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浴池旁，哼唱著小曲，解開自己的子，又是隨手往后一扔，李承鄞看那條子被拋擲打在簾上，又墜落于地，方知本沒有覺察，只是信手擲而已。

站起來，將的軀照得熠熠發，李承鄞不敢再看，只覺得心怦怦跳，連忙轉簾中，可是葦簾約，只聽水聲嘩啦一響，他再從簾隙間去，已經躍水中。

的長發鋪散在水面，便如水草一般，水汽氤氳，映得一雙眼眸便如同浸了水的黑葡萄一般。一邊洗澡一邊唱歌，舉起手臂來拭，雪白的口便被輕漾的水拍打著，出好的弧度。

李承鄞屏息立在簾后，只聽唱什麼狐貍，什麼沙丘，頗是快活。

中原的禮法嚴，李承鄞平生所見，都是規行矩步的大家閨秀，或是后宮謙謹賢淑的娘子。從來沒見過如此天真燦爛的，只覺得無憂無慮，簡直像天上一只小鳥兒一般。

唱了一會兒歌，侍來添熱水，恭敬地向行禮：“九公主。”

那九公主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侍替收拾地上的，說道：“九公主，莫要將服扔啦，王后看見，又要罵我了……”

侍拾起半邊紅云——那本是一件上裳，驚奇地“咦”了一聲。

“怎麼啦？”

“這服怎麼破兩半了？”

而且破裂如此整齊，倒像是人用利剪一齊絞斷，不像是被無意撕壞，侍滿心疑，隨手撥開簾子，簾后長窗半開，只有金燦燦的灑滿一地。

裴照率了騎隊，在雪山腳下背風面河的蔽扎營。此番西來，李承鄞奉旨領了東宮的三千羽林郎，那些羽林郎盡皆是勛貴子弟，又是首次出京戍邊，攜了獵鷹細犬，興高采烈便如游獵一般。幸好裴照彈得住，一路西行，邊行軍邊調教，等到了西域，竟也練得像模像樣，這營地扎得謹肅森嚴，頗章法。

扎完營放出斥候，大軍便埋鍋造飯，吃飯是班，裴照為將領，是最后一班吃飯，剛端起麥飯，忽見斥候預警，然后一聲傳一聲，解除預警，只見一騎不不慢，直向大營奔來，正是李承鄞回來了。

裴照見他無恙歸來，不由得松了口氣，迎上去，早有人牽住了馬，李承鄞翻下馬，問道：“顧劍呢？”

裴照說道：“見殿下久久不歸，他便回城去打探消息了。”又問，“見到九公主了？”

李承鄞點點頭，說道：“見到了。”

李承鄞說道：“滿臉稚氣，看著并無半點心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罷了。”話說到這里，他忽然想到清水波漾下潔白的，只覺得耳發熱，好似撒謊一般不自在，于是彎腰進帳篷，口中只說，“好，快拿麥飯來吃。”

裴照自沒有覺察他的異樣，他們此番遠來，所謀甚大，西涼公主若是個沒有半點心機的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連日趕路，人人都是風塵仆仆。不過軍中全是男人，也無甚講究，遇見水便下河洗澡。大營駐扎在河邊，河水本是雪山上雪水融化匯聚而，雖然六月里，仍舊寒冷徹骨。暮時洗沐，一群羽林郎紛紛躍河中，個個凍得齜牙咧，哇哇怪。裴照卻和李承鄞比試泅水，兩個人浮浮沉沉，在河里游得遠了，過了好半晌仍未得出勝負。羽林郎最喜這等搏戲勝負之事，紛紛喧嘩好，拿小羯鼓擊了點子，沿著河岸一路追下去，吶喊助威。只是河水徒然湍急，兩人被水流沖得疾快，天又漸漸黑下來，反倒是河岸上的人漸漸追不上了。

到最后，到底是裴照獲勝。李承鄞力竭，嗆了兩口水，裴照反手將他拖起，兩個人揀了個淺灘，合力蹚水上岸，裴照回頭，遙遙只見遠星星點點，想必是羽林郎們點了火炬，正往這里追尋。

裴照與李承鄞筋疲力盡，不由得皆倒在河岸草地上，只見星河燦爛，這里的星空，仿佛比上京竟低上很多，星子低垂，似乎手便可及。

兩個人躺在草叢里，只覺得對方都像落湯一般狼狽，相顧啞然，最終哈哈大笑。

“阿照，你有沒有想過，你將來要娶一個什麼樣的人？”

李承鄞懶洋洋地問。

裴照說道：“我想娶一個我喜歡的人，舉案齊眉。不過……”他也沒往后說。

李承鄞知道，以裴照的世，八是要尚主的。這事他倒可以幫上點小忙，于是笑道：“你若是看中了哪位公主，我倒是可以幫你從中牽線。”

裴照很灑：“那先謝過殿下。”

喧嘩聲漸近，羽林郎們執著火炬終于尋了過來，一見他們自是大喜過，牽馬的牽馬，拿圍幛的拿圍幛，披的披。李承鄞拿布巾拭干了河水，換了干凈裳，翻上馬，恰好遇見裴照也更完畢上馬。

李承鄞便道：“咱們再賭一局，從這里跑回大營。”

裴照道：“殿下適才已經輸了一局，今日還想再輸一局嗎？”

李承鄞揚鞭回頭，笑道：“那可不一定！”

火炬襯得他眼波驕然，意氣風發的年策馬而去，松明火炬簇擁映照得天上的星斗也黯然失，那時候他與他都以為，縱然前路艱險，然而世間萬，連同這天下，不過俯拾即是可得。

裴照第一次見到西涼那位九公主，已經是李承鄞化名顧小五，住在西涼城里的時候。裴照扮作販茶葉的客商去見李承鄞，恰好在門口遇見那位西涼九公主，只是他穿了西涼人常穿的袍子，臉上還粘著一臉假胡子，那位公主以為他是顧小五的朋友，于是朝他一笑，抱著一只籠子，里面裝著兩只沙鼠，興高采烈地招呼李承鄞：“快看快看，這就是阿和阿夏！”

那兩只沙鼠長得倒是十分神氣，皮水，胖胖，活像兩只面團。

公主往李承鄞手里塞了一顆胡豆，說：“你喂喂它們！”

李承鄞一手，一只沙鼠躥上來就將那顆胡豆含在里，另一只沙鼠急急忙忙過來，試圖搶走那胡豆，但因為太胖，摔得一個趔趄，四腳朝天，出的肚皮，只急得吱吱，四只小爪子在空中抓，圓滾滾的軀卻怎麼也翻爬不起來。

公主被逗得放聲大笑，李承鄞也忍俊不，兩個人頭并頭趴在籠子前，李承鄞出手指去幫沙鼠翻，不意到沙鼠的肚皮，兩人又是一陣大笑。裴照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心里一沉，眼前明明是歡天喜地的兩個人，總讓他覺得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

李承鄞卻毫都沒覺察，喂完沙鼠，又和公主一起出城去騎馬了。

晚霞漫天，兩人信馬由韁，發力跑了一陣馬，坐在沙丘上，看太漸漸落下去。

芨芨草在斜影里搖曳，遙遠的地方傳來駝鈴聲，那是有商隊路過。公主托腮坐在沙丘上，指著那片彤紅的云霞，告訴李承鄞：“沙漠湖邊的一種樹，葉子就像這麼紅，像霞一樣紅，葉子映在湖水里，可了！所以我生下來的時候，阿娘說，啊，是一個孩子！歡喜得不得了，因為之前生我的哥哥們都是男孩子。覺得終于生了個娃，將來一定能穿紅，像瑪爾其瑪葉子那麼紅的裳，映在湖水里，一定漂亮極了。所以給我取名字就瑪爾其瑪。那種樹的名字，就瑪爾其瑪。”

夕的余暉映在的臉龐上，的臉頰并沒有涂脂，但也被霞映紅彤彤的，抱膝坐在沙丘上，連衫都被霞染了紅，李承鄞忽然想到果然穿紅啊，每次來見自己，都穿了紅的裳，連同自己潛西涼王城撞見的那一次，一想到簾邊緩緩落下的紅云，潔的背脊，他不由得面紅耳赤，好在霞正盛，公主又是毫無心機之人，一點兒也沒留意他的異樣。他抬頭眺晚霞，說道：“我們中原，也有一種樹，秋天的時候，葉子就像晚霞這麼紅，那種樹楓。”

公主拍手笑道：“太好了，這麼說來，如果我名字用中原話來說，應該就是楓。”

“我們中原的姑娘，名字都某娘，不如你楓娘。”

“我才不要楓娘呢，太難聽了。”公主卻嘟起來，“我要小楓，你小五，我小楓，這樣才對頭。”

李承鄞見雙目瑩然，在霞映襯下便如寶石一般熠熠生輝，不知不覺便點了點頭：“小楓這名字不錯。”

“那我就小楓啦！”公主興高采烈地站起來，對著夕大喊，“我有中原名字啦！我小楓！我小楓……”

的聲音久久回在瀚海之中，風吹著沙礫，仿佛是合音一般。

李承鄞坐在沙丘上，看在夕的紅霞里手舞足蹈，不知不覺出微笑。

裴照本來領著羽林郎駐扎在雪山之下，每隔一段時日才會進城去，這日李承鄞卻忽然騎馬出城往營地里來了，他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卻見李承鄞十分懊惱，從懷里掏出一只沙鼠，那沙鼠直躺在他掌心，一不。

裴照十分意外，不由得了聲：“殿下。”李承鄞說道：“我一時不留意，讓阿從籠子里溜了出來，誰知道它爬進瓦罐吃了太多胡豆，竟然噎死了。”

李承鄞道：“我想到扎營的時候，看到這里有好些沙鼠，便捉一只一模一樣的回去，八也瞧不出來。”

裴照見是這樁無關要的事，不由得松了口氣，旋即命人四捕捉沙鼠，那些羽林郎沒事亦要生事，何況到掘鼠，只當好玩的戲耍，紛擾不休。可憐雪山腳下那些沙鼠倒了大霉，一下午被掘出無數只，按大小分開來，關在籠子里呈給李承鄞挑選。

李承鄞挑了半天，終于選到一只跟阿長得一模一樣的沙鼠，滿意地說道：“就是這只了。”將那沙鼠關在籠子里，說道，“阿！你可莫要餡，小楓若是你，你千萬記得你就是阿。”

那只沙鼠只是吱吱，哪里理會得。李承鄞自帶了沙鼠回去，裴照到底不放心，第二天往城里去見李承鄞，偏巧九公主認出那沙鼠不是阿，氣沖沖正掀了簾子出來，頓足道：“這不是我的阿！騙子！顧小五你是個大騙子！我以后再也不睬你了！”

蘆葦簾子打在土墻上，“啪”地一響，公主兀自生氣，恨恨地打馬去了，都沒有理會裴照。裴照掀簾進屋，只見李承鄞坐在桌前，將籠子里的那只沙鼠左右端詳，只是愀然不樂：“你說，是怎麼認出來的？明明這只沙鼠和阿長得一模一樣。”

裴照道：“那是自己養大的沙鼠，自然認得出來。”

李承鄞嘆了口氣：“自識得以來，還是第一次見這般生氣。這可如何是好？”

一連幾日，公主果真氣得不來了，李承鄞卻并不著急，因為天亙山下都是羽林郎設下的哨探，早探得有一個暹羅國的商隊帶著雜耍班子，這兩日路過西涼，要在王城里演戲法雜耍。這等的熱鬧，他篤定公主是一定忍不住要來瞧的。

到了那一日，果然熱鬧非凡。那些行商十停有九停都要在西涼歇腳，整理駝隊貨，亦有些商販，從這里販了東來的布匹、綢緞，往更西去，熙熙攘攘，城里城外都是人，這雜耍一演起來，鑼鼓家什敲得山響，里三層外三層，都圍的是看熱鬧的人。

化名顧小五的李承鄞租下的那間貨棧，就在王城正街面上，中原的茶葉銷得好，他這里來來往往的人多，有假扮商販的羽林衛，亦有真販茶葉的商販。這街上看熱鬧的人塞得水泄不通，他知道人多眼雜，就將貨棧門關了，自己上屋頂看熱鬧。

西涼因為雨水，屋子都是平頂，貨棧的屋頂都晾著一架架茶餅，他在屋頂角上了一下，果然看到公主就雜在人堆里頭，正高興地拍掌好。因為一個暹羅人，正在演走索，那繩索不過拇指細，那人竟然還挑著兩桶水，搖搖晃晃走在繩索上，難得的是連一滴水都沒有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