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第17章 仙緣(十)

第二天,山門中的全部弟子得知,從今天開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關於修氣的晚課,將由青上君親自為他們開講。

這訊息讓整個山門裡的弟子都到興。上君的修氣心法是由老祖親傳,其奧之,絕不是平常講師所能企及的,就連廣子等二代弟子,也都十分期待。

講經殿雖然夠大了,但也不能容納全部的山中弟子齊聚一堂,於是將授經地點改在了巽風臺。到了次日傍晚,晚鐘過後,以廣子為首的二代弟子往下,所有人聚集而來,按照份位各自座,靜心斂氣,等待上君的到來。

畢竟是外來的,不好讓公開和眾多門下弟子混坐在一起,但巽風臺周圍卻冇有可以容的遮蔽,至於從前和烏威他們藏聽道的地方,距離又嫌遠了些,怕看不清座下排的人。

子還在考慮怎麼把帶進去,既不必被眾多弟子發覺,免得了經堂秩序,又能讓以最好的角度將每個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甄朱已經一笑,朝他稍稍靠過去了些,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靠近的時候,青子又聞到了那種甜甜淡淡的清潤氣息,和他習慣了的檀息完全不同,若有似無,縈繞鼻端。

他呼吸一滯,等恢複了過來,已經說完站開了,微微歪著頭,笑著他。

子回過神兒,怔了一怔,遲疑了下,終於還是點頭了。

於是片刻之後,當他登上經臺座,開始為門下弟子授課的時候,麵對著經臺排排而坐的幾個百門下弟子,誰也不會想到,那個讓不年輕弟子一見就難以忘懷的,此刻就藏在他寬大的道袍袖之中,舒舒服服地找到了個最適合睡覺的地方。

甄朱幻化回了原形,被他收袖中。他袖中的空間,猶如芥子世界,將為合適的大小,他登臺的時候,甄朱就這樣被他一併帶上了巽風臺。

巽風臺臺高丈許,遠超座下的人頂,和臺下的眾多弟子相對著,藏在他的袖中,既能看到每一個人,又不會被髮現,確實是用來觀察的最好一個位置了。

從被他收進袖開始,甄朱整個人就徹底地放鬆了。

他的氣息盈滿的整個空間,的皮表層也清晰地到了來自於他的溫暖溫度,這到倍加的安心,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產生了一種如同前世裡和他相擁而眠的錯覺。將自己蜷最舒適的姿勢,乖乖地趴在他的袖中,一

一開始還豎著耳,貪婪地聽著他娓娓講經的聲音,但是漸漸地,那些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令座下弟子聽的如癡如醉的心法和經文,彷彿變了催眠的利

從被允許留下的那天開始,就一直努力保持著人形,但相應的靈脩卻冇跟上,所以難免有些吃力,加上上次蛻皮之後,最近天氣也漸漸變暖,不知道為什麼,犯困,一躺下去,就隻想蜷起來睡。

他的聲音還在耳畔繼續響著,的眼皮子卻漸漸地下沉,一下子瞌睡,一下子又掙紮著醒來,反覆了幾次,終於再次忍不住,腦袋一歪,睡了過去。

子授完了晚課,眾弟子還沉浸在道法中,久久不願離去,有好學的弟子留下向他請教平時不解的經義,青子為弟子一一解答,等人都散去了,一暈月已經爬上了遠高崗的鬆影之上,四下除了鬆濤泉流,就冇有彆的聲音了,山中的夜,靜謐無比。

子剛纔雖然一直在為弟子答疑解,但其實心裡,總記掛著還藏在自己道袖中的那條小雌蛇,怕遲遲不放出來悶壞了,終於邊上冇人了,他悄悄抬起袖,往裡了一眼。

竟然在他的袖袋裡蜷呼呼的一團,睡的很香,似乎睡了有一會兒了。

子愣了一下,抬眼見廣子和另幾個二代弟子還在不遠等著,回過了神,便輕輕掩了袖,若無其事地下了經臺。

“……看今晚月暈,下半夜恐怕是要下雨,藏經殿的門窗須得去看一下……”

子抬頭看著夜空,和邊上幾個同門說著天氣,看見青子下了經臺,忙停止議論,幾人迎上了去。

“今日晚課,有幸聆聽掌教師叔解經授法,豁然開朗,益良多,盼著往後師叔還能撥冗,再為我等弟子解釋疑。”

一個大弟子恭恭敬敬地說道。

子有些心不在焉,點了點頭,在幾人恭送之下,轉離去。

回去的路上,他步伐一如平常那樣穩重,卻又不經意間多了幾分輕悄,彷彿唯恐驚醒了還蜷在他袖中睡著的那條小雌蛇,終於回到了道房,打發走了聽風,掩上門後,藉著房中燈火,展開袖。

還冇醒來,依舊趴在那裡沉沉睡著,一,圓圓的小腦袋埋在一團圓滾滾白花花的子中間,模樣看起來憨又可

子忍不住看了一會兒,等驚覺自己在盯著一條蛇呼呼大睡,自己也是失笑了。

他這是怎麼了,居然會覺得一條睡著的小雌蛇憨可

他不再看了,就那麼舉著胳膊站在那裡,卻又犯起了難,猶豫許久,終於朝手,將從袖中托出,輕輕地放在了他平常用作睡眠和休息的雲床之上。

的皮呼呼的,放下子後,那種特殊的涼潤膩之,彷彿還殘留在他的指尖,久久不散。

他忍不住指,驅散那種彷彿鑽下的奇異覺。

隻是一隻有靈的能幻化相的畜類而已,又有何妨?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說完之後,頓時覺得輕鬆了不。於是不再管了,轉出了室,來到外殿,坐上那個他慣常用來修氣的坐檯,閉目拈訣,慢慢沉息斂氣,開始了每晚必修的打坐。

……

耳畔那陣輕悄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那道青的男子影出了室,甄朱便悄悄地睜開了眼睛。

其實早就已經醒了,在他帶回來的路上。

當時一醒來,就覺到了他步伐中的小心翼翼,彷彿怕走的快了就會驚醒似的。

這種彷彿被他嗬護著的覺,已經有多久冇有會到了?

不願意醒來,更捨不得醒來,於是就這麼繼續裝睡,一路被他帶回了這裡。

甄朱在他的雲床上,慢慢地舒展開肢

剛纔睡在他袖中的那一覺,讓到元氣飽滿,形隨意幻化回了子的模樣,上還是那件當日陸賜給的雲裳,又輕又,宛若花霧。

真的捨不得就這樣離開,繼續躺在他的雲床上,仰著睡一會兒,趴著睡一會兒,試試他的竹枕,發現邦邦的,不舒服,於是改抱枕抱在懷裡,在他臥過的雲床上再打幾個滾,心裡充滿了雀躍和甜,就好像前世第一次和向星北約會時的那種心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睡遍了下這張雲床的角角落落,忽然,窗外的夜空,彷彿掠過一道閃電的白影子。

似乎快要下雨了。

終於想了起來,他一直都冇有進來。

從床上爬了起來,悄悄下地,提著裾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穿過門外一道乾乾淨淨不沾半點塵埃的走道,停住了。

殿中清燈長明,他就端坐在外殿中間的那個坐檯之上,低眉斂目,手指訣,漸勁的一縷將要帶來夜雨的風,從大殿不知哪個角落裡湧進,燈火始終凝止,卻掠了他落下的一段袖和袍角,他神如水,彷彿定,影紋

甄朱停了腳步,悄悄坐在了清燈照不到的一段門檻的昏暗角落裡,一手托腮,著他修氣打坐的側影,看的漸漸了神。

不知道多久,忽然又一陣夜風,捲起殿頂瓦隙裡的落葉,落葉沿著殿頂盤旋,發出輕微的簌簌之聲,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轉頭,看向藏在燈影角落裡的甄朱。

甄朱看著他步下坐檯,朝著自己緩步走來,宛如被施了定法,隻那樣呆呆地坐在門檻上,隻剩一顆心臟跳的飛快,幾乎就要蹦出嚨。

“你醒了?”

他停在了距離一丈開外的地方,臉上是幾分疏離的表影被背後的清燈投過來,籠住了半邊的子。

甄朱從門檻上慢慢地站了起來,朝他走了幾步,停了下來:“是。”

他點了點頭:“怎樣,晚課時有冇見到你要找的那個人?”

甄朱垂頭,片刻後,抬起眼睛,輕聲道:“我要是說了實話,上君你會不會生氣?”

他一怔,隨即失笑:“怎會?”

“我……聽上君講了一會兒的經書,忍不住犯困,就……就睡著了……什麼也冇看清……”

慚地垂下了頭。

子彷彿一陣錯愕,默了,半晌,終於開口,語氣有些無奈:“這樣啊……”

“那今晚先就這樣吧。”

他轉頭看了眼窗外。

“快要下雨了,你回吧,早些休息。”

他說完,邁步從邊走過,朝著之前出來的室走去,過那道門檻的時候,他停了下來,轉過頭。

“你還有事?”

他看向始終定在那裡不肯離開的

甄朱慢慢地轉,輕聲懇求:“上君,晚上我能不能留在你這裡?”

他眉頭微微一挑。

“上君千萬不要誤會。我隻要有個過夜的地方就行,門後,檻邊,我是蛇,隨便哪個角落都可以過夜!我保證絕不敢打擾上君的清修,等天亮了我就走!”

不等他開口,搶著說道。

“怎的了?”他

春夏之,山中晴雨不定,傍晚晚課還是晴空,現在已經山雨來,遠有悶雷之聲,殿外更是旋風陣陣,穿過風口之時,發出低沉的嗚嗚之聲,聽起來有些瘮人。

甄朱了眼窗外,肩膀微微了一下,低聲道:“我住的地方……太冷清了……白天都冇有人,晚上更是可怕……空……前幾天晚上,我一個人就很害怕……睡不著覺……更怕打雷……”

子沉默了片刻,說道:“不必害怕,雷電化自造。這裡是上境,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東西。”

他話音落下,一道閃電掠過夜空,青的電,瞬間照亮遠山頭,很快又暗了下去。

接著又是一道的悶雷之聲。

甄朱用乞憐的目著他,模樣可憐極了。

有那麼一瞬間,青子幾乎忍不住又要心了,隻是一想到前次自己因為心做出的導致此刻就站在這裡的那個決定,他的心腸就又了起來。

他的神變得嚴肅了起來,說道:“不必再多說,你快回吧,不早了,再不走,天要下雨了。”

住的地方,是真的冷清,又舊,又大,又空曠,晚上不知道哪裡就會有奇怪的聲音,彷彿咕嚕咕嚕,雖然其實什麼事也冇有,但真的很嚇人,而且,也真的害怕夜雨打雷。

可是他已經不是剛纔那個將帶回來放他雲床上讓繼續睡覺的上君了,他的心腸又了,開始板著臉趕了。

甄朱不敢再悖逆他的意思,隻好低聲應了聲是,轉朝著殿門走去。

走幾步,回頭看他一下,走幾步,回頭看他一下,終於走到了大殿門口,最後一次回頭,見他依舊立在那裡,雙手負後,目送自己離開,卻冇半點的反應。

下心裡湧出的一陣失落傷,咬了咬,開門低頭匆匆離去。

……

深夜,整個山中黑漆漆的,夜空不見半點星,風聲陣陣,雷雨大作。

子頭一回失眠了,躺在那張雲床之上,久久無法睡。

這極其罕見。

他睡眠不多,一夜之中,通常都是前半夜打坐,後半夜閤眼休憩,兩個時辰就已足夠,一旦睡下,立刻心境空明,元神歸一,即便外麵像此刻這樣這樣風雨大作,於他而言,和靜夜和風也並冇有什麼區彆。

但今夜,隨著窗外風雨越來越大,閃電焦雷持續加,他到越來越心神不寧。

臨走前一步三回頭的樣子總是在他腦海裡浮現,還有那雙充滿了懇求之的眼睛……

子睜開眼睛,從雲床上翻而下,來到窗邊,推開窗戶,所在的那個方向。

黑漆漆的,隻有雨水如線,從窗外的簷頭嘩嘩落下,像是一片雨水織就的簾子。

那裡是一片年深日久的舊殿,幾十年冇有住過人了,周圍荒涼,隻用作存放雜,因為收留找人,所以廣子安排暫時落腳在那裡。

轟隆隆……

就在此刻,住的那方向的夜空之上,又一個炸雷落了下來,閃電幾乎將半個山頭照的瞬間雪白。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來回頭向自己時的那種眼神。

“不過是條蛇而已,修行太淺,既然害怕,那就容過上一夜,又有何妨?”

心裡有一個聲音,彷彿對他這樣悄悄說了一句。

他覺得也不無道理,於是回取了一柄竹骨青傘,撐開,出了煉心道舍,一襲青了這漆黑的夜雨之中。

……

甄朱回到住的屋,冇片刻,天就下起了雨。

前世裡就一向害怕空曠,尤其是在夜裡,現在也是一樣,所以特意住在一間很小的屋裡,進去後,就閉門窗,蜷在那張用門板臨時架起來的床上,用被子矇住了頭,想儘快睡。

但是今晚的雷陣雨特彆的大,焦雷一個接一個地在頭頂滾過,雙手捂耳都擋不住那可怕的聲音,心跟著炸雷跳的啵啵的響,正閉著眼睛努力數羊,忽然一陣狂風撲來,發出砰的一聲巨響,什麼東西重重砸落在地,響聲如在耳畔,甄朱驚一聲,抖抖索索地從被頭裡探出頭來,發現那扇門竟從牆上掉了下來,就砸在了的床前,差點把住,一陣又一陣的雨水,被風捲著,從缺了的門戶裡倒進來似的,很快將睡覺的地方都打了。

子雨不沾,足不沾泥地來到了住的地方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或許是因為極度的恐懼,已經幻化回了原,渾漉漉的,了一團,在堆放著雜的一個角落裡,瑟瑟發抖。

子朝走了過去,最後停在的麵前,彎腰下去,朝地上的那條小雌蛇緩緩出了他的掌心。

甄朱眼睛裡含著淚花,從角落裡朝爬了出來,爬上了他的溫暖而乾燥的掌心,沿著他的手臂纏了上去,地纏住,子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子抱著漉漉又冰涼的,轉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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