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20日天氣大雨

我坐在虹橋國際機場熙熙攘攘的主樓大廳，邊只帶了一個旅行包，里面裝了幾條子。我很貧窮，除了這包子和正在等待的男人，我一無所有。

大廳里人頭攢，許多面無表的陌生人，拖著沉重的行李箱在值機臺前排隊。他們中有游客，有商人，有高級寫字樓的白領，眼神淡漠，神疲倦。在這里短暫的相遇后，分道揚鑣，各行其路。不需要說再見，因為只是路過。

忽然想起了上大學時看過的詩集，里面有這樣一句：

生命猶如一重大海，我們相遇在同一的窄船里。死時我們同登彼岸，又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

機場的廣播響了，報關員用禮貌清晰的聲音提醒乘客登機的時間已到。很多人紛紛站了起來，拎著行李走向自己該去的方向。

我坐在那里沒有，我等的人還沒有來，我無可去。

“丫頭，這邊……”一個悅耳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抬起頭，看了看不遠聲音的主人，材拔，五英俊銳利，一名貴的西裝，氣質非凡，卻不是我等的那一個。

“刑嘉……”一個穿著白子的孩，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迎了上去，那孩有一頭漆黑的長發，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而迷茫，臉上帶著微微驚惶的表。

男人地抱住，快樂地笑了笑，在額頭上輕輕一吻。孩的神有些驚慌，仿佛在恐懼著什麼。只是不知道，恐懼的究竟是這個繁華的城市，還是邈不可知的未來。

有人歡聚，有人分手，有人告別，機場就是小人間。

這個城市博大浩瀚得宛如深海，在不同的個角落可以上演相同的故事。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又都是別人故事里的配角。哭過，笑過，經歷過，這邊的故事說完了，那邊的故事又開始了。落子無悔，舉手無回，一生，就這樣過去了……

我掏出手機，沒電了。我開始設想可能發生的狀況。曜的公司有事，他來不了。我的手機沒電了，他沒法通知我。或者，是家里的事，他需要理，忙得無暇□。又或者，他生病了……

思考了兩分鐘后，我決定給他打一個電話。走到外面的電話亭，雨下的很大，沿著玻璃流淌，留下一大片模糊的水印。

我按了號碼，幾聲忙音后，電話通了，傳來一陣沙沙聲，像蠶在嚼食桑葉。是雨聲，他在外面。

“曜，是你嗎？”

他沒有說話，或許是線路不好，只聽到喧囂空的雨聲。

很久之后，他說：“筱喬……”卻又停住了，默然不語。我把額頭頂在冰冷的玻璃窗上，靜靜地等待著他，整個世界一片寂靜，仿佛全世界所有的細雨落在了所有的草坪上。

“對不起……”良久后，他用平靜的聲音這樣對我說。

對不起……

對不起……

我看著玻璃上流淌的雨水，心里反復品味著這三個字，慢慢閉上了眼睛。電話的那頭只聽到遙遠的雨聲，持續的沉默淹沒了我心底最后一縹緲的憧憬。

電話不知什麼時候斷了，我手捧著話機，直到確定它不會再響起來，我掛上了電話。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

我閉著眼睛傾聽雨聲，想起了母親的夢境。天是紅的，云是白的，一個人走在冰冷崎嶇的山路上，仿佛可以走到盡頭，卻永遠攀不到山頂。整個世界一片荒涼，不知歸宿。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電話亭的玻璃。我抬起頭，看到祁沐風撐著雨傘站在外面，臉上的笑容與天空的判若云泥。

我看著他，后背靠著冰冷僵的電話亭玻璃，暴烈的雨水打進我的眼睛里，雙眼刺痛。

“為什麼？”我的在暴雨中瑟瑟發抖。

他走過來，為我撐起一片無雨的天，“是他自己放棄的，他擔負不起你的未來。”

一冰冷的寒意不可控制的爬出來，我到口的心臟跳得幾乎要碎裂，一寸寸凝結藍的冰塊。

我推開他沖到雨水里，他追上來拉住我的手臂，“筱喬，別這樣。他已經回家了，你就是回去也找不到他。”

我們在暴雨中撕扯起來。他的手臂像鋼鐵鑄的，我大口地著氣，盲目的掙扎，像一個不識水的人掉進河里。

“筱喬，冷靜點！”眼前的男人怒吼著，揚起手臂打了我一個耳。

臉頰刺疼，我停止了掙扎，雙眼呆滯地著他。

“冷靜點，還有我，你還有我。筱喬，跟我走，讓我治好你。”男人寬厚的手掌輕輕覆上我火熱的臉頰，一只手輕輕拍著我的背，“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會越來越好，相信我。”

飛機上，旁的男人用一條寬大的巾耐心的為我拭頭發上的雨水。我看著窗外的天空，大片大片黑的烏云，蔓延過城市的上空。而天空，是沒有的明，沒有傷痕，沒有眼淚。如此的貧乏，如此的空虛。

我心力瘁的看著空曠的機場，大雨傾盆。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一個悉的影，突兀的站在瓢潑大雨的機場中心。

我可以確定，那就是他。那拔的影已了我靈魂深的烙印，我忘記時間，忘記生命，忘記痛苦，忘記記憶，忘記邈不可知的未來，忘記茫然若是的過去，也不會忘記他的影。

我靠著座椅無力地著他。我確定他在看我，就像我在看他一樣。

我用盡全的力氣呼喚著他，過去發生的一切像倒幀的電影，一幕一幕在眼前閃過。

暮中的相遇，遙遠的天邊是一片失火的天堂。小屋中的擁抱，汗水和傷包裹著激。醫院的走廊上，我們的淚水融在一起。

我們曾經這樣的相過，我們曾經這樣的執著過……

我無助的呼喚，和著浩大震撼的雨聲回在我的里。

飛機開始行，他的影急速而去，越來越遠。慢慢的，變畫面上一個渺小的黑點，終于徹底的消失不見。

然后，機場消失了，陸地也不見了……

邊的男人為我要了一杯熱咖啡，讓我捧在手里。他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的照顧著我。我轉過臉，看到與我們的座位擱了一條過道的地方，有兩個空位，始終沒有人坐。

直到這一刻，眼里才有了淚水，我知道，我沒有失，這一刻我到的是無可替代的絕。

這種絕，是否要終其一生？

邊的男人把臉靠在我的肩膀上，長嘆一聲，用夢囈一般的聲音說：“我以前很喜歡一個詞：相濡以沫。更喜歡它背后的故事。兩條被困在車轍里的魚，用自己里的氣來延續對方的生命，彼此溫，同生共死。后來發現，這樣的景固然，卻太過的無奈悲涼。對魚兒來說，最好的況是：海水漫溢上來，他們回到自己的天地里。然后他們相忘于江湖，忘記彼此，也忘記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相濡以沫’是為了生存的需要和無奈，而‘相忘于江湖’則是一種境界，需要更豁達，更淡定的心境。”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筱喬，相濡以沫，何若相忘于江湖？”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他用寬大的手掌遮住我的眼睛，的著我的脖子，用溫得近乎華麗的聲音說：“筱喬，我你。”

沉默片刻后，我說：“知道了……”

我停止流淚，漸漸睜不開眼睛，猶如沉深海。溫暖的海水包圍著我，困意來臨，我微微掀了一下眼皮，眼前的男人模糊不清。我用僅存的力氣把手從男人的掌心回來，端端正正地躺好。

在那遙遠的彼端，等待我的是一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語言，陌生的人群，和一個不是希的希。

一年前，我曾這樣對自己說：曜，我就這樣著你，這是死亡也無法改變的事。

而如今，我們的還活著，我們的卻死了。

這一刻才真正明白：并非疾病讓我們的死亡，而是讓我們的疾病無藥可醫……

我蜷在椅子上，筋疲力盡地疼痛著，酸楚著。

遙遠的前方，是一個回的終點，也是另一個回的起點。人生不過是一重重回，深陷其中，喪失了過去，盲目著未來。在彼岸觀來路，越過時間，便由一的空虛，抵達另一的空虛。

漫天徹地的黑暗像洶涌的水奔襲而來。我把頭倚在靠背上，疲倦的閉上眼睛。

生命沒有永恒，也不過如此，不過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