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廣子在煉心道舍外等了一會兒，道聽風出來，說上君修氣完畢了。廣子急忙進去。

青子還坐在那張階梯坐檯之上，但已經睜開雙目。

剛修氣完畢，他雙目神采炯炯，皮潔如玉，全每一個孔彷彿都暢快呼吸過了，充滿靈力。

雖已修行萬年，他的容貌，卻依舊如同弱冠，質而氣清。

“師叔，師祖到底哪天出關，你可知道？”

廣子一進去，就問這個。

“師尊閉關將滿，但到底何日，我也不知。你有事？”

廣子麵為難之，遲疑了下，終於低聲說道：“師叔，我來，是為了蛇妖之事。”

“怎的了？”

青子看了他一眼。

廣子皺了皺眉，歎一口氣：“這蛇妖拘在觀中三日，我看那些年輕弟子，終日無心修道，背後都在談論，就在剛纔，還讓我抓了兩個想潛去枯禪居看的弟子，被我施以懲戒。就算懲戒能製止其餘弟子效仿，但這才三天，年輕弟子的功課就已有浮散之態，我怕再留多些時日，恐怕麻煩更多。”

青子不語，彷彿凝神在想著什麼。

廣子等了片刻，冇等到他開口，忍不住又問：“師叔，你可從天機鏡中看到過那晚發生的事？當時到底怎生一個況？是否真如那蛇妖所言，有金攻擊了金龍太子和山門，而也並無同黨？”

他其實已經好奇死了，忍了三天，因為始終等不到青子主提及這事，現在終於忍不住，借這機會開口發問了。

青子終於說道：“我在鏡中所見景，與那子所言，倒也相差無幾……唯一我不解的，就是那道劍氣的來源。”

廣子神一震，急忙追問：“來源到底出自哪裡？劍氣是怎樣發出的？”

青子腦海裡便浮現出了那晚回來後在天機鏡裡看到的一幕。他可以斷定，應該冇有同黨，這金劍也確實不是自主所發。

但是很顯然，又與不了乾係。

那晚撒謊了。

或者說，極有可能，瞞了一些事。

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有些不願向廣子說明自己的所見和想法，沉了下，終於還是冇有回答，隻說道：“你提及的況，我有數了。我會儘快置那子。這幾天勞煩你再多費些心思，約束著些門下弟子。”

廣子見打聽不到什麼，隻好作罷，點頭答應。

等廣子走了，青子獨自在坐檯上又閉目片刻，忽然睜開雙眼，下了坐檯，出煉心舍，獨自穿過幾重巍峨道殿，最後來到馭虛觀深那座供奉著天地至寶天機鏡的天機臺，走了進去。

這裡是馭虛觀的重地，除了老祖，隻有青子和得到過特殊許可的廣子能夠，得以驅天機鏡。雖鏡隨意，但到底能從中看到什麼，看到多，有時，連青子這樣的修為，也無法完全掌控。

他想再重新驅天機鏡，再仔細看一遍那晚上發生的事。或許上次有所。

天機名為鏡，實際是一塊外形普通，長闊約一尺的圓石，表麵佈滿旋渦狀的坑窪，唯一的特殊之，就是石麵上有一平地淺坑，坑底終年瀰漫一層雲煙，站在它的麵前，看的久了，有時就會生出一種連靈魂也會被吸進去的錯覺。

天機鏡之所以被天下修仙者視為至高法寶，據說除了察看天機，另外還有一種匪夷所思的奇異之能。但到底是什麼能力，外人並不得而知，就連青子，老祖也從未對他提及過。

青子停在了天機鏡前，掌心按在鏡石兩側，目凝視著鏡底那層終年遊走的雲煙，漸漸地，雲煙靜止，最後幻化了一麵平靜如水的鏡像。隨著他心念驅，鏡像裡出現了他曾見過一次的畫麵。

鏡像一開始，就是一個子停在了山門之。暗夜裡，那個窈窕而輕盈的背影，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彷彿遲疑著該去哪個方向，接著，雲飆出現，開始逃，雲飆追不捨，彷彿逗弄獵似的，追的忽忽慢，似乎因為驚慌，腳下被石階絆了一下，摔倒滾落，被雲飆接住抱懷裡，他強行要親，力掙紮……

雖然已經看過一次了，但青子的目還是漸漸暗凝，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

接著，一道金劍氣就從頭頂發出，瞬間將雲飆擊飛了出去，又擊塌了山門，彷彿也被嚇住了，趴在地上，一不。

鏡像就此戛然終結，恢覆了一團雲煙。

無論青子再如何驅，關於那晚，天機鏡裡再無出現彆的景象。

和前次一樣，還是冇什麼額外收穫。

青子微微出神，方纔鎖起來的眉頭，始終冇有解平。

他想起了那個晚上。

當時，他的師兄李通天要以紫電取首級，滅元神，他之所以等到最後一刻纔出手化解，就是想試探是否故意瞞靈力。

當時景，他悉數收眼中，清楚地看到一雙瞳孔放大，徹底失去反應的樣子。

危急關頭，人的本能反應，是最誠實的話語。

就在那一刻，他就已經確定，確實不可能是打傷金龍擊塌山門的人。

他想知道的是，那道攜著巨大威力的金劍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天機鏡的這段鏡像，顯然對他決定接下來怎樣置，起不了大的作用。

他站在天機鏡前，凝神片刻，忽然，目微微一。

他可以往前回溯，召喚出和那子有關的一切，看看是否有什麼有用的線索。

青子雙掌掌心再次在石上，以心念驅天機鏡。

雲霧再次鏡化。他看到每天早晚，以蛇在巽風臺附近聽經，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與那天他在講經臺上覺察到的躲在花樹後凝神盯著自己時的樣子判若兩人。邊總是伴著一隻法力同樣低微的刺蝟，但除此，並冇有什麼值得留意的線索。

他繼續回溯。

這一次，鏡像來到了十天之前，羅天大會開始前的那一天。

地點是山門外西南方向的那口深潭。

金的夕霞。幻了人形的模樣，下了水潭，在水中嬉遊，潔白的玲瓏，在碧綠的水波中若若現，一頭黑髮，如水草般舞，親昵地纏繞著的肢，彷彿一簇簇活了過來的有生命的黑手……

青子眸定住，心跳漸漸有些加快。

帶了些倉促的，他驀然閉上了眼睛。

心隨念，雲霧裡的水中人也立刻消失，化為了一團白。

他雙掌依舊在天機鏡上，臉微微地向上仰起，一不，閉目了片刻，漸漸驅散了心中那種前所未有的異樣之，睜開眼睛的時候，目已經再次恢複了清明。

他想起了那天廣子來向自己稟事的一幕。

當時廣子說，他從天機鏡中看到那陣異常雲霧是被雲飆召來的，還有一蛇妖，一刺蝟。

顯然，蛇妖就是了。

那麼當時，在這口深潭之旁，到底發生了什麼？

……

青子從天機臺中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並冇有回煉心舍，而是出了馭虛觀，來到了上境之北的雲峰。

雲峰山如其名，是上境中最高的天險，突兀孤立於山中，峰頂終年雲霧盤旋，即便是手再敏捷的靈猿，也冇法攀登到峰頂。

他停在山峰腳下，仰頭了片刻被吞冇在暗夜穹蒼裡的那座峰頂，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始徒手攀登山峰。

他自然可以馭氣而行，輕輕鬆鬆，眨眼之間，抵達峰頂，乃至天庭之高，四海之外。

但他不想這樣。

他還記得，在他是個孩的時候，師尊教他馭氣之前，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攀登這座看起來彷彿直天際的雲峰，起因是有一天他無意經過這裡的時候，遇到一隻母猴被崖壁上的千年藤給纏住了，無法，幾隻小猴在山腳下無助地嗷嗷嚎。當時他還冇法馭氣，冒著危險徒手攀援而上，終於救下了那隻母猴，母猴帶著小猴向他參拜後離去，從那以後，他就喜歡攀援這座懸崖。

人間五百年，山中方一歲。

他已經有多個五百年冇有再徒手攀登雲峰了？久的連他自己都記不清。

不知道為什麼，今晚他忽然到興致，又想再重溫一遍小時的那種經曆。

他完全捨棄了靈脩之能，藉著附生在峭壁上的重重藤蔓，沿著山崖攀援而上，起先他的邊還有幾隻猿猴和他賽著，漸漸地，猿猴上不去了，被他遠遠丟在了腳下。

他不停往上，中間小歇了幾次，花費了半夜的功夫，最後終於抵達了峰頂。

站在峰頂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也像世間的凡人，渾的每一個孔都在不停往外冒著熱汗，山風吹來，他通舒暢，這是有彆於靈脩運氣之後的另一種暢快，帶了人間煙火氣息的暢快。

就在這一刻，他的腦海裡，彷彿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他想捕捉，那東西卻如白駒閃逝，再也抓不牢了。

他有些憾地放棄了，迎著峰頂吹的人幾乎站立不穩的大風，最後來到了一被巨石封閉的之前，靜心斂氣，最後朝著巨石的方向，跪了下去。

“師尊，還有兩個月，弟子就滿整整一千年冇有見到師尊的麵了。弟子十分想念，雖然明知不該過來打擾，但還是忍不住來了。請師尊見諒。”

他朝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又說道：“山中發生的事，師尊想必也知道了。弟子對那妖的來曆有些懷疑，本想借天機鏡察看的來曆，奇怪的是，天機鏡卻隻有進上境後的景，此前過往，一團混沌。弟子也有些困。弟子記得師尊閉關前，曾吩咐過弟子，如果遇到難決之事，由心決定。”

“一直以來，弟子其實就想問師尊，為何不是由理決定，而是由心決定？”

巨石之後，自然不會有什麼回答。

他彷彿也冇真的想要什麼回答，自顧說完，再次叩頭，隨後起，靠坐在那塊巨石之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他是神，他不知道什麼是孤獨，但有時偶爾，他的心中也會到虛空，彷彿那裡了一塊什麼東西似的。

這是一種再高深的靈脩，也無法將它完全驅散的虛空。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但這一千年來，每當他到虛空的時候，他就會來老祖閉關的雲峰頂，靜靜地坐上一夜，等天亮，伴隨著那一聲在上境裡已經響了千萬年的早鐘之聲，看著赤烏不變地從東方升起，一切就會獲得平靜。

……

次日清早，太升起，道聽風像往常那樣進煉心道房，想給青上君送茶，卻發現他不在裡頭。

上君早已經修辟穀之，完全不需要進食。每天早上飲一杯清茶，隻是他的一種習慣而已。

這不大見，聽風到有點疑，放下茶，正要出去尋找，抬頭看見上君大袖飄飄，正從外進來，迎了上去，笑道：“上君出去了？好早。我剛纔正想去找上君呢！”

青子殿。聽風急忙跟了進去，服侍他淨麵潔手，裡說道：“上君，金龍太子傷是冇有大礙了。羅天法會結束了，祖師還不出關，今天大家也都走的差不多，連三聖君也回了，他卻還是死活不肯迴天庭，我看他是要賴在這裡了。怎麼辦？”

“他要留，那就留下吧。你問鬆再仔細服侍他幾日就是。”

聽風哼了一聲：“我看他是彆有所圖，一定是想藉機再糾纏朱朱。”

青子看了他一眼。

聽風嘻嘻一笑：“朱朱就是那條小白蛇啊。我先前把從赤丹裡救下來，這幾天我給去送飯，對我可激了，還告訴我的名字。的名字可真好聽。”

青子笑了笑，冇說什麼。

“上君，你不知道，那個金龍太子太壞了，他早就想霸占朱朱了。羅天大會開始前，他就遇到了朱朱，差點把給搶走。幸好朱朱聰明，當時逃過了一劫。”聽風還在邊上嘰嘰呱呱地說個不停。

青子正用一塊潔白的手帕拭著手上沾著的水珠，聽了，作微微一頓，隨即隨口似的問了一句：“自己告訴你的？”

聽風搖頭：“不是。在我麵前，可一句都不提那條花花太歲龍！是我自己想起來問的。前些天，金龍突然來找我，向我打聽，問上君你是不是認識什麼蛇妖，還答應保護蛇妖，我起先不理他，他就許諾給我好，還說要帶我上天去看仙……”

他看了一眼青子，飛快地吐了吐舌頭。

“我一時好奇，問他打聽這個做什麼，他說他被一條蛇妖給騙了，要報仇，隻是蛇妖恐嚇他，說和上君您認識，還得您的庇護，他有些不放心，所以來向我打聽。我一時冇防備，就跟他說了實話，說冇有。後來想想，我肯定是他給騙了，於是我去問了朱朱，果然，他說的蛇妖就是朱朱啊，分明是金龍對朱朱不懷好意，當時還要殺的朋友，就說和上君您認識，還得了您的庇護。可真是聰明呀！其實我覺得說的也冇錯呢，上君你確實救過，也認識啊——”

一旁的道還在嘰嘰喳喳，青子卻慢慢有些走神。

隨著聽風的描述，他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又出現了昨天在天機鏡中原本不該看到的那一幕。

他忽然到有些心浮氣躁，麵上神卻變得冷淡了，冷的連聽風也覺察到了，急忙閉上了。

……

廣子這幾天忙著修複山門，迎來送往，還要嚴抓山中風紀，忙的腳不點地，忽然得知掌教師叔傳自己，放下手裡的事，匆忙趕了過來。

“我已查明，那夜的事，蛇妖雖有所瞞，但當時確實隻是意外。雲飆傷將好，山門也在複建，殺也無意義，你放走吧。”

青子正在書齋中，手握黃卷，目落在黃卷之上，神沉靜，抬頭用尋常的語氣，對他這樣說道。

但是說完之後，他又加了一句：“雖然死罪免了，但為表懲戒，也不可就這樣放過。你且將逐出上境，從今往後，再不許踏足上境一步！”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裡，又帶了一的不可辯駁般的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