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生香(暖)》第十章

耿耿黑夜,仿佛永遠等待不到黎明的曙,沉淪在地獄中的人們,何是天堂的口?

庭院深深,黑暗如,靜如墳墓。

唯有臺上的一角,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在肅殺的黑暗中忽明忽暗,仿佛風中搖曳不定的魂靈,又好像一只流淚的眼睛,模糊而刺痛。

“暖暖,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景嗎?那天雨下得很大,你隔著雨幕遠遠地著我,得我心疼。那時我就在想,我們是不是在前世見過?”

伊集院明抱著懷里的人,好像怕被誰搶走一樣。可是暖暖已經意識不清了,子佝僂在一起,像瀕死的小似的一陣一陣地痙攣著。

“我把你帶回家之后才發現,你不會說話,心智也像孩子一樣。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失。可是,我還是想要你,說不清楚為什麼。好像心里有個巨大的傷口,只有你才能填補。可無論我對你說什麼,你都聽不懂,漸漸地,我便失去了耐。可是,暖暖,我從來沒想過讓你離開我,你明白嗎?”

他低頭,暖暖的臉頰已經深深地凹了下去,掌大的小臉變了蠟黃,原本細的皮像被風吹干的黃紙。他的長發,頭發像的枯草,一的纏在他的手上,越纏越多。一陣冷風吹過,就散了。

“這種細菌會破壞掉人的白球,使的水分通過嘔吐排泄殆盡,過程極為痛苦。所以人死后,尸……會得如同猴子一般大小。”

伊集院明扣住暖暖的后頸,強壯的軀與那紙片般菲薄的在一起。他渾發抖,他極力想控制自己,可是他控制不住。巨大的恐懼吞噬著他,撕咬著他,將他折磨得千瘡百孔、無完

他用抖的手,掏出那把黑朗寧,對準了暖暖的太

“你知道我那天許了什麼愿嗎?”他低頭親了親的眼睛,輕風拂過,有水落在暖暖纖長的睫上,分明是他眼里的淚。

他忽然笑了,為將眼淚干,低回的聲音夢囈一般,原本近在咫尺的幸福,也終究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暖暖和明,要永遠在一起。”

他的食指按住了扳機,只要一下,就能結束的痛苦。他想要活著,哪怕多陪他一分鐘,不,只有一秒鐘也好。可是,他不能讓這樣活著。

園子里的桃花霎時謝了,瞬息之間,竟無一株獨枝頭。風吹過紅如雨,漫天漫地的飛花凋零飄落,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搬雨,如同無盡的淚,在墨天下,在碧云邊,漫天飛舞。

懷里的人好似召般,慢慢張開眼睛,出枯干的手著男人布滿淚痕的臉,微微翕在男人耳邊輕輕說出留在這世上最后一句話。

“暖暖…………明。”

男人淚如雨下,暖暖卻甜甜地睡著了,仿佛回到兩年前那個雨意纏綿的黃昏,凄迷的煙雨宛如巨大的珍珠簾幕,籠罩著紅塵滾滾、壑難平的上海灘。

浸在雨水中,渾冰冷,男人們冷漠的目如同狩獵的野。沒有人告訴,這一切如何發生?又該如何結束?

然后,他出現了,命運有了最終的答案。

凄厲的槍聲撕裂了如磐的長夜,林間的飛鳥驚惶地沖向浩瀚的蒼穹,鮮染紅了天邊的明月,慘烈的悲哀刺穿膛。

睡在搖籃中的嬰,被槍聲驚醒,聲嘶力竭的哭聲仿佛震碎了漫天的星河,卻始終無人理睬。

宛如廢墟的庭院中,只有一個停止呼吸的人,和一個行尸走的男人。

殘月冷輝,影無聲,虹口別院的櫻花樹經風一吹,落紅無數。

伊集院隆史于中庭之間席地而坐,正用潔白的手絹細細拭著手里那把锃亮的軍刀。風卷流云,空氣中傳來陣陣腥甜,像極了新鮮的人,又似乎只是櫻花怒放的甜膩芬芳。

“武田!”男人喚自己的侍衛,平時侍立在側的近衛卻半天沒有應答。整個別院安靜得仿佛荒涼古堡,更似墳墓。

男人驚異,剛想起查看。只見皓月之下,一人獨立于兩棵高大的古櫻之間,短發細碎飛揚,樹影中的面孔看不真切,唯有右手一把滴的冷鋼太刀,在月下泛著嗜的幽藍。

“來人!”伊集院隆史喊道。

“不用了,這里除了你我,沒有活人。”伊集院明染滿鮮的臉出現在冷峭的月下,蒼白的皮紅的雙眸,詭異可怖的模樣宛如地獄修羅。

伊集院隆史手握軍刀,慢慢起,面對失去理的兒子,沒有毫慌

“你終于來了,明。”

“我來為我的人討還債。”

“害死的人不是我,是你!你背叛民族,背叛國家,背叛了天皇賜予的無上榮耀,背叛了我對你的信任。你必須到懲罰!”

伊集院明諷刺地笑了,慢慢大笑不止,“我的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中國人。我只是在侵略與反抗,民與自由之間選擇了后者。我有什麼錯?母親說得對,戰爭可以把人馴化。你們遲早會毀滅自己的文明,自食其果就是你們這些人最終的下場!”

“混賬!”伊集院隆史手上的軍刀帶著呼嘯的風聲,憤怒地向自己的兒子砍去。

伊集院明略一側形晃,躲過這致命的一擊。就勢反手一刀,迅疾的速度,強悍的力道,震掉軍刀的同時也將利刃架在了自己父親的脖子上。

“你老了,連刀都握不住了。”伊集院明近了看著自己的父親,這個威風八面的海軍元帥,害死自己妻子的劊子手。

男人的臉上沒有恐懼,唯有震怒:“你要為了一個支那人,殺死自己的父親嗎?明!”

伊集院明笑得悲涼而絕:“我不是你,你可以看著自己的妻子活活死,可以把自己的兒媳當做白老鼠,我不行!你說得沒錯,母親教會了我很多你們沒有的東西,就是親和人。”

伊集院明握著染滿鮮的太刀慢慢后退,只退到兩棵櫻花樹下。他仰起臉,看到滿樹的櫻花開得正好,繽紛絢麗得宛如壯麗的朝霞,那是希……

他好像看到母親和暖暖在天堂里向他招手,們笑得那麼燦爛,那一定是一個沒有憂傷,沒有痛苦的地方。

“明,你要做什麼?”男人驚恐地看到自己的兒子從腰間拔出了一把鋒利的肋差,利刃冷寒的刀,宛如一滴心酸的淚水。

“父親,還記得你給我上的第一課嗎?你對我說,武士將他的靈魂藏在肚腹之,切開肚腹,就能看到靈魂……”

伊集院明話沒說完,就右手持刀,將那把肋差毫不猶豫地刺自己的左肋之下……利刃破腹而的聲音好似凄厲的風聲,如咽如訴。

“明!”伊集院隆史驚惶地著兒子的名字,他想上前阻止那冰冷的刀刃,伊集院明后退一步,將肋差一字劃開,殷紅的鮮就從右肋之下順著漆木刀把噴涌而出。

他微笑著,角流著粘稠的,滿都是殷紅的鮮,他用染滿鮮的右手指天立誓:“伊集院隆史,我……伊集院明,要用我的靈魂、我的鮮、我母親的鮮、我妻子的鮮、死于這場戰爭的無數冤魂的鮮詛咒你,詛咒你的戰爭、詛咒你的信仰,詛咒你的國家,詛咒帶來這場災難的一切力量。”

“明……”伊集院隆史被兒子的駭人的表和言語得后退一步,驚慌之中沒有站穩,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戰爭并不榮耀,帝國的軍隊將以葬禮的儀式回歸。文明坍塌,城市化作廢墟,悔恨的淚水也無法給你們救贖。母親,我,暖暖,會在天上看著這一切……看著你們最終的結局!”

伊集院明面朝天空倒下的時候,漫天的櫻花零落如雨,凄的緋紅遮蔽了天空,覆蓋了大地。池塘的紅蓮瞬息綻放,風中的櫻花傷逝嘆息,簾卷西風,大雨傾盆。風中咆哮的雨水,轉瞬之間,淹沒了燃燒的鮮和漫天的飛紅……

伊集院明不知道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死前的幻覺,還是真實的存在。眼前漆黑一片,卻有溫暖的雨,落在他冰冷的面頰上。不,那不是雨,是暖暖的淚水。

他對這個世界沒有逝去的留,卻對另一個世界有無尚的向往,直覺那是更好的存在。他知道,暖暖一定會等著他。

在時,在生命盡頭,張開溫暖的雙臂等待著他…

暖暖,等等我,我去找你。我們要化作一對比翼的小鳥,飛翔在廣闊的藍天。我們要化作纏綿的雨蝶,翩飛在繁茂的花頭。

這廣袤的天,無垠的地,總有我們攜手容的地方,是不是?

“明!明!我的兒子……”

男人凄厲的著,仿佛一只傷的野,絕的嘶吼震懾了天空,撼了大地。可是,在這寂靜無人的別院里,無人來和。

很快,就被破空而來的炮火聲,淹沒在無涯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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