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匆忙地奔進院落，夕的手正到第十碗置于暖兜中的碗盞旁。

又涼了一碗，如同之前的九碗一樣，都涼了。

惟有不停地做西米酪，才能不讓自己去多想其他的。

現在，月才初起，接著上一役的時間，他還不會那麼快回來。

所以，總是要再做的。

李公公的步聲響起于膳房時，是帶著驚喜回的。

若有巽軍凱旋的消息，無意，城樓的守軍會率先通稟于李公公，讓他準備接駕。

難道，軒轅聿已經凱旋了嗎？

對上李公公惶張眼神的剎那，甫起的欣喜，瞬間，煙消云散。

“卓子，跟咱家走。”李公公行至跟前，只說了這一句話。

“李公公，發生什麼事了？”

為什麼，在李公公的惶張里，忽然覺得連翕都那麼困難。

然，有些話，卻是必須要問的。

“快收拾行禮，咱家送你去錫常。”

錫常？

他對說過的話，猶在耳畔，果真

果真！

那麼快嗎？

不會的！他應允過的的話，怎麼可能才打了一仗就違背了呢。

“究竟發生何事了？”

“你這小太監怎麼那麼多費話，咱家是奉皇上的吩咐帶你走，你不走，就是抗旨！”

李公公上前就要拉夕的手，被夕用力揮開，這一揮，置在灶臺的碗盞砰然落地，清冷的聲音落進了的耳中，驀地，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這片靜寂中，凝定李公公，只問了一句：

“皇上，出事了？”

李公公沒有說話，這份沉默，愈讓空氣亦一并停滯不前，讓人窒息。

閉上眼睛，不過須臾，再睜開時，越過李公公，只往外行去。

李公公知道，這一去，并不是跟他走，而他不能小卓子這樣胡來。

他一邊迅疾地拉住小卓子的手腕，一邊帶了幾分厲聲道：“皇上吩咐咱家，一旦有什麼萬一，不管怎樣，先帶你往錫常。這是皇上的口諭，難道你要違諭不？”

被李公公拉住，李公公縱是太監，這一拉卻蘊了十分的力，冷冷的瞧了一眼李公公拉住的手，冷笑一聲，終是恢復本來的聲音，道：“放肆！本宮問你話，你不答，現在又要阻著本宮？”

這一語，雖說得極輕，又含了笑意，卻是生生地讓李公公握住的手，不覺松了一松。

‘小卓子’，是皇貴妃娘娘？！

說來并不是不可能，以皇上對小卓子的寵程度，若小卓子真的是皇貴妃娘娘，也就說得通了。

夕出手，從臉上，撕下那張制的易容面，時至今日，再無掩飾的必要了。

也惟有這個份，才能做點什麼。

“奴才參見皇貴妃娘娘！”李公公甫要參拜，夕只往門外行去，他三步并做兩步，行至夕跟前，哀求道：“娘娘，皇上臨出征前，特意待奴才的事，請您莫讓奴才難做才好！”

“大膽！皇上的口諭是讓公公對著小卓子去說，還是本宮？”

不想再多說一句無謂的話，力氣，仿佛瞬間怠盡一樣，每走一步，都那麼地難。

李公公怔了一怔，確實，皇上是吩咐讓他帶著小卓子走，眼下，他對著的，卻是皇貴妃娘娘。

這道口諭的執行，可真真難煞他了！

走出室門的剎那，卻看到張仲站在院中，或者，確切的說，是他正朝走來。

“參見皇貴妃。”他行禮，復站起，語音平靜，說出的話，終是讓聽的人無法平靜，“娘娘，皇上駕親征之際，出了些許問題，所以，希娘娘暫且離開杭京，畢竟，娘娘是千金之，若留于此，有個什麼閃失，亦非皇上愿意見到的。”

這一語里的所指，自是明白的。

倘杭京不保，若以皇貴妃的樣子留在這里，軍之中，死，是小。失貞，事大。

若以小卓子的樣子留在這里，那麼，現下，就該隨了李公公去。

張院正這簡單一語，表面看上去，是讓不論以哪種份，都必須去往錫常，實際，亦是稟從軒轅聿的安排杭京萬一失守，水必定城危，夜軍兩路會合之時，定揮軍直搗檀尋。

這世之中，率二十萬族兵回苗水，守一隅的現世平靜，是他許的用心。

只是，他始終算錯了一步，百里南，即存了一批一統天下的雄心，豈會容苗水一族獨存呢？

休養生息，再做謀圖，是仁君所為。

可，百里南，他不是仁君。

不是！

“院正，煩請把你知道的一切，先告訴本宮。”

向張仲，這個人，若猜得沒錯，和母親，亦有著淵源。

旋龍溺水的記憶里，是張仲救起了，那麼，母親手札里，除了關于父親的只字片語之外，別外兩個‘他’，是否其中一個就是張仲呢？

他畢竟是神醫，不是嗎？

所以，倘是他替母親接生了，倒是符合母親手札里寫的。

這也說明，他對，應該一直以來，都善意，從時，他替診出過敏的原因，以及開了方子為調理子，都可見一斑。

所以，張仲的這番話，該僅是帶到意思，卻不會勉強于。

甚至，想知道軒轅聿究竟如何，直接問張仲，反是比從別人口里知道，要來得快。

果然

“皇上率十萬大軍與夜帝在漠野一戰，本擬將夜帝軍隊迂回引至牡勒山，利用山脈地形，各個擊破。未料，方才有哨兵傳回戰報，夜軍的人數遠不止十萬，似有雙倍于我軍之士兵。而我軍有一半為斟兵，軍心不合，死傷無數，皇上也于殲滅戰中，駕不知包蹤，眼下，軍心大。幸而因著夜漸起，不利戰，夜軍撤回山下將整座山團團圍起，但，我軍反被困于山上。”

“不知所蹤，還是知了所蹤，卻是忌諱的說呢？”

夕咄咄問出這句話，張仲的神，早告訴了答案，只是，仍是要他確切說出來罷了。

“娘娘——”張仲言又止，道：“有兵士看到皇上最后和夜帝于其中一山頭戰，接著，便再不見皇上蹤影，現在，全軍將士正連夜往山頭搜尋。”

“本宮知道了。”

軒轅聿是想要這一役速戰速決吧。

畢竟，此戰的先機，巽軍已失去。

水的兵敗，便得驃騎將軍不僅需率十萬大軍去解，更間接會讓軍心惶惶。

所以，軒轅聿才會冒然和百里南正面戰。

先前那一役，鐵朱砂背，該是隔著一希距離，兵無法近，才會以這類武相搏。

然，現在呢？

昨晚的噩夢，猶在眼前。

他答應過，不會心的。

為什麼，還如此呢？

“院正是真不止通醫。”只說了這句，復問，“城中副將還有誰？”

張仲知道必是有所察，一名院正，怎會對軍報知道得這般清楚？

除非，是他有心去留意。或是說，軒轅聿準他去留意。

是的，軒轅聿戰前的那晚，除了喚他至書房，服了加倍的藥控住對戰時可能發生的毒之外，亦給了他令牌，準他隨時能察悉軍報，一旦有什麼萬一，就速讓李公公帶夕離開。

本來，他是不打算出面的，只讓李公公傳個意思，但，李公公果然是認死理的人，不肯將未得定論的軍報說出去，而眼下形式嚴峻，掩飾下去，僅會適得其反。

“驃騎、建武將軍已往水應戰，目前城里，只有墨將軍一人，是以，皇上才擔心娘娘，娘娘不要辜負皇上的安排。”

“守城的軍士應該也只有十萬不到了吧？”夕再問了一句。

“是。”

才十萬。

軒轅聿，這一戰，分明是不功，便仁。

可，不會放棄的。

相信，一切總歸會有轉圜。

然，眼下，趁著夜，兩軍于牡勒山對峙，趁著夜，百里南既然用了大半南面的兵力應戰。

難道，真同樣視漠野為最后一搏嗎？

但，依百里南的用兵詭變的策謀，南面的兵力，會不會，遠不止三十萬呢？

或者說，水的二十萬夜軍，在十八日生擒云將軍之后，有部分借著水路往杭京，那麼，至多還有兩日的時間即抵達杭京附近，加上，夜帝杭京附近剩下的兵力，總共有三十萬之多。

可，杭京城卻僅有十萬不到的駐兵。若真如此，不啻將迎接三倍于自己的兵力。

而趕赴水驃騎將軍哪怕察覺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再返回時，其中又要隔了三日的時間。

并且，更為嚴重嚴峻的是，如今城，等于是群龍無首。

三日，對于一鼓作氣，不計后果的攻城，卻是夠了。

杭京之于水，明顯是更為重要的邊陲要城，直接關系到巽國的南大門鑰匙。、驚出一冷汗，臉微變間，只往城樓行去。

張仲沒有攔，他知道，以的個，本不會避去錫常。

說出那番話，僅算是他全了軒轅聿的心思。

他吩咐李公公隨去，畢竟，如今的份，也只有李公公才能證明。

若真要為杭京做些什麼，一個小太監的份，顯然是不如當朝堂堂的皇貴妃的。

哪怕，后宮不的干涉前朝，然，有太后的金牌，加上非常時期，守城的副將黑將軍又不是固執迂腐之人，若以才智令墨信服，只會是巽國幸，而不會是另一場劫難。

此時的城樓，知府象個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團團轉著。

當然，除了院正及數人外，大部分的守城將士，包括知府，并不會知道，他們的帝王已經失了行蹤。

然，即便只知道皇上親征的隊列被困在牡勒山上，也足讓知府這樣的文坐立不安了。

聽得腳步聲，知府乍抬頭，卻瞧見一個太監打扮，容貌傾國傾城的子出現，不由地一愣，一愣間。李公公早行到跟前，道：“還不參見皇貴妃娘娘！”

“微臣參見皇貴妃娘娘。”

知府有些驚愕，明明皇上未帶宮嬪，原來，竟是用太監的份瞞去呀，自己卻還把兒送上去，還好沒有功，否則，這皇貴妃能容得？

夕免了他的禮，聽到城樓下有些靜，徑直越過知府，上得城墻，往下去。

只見，城樓下，早就浚深沿城的塹壕。眼下一將軍模樣的男子，正指揮士兵于塹外貯積柴火，另駕設風箱。

這樣布置，該是隨時迎戰夜軍攻城，或者也可說是為有時間安危撤離杭京，軒轅聿所做的一道部署吧。

前晚，他帶上得城樓，竟是沒有發現這些部署。

其實，疏忽的地方，又何止這些呢？

只是，從今晚開始，不能疏忽一點一滴的事。

相信他不會有事，不過是失蹤，沒有壞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嗎？

會站在這，守著杭京城，直到他歸來，說不定，這次失蹤，不過是他又一步敵深的籌謀。

讓自己相信，是這樣，僅是這樣！

不過，不能坐等著百里南攻打。

之前，巽軍被于百里南，每每，對方使了策謀，方疲于應對，這樣，無疑答的就是先機。

可，如今，早有兵力，卻無可派之將。

墨是唯一的副將，只是，如今城，留下的只有十萬舊時的斟兵，倘派他迎戰，軍心若不穩，則適得其反。

眉心一顰，惟有那一人，是最合適的人選吧。

但，他已為了軒轅聿傷，又豈能在此時再開出這種口呢？

“娘娘，遠汐候求見。”李公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和之間，是否能稱得上靈犀相通呢？

其實，曉得，他和之間，一直都是有著靈犀。

夜深攏的城樓，他凝著，亦是瞧著他，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將手中的鷹符于他的手心。

二十萬的苗水兵力，他連夜從錫常調出一半至杭京，隨后，再率十萬舊部出征。

月華如水下，他冰灰的眸子，干凈，徹。手心的鷹符，猶帶著的溫度，只這份溫度，他希，能一直保留到，他帶著那個男子現次回到的邊。

但，他并不知道，是否還會有那一天。

畢竟這麼做，無疑是再次違背了納蘭敬德的命令。

納蘭敬德，不會先拿夕手，哪怕，會利用，至，還會有一點點的不忍吧。

所以，該會了他的劫數。

與惡魔的易，本是刀口，他哪怕同意，也是為了夕的安危。

而今日的一切，遠比納蘭敬德，更加會威脅到的安危。

他能顧的，惟是眼前了。

夕看著那銀灰的袍子消逝在夜里，眼底，冰冷一片，這份冰冷里，有些什麼又要流下來。

然，只抬起臉，著冷月如鉤，將所以要流出的弱悉數退回來。

天永十四年三月二十日，二十萬夜軍只圍住牡勒并不攻山，山上巽軍尋找帝王未果，兩軍陷進僵持，時勢對巽軍更為不利，山上并無糧草，人無糧草。至多幾日則不戰自潰。

天永十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夜軍率三十余萬兵士，強攻杭京。

一日間，城外攻城之被城一一破除：

夜軍先鋒兵士率先攻城，卻跌城池外的塹壕，遭巽軍的擒殺。后蟄伏地道外，巽軍即鼓風以煙草灼燒，先鋒兵士潰敗。

夜帝遂命于城外縛松香于高竿，灌油加火，燒布焚城，巽軍持長柄鐵鉤，以鉤割竿，松麻俱落。

夜漸濃時，夜帝命夜軍于城外三十里外暫扎營歇下。

是夜，巽軍捆草人千余，穿上黑，夜間放下城去。夜軍發覺后，爭相放箭。當夜軍發現是草人時，巽軍已得箭數十萬支。

翌日，夜帝再命城外于城四面各施梁柱，以油澆灌，放火燒柱，柱折城崩，巽軍卻隨崩豎木柵以阻之。

夜軍借著木柵紛紛緣城攀登，巽軍張箭之，箭如雨下，夜軍死傷多數，未幾，停箭不，仿似箭盡，夜軍復強行登城，巽軍卻以蒿草束灌上油脂，焚而投之，夜軍被燒得焦頭爛額，潰敗落下。

這一日，仍是強攻無果，再次扎營安歇。

夜半，巽軍將五百苗水兵放下城去，夜軍不加防備。這五百苗水兵乘機襲擊夜軍軍營，焚其糧草而逃，夜軍一邊救火，一邊追擊，卻未料，又中巽軍之招，巽軍從杭京民間募集百頭牛，于牛角扎上鋒利的尖刀，披五彩龍紋的外，牛尾綁上慘油脂的蘆葦，一切就緒之后點燃牛尾上的蘆葦，大開城門，放下吊橋，驅趕百多頭火牛向夜軍營錳沖狂奔，千名苗水兵匯同退走的五百兵隨之殺之，城樓上，有守兵擂鼓擊以壯聲勢。一時間火通明，殺聲震天。夜軍將士倉皇失措，四出逃命，死傷無數。

兩日間。夜帝不僅攻城無果，反損傷將士逾萬人。

當然，沒有人知道，巽軍突然的克敵致勝，是來自一名子的計謀。

也在這兩日間，杭京城的百姓被知府分批遣送互臨近的城鎮，這座城，除了守城的苗子族兵之外，宛如一座空城。

這座空城中，安如卻沒有聽從老爹的安排，往錫常的姥姥家暫且避難。

只對老爹說，皇貴妃如今邊沒有得力的子近伺候著，而和皇貴妃稔于常人，自是堪當此任，保證伺候著這位皇貴妃，和當日老爹讓伺候皇上一樣，定當讓皇貴妃許老爹一個錦繡的前程。

知府被安如的這番言論弄得哭笑不得，但，當日，他安排安如伺候皇上的事，皇貴妃必定是落在眼里的，與其等到彼時，皇貴妃借這事尋他的差池，不妨暫且由安如留在皇貴妃旁，朝夕相對，也好培養一下，說不定，皇貴妃心里之前的那道坎，也就過了。

再加上，巽軍初破夜軍的進攻，氣勢如宏，更讓他對于守城一事，志氣滿滿，遂容得安如近相倍皇貴妃不提。

安如陪著皇貴妃，卻是愈發地欽佩于這位皇貴妃，縱然，最初，對于皇貴妃的真實份，是驚訝的。

想不到，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監竟是當朝皇貴妃。

只是，就是這位皇貴妃，運籌帷幄了兩日的攻城對策。

隨伺在旁，瞧得最是明白。

皇貴妃顯然是不懂任何兵法的，卻會虛心請教于墨將軍。

在墨將軍提出自己的部署時，皇貴妃哪怕有不同的意見，都不會直接去提，僅會用暗示的法子，及在部陳圖里勾勾畫畫予以指出，接著，墨將軍大抵就能領會皇貴妃的意思，并會贊賞有加。

慢慢地，墨將軍會直接將自己的顧慮告知皇貴妃，共商策謀，亦源于此，部署出來的克敵，每每都獲得了圓滿的功。

從草人借款箭，到火牛奇攻，這些聽都沒聽過的新鮮戰，都是皇貴妃的提點下謀劃出來的。

曾問過皇貴妃娘娘，為什麼不直接說出自己的意見，皇貴妃只說了一句話，后宮嬪妃不得擅自干涉朝政，哪怕為皇貴妃，違著例過問了軍，都是盡量要遵著這條規矩的。

后宮子的限制，從這句話里，能窺得一斑，索幸，也從來沒存進宮的心，只是，微微替皇貴妃有些惋惜起來。

這樣才橫溢的子，若不是此一役，卻是生生束縛在了那深宮之中。

看來，子，長得太，或者是太聰明，終究也未必是好的。

而看著每天日間，捷報不斷，心里是欣喜的。

日間，皇貴妃只會待在書房與墨將軍相議軍。

只有每晚，夜軍停止攻城時，皇貴妃方會往城樓上行去，那時，會默默地跟著皇貴妃，知道皇貴妃向的地方，是牡勒山。

知道，皇貴妃在等著皇上，一如，也在等著另一人一樣。

遠汐候從府里消失的那天開始，就知道，必是和那地方有關。

因為，在發現小卓子就是皇貴妃份的時候，終于明白了一些事，譬如，遠汐候對皇貴妃的。

一個優秀如皇貴妃的子，能得到男子的傾心相慕，并不是件讓人驚訝的事。

只是，哪怕不驚訝，的心里，始終，還是有些些酸。

牽掛著遠汐候，這，就是這些酸的起源。

兩日的黃昏，就這樣，站在皇貴妃的后，同向一個方向，懷著相似的心愿。

縱然，夜里，站于城樓，仍是危險的，可不怕，當一個子的勇氣勝過一切的時候，只有一種信念的支撐，這種信念，就是關于。

而，十五載來，第一次有了這種。

留在城里的真實原因，亦是源于這種。

今天，皇上離開杭京的第三日了，皇貴妃如常地于卯時起來，天際蒙亮，就洗漱完畢，隨后會往書房，等待一天的對戰開始。

然，這一日，終究不再同于之前的兩日，李公公的步子，在皇貴妃的方上綰發的簪子時，就匆匆地響起在院落外。

“娘娘！不好了！”李公公說出這句話，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室門外。

“夜軍已經開始攻城了？”夕問出這句話，容不驚。

“是啊，娘娘快去看看，黑將軍已在城樓上了，怕是要娘娘給個主意。”

這兩日的并肩作戰，墨從最初對的不屑，漸漸地存了些許的尊敬，甚至于，更多的時候，墨選擇聆聽的每一句話，甚再自負地以傳統兵書上的法子來應敵。

因為，墨發現，紙上談兵，其實面對夜帝這樣深謀遠慮，又生多疑的帝王，并非是可取的。

但，今日攻城的法子，卻是讓墨陷維谷。

他和皇貴妃不是沒有排過所有可能會用到的攻城法子，滿滿排了幾大疊紙，惟獨，卻了一樣。

攻心。

是的，攻心。

夕行到城樓上時，看到這一幕，想，這一輩子無論過多久都不會忘記的。

城墻外，是黑的一片士兵，確切的說，最前面的塹壕旁，是一排之前被夜軍俘獲的巽軍。

這些巽軍被鐵鏈鐵穿過鎖骨，就象牲畜一樣一個挨一個橫排牽著。

在他們后，不遠置著一排拒馬，拒馬后是夜軍的弓駑手隨統一的號令出箭簇，直中塹壕前巽軍的要害，一排巽軍中箭跌壕。后面，便再被趕上一批巽軍。

這一批里，一名巽軍死活不愿上去，整隊巽軍的步子困此暫停了下來，看到，一條箭噴出時，那名不肯走的巽軍頭顱已被生生地興削去。

接著，那批巽軍拖著那尸，方緩緩行至塹壕旁。

眸向塹壕，早摞了好幾層巽軍的尸，本來挖得很深的塹壕漸漸地快似要被填平。

“不什麼現在才告訴本宮？”夕遏制住口的窒悶，眼底的冰冷，問出這句話。

這尸堆積和速度，說也已過了半個時辰。

“娘娘，未將本以為——”

“本以為，夜帝不會行此手段，是麼？”

百里南所行的手段狠辣殘忍，這與他的外表是截然不同的。

只是，誰又真的和外表全然符合呢？

“今日寅時，夜帝就突然發來告文，聲稱，若我們不開城投降，他便將之前俘獲的兩萬四千名我軍兵士悉數斬于塹壕，以累起的尸做為依著，攀附至城樓。我軍試著殺對方的弓駑手，無奈有拒馬做擋，頗有不便，并且夜帝似擺了同歸于盡之心，殺了一批弓駑手后，又有一批替了上來，如此僵持到現在。”

說話的當口，城樓下，夜帝再起殺戮，那排巽軍被殺于壕。

接著，又是一排巽軍被趕到塹壕旁。

“先讓夜帝停下。”夕吩咐這句話。

“娘娘，剛剛夜帝又發了告文，稱要見我們守城的主將，未將想著，這就過去，所以，才請娘娘暫代未將守著這城樓，容未將去談一談，或許——”

一切，就都沒有余地了。

杭京，是重要。

但，之于人的命，卻是凌駕于這份重要之上。

畢竟，哪怕失守，可以再得。

若，命沒有了，還能重來麼？

的足尖徐徐落到城樓下的塹壕旁，看到，站于塹壕旁，將死未死那批巽軍哀哀的眼神，哪怕，為鏖戰過疆場的士兵，臨到死亡的跟前，卻仍會比沐疆場，更缺了那份勇氣。

區別在于，沐疆場，你并不知道，哪一刻會死。死亡對于疆場來說，不過是那。恐懼因著這份剎那的存在，不會蔓延得太深。

而立于塹壕旁，看著足下的尸，知道死亡就在下刻時，那樣的等待才是種煎熬，恐懼會隨著蔓延，輕易催垮之前仍是鋼鐵般的意志。

這些，能明白，是以除了對這批士兵，抱起寬的目外，的足尖小心翼翼地從塹壕旁爬下去。

盡量小心翼翼了。

只是足底可及，仿能覺到，那摞堆起來的尸里，還有的呼吸在促著。

是那種瀕臨死亡的生命，最后的掙扎的促。

不知道是自己的臆想。抑或那堆尸時，其實還有僥幸存活的人，僅知道，再在這上面待下去，的神經恐怕無法承得住，會很快的崩斷。

百里南知道不會放吊橋，他要的，就是讓更近地看到這些殘忍，然后，選擇妥協吧。

盡量輕，盡量快地，幾乎是踉蹌著涉過塹壕，手搭在塹壕旁，卻一下子，似沒有力氣撐住爬上去一般。

鼻端的腥氣，真是濃郁啊。

口彼時的窒悶，早演變了一種嘔吐的覺，強行抑制下這種不舒服的覺，手腕用力，傷口似有些裂開，但無妨，至，上得了塹壕。

爬上塹壕，繞過壕旁的巽軍，一步一步向夜軍對列行去。

‘兩軍戰，不斬來使。’

這是一道墨守規的規矩。

然，現在，的心底，仍湮出一的懼意。

眼前這位夜帝，其實為了膨脹的野心，不止一次，不按常規行事，譬如，方才斬殺戰俘于壕。

怕的，從來不是他要殺，只是，他是否存了別樣的心思。

這種，心思，對于一個子來說，才是最會懼怕的。

慢慢地向他走去，夜軍該是得了他的指令，向兩側分開一條道路，容通過。

空氣里，彌漫不盡的是腥味，在腥味中，瞧到他，駕弛于馬上，依舊如初見時那般風華絕代。

他高高在上的睨著，他的眼睛蘊涵著世間最明瑩的華，這份最明瑩的華后，恰是最不為人知的殘酷。

瞧得懂。

近了，近了，就在這一刻，忽然，兩名士兵攔住的去路，手就要向上搜來，是不悅的，步子向后一退，一退間，眼前，華一閃，有人攬住的腰，一并，掠過那攔著的士兵，帶向后面掠去。

這一掠，不由想起，上元節那晚，亦是這樣一掠，有人帶避過那場絕殺，又送回府。

此時，對于這種象飛一樣的掠起，在心悸后，是雀躍的。

只是，現在，不會了。

縱然，攬著掠去的人，還是那一人，夜帝，百里南。

他輕地攬住，帶坐于他的戰馬上，甫要格開他的相攬，跳落馬去，他本輕地相攬卻變了鉗制。

那麼的鉗制纖細的腰際，不容退去一分一毫。

“好久不見。”他說出這四個字，沒有初見時的低徊，清亮幾許，但，這抹清亮后的磁是不會變的。

他的聲音，一如他的人一樣，對于子，有著無法抗拒的魅力。

只是，除外。

“本宮寧愿不見。”

“還是見了不是麼？當朕玩這個攻城游戲的人是你，朕真的很驚訝，你確實聰明，這份聰明，可惜，沒有用在適當的地方。”

“夜帝現在的行為，難道就是適當的麼？本宮是巽國的帝妃，止于禮，夜帝是不知還是——”

“是不屑。”百里南接過的話，角微揚，近著即便蒙著面紗，依舊能看到的明眸子。

哪怕，曾經，的容不復，都不要。

只要有這雙眼睛，就夠了。

看著這雙眼睛，再怎樣難捱的日子，都過來了。

失去這雙眼睛，僅發現了那幅畫，唯一的替代，也就了那副畫。

“夜帝，你既不屑，卻還用這種法子，讓天下人知道后，不知對誰更為不屑呢？”

“哈哈，王敗寇，天下人，看到的，只會是這個。”

他笑了，手輕輕地從的襟取出一件什，只這件什，突讓的眸一，這那是一條，用七彩的線，合著的青，打出的發繡穗子，曾親自系于軒轅聿的劍柄，然，現在，卻腔的空氣，包括所有，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的著，這一，錯位時，不止是窒息，也不止是疼痛。

而是，命斷前的殘。

說不出一句話來，手想要拿過那條穗子，卻被他驟然收回于掌心，他的聲音在耳邊傳來：“恨麼？看著朕，告訴朕，恨麼？”

沒有看他，只反咬住，的部是被咬出的痕來，然，卻不收口，必須要有點疼痛，才能讓定住心神。

不過是條穗子，不是麼？

穗子沒有沾子不該沾上的，是否說明，他還安好呢？

不會有事的，只是，劍上的穗子不小心被百里南得到罷了。

用盡所有的借口安著自己，而百里南愈漸湊近，繼續道：“哪怕你恨朕，現在也必須求朕，否則，城樓下的那些戰俘，朕會命人繼續斬殺。”

“卑鄙！”說出這兩個字，際櫻紅的，隔著雪紗仍是鮮艷的。

鮮艷得讓人想一親芳澤。

“朕是卑鄙，不也讓你失去警醒，只為了所謂的仁慈，就下城樓，想與朕談換的條件麼？”

百里南的聲音轉，手把綰發的簪子取下，的青隨風飛揚間，他喜歡看這樣的，因為，那份不可或缺的記憶。

初見時，的青飛揚間，上元節日的面落，他才看到這樣一張永不會忘懷的臉，那樣一雙，令他魂牽夢縈的眼睛。

“朕告訴過你，躲，不會讓命無虞，所以，你遲早要出城樓面對于朕，為了那些命。”他悠悠說出這句話，“現在，你唯一的選擇，是大開城門，迎接朕的軍隊城。”

這，是唯一的選擇，但，不是最終的選擇。

“本宮不會求你，，若你要進城，必須應允三件事，因為你憑得，不過是本宮有不忍，是以，才要本宮來見你。而，守城的墨將軍不會象本宮這樣心存婦人之仁。本宮不妨告訴你，城尚有從別來的援軍二十萬，若真的拼，至多是魚死網破，夜帝該不會為了區區一座杭京就耗費這麼多的心力和兵力吧。”

“你要的三件事，朕允你。”百里南連聽都未聽說的三件事，便開口允道。

“口語無憑，請夜帝下軍令狀——”夕稍提了聲音，一句一句，句句凌厲地道：“若夜軍城，有刃者，殺！”

“若夜軍城，有擾民間者，殺！”

“若夜軍城，有強搶者，殺！”

一連三個殺字，讓周遭的空氣變得肅穆，但，借著空廣的空間，回音卻得很遠。

夜帝凝著夕的臉，是要告訴他，對于敵人，也不會心麼？

從什麼時候開始，竟這般仇視他了呢？

本來，該是他的人啊。

好，仇視，很好。

他不介意，和多玩一個游戲。

聰明的子，玩這個游戲，會更加的好。

“傳令三軍，進城之后，若違此三令者，殺，無赦。”他語音清亮地道。

“是！君上！”一名將軍打扮的男子，從稍后于百里南的馬上，領命道。

杭京的罪人，是吧？

只是，眼下，如果能有轉圜的空間，為什麼不嘗試一下呢？

看著戰俘犧牲的局面，不會要的。

兩敗俱傷的局面，更是不會要。

“想知道，軒轅聿的下落麼？”他近，聲音里，帶著讓難以自制的蠱。

他滿意地看到，平靜的眸底，終起了波瀾。

只要這個子，有任何弱點，就一定能為他所用。

“再談一個換吧。在朕駐于城，休整軍隊的時候，朕給你機會殺朕，你若能殺得了朕，在朕死前，會告訴你軒轅聿的下落——”

他幾近于的面紗上，他猛地將擁向他，，隔著面紗，落在的上，不容抗拒，在的畔，輾轉說出最后一句話：“如果直到朕離開杭京，繼續伐巽之前，你都不能殺得了朕，那麼，朕要你做回朕的人，你的，你的心，從此以后，都只能屬于朕一個人！”

本來就是巽國的定的聯姻子，不是嗎？

所以，他用了‘做回’這兩個字。

想避過他的，然，他的另一只手卻松開了馬韁，用力的覆于的腦后，不容退避。

上的力道卻是加重了，他的部，過面紗，能品到上的芬芳、甘甜。

兩軍對壘的陣前，任何人都看到這一幕了吧。

包括城樓上的巽軍！

的清名，終于，被這個男子，這個看似風華絕代，卻實則是名妖孽的男子面前，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