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暖暖最近怎麼吃得這麼？”伊集院明疑地問家里的廚娘

“哎呦，先生，我可沒有懶啊，每餐都是照您的吩咐做的，一點都不敢怠慢。”廚娘大聲喊冤。

伊集院明擺了擺手：“沒說你懶，只是覺得奇怪。”又轉過頭看著坐在餐桌邊百無聊賴的暖暖，關切的問，“怎麼了？不舒服嗎？怎麼不吃東西呢？”

手在暖暖額頭上，沒有發燒啊。伊集院明把平時最喜歡的南翔小籠包子揀起一個，使盡渾解數，好不容易連哄帶騙讓吃下去一口。誰知道立刻吐了出來，還干嘔不止。

伊集院明越發奇怪，旁邊的廚娘卻看出了端倪。

“哎呦，先生，這該不會是有了吧？”

伊集院明馬上打電話給多特醫生，詢問相關事宜。多特告訴他先不要急，然后請了一位婦產科的同僚為暖暖做檢查。經過仔細檢查，醫生握著他的手說：“恭喜恭喜……”

他這時才敢相信這是真的，高興得還沒等這位白發蒼蒼的國醫生說完，就給了他一個熱的熊式擁抱。

“哈哈，伊集院先生，冷靜，冷靜……看在上帝的份上，請你強壯的手臂照顧一下我腐朽的軀。”

當天晚上，伊集院明抱著暖暖坐在臺的秋千上看星星，對待了很多孕婦平時應該注意的事。多喝牛，多吃水果，注意睡眠，不要跑跳，不要登高……諸如此類云云。

暖暖撥弄著他修長好看的手指，只顧玩得高興，也不知道聽進去多。

他唯有在肩頭嘆息：“算了，還是我替你想著吧。”

暖暖聽到這里，重重地“嗯”了一聲。伊集院明于是很奇怪，這丫頭究竟是真不懂，還是故意跟裝糊涂？

這時，天空恰好劃過一道流星，好似一滴晶瑩的淚水，倉皇地過夜空的面頰。

伊集院明心底涌起一陣莫名心酸，如同酣然睡的孩子被噩夢驚醒，一顆心空地飄落在黑暗的曠野中，無邊無際。

他握住暖暖的手合攏在一起，垂首斂目，對著上天許下一個愿。

暖暖側過臉，瞧著他被輕的晚風拂的深栗短發，瞧著他月下完無暇的側臉，瞧著滿天的星在他潔白的襯衫上輕靈飛舞，瞧著他纖的睫慢慢，張開，琉璃般的瞳仁清晰地映出自己纖弱的影……

他笑著問：“知道我許了什麼愿嗎？”

搖搖頭，一雙大眼睛忽閃不定。

伊集院明凝目著，忽然笑道：“我不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

夏去秋回，秋逝冬來，白駒過隙，時間荏苒。經轉不息的流年好似墻頭枝影凌的凌霄花，初時含苞待放，漸漸花團錦簇，轉眼到了1937年的晚春。

暖暖懷孕頭幾個月害喜害得厲害，吃什麼吐什麼，伊集院明竟然也跟著瘦了一圈。這些日子胎穩了，東西吃得下，人也了許多。

上天大約總是特別垂憐心思單純的人，懷六甲的暖暖，不似一般孕婦的蠢笨重。著大肚子，竟然還能看出腰。臉更是紅潤得好似園子里的海棠花，竟然比之前更加俏麗。

伊集院明只差沒天天將捧到手心里。

傭人們都嘆這娃兒真是好命，在這人心不古的年月，竟然能遇到一個這麼疼的男人。

多特醫生了他們的朋友，經常來看暖暖，提醒他們一些臨產前的注意事項。伊集院明自然洗耳恭聽，這是他們第一個孩子，半分不敢懈怠。

孩子出生的時候，正好是六月，上海的梅雨季節，連空氣都充滿了的雨水味道。

暖暖生了一個健康的孩，母子平安。伊集院明把孩子抱過來給看，暖暖張開汗的睫，虛弱地看著孩子皺的小臉。

睡得可真香……紅的丁香小舌嘟在外面，小拳頭還地攥在一起。

暖暖出細白的手指孩子還有些發紫的小臉，忽然哭了。凝玉般的面頰分明掛著兩行清淚，漸漸噎不止。與生俱來的母天，對新生的，沒來由地讓心酸不已。

伊集院明擁著笑道：“傻丫頭，已經做媽媽了，可不要不就哭。”

他細細地為拭干眼角的淚珠，就在這個時候，有戍衛在門外恭敬地說道：“爺，元帥來了。”

上海的六月，是廣玉蘭盛開的季節。

一戎裝的伊集院隆史，于綠樹之間負手而立，矍鑠的姿仿若拔的古松，澄清的眉宇間卻略有清愁，聽到后的腳步聲，慢慢回過頭來……

晚霞漫天，流嵐疊起，芝蘭玉樹般的兒子臨風而立，神俊無儔。從伊集院明出生的那一天開始，他便覺得這個漂亮得有些過分的孩子，像極了他的母親。唯有眉宇間一英氣，神似于他。

父子二人多日不見，卻是相對無言。天高地闊，山水永隔，千言萬語，從何說起？

直到金烏西陲，月斜影清，伊集院隆史終于長嘆一聲：“等孩子稍大一些，帶回去看看你的母親。我來的時候，上野的櫻花已經開了。”

男人轉過，前元帥的勛章閃過一泓冰冷的寒。伊集院明看到男人倨傲孤單的影，將要溶濃濃夜中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喊道：“父親……”

男人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直的背脊仿若帝國的旗桿，象征永恒的驕傲和不屈。

“我知道你恨我，眼睜睜看著你母親絕食而死，也要參加這場戰爭。可是你不明白，人生在世，總有一些責任需要承擔，總有一些事無可奈何，總有一些選擇不由己…”

伊集院明沉默地看著漸行漸遠的影，看著自己的父親消失在冥冥黑夜中，他仰起臉，遙深邃邈遠的夜空。

院子里兩棵高大參天的廣玉蘭開得正好，玉琢冰雕般的花瓣在溫煦的晚風中搖曳生姿，濃郁的香氣仿佛是天地之間凝聚的一縷香魂。

魂歸，銀瀚橫波，玉碎宮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