,況且許多地方,都可以記賬。你花錢的地方必然比我要多,不必將薪俸全給我。”惹得他笑起來,“傻子,薪俸那幾千塊錢,能當什麼?你不用管我,你花不完,多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也就是了。”見微有窘意,于是岔開話說:“那個黔春樓聽來像是不錯,不知道菜怎麼樣?”

素素說:“是新開張的云南菜館子,有幾道菜倒是很特別,有一種弓魚干很好吃。”慕容清嶧聽了,倒有幾分不自在,卻仍是微笑,問:“怎麼想起來去吃云南菜?”素素答:“汪小姐是云南人,推薦我們一起去嘗鮮。”慕容清嶧聽了這一句,面上并不顯出什麼,只是說:“那個汪小姐,你遠著些。”

素素心里略奇怪,問:“為什麼?”

他說:“你不懂就別問,反正不要理會就是了。”他這樣有意含糊其辭,素素想了一想,問:“是因為局勢的緣故麼?”

慕容清嶧正是要如此誤會,于是說:“反正你別問就是了。”素素聽他這樣講,果然以為自己猜測對了,這上頭慕容夫人對向來教誨頗多,知道不便追問,于是只是默記于心。

過了幾日和牧蘭在外面吃甜品,牧蘭說:“綺琳說要請咱們去北云玩,我反正已經答應了,你呢?”素素搖一搖頭,“我可不。”牧蘭問:“三公子不是不在家麼,為什麼不出去玩玩?一個人在家里多無聊。”

素素道:“我反正也慣了。”牧蘭說:“瞧你這樣子,也不怕悶出病來?不過你近來氣倒是好的。”素素說:“是麼?大約最近吃得好,人長胖了些吧。”牧蘭笑起來,“就你這樣子,風一吹都能飛起來,還胖?我才是真的胖了。”忽然想起一事來,“后天大劇院公演《胡桃夾子》,咱們去看吧。劇團里的幾個新人,聽說跳得好極了。”素素聽了,果然高興,“好啊,到時你打電話來,咱們一塊兒去。”

到得那一日,牧蘭果然打電話來約素素,在劇院外頭見了面,才知道還有汪綺琳也約在一起。素素記著慕容清嶧的話,可是既然來了,又不好再說走,只得和們兩人一齊進去。好在看芭蕾舞不同看戲,并不能夠過多地談話,所以只是靜靜地看著臺上。與牧蘭都是行家,見那些新人果然跳得十分出。素素看得十分專注,忽聽汪綺琳輕聲道:“聽說三當年一曲《梁祝》,令夫人都贊嘆不已。”素素猶未答話,牧蘭已笑道:“素素是極有天賦的。”素素只得笑一笑,說:“都是很多年前了,如今哪里還能跳舞。”牧蘭道:“我骨頭也早就了,上次試了試,連都邁不開了。”

二十

素素怕談話聲音太大擾到旁人,于是不再接口。第四幕快要結束時,忽見最盡頭包廂里幾個人都轉過去,有一人更是起立致意。牧蘭一時好奇,也轉過臉去張,只見走廊那頭幾個人走過來,都是一的戎裝,當先一人長玉立,翩然而來,正是慕容清嶧。左右包廂里的看客都是非富即貴,自然都識得他。他這一路進來,不了紛紛起立打招呼。正好第四幕落幕,素素正在鼓掌,一回頭見是他進來,意外地站起來,“你怎麼來了?”

慕容清嶧笑道:“回去你不在家,說你到這里來了,所以我過來接你。”那汪綺琳一顆心早已是七上八下。慕容清嶧原只是一時興起前來,萬萬想不到會在這里遇上,微一遲疑。他知道眾目睽睽,不知多人正瞧著熱鬧,于是不慌不忙打個招呼:“汪小姐,許久不見。”又向牧蘭點一點頭,“張太太,你好。”

汪綺琳微微一笑,說:“三公子和三真是恩,一刻不見,就親自來接。”

素素向來面薄,低聲說:“汪小姐取笑了。”慕容清嶧說:“我還沒吃晚飯呢。”素素聽他這樣說,果然道:“那咱們先回去吧。”慕容清嶧取了的外手袋,隨手卻給侍從。素素對二人道:“實在對不住,我們先走了。”二人自然客氣兩句,起送他們離開。

等到了車上,素素見慕容清嶧的臉并不是很好,低聲說道:“我并不知道牧蘭還約了,你不要生氣。”慕容清嶧笑了一笑,輕輕拍了拍的手,說:“沒事,我并沒有生氣。”雷功卻說:“三公子,跟您告個假,我有點私事先走。”慕容清嶧說:“那你去吧。”

他們本來開了兩部汽車過來,此刻慕容清嶧夫婦坐了一部車先走了。雷功點上一枝煙,夜里風正涼,他靠在車子旁邊,看大劇院外面燈火通明,照著巨幅的海報。海報上主演彎著子,舞的薄紗,像是一朵半凋的芙蓉花。燈下看去,極是人。他著那張海報,不由得出了神。不遠是街,約聽得到市聲喧囂,這樣聽著,卻仿佛隔得很遠似的。他隨手掐熄了煙頭,又點燃一支。這一支煙沒有吸完,果然就見汪綺琳獨自從劇院里走出來。向街邊一,那路燈線很清楚照見的臉,卻是微有喜。走過來后笑容卻漸漸收斂,問:“他你在這里等我?”

功說:“汪小姐,先上車再說吧。”

汪綺琳上了車子,又問:“他有什麼話,你說吧。”雷功道:“汪小姐是個聰明人,這樣子鬧,除了讓旁人看笑話,又有什麼好?”汪綺琳笑一笑,說:“我怎麼了?我和你們三很投緣啊,不過只是一塊兒吃飯看戲,你們怕我吃了?”

功也笑一笑,說:“人人都說汪小姐聰明,我看汪小姐這回做事糊涂。他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萬一翻了臉,汪小姐沒有好。”汪綺琳仍是笑靨如花,“雷主任,你跟我說實話,他最近又瞧上誰了?我知道他向來不將這位當一回事的,這一年里,我瞧他也盡夠了,沒想到他和我鬧生分。你讓我死也做個明白鬼,?”

功說:“他的事,我們做下屬的哪里知道。”汪綺琳一眼瞟過來,輕輕笑了一聲,“瞧,雷主任又打腔了不是?他的事,你若是不知道,就沒人知道了。”雷功說:“汪小姐這樣子說,我也沒法子。你到底給我三分薄面,有什麼條件盡管開出來,我回頭好去差。”

汪綺琳道:“你別急著差啊,我能有什麼條件?你們將我想什麼人了?我也不過是一時好奇,想好好瞧瞧三,是個什麼樣傾國傾城的大人。現下我也瞧夠了,你們既然不樂意我跟往,我以后就不打擾就是了。不過,我和他的事知道的人不,我可不擔保別人不說。”

功說:“汪小姐知進知退,才是聰明人。”

汪綺琳嫣然一笑,說:“我聰明?我傻著呢。”

第二天雷功便對慕容清嶧說:“汪小姐那樣子,倒只是疑心您近來又瞧上了旁人。我看正鬧意氣,不像是要善罷甘休的樣子。不過應當知道中間的利害關系,不會輕舉妄。”慕容清嶧說:“那你就告訴,我近來確實瞧上旁人就是了,省得來煩我。”雷功笑了一笑,說:“您要我扯這樣的謊,也要肯信。只是說,要親自和你講清楚。”慕容清嶧說:“我是沒空見的,有什麼話,對你說好了。原先看頗為善解人意,沒想到現在糾纏不清。”雷功聽他語氣里頗有悔意,于是安他說:“汪小姐雖然難纏,到底也是有頭有臉的,不會弄出笑話來讓別人看。”遲疑了一下又說:“我看那位張太太,倒像是在裝糊涂,是個老實人,只怕會吃虧。”

慕容清嶧說:“不過就是喜歡談些蜚短流長,諒沒膽子在素素面前說什麼,由去吧。”

他既然這樣說,雷功又接到汪綺琳的電話,便只是說:“三公子確實不出空來,你有什麼話,對我講也是一樣的。”汪綺琳嘆了一聲,說:“沒想到他這樣絕,連見一面都不肯。”想了一想,說:“他既然如此,我也就罷了,不過,我要他替我辦一件事。”雷功聽肯開口談條件,自然樂意,于是說:“你盡管說就是,回頭我一定一五一十轉告他。”汪綺琳道:“岐玉山工程,我要他指明給一家公司來做。”雷功躊躕道:“這是規劃署的公事,我看他不方便手。”汪綺琳冷笑一聲,道:“你不能替他做主的話,就先去問問他。老實講,我提這要求,已經是夠便宜他的了,他不過幫忙說一句話,也不肯麼?”雷功只是說:“我請示了他,再來給你回話。”

晚間覷見慕容清嶧得空,便將此事對他說了,果然,慕容清嶧皺起眉來,“也太獅子大開口了,這中間一轉手,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雷功說:“我也說了您有些為難,畢竟不是小事,況且又不是您直接管轄,萬一旁人聽到風聲,又出是非。”慕容清嶧一臉不耐,“算了算了,就依好了,我回頭跟他們去說。一勞永逸,省得再出花樣。”

他們在客廳里講話,隔著落地長窗,雷功只見素素從花園里過來,于是緘口。慕容清嶧回過頭見是,于是問:“我瞧你近來手藝大有長進,這幾枝花,是又要起來嗎?”素素答:“我跟著母親學,不過是邯鄲學步罷了。”

功見進來,早就告辭出去。慕容清嶧看素素穿著淡青的織云錦旗袍,極淡的珠灰繡花,于是說:“天氣漸漸熱了,其實穿洋裝比穿旗袍要涼快。”素素說:“我總是不習慣在家里穿洋裝,子那樣短。”倒說得他笑起來。自己也覺得十分不好意思,于是問:“你這次出去,什麼時侯回來?”慕容清嶧說:“我也拿不準,大約總得兩三天吧。”見持著那小銀剪刀,低著頭慢慢剪著玫瑰上的贅葉,便說道:“等我這一陣子忙過,咱們出去玩一玩。結婚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帶你出去過。”說:“沒關系,你這樣忙,其實我也是懶得。”他說:“等我這次回來,無論如何他們替我安排幾天時間,我帶你去長星海,那邊有邸,很方便的。”隨手接過素素手里的那枝玫瑰,替在襟上,“到時候只有咱們兩個人,清清靜靜地住幾天。”素素聽他這樣說,心里也很是向往,見他目不轉睛著自己,雖然多年的夫妻,可是仍舊不知不覺低下頭去,襟上那朵玫瑰甜香馥郁,中人醉。

他走了之后,素素獨自在家里。這天去了雙橋邸,陪慕容夫人吃過午飯。正巧維儀帶著孩子過來,素素抱了孩子在庭院里玩。維儀見孩子的樣子,轉臉輕聲對慕容夫人道:“三哥總算是明白過來了,可憐三嫂這麼些年。”慕容夫人輕輕嘆了口氣,說:“到底有些中不足,要是能有個小孩子,就是錦上添花了。你三哥再過兩年就快三十歲了,你父親像他這年紀的時候,已經有了你大姐和你二哥了。”維儀倒仿佛想起什麼來,了素素一眼,低聲音說:“母親,我在外頭聽見一樁傳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慕容夫人知道這小兒從來不道聽途說,心里略略奇怪。于是問:“有什麼話你就說吧,和你三哥有關系?”

維儀低聲道:“我聽人說,年來汪綺琳和三哥一直走得很近。”慕容夫人問:“汪綺琳?是不是汪家老二,長得秀氣的那個孩子?”維儀點一點頭,“晰有兩次遇上他們倆在一塊兒。你知道三哥那脾氣,并不瞞人的。”慕容夫人笑了一聲,說:“年輕人眼皮子淺,在外頭玩玩也不算什麼。你三哥向來知道好歹,我看這一陣子,他倒是很規矩。”維儀不知為何,倒長長嘆了口氣。慕容夫人聽口氣煩惱,于是問:“你吞吞吐吐的,到底想說什麼?”維儀又遠遠了素素一眼,見抱著孩子,一手拿了面包喂魚,引得那些魚浮起喁喁,孩子高興得咯咯直笑,素素也微笑著,騰出手來撕面包給孩子,教他往池子里撒食。維儀低聲說:“母親,我聽說汪小姐有孕了。”

慕容夫人只覺得眼皮輕輕一跳,神肅然地問:“你說那孩子是你三哥的?”維儀說:“外面人是這樣說,不過也半信半疑吧。這種事除了他們兩個自己,旁人哪里知道。”慕容夫人道:“老三不會這樣糊涂,你是聽誰說的?”維儀說:“傳到我耳朵里來,也早拐了幾個彎了,我并不太相信。可是還有一樁事,不知道母親知不知道?”頓了一頓,才說:“這次岐玉山改建公路的事,聽說三哥出面一攬子兜了去,全部包給一家公司,巧不巧這家公司,是汪綺琳舅舅名下的。”

慕容夫人神凝重,說:“這樣一講,倒有幾分影子了。老三怎麼這樣做事?回頭讓你父親知道,看不要他的命。”

維儀道:“三哥這幾年升得太快,外面的人說什麼的都有,偏偏他行事向來肆無忌憚,到底會吃虧。”

慕容夫人想了一想,說:“等老三回來,我來問他。”凝著素素的背影,又說:“別告訴你三嫂,免得心煩。”維儀嗔道:“媽,難道我連這個都不知道?”

素素吃過晚飯才回去,才進家門便接到牧蘭的電話,“找你一天了,你都不在家。”素素歉意地笑笑,說:“今天我過去雙橋那邊了,有事嗎?”牧蘭說:“沒有事,不過想請你吃飯。”素素說:“真對不住,我吃過了,改日我請你吧。”牧蘭說:“我有件頂要的事想告訴你呢,你來吧,我在宜鑫記等你。”

素素猶豫了一下,說:“這麼晚了,要不明天我請你喝茶?”牧蘭說:“才八點多鐘,街上熱鬧著呢。你出來吧,事真的十分要,快來,我等著你。”

素素聽語氣急迫,想著只怕當真是有要,只得坐車子去宜鑫記。宜鑫記是老字號的蘇州菜館子,專做達名流的生意。館子里的茶房老遠看到車牌,連忙跑上來替開門,“三真是貴客。”素素向來不人家這樣奉承,只得點頭笑一笑。茶房問:“三是獨個兒來的?要一間包廂?”素素說:“不,張太太在這兒等我。”茶房笑道:“張太太在三笑軒,我帶您上去。”

三笑軒是致的雅閣,出眾在于壁上所懸仕圖,乃是祝枝山的真跡。另外的幾幅字畫,也皆是當代名家的手筆。素素這幾年來閱歷漸長,一之下便知其名貴。只見牧蘭獨自坐在桌邊,著一杯茶怔怔出神,便笑道:“牧蘭,這樣急急忙忙約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

牧蘭見了,倒緩緩出一個苦笑來。連忙問:“怎麼了?和張先生鬧別扭了?”牧蘭嘆了一聲,說:“我倒是寧可和他鬧別扭了。”素素坐下來,茶房問:“三吃什麼?”素素說:“我吃過了,你問張太太點菜吧。”然后向牧蘭笑一笑,“鬧別扭是再尋常不過,你別生氣,這頓算是我請客。你狠狠吃一頓,我保管你心就好了。”

牧蘭對茶房說:“你去吧,我們過會兒再點菜。”看著他出去關好了門,這才握住素素的手,說:“你這個傻子,你當真不知道麼?”

素素萬萬想不到原來會說到自己上,惘然問:“知道什麼?”

牧蘭只是語又止,說:“按理說我不應當告訴你,可是大約除了我,也沒有人來說給你聽了——素素,我真是對不起你。”

素素越發不解,勉強笑道:“瞧你,鬧得我一頭霧水。你向來不是這樣子,咱們十幾年的,還有什麼不能說的?”牧蘭道:“你聽了,可不要生氣,也不要傷心。”素素漸漸猜到一二分,反倒覺得心里安靜下來,問:“你聽說什麼了?”

牧蘭又嘆了口氣,說:“我是去年認識汪綺琳的,因為和明殊的表哥是親戚。我也沒想到,事會是這樣。”

素素“嗯”了一聲,語氣淡淡的,“我不怪你,也不怪旁人。怨不得他我不要和汪小姐往,原來中間是這樣一回事。”牧蘭說:“我瞧三公子也只是逢場作戲,聽人說,他和汪綺琳已經斷了往來了。”

素素角勾起一抹恍惚的笑容。牧蘭說:“你不要這樣子,他到底是維護你的,不然也不會你不要和往。”

素素打起神來,說:“咱們別說這個了,點菜來吃吧,我這會子倒了。”牧蘭怔了一下,說:“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素素輕輕嘆了一聲,說:“有什麼話你盡管說吧。”牧蘭道:“我也只是聽旁人說——說汪綺琳懷孕了。”只見素素臉雪白,目直直地瞧著面前的茶碗,仿佛要將那茶碗看穿一樣。牧蘭輕輕搖了搖的肩,“素素,你別嚇我,這也只是傳聞,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素素拿起餐牌來,牧蘭見的手輕輕抖,可是臉上卻一也沒有。急切道:“你若是想哭,就痛快哭出來好了。”素素緩緩地抬起頭來,聲音輕輕的,“我不哭,我再也不會哭了。”

牧蘭瞧著了茶房進來點菜,倒仿佛若無其事的樣子。待得菜上來,也只是一勺子一勺子舀著那莼菜湯,舀得滿滿一湯碗了,仍沒有住手,一直溢出碗外來。牧蘭了一聲:“素素。”才覺察,放下勺子說:“這湯真咸,吃得人口干。”牧蘭說:“我瞧你臉不好,我送你回去吧。”搖一搖頭,“不用,司機在下面等我。”牧蘭只得站起來送下樓,見上了車子,猶向牧蘭笑一笑,“你快回家吧,已經這樣晚了。”

二十一

越是這樣平靜無事的樣子,牧蘭越是覺得不妥,第二天又打電話給,“素素,你沒事吧?”素素說:“我沒事。”電話里不便多說,牧蘭只得說了兩句閑話掛掉。素素將聽筒剛一放下,電話卻又響起來,正是慕容清嶧,問:“你在家里做什麼?我今天就回來,你等我吃晚飯好不好?”素素“嗯”了一聲,說:“好,那我等你。”他說:“你怎麼了?好像不高興。”輕聲道:“我沒有不高興,我一直很高興。”他到底覺得不對,追問:“你跟我說實話,出什麼事了?”說:“沒事,大約昨天睡著時著涼了,所以有點頭痛。”

午后暑熱漸盛,躺在床上,頸間全是汗,膩膩的令人難,恨不得再去洗澡。漸漸神迷眼乏,手里的書漸漸低下去,矇眬睡意里忽然有人輕輕按在額頭上,睜開眼首先瞧見他肩上的肩章燦然。沒有換服,想是下車就直接上樓來了,走得急了呼吸未勻。這樣的天氣自然是一臉的汗,見了睜開眼來,微笑問:“吵醒你了?我怕你發燒,看你臉上這樣紅。”

搖了搖頭,說:“你去換服吧,天氣這樣熱。”他去洗澡換了服出來,已經又睡著了,眉頭微蹙,如籠著淡淡的輕煙。他不知不覺俯下去,仿佛想要吻平那眉頭擰起的結,但雙剛剛的額頭,一驚醒來,幾乎是本能一樣往后一,眼里明明閃過憎惡。他怔了一怔,手去握的手,任由他握住,卻垂下眼簾去。他問:“你這是怎麼了?”只是搖了搖頭。他問:“到底出了什麼事?”簡單地說:“沒事。”他煩躁起來,明明在眼前,可是已經疏離,疏離到令他心浮氣躁,“素素,你有心事。”仍舊淡淡的,說:“沒有。”

天氣那樣熱,新蟬在窗外聲嘶力竭。他極力按捺著子,“你不要瞞我,有什麼事明白說出來。”

只是緘默,他生氣,“我這樣提前趕回來,只是擔心你,你對我老是這樣子,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哪里還有資格要求?他重新想起來,已經是莫大的恩寵,何必還妄圖要求別的?邊凄清的笑終究令他惱怒,“你不要不知好歹!”向后退卻,終究令得他挫敗無力地轉過臉去。他這樣努力,盡了全力來小心翼翼,不過還是怕他,甚至,開始厭惡他。前些日子,給了他希,可是今天,這希到底是失卻了。

他瞧著蒼白,孱弱無力得像一株小草,可是這草長在心里,是可怕的荒蕪。他抑著脾氣,怕自己又說出傷人的話來,卻只是緘默。他無聲地握拳頭,指甲深深地掐掌心。就在他面前,可是已經又距他這樣遠——仿佛中間橫亙著不可逾越的天塹——惟有,惟有令他如此無力,無計可施無法可想,只是無可奈何,連自欺欺人都是癡心妄想。

他去雙橋見過了父母,留下陪慕容夫人吃晚飯。吃完飯后在休息室里喝咖啡,慕容夫人揮退下人,神凝重地問他:“那個汪綺琳,是怎麼回事?”他倒不防慕容夫人會提及此人,怔了一下才說:“母親怎麼想起來問這個?”慕容夫人道:“外面都傳得沸反盈天了——我看你是糊涂了。我聽說有了你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慕容清嶧口道:“不可能。我今年就沒有和見過面了。”慕容夫人面稍豫,但口氣依舊嚴厲,“這件事,你甭想含糊過去,你老老實實地對我說實話。假若你不肯,我回頭告訴你父親,他來問你。”慕容清嶧道:“母親,我不會那樣荒唐。我確是和往過一陣子,自從過了舊歷年就和分手了。孩子的事必然是撒謊,假若真有其事,至已經六個月了,哪里還能出來見人?”

慕容夫人這才輕輕點了點頭,“這就好,我原想著也是,你不會這樣大意。不過旁人傳得沸沸揚揚,到底是往你頭上扣。”

慕容清嶧怒道:“真是無聊,沒想到這樣來。”慕容夫人道:“到底是你不謹慎,你總是要吃過虧,才知道好歹。素素是不理你的風流賬,若教聽到這樣的話,真會傷了的心。”慕容清嶧想起的樣子來,突然醒悟,“只怕是已經聽說了——今天我回來,那樣子就很不對。”慕容夫人道:“總歸是你一錯再錯,給你臉瞧,也是應當的。”

他心里愧疚,回家路上便在躊躕如何解釋。誰知回家后新姐說:“出去了。”他問:“去哪兒了?”新姐說:“您剛一走,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他見素素的車子仍在家里,問:“是誰打電話來?怎麼沒有坐車出去?”新姐搖一搖頭,“那我可不知道了。”

夏季里的天,本來黑得甚晚。夜濃重,窗外的樹廓漸漸化開,像是洇了水的墨,一團團不甚清晰。他等得焦躁起來,在客廳里來回踱著步子。雷功本來要下值回家,進來看到他的樣子,倒不放心。于是說:“三公子,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一找?”他想起日間的樣子,那目冷淡而無力的決然,猛然驚悚,只怕竟會有什麼想不開,心里頓時了。連忙說:“快去!他們都去找。”

功答應一聲,出去安排。慕容清嶧心里擔心,踱了幾個來回,倒想起一事來,對雷功說:“你替我給汪綺琳打個電話,我有話問。”

汪綺琳一聽慕容清嶧的聲音,倒是笑如銀鈴,“你今天怎麼想起我來了?”慕容清嶧不愿與多講,只說:“你在外頭胡說什麼?”汪綺琳“咦”了一聲,說:“我不曾說過什麼呀?你怎麼一副興師問罪的腔調?”他冷笑了一聲,說:“你別裝糊涂,連我母親都聽說了——你懷孕?跟誰?”汪綺琳輕輕一啐,膩聲道:“你這沒良心的,怎麼開口就這樣傷人?這話你是聽誰說的?誰這樣刻薄,造出這樣的謠言來?要我家里人聽到,豈不會氣著老人家。”

他見一口否認,只冷冷地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替你辦了,咱們是一拍兩散,互不相欠。你以后最好別再這樣無聊,不然,你一定后悔。”汪綺琳輕輕一笑,“怨不得們都說你最絕,果然如此。”他不多說,手就掛斷了電話。

等到晚上十點鐘都過了,他心里著急,坐下來翻閱公文,卻是心不在焉。雷功怕出事,留下來沒有走。偶爾抬頭看墻角的鐘,派出去找人的侍從們卻一直沒有消息。慕容清嶧到底是擔心,“啪”一聲將手頭的公文扔在案上,說:“我親自出去找找看。”話音未落,電話鈴響起來。雷功連忙走過去接,卻是牧蘭,像是并未聽出他的聲音,只當是尋常下人,說:“請聽電話。”雷功一聽這樣講,心里卻不知為何微微一沉,只問:“張太太是吧?三不是和你在一塊?”

牧蘭說:“我才出去了回來,聽說這里打電話來找過我,所以回個電話,你是——”雷功道:“我是雷功,三今天不是約了您?”牧蘭說:“我和在云華臺吃過飯,就先回去了,我去聽戲所以現在才回來。”

慕容清嶧一直在聽,此刻越發擔心起來。只怕是出了什麼意外,關心則,當即對雷功說:“打電話給朱勛文,他派人幫忙。”雷語又止,知道他必是不肯聽勸的,只得去打電話。

卻說汪綺琳握著電話,里面只剩了忙音。對面是一幅落地鏡子,照著一滟滟玫紅旗袍,人慵慵斜倚在高幾旁,鏡里映著像是一枝花,開得那樣好。白的臉上薄薄的胭脂,總不致辜負這良辰。將聽筒擱回,卻又刻意待了片刻,沖著鏡子里的自己“哧”地一笑,慢條斯理地理了理鬢發,這才穿過花廳走進里間,向素素嫣然一笑,“真對不住,一個電話講了這麼久。”

素素淡淡地道:“這樣晚了,汪小姐如果沒有旁的事,我要回去了。”汪綺琳抿笑道:“是我疏了,留你坐了這樣久,只顧絮絮地說話。我他們用車送。”素素說:“不必了。”汪綺琳道:“今天到底是在你面前將事講清楚了。我和三公子,真的只不過是尋常的朋友,外面那些傳言,真人覺得可笑。不放在心上,自然是好。不過常言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只是覺得百口莫辯。今天難得遇到你,又當面解釋,我心里好過了許多。”

素素道:“汪小姐不必這樣客氣。”本來就不說話,言語之間只是淡淡的。汪綺琳親自送出來,再三要司機相送,素素說:“我自己搭車回去,汪小姐不用心了。”汪綺琳笑了一笑,只得人替了一輛三車。

素素坐了三車回去,夜已深了,街上很安靜。車子穿行在涼風里,怔怔地出著神。適才在汪府里,隔著紫檀岫玉屏風,約約只聽得那一句稍稍高聲:“你這個沒良心的。”語溫膩,如花解語,如玉生香,想來電話那端的人,聽在耳中必是心頭一——沉淪記憶里的驚痛,一旦翻出卻原來依舊絞心斷腸一般。原來早有過談,在那樣久遠的從前。于今,不過是撕開舊傷,再撒上一把鹽。

到了,仍是自欺欺人。他的人生,姹紫嫣紅開遍,自己這一朵,不過點綴其間。偶然顧垂憐,無端端又生奢。只因擔了個名分,倒枉費了,特意來自己面前越描越黑。最大的嘲諷無過于此,電話打來,俏語笑珠,風旖旎其間,不曾想過就在數步之外。

對車夫說:“麻煩你在前面停下。”車夫錯愕地回過頭來,“還沒到呢。”不語,遞過五元的鈔票。車夫怔了一下,停下車子,“這我可找不開。”

“不用找了。”看著對方臉上掩不住的歡喜,心里卻只有無窮無盡的悲哀……錢于旁人,多總能夠帶來歡喜吧。這樣輕易,五塊錢就可以買來笑容,而笑容于自己,卻了可不可及。

店里要打烊了,了碗芋艿慢慢吃著。老板走來走去,收拾桌椅,打掃抹塵。老板娘在灶頭洗碗,一邊涮碗一邊跟丈夫碎碎念叨:“瞧瞧你這樣子,掃地跟畫符似的,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拿圍了手,走過來奪了掃帚就自己掃著。老板嘿嘿笑了笑,搔了搔頭又去洗碗。柴米夫妻,一言一行這樣平常的幸福,失了臂,便是永遠不能企及。

放下調羹,卻怔怔地出了神。恍惚間抬起頭來,發現面前佇立的人,終于緩緩展現訝異,“張先生。”

張明殊勉強出微笑,過了片刻,才喚了一聲:“任小姐。”

他還是依著舊稱呼,素素出凄苦的笑,這世上,終究還有人記得是任素素,而不是三卻問:“這樣晚了,你怎麼在這里?”

張明殊道:“我回家去,路過汪府門前,正巧看到你上了三車。”他不過是擔心,想著一路暗中護送回去,所以司機遠遠跟著。誰知半路里卻下了車,他不由己地跟進店里來,可是如同中了魔,再也移不開目

素素輕輕嘆了一聲,說:“我沒有事,你走吧。”他只得答應了一聲,低著頭慢慢向外走去。

一碗芋艿冷了,吃下去后胃里像是上了大石。夢游一般站在街頭,行人稀疏,偶然車燈劃破寂黑。三車叮叮響著鈴,車夫問:“要車嗎,小姐?”

仍是茫然的,坐上車子,又聽車夫問:“去哪里?”

去哪里?天底下雖然這樣大,該何去何從。所謂的家不過是致的牢籠,鎖住一生。忽然在鈍痛里生出掙扎的勇氣——不要回那個家去。哪怕,能避開片刻也是好的。哪怕,能逃走剎那也是好的。

很小很小的旅館,藍棉布的被褥卻想起極小的時候,那時父母雙全,是有家的孩子。母親忙著做事顧不到,只得將放在床上玩。是極安靜的小孩,對著被褥就可以坐上半天。母親偶然回頭來看到,會親親的額頭,贊一聲“乖”。就這一聲,又可以令再靜靜地坐上半晌。母親溫仿佛還停留在額上,流水一樣的卻刷刷淌過,如夢一樣。記得剛剛進芭蕾舞團時,牧蘭那樣自信滿滿,“我要做頂紅頂紅的明星。”又問:“你呢?”那時只答:“我要有一個家。”

玉食萬眾景仰,午夜夢回,月如水,總是明滅如同幻境。他即使偶爾在側,一樣是令人恍惚不真切,如今,連這不真切也灰飛煙滅,了殘夢。終其一生的愿,只不過想著再尋常不過的幸福。與他相識后短短的三年五載卻已然像是一生一世,已經注定孤獨悲涼的一生一世。

窗外的天漸淡蓮青,漸漸變鴿灰,慢慢泛起一線魚肚白,夜雖然曾經那樣黑,天,到底是亮了,卻永遠沉淪于黑暗的深淵,不到黎明。

捱到近午時分才出了房間,一打開門,走廊外的張明殊突然退后兩步,那神又欣又惶然,見看著自己,不由自主轉開臉去。漸漸明白過來,原來他昨晚到底放心不下,還是一直跟著自己,竟然在這里守了一夜。

他這樣癡……又牧蘭何以堪?抓著門框,無力地低下頭去。他終于開了口:“我……司機在外面,我讓他送你回去。”

腳下輕飄飄的,像踩在云上一樣。的聲音也似疲力竭,“我自己回去。”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剛剛走到穿堂,到底門檻一絆,他搶上來,“小心。”

頭暈目眩的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臂,恍惚間卻仿佛看到悉的面孔,那雙眼眸是今生今世的魔障,是永世無法掙錮。

“任素素!”

子一抬起頭,只看見雷功搶上來,“三公子!”想要抱住他的手臂,慕容清嶧一甩就掙開了,只覺子一輕,已經讓他拽了過去。他的眼神可怕極了——“啪!”一掌摑在臉上。

張明殊怒問:“你為什麼打人?”

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只覺得他的手臂那樣用力,仿佛要死自己了。只是說:“不關他的事。”

一夜的擔心怕,一夜的彷惶若失,一夜的胡思想,一夜的若狂尋覓,他的眼睛仿佛能噴出火來,惟一的一句,竟然是替那男人開

他在乎,這樣在乎,在乎到這一夜熬得幾乎發了狂,卻只聽到這一句。那樣脆弱輕微,像是一抹游魂,他永遠無法捕獲的游魂。他息著視著,而竟無畏地直視。從來在他面前只是低頭,這樣有勇氣,也不過是為了旁人。

功一臉的焦灼,“三公子,放開不過氣來了。”他一下子甩開跌跌撞撞站立不穩,張明殊忍不住想去攙一把,被他大力推開,“不許你。”

卻幾乎是同時推開他的手臂,“你別我。”

這一聲如最最鋒利的刀刃,劈心間。倔強而頑固地仰著臉,眼里清清楚楚是厭憎。他,到底是不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終于說了出來。他倚仗了權勢,留了這些年,終究是得不到,得不到半分的心。

他在面前輸得一塌糊涂,再也無法力挽狂瀾。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已經是深骨髓的疼痛,每一回的希,不過是換了更大的失,直至今天……終究了絕。他從心里生出絕來,這一句,生生判了他的死,以往還殘存的一念想、一不甘也終究讓清清楚楚地抹殺。如溺水的人垂死,他從齒出一句話來,“我不你!我這輩子再也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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