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羲的家就在附近，繞出後頭集的樹林，快到城門的地方，有一大片搭建在樹與樹之間的樹屋，每個屋子之間相互有簡易的吊索橋或者樹幹通道，把這一片樹屋連接起來，非常簡陋的、充滿特的建築群。

這一片以樹為依仗的樹屋群足有足球場的開闊，搭建的布置也有意識地錯落，沒有阻擋落在地麵上，最重要的是，這麽大一片樹屋，隻有一個進出的陋木梯，木梯兩邊，立有兩個長竿，約一米半的高度，竿頂托有小木盤，上麵放著油燈。

秦茶大概了然，梟鳥不會飛行，又懼。

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意思。

事實上這並沒有什麽用，梟鳥賦有智慧，它若是想要攻擊，總會找到方法的，比如在不日城經曆過的那場攻襲戰。

長羲一路都與並排，準備上梯的時候，長羲卻繞到後，停下來問：“您可以嗎？”

年定定地看著秦茶，語氣有著顯而易見地擔心。

當然可以。

秦茶把木杖給長羲，一路扶著沿途的木欄桿，長羲一直在後跟著，生怕會摔下來。

雖然明知道就算摔下來，自己也不能做些什麽。

木梯走完，長羲才又走回前麵領路，一直走到木屋群的最角落，這裏剛好背樹，和別人坐北朝南的房屋方向也完全不一樣，孤零零地躲在大樹後麵，屋子不大，而且樹葉茂，它幾乎藏進了樹冠裏，被葉子遮了一大半，看起來私非常好。

屋子裏麵基本也沒有什麽家，右角落是床，四個木樁子上麵東拚西湊地蓋了幾塊薄板，上麵鋪了一層布單；左角落是一人高的大櫃子，再往旁邊，有一小扇木窗，窗底下有桌子椅子。

長羲把椅子用袖子了，示意秦茶過來坐，然後他打開櫃子，把棉被抱了出來。

櫃子有兩層，上層整整齊齊地疊放了被褥，下層是他的。

“我出去曬曬被子。”

他形瘦削單薄，抱著一床棉被顯得人更小，為了不讓被子地，他整個頭都被遮擋，覺整個人都被被子著。

長羲從被子後麵探出一雙烏黑的眼，認真地盯著秦茶，“請您等等我，我很快回來的。”

“您不會離開這裏的，”長羲的角彎起一個很小的弧度，一瞬不瞬地看著秦茶，“您會留下的，對嗎？”

他嗓音低啞微弱，飽含期待。

秦茶坐在搖曳的木椅上，掃了一眼室。

這裏隻有一張床。

長羲十四五歲的年紀，也不算是孩子了；況且瞎子那家夥了城，總是要想辦法混進城找瞎子的。

“我不會留在這裏的，”秦茶的眉目有些英氣，有著一雙凜冽的長眉和眼睛，瞳孔斑斑駁駁地映著窗外細碎的，顯得很平靜，也很冷漠，“我稍做休息便會離開。”

頓了頓，補充，“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會報答你的。”

被拒絕了。

長羲微睜大眼睛，有些傷地對上秦茶平靜無波的眼神，看了好一會兒，發現對方並沒有化的跡象，他又生氣地把頭回去，埋進被子裏，一副拒絕和秦茶對視通的模樣，轉抱著被子就出去了。

長羲把被子鋪開在屋前的樹幹上晾好，秦茶那種冷靜自持、不自覺帶著距離的目，像刺一樣紮在他心裏，反反複複不斷地來回滾提醒他——

不願意留在這裏，想離開。

想去找那個以命相救的人。

是不可能把他當做珍寶相待的。

他深黑的眼睛空落落地落在地麵上，長長的睫掩蓋了他眼底翻騰的所有戾氣，年還不知道什麽做妒忌，就已經妒忌得發狂。

他是一個瞎了十幾年，背負著別人的厭惡和恐懼出生的怪，囫圇著黑暗和待生存，以一切的不幸和暗為生，被踩踏被斥罵被鞭打，上都是所有罪惡的印記，他也就沉溺罪惡，而有一天，他在一片黑暗裏看見了人，這是自己第一次能夠“看見”。

他仿佛看見了救贖。

無法言語的震驚和狂喜淹沒全，他把手扣進樹皮裏，咬得出，他生怕自己會發出一丁半點的聲音嚇跑了這個上天的饋贈。

這是屬於他的，他想要把留在這裏，把永永遠遠地留在這裏。

長羲去了一趟北麵的山坡給秦茶采藥，回來的時候被一位老太太攔了下來。

老太太年事已高，裏總是喜歡念叨“善惡有報”，佛煙熏染、木魚聲繚繞的老人家對誰都好，哪怕所有的人都厭惡他，老太太也依舊對他懷有難得的善意。

老太太看見長羲踏進門，立刻走上去，風霜堆積的褶皺臉龐帶著很和藹的神，仔細端詳了枯瘦的年好一會，才格外擔憂地問，“孩子啊，你是不是遇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

長羲聞言一愣。

老太太看著年不言不語發愣的模樣，忍不住念叨提醒他，“之前我看你上梯子，一直對著空氣說話，隔得遠也沒聽清你說些什麽，後來你手裏又突然冒出一木頭出來。”

長羲的微張，瞳孔也因為驚詫微微放大。

老太太以為他知道害怕了，便又教育他，“孩子啊，你得去麻婆那祛祛邪氣，八招惹上不幹淨的東西了。”

長羲終於後知後覺地約意識到並猜測：那位沒有實，所以也就無法被看見，也無法被。或者說，是梟鳥的某種變異，所以無法被他們“人類”。可上的穿著卻又不像是梟鳥，但不管是什麽，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是：

沒有人能看得見，除了自己。

——自己為什麽不完全獨占？

——自己可以完全獨占。

長羲的目有一剎那的熾熱和狂烈，隻是一瞬間他便把這種外的瘋狂收了個幹淨，木著一張臉，表有些的詭異。

這樣的事實在太……令人脈噴張了。

秦茶在屋子裏檢查自己的傷口，傷的雖然重，卻都屬於外傷，調整修養一兩天，傷口有一定的愈合之後，的行應該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這個病人的任務確實有些棘手，才來不過兩三天，就已經幾曆生死，而這個世界遠遠還沒有到要自然瓦解的勢。

而且這個劇和時間線也走得實在有些複雜，但無論發生什麽，唯一的中心點永遠都是確保病人的安全。

這一點毋庸置疑。

秦茶盤算著自己進城去找瞎子的時間，長羲推門進來，他捧著木碗輕輕把它放在秦茶麵前的桌子上，他突然單膝跪下來，仰頭看著平靜堅韌的神態，有種令人骨悚然的迷神。

“您不要離開好不好？”他卑微地懇求著，“您說的所有和一切，我都會答應您，可是您可以留在這裏陪著我嗎？”

秦茶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家夥的姿態和語氣，都很詭異的悉。

接著長羲臉上浮現出一種難過的神來，低著頭整個人都有些無打采的意味，“這裏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願意理會我。”

“您是第一個啊，”秦茶聽見他委屈地說，“也是唯一的呢。”

秦茶正打算繼續拒絕的話就堵在了上，沒能張口。

同時覺得——自己大概是被那瞎子折磨瘋了吧，現在看誰都覺得對方不正常，明明堯酒小年是個怎麽看怎麽看都很乖的孩子。

長羲最後還要說，“我不用您報救命之恩的，您能陪陪我就好了。”

這孩子乖的，秦茶可恥地心了。

“我，”秦茶頓了頓，最後還是答應了，“我先留幾天。”

看著長羲頓時抬起頭來，角彎起天真又開心的笑容，也難得微微笑了笑。

“長羲是個這麽棒的孩子，怎麽會有人不喜歡。”

秦茶目輕輕地落在年上，嗓音非常淡，但是落在長羲耳裏，他卻覺得很溫暖。

“您答應了，”長羲握了手，克製自己去擁抱的舉措，他看著秦茶笑容乖巧，低低地說，“您不許反悔。”

“要一直一直陪著我。”

秦茶聽著這話不對，正想提醒長羲隻是“多留幾天”，長羲就已經很殷勤地把碗捧給，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瘦弱的年用著最真誠清澈的目毫無保留地看著，“您吃點東西吧。”

秦茶接了過來，發現年依舊小心地避開了和的接，有些無奈也有些心酸。

這個年從小肯定過很多傷害，可是他活得依舊真誠和開朗。

比某個變態好太多了。

長羲晚些時候把晾在外麵的棉被收了回來，然後細心地鋪在了床上，又從櫃子裏把一個小小的長條布囊拿出來給秦茶當枕頭。

秦茶表示自己可以睡在地上，以前野外訓練的時候，更惡劣的環境都經曆過，現在能有個房子給休息，非常知足，睡哪裏都沒有所謂。

可是長羲很執拗，“您有傷在。”

“沒有關係，我習慣了，”秦茶靠牆坐著，閉目養神，“小孩子家，重要的就是吃好睡好。”

長羲看著秦茶就坐穩在地上的姿勢，一言不發，直接開門出去了。

秦茶睜開眼，撐著木杖跟著出去，發現年抱膝坐在門口邊上，有些哭笑不得。

“這是幹什麽？”

長羲一板一眼地說：“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你睡地上，我睡外麵。”

秦茶：……

這一剎那竟然不知道怎麽回應這個孩子好。

所以這孩子真是又狡猾、又乖到讓人心裏發暖。

最後秦茶還是躺在了床上，墊在下的被子很幹淨，沒有什麽味道，而長羲那邊找了幾件服隨意在地上鋪著，便睡了下去。

睡前，長羲和有短暫的閑聊。

“能告訴我，您什麽名字嗎？”

大概有傷在，這幾天神經也一直在繃，驟然鬆懈地躺在床上，睡意便來得洶湧，秦茶發困，但仍撐著神回答年，“秦……秦回。”

秦茶這個名字在邊繞了一圈，到底沒有說出口。

不太清楚這個“十年前”對十年後究竟會有什麽影響，但是記得堯酒曾經提過的“姐姐”。覺得在十年前遇見瞎子和堯酒是一個必然，正是因為來過十年前，才會對十年後產生影響。

瞎子一開始就抓著不放，估計也有十年前的原因。

那麽問題又來了，十年前，也就是現在的究竟會做些什麽，導致瞎子一見到就這麽不正常。

“秦回，”長羲把這個名字在齒之間不舍地含著、呢喃著，許久之後才又問，“您是……軍人嗎？”

本來就快睡著的秦茶又迷迷糊糊地稍稍清醒些，有些好笑地問他，“你不是一直覺得我是梟鳥嗎？”

“後來看見您把外穿好了，才發現那是鐵甲布裝，”長羲輕輕地問，“所以您是軍人吧？”

而且還應該是個將軍，那裝束是將軍才能穿的級別。

秦茶沉默一會兒，才回答，“算是。”

“您怎麽會出現在護城平江裏呢？”

秦茶困得實在撐不住，耷拉著眼皮，嗓音都開始模糊，“山崩地裂，被某個人扔過來的。”

長羲終於意識到秦茶已經快要睡著了，他麵向秦茶的方向，輕輕“哦”了一聲。

“您睡吧，”他頓了頓，又補充，“將軍。”

秦茶已經睡沉了，拋開昏迷的那一個小時的時間，將近四天沒有好好合眼休息過。

長羲輕輕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走到秦茶麵前，他低頭專注地看著。

他咧開，彎腰出手在秦茶臉蛋上了，手指穿過的皮，他輕聲說：“您答應了的，請絕對不要反悔。”

說好的要陪著我的。

請您千萬不要離開。

否則我會忍不住用鐐銬，把您一輩子鎖在這裏。

把我唯一能夠看見的您，永遠地鎖在我眼睛裏。