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爺府，就在城祟元觀前方不遠，不是城裡最寬大宏偉的王府，也不是城裡最富麗堂皇的王府，甚至又小又寒酸得有點可憐，可十六爺府卻是城裡被劃分爲最危險地帶，最沒有人膽敢輕易接近的府邸。

因爲十六爺府有位冷漠騖的十六阿哥。

因此，即使大家都知道這兒是十六阿哥府，可除了宮裡的人之外，卻鮮有人知道十六阿哥長什麼樣子，因爲沒有人敢上這兒來際應酬串門子，十六阿哥也從不上哪兒去際應酬串門子。

除非你有權沒事就往大苑裡跑，那麼你就有可能見過十六阿哥一、兩回，可也僅是見過而已，你還是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十六阿哥，因爲衆所周知，十六阿哥已是二十六「高齡」，誰會去注意一個十五、六歲的冷漠年呢？

說到底，最可憐的莫過於駐守城西直門的正紅旗和駐守德勝門的正黃旗，因爲十六爺府就在他們的駐守範圍，誰也不知道哪天出門買個菜或喝個茶，會黴星高照地去撞上十六阿哥，只要一個眼神使得不對或一個字眼兒說錯了，保證他們到了閻王爺那兒，依然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不就是不長眼麼？

此際，夜半三更，十六阿哥府寢樓主寢室外，一條修長人影悄悄佇立於窗外，默默地注視著室。

在昏暗的燭火下，牀上有個正跪伏在被褥上握拳拚命捶打，一下子又高舉雙手憤怒地滿天揮舞，裡嘰哩咕嚕的不曉得在咒罵些什麼，看臉紅脖子的模樣，真教人擔心什麼時候會忘形地吼得連九門提督都跑來抓賊了。

直至天矇矇亮，燭乾火亦滅，那好像終於發泄夠了，始無力地地歪躺下去睡著了，窗外的人這才悄然進寢室，輕輕爲蓋上被褥，又凝視許久後才轉離去，回到寢樓前方的後宅書房，靜坐於書案後蹙眉沉思。

時間悄然流逝——

「爺，塔布告進。」

胤祿驀然回神，轉眼一瞧天已大亮，這才發現自己整晚末睡，可卻一點倦意也沒有，是爲了麼？

「進來吧！」

塔布應聲而，並恭立在書案前。

「什麼事？」

「回爺，福晉說要見您了。」

「四天了，終於肯見我了麼？」胤祿喃喃道，隨即起定出書房朝寢樓而去，塔布隨在後，伺候在書房外的烏爾泰落在最後。

塔布與烏爾泰皆是胤祿的護衛，兩人不但外表大相逕庭，個亦截然不同，白淨瘦長的塔布靈活機警，魁梧威猛的烏爾泰沉默寡言，一般而言，胤祿使喚在邊的以塔布的機會較多，也可以說塔布較得胤祿的寵信。

待胤祿一進寢室，塔布與鳥爾泰皆留步伺侯在外頭，並細心地爲胤祿關上房門。

胤祿悄無聲息地來到凝著窗外的滿兒後。「滿兒。」

「你……」滿兒沒有迴轉，可仍聽得出來是咬著牙說話的。「老實告訴我，一開始你就在和我作戲嗎？」

「是。」

雙拳倏握，滿兒又問：「也是一開始你就盯上了我？」

「不，起初我是盯住葉丹。」

「那麼我是……」滿兒的聲音更憤怒了。「自投羅網？」

「是。」

「從頭到尾都是你的計畫？」

「是。」

「和我親也是？」

「是。」

「爲了消滅雙刀堂和匕首會？」

「是。」

猝然回過來，滿兒然大怒地咆哮，「那爲什麼獨獨放過我？我也是雙刀堂的一分子呀！』

胤祿冷靜地俯視。「你是我的妻子。」

「可是那只是你的計畫，你並不是真心要娶我的！」滿兒憤然反駁。

「在與你親之前，我就已經決定要把你帶回來了。」胤祿說得毫不猶豫。

黛眉驟而蹙攏，滿兒不解地搖搖頭。「我不懂，爲什麼？」

「我說過了，因爲你是唯一能夠讓我打心眼兒裡願意娶進門的人。」

「可是滿漢是不能通婚的，即使我有一半的滿人統，我也無法證明呀！」

「那是我的問題。」

瞪住那張仍是年稚，卻寡冷然的面龐，滿兒口道：「但我不想作十六阿哥的妻子！」

「爲什麼？」

「因爲我不喜歡這樣的你！」這樣冷酷，這樣殘暴的男人不是要嫁的人，

「這纔是我。」

「我不要！」滿兒大。「我是漢人，纔不要作滿人的妻子！」

「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不能再顧念你的漢族統了，難道你不懂得出嫁從夫的道理麼？」

「從來沒聽說過！」滿兒不假思索地說。誰像他這般無無義！

「那麼我現在告訴你，出嫁從夫便是……」

任憑柳滿兒如何暴怒咆哮，胤祿始終冷漠不改：相反的，他愈是無於衷，柳滿兒就益發狂怒。

「我死也不從！」太誇張了，居然給講起三從四德來了！「你最好放我走，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爲雙刀堂那些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胤祿注視片刻，搖頭。

「不，你不會，因爲普天之下，能夠真心接你所有一切的人唯有我一個，而且你也無可去了。」

滿兒窒了窒，下一刻卻更是氣瘋了。「我會！我一定會！」太可惡了，居然敢利用這個最不堪的弱點！

「是麼？」胤祿凝住的目深沉得令人心。「好吧！倘若你真下得了手，我的命就給你吧！」

白眼一翻，滿兒馬上嗤之以鼻地哼給他聽。

會信他才有鬼，哪個白癡會這麼自自發地給人家殺！

可是……

滿兒住胤祿，怎麼也無法理解他爲何會改變這麼多？

那天真純稚的小丈夫呢？那玩笑的夫君呢？那滿口可笑京腔京調的相公呢？

爲何會變眼前這個冷酷殘佞的十六阿哥，這種無心無無無淚的冷麪人？

更教人莫名其妙的是：他又爲什麼一定要認定？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可是無論如何，不能再留在他邊了，因爲他已經不是的丈夫金祿，而是殺了數千百反清復明志士的冷阿哥。雖然裡囂著說要殺他，可心裡卻明白得很，怎麼可能殺得了大第一高手？

除非是天下第一高手！

因此，唯一能做的就是趕想辦法逃離這兒。

「你打算把我關在這兒一輩子嗎？」

胤祿凝視片刻。

「倘若你能答應我絕不逃跑，也不準把我關在寢室外，你便是自由的。」

咦？不是吧！就這麼簡單？

「可以，我答應你！」他騙了那麼多，爲什麼不能騙他？

胤祿頷首，「好，你自由了。」話落，即轉離去，在門口，聽到他對門外那兩個傢伙吩咐，「以後任由福晉隨意行。」

「是，爺。」

耶！就這樣？

假的吧？

既錯愕又狐疑地等待片刻後，滿兒才試著把腦袋探出門外，意外地發現果真沒有護衛守在門口了，可是那兩個專責照料的飲食，並且頻頻苦勸換旗裝、梳兩把頭的侍卻又來了。

佟桂、玉桂，是這麼來著。

「福晉，佟桂幫您梳頭來了！」

「福晉，玉桂爲您換上旗裝！」

哦，饒了吧！

暢春園澹寧居，康熙召見的仍是十六阿哥——

「聽說你這回還順道帶了福晉回來？」康熙那張皺紋滿布的老臉繃得死，打定主意這回一定要揪出兒子的小辮子。

「兒臣是娶了福晉。」依然不甩老子那一套，胤祿冷漠地承認了。

康熙老眼一瞇。「朕還聽說是叛逆組織的一分子？」

「不是，」胤祿平板地說。「並沒有參加堂儀式。」

「可是正準備要參加！」

「兒臣也是，皇阿瑪要殺兒臣麼？」

「但……」康熙窒了窒。「好，不提這個，可是個漢人，這總沒錯吧？」

「滿人。」

「咦？」

「滿兒的父親是滿人。」

「是滿人？」康熙吃驚地低呼。「在旗的嗎？」

「不知道。」

「-？」

「母親被滿人強暴，兒不知道對方是誰。」

康熙頓時呆住了。「啊！」不知爲何，總覺得兒子的眼神好像是在指責他就是兇手似的，怪的是，明明不是他，爲何他會有點心虛？「那……那母親是漢人？」

「是又如何？」胤祿淡淡地去一眼。「皇阿瑪要跟兒臣提滿漢不許通婚那一套麼？」

康熙的老臉立刻沉了下去。「什麼那一套？那是祖訓！」

「是嗎？」脣角勾勒起嘲諷的線條。「那當年由孝莊太皇太后一手安排下嫁給吳應熊的和碩公主又該怎麼說？若兒臣說的太遠，皇阿瑪不記得了，那麼何妨說說現下皇阿瑪後宮裡的惠貴妃、勤嬪、陳貴人……」

「夠了！」康熙老怒地喝叱。「們是由八旗裡挑選出來的，是旗人！」

「漢軍八旗是關後收編的漢人軍隊。」胤祿冷冷地更正。

康熙張了張，又合上，片刻後才近乎討好地說：「可是個民啊！這樣宗人府那邊很難代的，對不對？所以說……」

「兒臣的額娘也是民，是皇阿瑪南巡時帶回來的江南。」胤祿不僅聲音冷，臉更冷。「就因爲額娘是漢人民，所以進宮將近三十多年，即使爲皇阿瑪生了三位阿哥，但在作了二十多年的貴人之後，卻依然只能得到嬪的冊封，難道皇阿瑪忘了嗎？」

康熙沉默了，好半晌後，他才低低道：「十六阿哥是在埋怨朕嗎？」

「兒臣不敢。」

康熙輕輕嘆息。「十六阿哥，你應該瞭解，朕是爲了避免某些人的不滿纔不得不如此，可在朕冊封過的二十一位嬪級以上后妃中，嬪也是唯一的漢人民，十六阿哥，朕已是對你額娘格外恩寵了。」

胤祿默不吭聲，康熙只好再陪上笑臉。

「總之，你應該瞭解朕的爲難之，所以，朕建議你還是讓你從江南帶回來的人適爲側福晉即可，至於福晉，朕會替你……」

「那就請皇阿瑪削我宗籍，將我眨爲庶人吧！」胤祿若無其事地打斷康熙的自說自話。

「欽？那怎麼可以？」康熙失聲驚呼，這樣不就好多戲碼都開不了場了！「不行！絕對不行！」

「既是不行，便請皇阿瑪莫再計較滿兒的家背景。」

「怎能不計較？」康熙喃喃道，試圖作迴返照的最後掙扎。「沒有旗籍，又是漢姓，宗人府那邊一定會……」

「那就給換個姓，柳佳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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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柳佳氏？」康熙啼笑皆非。「咱們……咱們旗人有這姓嗎？」

「咱們旗人原也沒有陳佳氏、李佳氏、高佳氏、金佳氏……」

「停！」康熙擺出一隻手，已經無力再對抗兒子的頑固和那張刁了。「柳佳氏就柳佳氏。」

見老子終於認輸了，胤祿並無任何特別反應，彷彿他早已料到會是這種結果。

「那麼兒臣可以告退了？」

「走吧！走吧！」等一下他要躲起來哭。

「兒臣告退。」倒退巨門外，胤祿正待轉，-地又停住了。「皇阿瑪……」

「什麼事？」

「兒臣絕不娶阿敏濟。」

康熙頓時呆住了，直至胤祿離去半晌後，他才無奈地嘆了口氣。

兒子聰明固然是很好，可是太聰明就不太妙了，因爲……

「阿敏濟堅持只要武功最高的那一個嘛！」

冬的京城，天兒已經冷得快結冰了，特別是在天剛亮的那一刻，即使在暖呼呼的被窩兒裡，也忍不住要打哆嗦。

半睡半醒間的滿兒，基於生求生本能，自自發地依偎向散發無盡溫暖熱力的泉源，然後滿足地嘆息一聲，在那熱燙的上快樂的再次回到睡夢中。

片刻後，始覺不對地猛然睜眼，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在胤祿懷裡，忙不迭地馬上退開，可打了個寒後，立刻又更地上去。

老天爺，真的好冷！

半晌後，兩眼才悄悄往上瞟，藉著窗而的亮，細細地打量胤祿。只有在這種時候，瞧不見他的冷漠，看不到他的無，平靜安詳地安眠於睡夢中的他纔像過去那個金祿。

老實說，真的很厭惡自己，因爲真讓胤祿給說中了，即使永遠也無法忘卻雙刀堂與匕首會被剿滅那日，那慘怖的哀嚎、那淒厲的求救，即使對他的憤怒怨懟有山那樣高，有海那麼深，但在的腦海深，仍然無法完全抹煞掉那個純真可的金祿所留給的印象。

長這麼大，也只有金祿曾帶給真正的快樂，怎麼可能下得了手殺他呢？

但是……但是他是滿人，他殺了那麼多漢人，有責任要爲那些可憐的犧牲者報仇呀！

想到這裡，不出苦笑。

必須殺了這個唯一對好，唯一不在意是滿人或漢人的男人，以便替那些完全不將看在眼裡，只會利用的人報仇嗎？

這世間的道理爲何這般扭曲？

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想來想去也唯有那條路——逃離他邊，烏的殼再重也得背上這麼一回了。

因此，這些日子來，試著出城繞了幾回，證實果真沒有人跟住，所以，接下來只要找個恰當的時問——譬如胤祿進宮裡去過夜不回府，便可以多幾樣貴重的首飾藏在懷裡——反正他又不戴首飾，再給他來個溜之大吉！

對，就這麼辦！

「你在想什麼？」

了口氣，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滿兒咳了好幾下才沒好氣地罵道：「如果……咳咳……如果你想嚇死人的話，乾脆直接一刀宰了我不更快！」話落，再住上看去，不覺心口一寒。

老天，他本沒睜眼，也沒看，甚至連頭髮也沒到，卻那麼敏銳地到早已醒了，而且正在思考什麼，拜託，不會連在想什麼他都猜得到吧？

「不要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呼吸至停頓了幾十次，滿兒差點尖給他聽。

不會吧？他真的猜得到在想什麼？

「當……當然沒有忘，我……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來著？」

胤祿沒有回答，脣畔卻微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滿兒見了不打了個哆嗉，心頭更是七上八下。

這個男人實在太可伯了，比傳聞中更可怕！

得趕逃，愈快愈好！

想要知道逃難的人是什麼模樣，只要噍瞧柳滿兒此刻的模樣就知道了。

爲了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又多捱了好些日子，直等到冬至過後，漫漫大雪將京城覆蓋一片銀白的世界，這天，胤祿一大早就進宮裡去了，午時後遣人回來通知他不回府過夜。

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滿兒便慌慌張張地拎起早已準備好的包袱，逃出城，跑到南城帽子，衝向永定門，不料纔剛踏出城門便一頭撞上……

「惠舅舅？！」

「滿兒？！」

雙方都很訝異。

「惠舅舅，你……你怎會跑到京城裡來？」

「我……」梆兆惠朝邊的中年人瞄了一下。「我是來找你的，滿兒。」

「-？找我？」滿兒驚喜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是外公要我回去嗎？」正愁無可去呢！

「這……也算是，不過……」柳兆惠左右看了一下。「這兒人多，滿兒，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我有事跟你說。」

滿兒想了想。「到野三坡去吧！那兒有家小店滿清靜的，適合談話。」

小店？

不過是一間小小的磚瓦房，連塊招牌也沒有，這雪天裡，門也關得的，倘若不識路，本沒人知道這是一家店。幸好裡面該有的吃食都有了，而且果真如柳滿兒所說：清靜，清靜到除了他們這一桌客人以外，沒半隻小貓老鼠，連老闆送上酒菜之後也不曉得鑽到哪裡去了。

「惠舅舅，你不是要找我回去嗎？」

「唔……」柳兆惠遲疑了下。「還是讓我先來問你吧！你是不是真嫁給十六阿哥了？」

瑟了下，滿兒雙眸心虛地往下掉。「惠……惠舅舅怎會知道？」

「我怎會知道？」柳兆惠瞥向旁的中年人，苦笑。「不是我怎會知道，是有人跑來咱們柳家，責怪爹養大了一個禍害，要爹爲屈死在綽墩山上的志士冤魂負起責任。」

滿兒兩眼不覺跟著飄向中年人仔細端詳，這才發現中年人相當眼，卻又想不出在哪兒見過。

「喂喂！怎可以這樣說？」對中年人抗議。不必問，肯定是這傢伙的問題，不過……「明明是雙刀堂的人要我嫁給胤祿的耶！怎能怪到我上，甚至外公上去呢？」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知道的人不是都死在綽墩山上了嗎？

柳兆惠搖搖頭。「現在說這些都沒用，滿兒，不管前如何，人家眼裡看到的是結果，所以爹要我來轉告他的意思予你知道。」

「外公的意思？」滿兒又狐疑地覦向那個始終未曾出過聲的中年人。「什麼意思？」到底是在哪裡見過他呢？

啊，對了，澱山湖畔，中年人好像也住在附近，可當時他是一樵夫的打扮，雖然從未曾打過招呼、談過話，但每天總會見他兩回，一回是看他拎著斧頭上山，一回是看他背著柴火下山。

難不他是在監視和金祿？

柳兆惠又與中年人互視一眼，而後深吸了口氣。

「爹要你設法殺了十六阿哥，如此一來，爹便願意接你回去團圓了。」

下瞬即掉到地上去，滿兒頓時張口結舌地嚇呆了。「要要要……要我殺殺殺……殺了胤胤胤……胤祿？！」自己隨便說說就算了，可現在居然真的有人要去殺了胤祿，有沒有搞錯啊？他們以爲是誰呀？

「對。」

還對呢！「天天天……天哪！」滿兒結結地說。「你你你……你以爲我是誰，天下第一高手嗎？胤胤胤……胤祿是大第一高手耶！我我我……我哪兒殺得了他呀！」

「只要你願意，一定找得到機會的。」

「你你你……你們用兩片皮子說當然容易，可下手的人是我耶！」滿兒尖聲抗議。「而且……而且他的警覺更嚇人，連看都不必看一眼，他就知道我在想什麼了，這樣……這樣我怎可能得了手？」

「你是不願意冒險，還是下不了手？」中年人終於開口了，聲音卻沙啞沉得令人無法不討厭。

滿兒窒了窒，「我……定沒辦法下手，他太厲害了啦！」

「我們並沒有你跟他比武，而是要你下暗手，」中年人冷冷地說。「你是他的枕邊人，絕對不可能找不到機會下手。」

「那你們爲什麼不自己去下暗手，卻要我這個人去手？」三月裡的債最好馬上還給對方。「是不願意冒險，還是怕死？」

中年人瞼鬱怒地一沉。

「不是我們不想自己手，而是隻有你的接近才能使他毫無戒心。」

「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對我毫無戒心？搞不好他對我七戒八戒戒最多呢！」就是這傢伙最險了，明明監視著他們，不可能不清楚事原委，這會兒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上來，未免太狡猾了吧？

「他放任你自由行不是嗎？」

「那也只是代表他不是非常在意我是不是願意留在他邊，如果我願意是最好，若是我落跑了，他也是無所謂。」

滿兒說得快又有力，卻只得到中年人的詭異注目。

「十六阿哥從來沒有過任何人，你是他第一個人，你真以爲他會任由你離開他嗎？」

滿兒呆了呆。「嘆？我是他第一個人？怎麼可能，他是個皇子阿哥耶！」

「確實是如此，你只要在城裡稍微打聽一下就可以證實了。」中年人瞄著柳滿兒的包袱。「所以，如果你想逃開他的話，不殺了他是逃不了的。」

滿兒不由得愣了好半晌。

真的逃不掉嗎？「可是……如果我逃得遠一點兒，避得一點……」

「對，你大可以躲一輩子，然後讓他繼續殺那些不該死的人，反正死的不是你就好了，對吧？」中年人譏嘲道。

「但那是我……」話聲驀停，滿兒倏地睜大了丹眼，來回掃著柳兆惠和中年人。「喂喂喂！你們……你們今天是來我的嗎？不管我想不想做都非得去做不可嗎？」

「我們沒有你，這是你應該做時事，因爲你是漢人。」中年人大義凜然地告訴。

「我是漢人？」滿兒簡直想大笑三聲給他聽。「在這之前，無論是跟前或背後，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的外公、舅舅、舅媽、表兄弟姊妹，人人都罵我是滿虜雜種，怎麼現在我又變扛著正字招牌的漢人了？」

這回到中年人語塞了。「那是……是……好吧！不說這個，我們說綽墩山那些死難同志，他們許多都與你識，難道你不應該爲他們報仇嗎？再想想，如同胤祿那般兇殘嗜的人，留他在世上便是禍害，將來又有多漢人會因他而犧牲？」

又換回滿兒啞口，默然了。

其實，跟他們那些人才不呢！即使是葉丹，彼此間的關係也是相當現實的；然而，胤祿也的確是殘忍地殺害了那許多人，而且往後也必定會殺害更多，這是不爭的事實。

柳兆惠見狀，趕乘勝追擊。

「滿兒，你知道胤祿兩次對反清復明的組織斬盡殺絕，也知道他在戰爭中是如何殘酷地屠殺敵人，但你可知道他也是雍王爺滴子的統領？」

一聽，滿兒瞬間臉大變。「滴子？！」那種會「吃」人頭的皮袋？！

「沒錯，那清狗皇帝不僅在選擇繼承人的問題上舉棋不定，導致諸皇子阿哥竟相爭儲搶位，而且，面對皇子與朝臣之間烏煙瘴氣的結黨傾軋，都未能及時制止，反而一再的姑息包容，因此，各皇子的活更形頻繁大膽，甚至出現駭人聽聞之舉，這其中莫過於胤-、胤耐、胤禎、胤-與胤-之間的爭奪最爲激烈無。」

柳兆惠出輕蔑不齒的臉。「而胤祿不僅迫害漢人，更爲胤禎統領滴子以暗害胤禎的政敵異己，甚至連自己的親兄弟也不放過。滿兒，你自己說，你真能任由如此冷酷歹毒的人活在這世上嗎？」

可笑的是，滴子本是江南八俠的徒弟白龍道人爲了對付康熙而發明的一種腥恐怖的武，江湖上人人聞之變，可到頭來卻反被胤禎利用來對付兄弟，剷除異己。

罪魁禍首到底是誰呢？

滿兒垂眸咬住下脣一聲不出。爲何的心頭愈來愈覺淒冷，又下雪了嗎？

「滿兒，爹說了，如果你能爲漢人除去胤祿，他不但會高舉雙臂歡迎你回柳家，更會以你爲傲爲榮，因爲你做到了所有漢人想做卻做不到的事，這也證明了你上雖有一半滿人：心卻全然是漢人的心。可若是你做不到的話，不但爹會更加唾棄你，甚至全天下所有的漢人都會唾棄你，因爲你背叛了所有的漢人！」

背叛了漢人？

究竟是滿人，還是漢人？

滿兒依然不吭氣。

柳兆惠與中年人默然相對片刻後，中年人突然探懷取出一柄式樣奇特的扇子，雕紋格外細緻，而且比一般扇子更寬更長。直至中年人將扇子「打開」，滿兒才發覺那本不是扇子，而是……

「一般人只知道雙刀堂的信是堂主邊的那兩把金花辦紋大刀，只有數人才知道雙刀堂真正的信是這兩把孔雀碧玉刀，是上代三合會關俠所留下來的。」

中年人輕輕兩下再將「扇子」回覆原狀，然後放在桌上推向滿兒。

「就用這個爲雙刀堂死難的兄弟門人報仇吧！」

報仇？就憑？

「滿兒，爹也等著你呢！」

等的是？還是等的結果？

見始終毫無反應，中年人略一躊躇後便毅然道：「好吧！我就再多告訴你一些事實。胤祿的屬下仍在嚴追緝雙刀堂與匕首會分散在各地的一千基層兄弟，以致他們四流竄、無所適從，有不人也因此被抓了，我本想召集他們暫時避到某，可若是祿再次親出馬的話，這回就真的會被一網打盡了！」

滿兒不覺輕了口氣。不……不會吧？又要再來一次集大屠殺？

「還有，滿兒，這事連爹也不知道，其實我……」柳兆惠一咬牙。「我也早就是匕首會的兄弟了，所以，胤祿若是繼續追查下去的話，恐怕連我也逃不掉了！」

猛然擡首，滿兒驚駭地定柳兆惠。

「惠舅舅？！」

柳兆惠苦笑。「是真的。」

滿兒頓時整個兒傻住了。

到底該怎麼辦？

靜坐在梳妝-前，滿兒默默地自梳妝鏡裡看著後的胤祿自行更準備上牀，因爲他知道再怎麼命令，也不會再爲他手指頭了。

究竟該不該殺他呢？

爲了替雙刀堂與匕首會報仇，也爲了他冷嗜殺的個，以及他所犯下的那一樁樁淋淋的大屠殺，更爲了將來會被他殺害的犧牲者，還有的舅舅，的確應該殺他。可是……

金祿曾經對那麼好，曾經是唯一的朋友，曾經帶給一段充滿歡笑的日子，即使是現在的胤祿，他原也可以任由與那些雙刀堂的兄弟們一塊兒被殺害，或者隨地丟放任自生自滅，但他沒有，他仍然將視爲妻子，不在意的雜種統，不在意對他的敵視，不明白爲什麼他要這麼做，但這是他對的好，無法不承認。

爲公，應該殺他；爲私，不應該殺他。

究竟該不該殺他呢？

更重要的是……

下不下得了手殺他呢？

那張娃娃臉仍是金祿，但那副冷漠的表是胤祿，那一舉手一投足的習慣小作是金祿，但他散發出的那凌厲氣勢是胤祿。

他是金祿，也是胤祿。

下不下得了手呢？

「胤祿。」

「嗯？」

「雍親王的滴子是你在統領的嗎？」

「是。」

「你……很殺人？」

「是。」

梳妝鏡中，兩人目相對。

「如果我請你不要再殺人，不要再去剷除反清復明的志士，也不要再爲雍親王統領滴子，你……」的眼神注滿了央求，的聲音更是流出無盡哀懇。「可以聽我的嗎？」

「不可能。」他的回答不輕下重，不疾不徐，卻清清楚楚地表達出無可改變的絕對。

「那……」下脣輕齧，又低低道。「如果是我的親人，無論如何請你不要傷害他們，即使他們是反清復明的志士……」

「不可能。」

牙一。「如果是我最親的親人……」

「不可能。」

忍不住發火了。「難道一定要是你自己的親人，你才……」

「也不可能。」

滿兒呆了呆。「連你自己的親人都不行？那……那若是你的孩子……」

「還是不可能。」

「-？！」不覺失聲尖。「你連自己的親骨都不能放過一馬？」天哪！他果真是如此冷酷到六親不認嗎？

「該死的就該死，」他的神始終保持一貫的冷漠淡然，既沒有多一分，也沒有一分。「即便是我的長輩、兄弟姊妹或兒，只要我認爲該死，我就殺，絕不容。」

一聲氣，滿兒的雙眸駭然大睜。

即使是他的長輩、兄弟姊妹或兒，他都不放過？！

不，他不是金祿，這個人絕對不是金祿，他是嗜殘暴的十六阿哥胤祿！

就在這一剎那，終於認清了這個事實。

於是，不再猶豫，抓住鏡中的影像，看著他來到後攫住雙肩，順著他的手勢，徐緩起，並回過去與他面對面。

他開口待說什麼，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玉桂的聲音。

「爺？」

胤祿很自然地側過瞼去面向門，並開口問：「什麼……！！」可話才問一半便猝爾中斷，並閃電般收回兩眼來盯住滿兒。

「回爺，查總管要玉桂提醒您，後天兒是妃娘娘的壽辰，您得準備著。」

「知道了。」胤祿的聲音就如同他的臉與眼神一樣，很平靜。「你下去吧！順便塔布來。」

「是，爺。」

腳步聲迅速遠去，胤祿仍俯眸盯住瞼蒼白的滿兒，讀取眼底的痛苦、困、懊悔、無奈與不知所措。

「我……」滿兒了脣辦，沙啞地說：「必須這麼做，可是我並沒有忘了金祿對我的好，還有你對我的照顧，所以我會陪你。」反正也逃不掉，即使逃掉了，也不見得會更好，因爲除了金祿和胤祿，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對好了。

正想退後，誰知那雙攫住兩肩的手卻更堅定的使無法彈，著那緩緩自他脣角流下來的，心頭一痛一，愈加掙扎著要退開。

天，讓先死吧！不要讓親眼看著他死啊！

「放開我，我說了我會陪你的，放開我呀！」-

他不放，也不語，依然盯住，盯得愈來愈心慌。

不，不要這樣看，從來沒殺過人，都怪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實在太過殘酷無，才使憤然下了手，但到底是如何下手的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只知道一瞬間後，事就結束了，同時，也後悔了。

「放開我，我要……」

「爺，塔布在。」

「進來。」胤祿終於又開口了，角溢出的也更多了。

塔布應聲推門進，只一眼，便嚇得差點沒暈過去，「爺！」他驚，繼而震怒地瞪向滿兒，「你這個該死的賤人！」他怒吼著衝過來，打算一掌將柳滿兒活活劈死。

「住手！」

塔布及時停下揮出去的掌勢，疑地轉過眸來，「爺？」再一眼，他更是驚恐地扭頭朝外大吼，「來人啊，太醫，快太醫呀！」顧不得懲罰兇手，他手忙腳地扶住了胤祿。「爺，您請放手，塔布扶您到牀上去躺著。」

胤祿的形晃了晃，兩手卻仍舊抓住滿兒不放。

「塔布，」他的聲音也依然很平靜。「替我保護福晉，不要讓傷害到自己，也不準任何人傷害到，聽懂麼？」深邃的眼神毫不稍瞬地迎視滿兒驚懼又困的目。「發誓用你的生命保護，不許讓到任何傷害，連一寒都不許！」

塔布憎恨又不解地瞪住柳滿兒。「可是，爺，是……」

「發誓。」

「爺……」

「發誓！」

塔布拉回眼來看著胤祿裡奔流出更多鮮，不心慌意又無可奈何地跺了一下腳。

「塔布誓以生命護衛福晉！」他不甘心地發下了誓言。

「很好。」

胤祿眸底浮現滿意的神韻，而後鬆開了手，倒下，滿兒驚恐地瞪著他前那兩支直沒柄的刀把。

到底做了什麼？

「太醫，爺的傷勢如何？」

「十六阿哥的傷勢很嚴重，兩刀俱都已深腑，非常危險，但最糟糕的是刀上淬了毒，這種毒卑職沒見過，只能暫時制，卻無能解毒，倘若在三七二十一天之找不出解毒方法的話，屆時，即使十六阿哥的傷勢能離危險，恐怕也是……」

「該死的人！」塔布恨恨地道。

「卑職先告退，卑職要去找其他同僚，有位徐太醫對毒這方面很有研究，卑職以爲他應該有辦法。」

「那還不快去！」塔布低吼，太醫急忙轉要離去，-地又想起什麼似地喚住太醫。「等等！」

太醫扭回頭來。「是？」

「你……」-又收口，塔布言又止地咬了咬牙。「不，沒事，你快去吧！」

沒錯，堂堂皇子阿哥被刺殺這般嚴重的事，太醫絕不敢不稟告皇上，而他則不會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因爲這是那個人罪有應得，別妄想傷害了爺還能逍遙法外！

當然，這也不能算是他違背了自己的誓言，他會護衛福晉，但若是當今聖上要抓人的話，憑他一個小小的阿哥府侍衛，哪有轍，對吧？

爲什麼？

胤祿爲什麼要保護？

要殺他呀！他爲什麼還要保護？

而且，那張稚純真的臉上甚至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看不出他深黝如瀚海般的眼裡到底有什麼，但他的神很平靜，聲音更平靜，彷彿他天天都嘛這樣捱上一、兩刀，比吃飯還稀鬆平常。

不明白，真的下明白！

「福晉，皇上派大侍衛來『請』您了。I

是麼？

那就來吧！

不爲胤祿，只爲金祿，要陪金祿…………

到底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